一盏莲灯降下来,这次的盒子有点大。
燕绥并没有急着去拿,他望着那盒子,道:“你给我补二十二年的生辰礼物,前二十二年算是无憾了。后面还有很多年,我可以不要礼物,只但望有你陪着,便是圆满。”
文臻的心尖颤了颤,瞄了一眼那个盒子,笑道:“快拆开。”
未来她不能承诺,不是不敢,是不能。说到底命运多变,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只有定下目标努力一个阶段一个阶段达成。
比如她现在的小目标,就是先赚它一个亿。
燕绥打开了那个盒子,里头是一双样式古怪的鞋。有点像蹴鞠的鞋,又有点像靴子,皮制的,线条也很是流畅,鞋面打了孔,有带子交叉系住,鞋帮子上还贴了一个大大的勾形。
如果有个现代人在面前,就能认出这山寨货仿造的是啥,但对于燕绥来说,这鞋子很是轻便新奇,在手中掂了良久,文臻在一边遗憾地道:“可惜没有橡胶,无法制作牛筋底,不然可以仿得更像一些。”
燕绥打开纸条。
“二十岁,正是适合奔跑的好时光。无论在哪个时空,二十岁都是少年和青年的分水岭,是迈向成人的重要一步。在我的时代,二十岁意味着正式成年,在你的时代,这叫弱冠之龄。这么重要的日子,送你一双跑鞋,愿日后迈崎岖如履平地,走山峦健步如飞。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乐!”
“这鞋配我上次送你那套运动背心短裤很合适,下次穿起来嗨。”文臻笑眯眯地建议,眼看他鞋子一搁就开始解衣扣,一副马上就想装备起来的模样,顿觉受到了惊吓——不会吧?那套跨栏背心短裤他穿在身上?
文臻赶紧拦住,这大半夜深秋季节穿个跨栏背心在院子里跑步什么的也太惊悚了吧,一边拦一边好笑一边又有些心酸,想着回头还得给他做一套秋衣秋裤,那轻飘飘空荡荡的背心这种季节再穿在里面可实在不保暖。
一大杯酒又痛快地下了肚,文臻仔细观察燕绥,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喝醉的端倪,除了眼睛越来越亮,两颊微微绽一点晕红,看起来颜色更盛让人更想扑之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这让她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欢喜。
开下一个莲花灯的时候,燕绥的词儿已经说得特别顺溜,捧着那个小小的盒子,说一句“但愿年年岁岁,都是今朝。但望每个今朝,都看见我的小蛋糕。”
文臻想着世间美好的愿望其实都差不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可如果一个人一生最美好的日子只能是生日那天,那也实在悲哀得很。
莲花灯升升降降,曲水里觞流转一圈又一圈。
五岁的生日礼物打开之前,燕绥轻轻说了一句,“我想要这一生,无论欢喜苦痛,智慧愚钝,无论记得还是遗忘,前行抑或后退,总有你相伴,总有你在那里。我愿我最好的一刻你在,最痛苦的一刻你在,最狼狈的一刻你也在;而这样的愿望,我首先会为你做到。”
文臻心中一跳。
这誓言太深重,已经不再是之前的赞美或是表白,一许便是一生。
他这个极度的完美主义,要将一生里所有的痛苦和狼狈也展示于她前。
只愿展示于她前。
这是愿意交出全部的意思,可他不是那些情犊初开的毛头小伙,他是皇子,在冷酷宫禁出生,深受宠爱却又遍历攻讦,早已对这世事人心冷心冷情,也不得不冷心冷情的人。
这情意太深重,她觉得便是自己举双手去托,也忍不住要浑身战栗。
燕绥却已经痛快地喝完了那杯酒,他酒喝得一杯比一杯快,仿佛迫不及待。
盒子打开,是一堆木头碎片,一边有图案,一边没有。图案乍一看很是凌乱。
纸条上写着:“拼图。考验眼力和耐性的好东西。我们那里儿童居家旅行玩玩具之必备妙品。其实人生不也就是一个巨大的拼图?不拼到最后,谁知道全图是个什么模样?而我们的成长,也是在拼拼图,将生命里所有的片段收拾归整,勾画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幅来。我的亲爱的小男子汉,拼好这张图,拼完这张图,看看拼到最后你会得到什么?嗯,说不定是一个可以手搀手一起上幼儿园的小女朋友呢。”
燕绥的手指在盒子里一阵轻巧地翻弄,他都不需要打开那张对照全图,文臻半杯酒还没喝完,他已经把图拼好了。
图上,是两座屋顶,近乎一模一样,一座屋顶上,站着衣袂飘举,尊贵昳丽的宜王殿下,一座屋顶下,倒吊着奇装异服的文臻,脑袋快要顶到地上,嘴还张着,看那模样,大抵在骂人。
确实有小女朋友,但不是手搀手。
这画面太美,燕绥端详了半天,文臻正等着他泣血反省痛改前非,结果听见他道:“错了。”
文臻:“嗄?”
燕绥:“你的衣裳和闻真真不一样,其实还是不相称。”
文臻:“…”
我错了我就不该试图用这张图唤起你一咪咪的良心。
随即腮帮被人轻轻捏了捏,燕绥馥郁而又微凉的气息凑近来,低声笑道:“下次你可以倒吊我。”
文臻:…嗯,是个好主意。
燕绥又道:“嗯,不要在屋顶下,在西南方向百丈之外向左走打开门东侧某地行不行?”
文臻:“…???”
燕绥笑着又去拆礼物了,脑子里经历了长长一段方位地图测画的文臻,一直到他开始拆下一个礼物,才终于跟着路线图走到了正确的地方。
西南方向百丈之外向左走打开门东侧…
不就是他的床上吗!
…
今天晚上是什么黄道吉日!
燕绥吃了什么什么神油!
一开口就是那啥腔!
…
礼物包装纸飘落了一地。
这些礼物,大部分其实不是文臻这一天一夜的准备,她名下有夜市,夜市有儿童游乐,所以她闲暇时也画过各个年龄段的各种玩具用具图谱,交给工字队研究制作。做出来的样品她这里也都有一份,而且她看见那些图样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燕绥,想起燕绥在那个森严冷漠的皇家出生,德妃又不是个具有母爱的母亲,三岁之前这些玩具他肯定没玩过,三岁之后便去了师门更不可能玩,因此特地嘱咐工字队,每样都要做出最精美的一份,就是备着打算送给燕绥的。
跑鞋什么的,倒是她自己做的,自从送他跨栏背心套,自然要配相配的跑鞋,只是太过忙碌,昨天晚上才赶工完成。
一岁时候的摇铃,三岁时候的积木,四岁的小足球,五岁的拼图,六岁的魔方,八岁的围棋,九岁的游泳圈,十岁的陀螺,十一岁的自行车模型,十二岁的吓一跳木盒,十四岁的拳击套,十五岁的刻字钥匙扣,十六岁的球拍,十七岁的情侣杯,十八岁的钱包,十九岁的背包,二十一岁的腰带,二十二岁的定制抱枕…
礼物太多,文臻怕燕绥喝伤了,到最后也加入了分酒喝的队伍。等她多喝了几口,规则也忘了,情话不再要求燕绥说,变成两个人抢答。
燕绥说:“我也想送你之前十八年的生日礼物,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文臻说:“帅哥帅哥你真好看,给我摸十八下就算补完给我的礼物了!”
燕绥说:“以前第一次送你礼物便送鲸眼是我的错,以后全东堂你想要的都给你。”
文臻说:“其实我就想要你芳香四溢的肉体啊啊啊。”
燕绥说:“那我们就去睡觉吧,睡完我去向父皇求将你赐婚给我好不好?”
文臻说:“先上车后补票这么黄暴的提议你是怎么说出来的…”
…
后来…后来大概都喝多了。
说大概,是因为文臻醉酒丑态比较明显,而燕绥则隐藏得比较深。
到得后来,两人扔下一堆空酒坛,一堆包装盒,扯断的莲花灯,摆满整个亭子的礼物,燕绥拉着文臻,说要和她夜游宜王府。
文臻醉醺醺表示赞同,毕竟谈恋爱都要压马路来着。
燕绥却很精准地绕过了一号院和二号院,直奔宜王府那个大型游乐场去了。
游乐场后来装了一个单独的门,还是一个大铁门,仿造现代的那种,按照惯例都锁着,文臻正想喊人来开门,就见燕绥拉着她开始爬铁门。
文臻也就爬了,一边爬一边兴致勃勃跟燕绥分享爬门经验,“哎我以前爬过一次,在研究所,有一次听说所里的防护系统出现BUG了,正在抢修,我们就想趁着那个空档期逃出去。商量的路线是从食堂后面的送菜的门走,那也是个铁门,比这个小一些,大波性子急,当先就要爬上去,结果被我一脚给踹下来了。你猜为什么?”
“因为门修好了。”燕绥一边慢吞吞爬一边答。
“聪明!但是那防护系统是内植入的,肉眼根本看不出来,你猜我怎么知道门修好的?”
“用你的眼睛。”
“哎,酒为什么不能降低你的智商?是啊,我当时负责望风,看见负责修理这块区域的刘工出来上厕所,隔着几百米远,我看见他打了个喷嚏,顺手想要在旁边围墙上擦手,但忽然停了手。我就知道防护系统已经修好了,现在的围墙和门已经不能碰了。哎话说你的王府遍地机关,这个铁门不能也有机关吧…”
话音未落。
“嚓。”一声轻响。
铁门从中间一折两段,向外翻折的那一半触底之后,地面之下叮然轻响,将那一片门板狠狠弹了回去,正好撞在燕绥和文臻身后,将两人弹飞出千里之外…
铁门背后。
发现游乐园有人侵入因此急急赶来正打算冷眼看傻逼爬门被机关弄死拉倒结果忽然发现爬门的俩傻逼竟然是殿下和文姑娘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关机关却已经慢了一步眼睁睁看见殿下和文大人触动了最简单的一个机关飞了出去的西班牙语意大利语露出了被雷劈中的表情。
片刻后他们听见沉闷坚实的砰嗵声响,两人面面相觑。
完了。
咱们还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这个…殿下好像跌到沙池里去了?”
“也有可能是球池。”
“要不要去扶?”
“好啊你去。我去找大夫。”
“还是你去扶吧,我去找大夫,我脚程快。”
“我人头熟。”
“我皮肤黑不显眼。”
“我脚板大好走路。”
…
两人再对望一眼。
片刻后,拍拍屁股,各自走开。
今天晚上。
咱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
…
沙池里,啃了一嘴泥的文臻哎哟哎哟趴在燕绥身上。
燕绥被她压得扁扁的,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将晃晃悠悠要掉的文臻给扶住了,送到一边的滑梯底部坐好,自己才翻身坐起来。
他坐起来的时候,神情很平静,表情很自然,眼眸很亮,眼底也没有红血丝,除了脸颊一点晕红色,看起来一点异常都没有。
然后他眨了眨眼,道:“游乐园!”
文臻坐在滑梯底部,用脚撩着底部的沙池,呵呵笑:“是啊,游乐园啊,咱们自己建的游乐园,听你的口气,很惊喜哦。”
“是啊。”燕绥站起身,语气坚决,“我想玩很久了!”
文臻:“??”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燕绥。
还有,醉酒后燕绥的语气不一样,虽然并没有变得话痨,也一样说话简短,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对于她这种对燕绥特别了解的人来说,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人语气变得更坚决更有力,声音也更大,透着一股傻傻的萌。
还没反应过来,燕绥已经一把拉起她,从沙池中跳出来,先上了旋转滑梯。
文臻想先滑下去,燕绥却把她像抱娃娃一样抱在怀里,向后一躺,两个人哧溜哧溜地转着圈儿悠了下去。
风声在耳边激荡,空荡荡的游乐园瞬间洒满文臻的笑声。
“哎呀呀燕绥你为什么这么浪——”
下一瞬燕绥把她拖到了秋千上,文臻还没坐稳便已经荡上了天。
她也是半醉的人,手上无力,荡到最高处唰地飞了出去。
随即被不知何时已经弹射到轨迹前方的燕绥给接住。他抱着她一个翻身在秋千上坐稳,对着星空大喊一声,“来人!”
下一秒中文出现在秋千下,勤勤恳恳履行荡秋千的任务。
醉酒二人组坐在秋千上,在半空划出巨大的弧度,像要从月亮荡到星星上。
燕绥在荡到最高处的时候还不忘记从树上采了最柔软的枝叶,神速地给文臻编了一个花环,往她头上一戴,同时又对着星空大喊:“人太少,都玩起来!”
下一秒游乐园里出现无数的“游客。”
移动小吃车里有人开始卖小吃,球池里西班牙语撅着屁股玩球,滑梯上德语在翻跟斗,摇摇马差点被大屁股的意大利语坐坏。更多的人穿起了玩偶装,在底下开始巡游。
无数的彩色灯光亮起来,手动鼓风机吹出无数巨大的泡泡。
文臻在秋千上格格笑,伸手戳穿一个又一个迎面而来的闪耀着彩色光芒的泡泡,像爱丽丝穿越了梦境,进入了自己的奇幻王国。
喝了酒的人本就晕,荡没两下她就钻进了燕绥的怀中,呼呼的风声从耳边过,燕绥似乎在满意地笑,然后低下头,一个火热的吻印在她额头。
秋千越荡越高,似要穿入云霄,这一吻也越发紧贴,似要将彼此肌肤与热力都揉在一起,不分彼此。
高空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淡云冷月都似伸手可及,她在呼啸的天风中只将他抱紧,闭上眼睛,听浩渺宇宙里传来的宏大声音。
那是天命的喃喃自语,只说给有缘的人听。
身前的人并没有说话,她却知道他在笑,那种真正的,敞开的,忘却这数十年纷扰,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她感觉到他胸膛里轻声共鸣,都是欢喜的震动。
额头上的温热像要持续一千年,从星的这头到月的弯钩,将整个天幕都纳入,整个宇宙只剩她和他相融的心声。
于这一刻,世间美好。
他在最高处抱着她飞出。
越过天空飞过高树将滑梯上的德语卷个跟头然后砰一声落进厚厚的沙池。
沙池里一半白沙一半决明子,漂亮的八卦图形被两人糟蹋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文臻晕乎乎还没爬起身,燕绥忽然抓起一把沙子,泼在她身上。
文臻一声尖叫,抓起一把沙猛地跳起来,跳到燕绥脖子上。
她脑子不大清醒,此刻想着的是要报复得更猛烈一些,干脆拉开他衣领,哗啦啦灌下去。
闹了一通身上已经有了微汗,再来一把沙子顿时黏在了身上,燕绥这样的洁癖强迫症肯定受不了,开始左扭右扭,文臻便抱着他的脖子,也跟着扭,大声唱滑板鞋之类的神曲。
她五音不全偏爱唱神经兮兮的神曲,杀伤力满级,燕绥听得酒意冲脑生不如死,拼命搔她膝弯,文臻笑着倒下去,燕绥爬起来就开始脱衣服。
文臻躺在沙地上,傻傻地看着他。
头顶一轮弯月,星辉此刻灿烂,四周纤毫毕现,她目瞪狗呆地看着眼前顶天立地的燕绥动作毫不犹豫地脱了外衣解腰带,解开腰带脱裤子…
文臻猛地蹦起来。
蹦起来的那一刻发现,刚才还伪装得很有人气的游乐园,一眨眼所有人又不见了。
风车在空转,泡泡在游荡,满地是仓皇脱下的玩偶衣服,灯光亮了一半暗了一半,亮的一半在远处,暗的一半在眼前。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适合打野战。
燕绥的裤带已经解开,要掉不掉。
文臻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裤带。
还往上拎了拎。
燕绥看看她,往下拉。
文臻看着他,往上拎。
往下拉。
往上拎。
几个回合之后,燕绥好像终于不耐烦了,把文臻的手一薅。
文臻绝望地伸手捂住眼睛,当然记得留下了巨大的指缝。
下一秒她被燕绥拦腰抱起,夹在腋下,又飞了起来。
这一飞,裤子自然掉了。
但文臻恐惧的某种场景并没有发生,燕绥里头果然穿着跨栏背心二件套,衣服很少穿超过三次的尊贵的殿下,这一套材质普通的背心短裤却已经洗得有点发白。
文臻看着他在风中鼓荡的背心,露出的一抹漂亮锁骨和雪白而又弹性美妙的后背肌肤,第一次开始惭愧自己的糙。
怎么舍得薄待这美人儿!
从布料到手工都很次的跨栏背心如何配得上她的小妖精!
小妖精穿着跨栏背心乘风邀月,带着她直接飞到了水世界,已经快冬天了水世界自然没有开放,但长长的滑水轨道下还是一泊干净湛碧的池水。
燕绥抱着她坐进了牛皮特制的小船,松开缆绳,两人从高处冲下。
游乐园再次响起文臻啊啊啊的尖叫声,有点恐高的她下意识搂住了燕绥的脖子,燕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挺了挺胸,文臻便觉得自己的唇好像贴到了某处不可言说之处。
这念头只是一瞬,下一刻天光倒换,巨响轰鸣,水花飞溅。
个矮身轻的文臻哧溜一下滑入了水底。
海上溺水的恐怖记忆瞬间袭来,她慌忙挣扎要爬起,一双有力的臂膀已经揽住她的腰,将她捞起,往自己膝上一放。
两人湿淋淋在池底,半身在水外,文臻坐在燕绥腿上,两两相望。
此刻文臻才发现,这池子里的水竟然不冷,池底也一点都不冷,甚至温润舒适,摸了摸发现,池底除了垫了软垫外,底层自然发热,竟然是一整块暖玉制作。
真是奢侈。
这么一冲一泡,沙子自然没了,可燕绥还在慢条斯理的抖他自己的领口,每一抖,文臻都能看见一抹胸膛莹白…
这是在赤露露色诱吗?
想要她酒后乱性吗?
太过分了!
觉得非常愤怒的文臻,猛地嗷呜一声,向前一扑,就把燕绥扑进了水里。
然后双手双脚八爪章鱼一样缠住了他的手脚,大喝:“不许脱!”
燕绥半靠在池边,脸颊更红了些,便显得也如一池春水半绽莲,素日里的昳丽尊华此刻竟多了几分媚意,散开的乌发如黑缎飘了半池,懒洋洋摊开手,也不挣扎,道:“那你来脱。”
“我不脱!”
“不是你要芳香四溢的肉体吗?”
“我只喜欢芳香四溢的…”文臻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四周好像有点沙沙的声音。
按说此刻的宜王府游乐园是禁区的禁区,有谁能进来?
她一抬头。
呆若木鸡。
面前,高高矮矮站了好多人。
都是熟人。
比如皇帝啊,德妃啊,晴明啊,菊牙啊以及侍卫若干。
第一百四十七章 “婆媳”斗嘴
再后面是语言护卫们,对着她挤眉弄眼一脸苦相。
德妃噙着一脸冷笑,看看球池,看看秋千,看看滑梯,看看水世界,再看看浑身湿透“洗鸳鸯浴”的两人。
菊牙脸上的表情就更丰富了,眉毛上写着“你们竟然如此放肆大胆!”眼睛里写着“以为你凄凄惶惶不想还能闹腾得这么别致!”嘴角上写着“居然还能在自己府里辟这么个骄奢淫逸的地方!”
皇帝微微拧着眉毛,半身立在暗影里,依旧的喜怒不形于色。只素日温和的脸部线条,显得有些绷紧。
被这几道目光一扫,文臻酒醒了大半,脑子里在刹那间掠过无数个混乱的念头。
大部分集中在“坏了这一幕实在难看却落在了最不能看的人眼里怎么办?”
少部分涉及到“这个时候陛下和德妃为什么会忽然来燕绥府邸难道是良心发现要给他庆个生特么的这也太不巧了之前那么多年没给他庆过生偏偏今儿来了这也实在太尬了!”
脑子还没转完,正要赶紧起身请安请罪,忽然身下燕绥一拉,她砰一声跌在他胸膛,她赶紧挣扎要起,燕绥却不放,懒洋洋抱着她翻个身,把她留在了水里,一边道:“”…你不喜欢我喜欢,别总挣脱我啊…今儿我生辰你也不顺着我么…
他此刻音色比方才更低沉,微微暗哑,透出十二分的慵懒,在这午夜瑟瑟秋风里,竟也能令人听出一怀荡漾,文臻哪怕明知道情境不对,耳朵也慢慢红了。
随即她便听出燕绥话里的意思,便装作挣扎得更激烈,不住探手推他,叫:“殿下!殿下!快醒醒酒!放开我!陛下和娘娘来了!”
身上燕绥嗤笑一声,淡淡懒懒讽刺味儿,一股浓浓酒气随风飘荡,“来什么来,你又骗我…我生辰二十二次,可没见他们来过一次…”
文臻赶紧去捂他的嘴,道:“殿下你喝多了!殿下你可别说了罢!”一边转头用惶然的眼光看着那边的皇帝和德妃,见两人神情颇有些难看,又努力推了好几次燕绥,然而燕绥死沉死沉赖在她身上,她挣不动,脸涨得通红。
语言护卫们急忙扑过去,大呼小叫地要把“喝多了”的殿下拽出来,解救“酒后被骚扰”的文大人。被燕绥三下五除二地甩开,一时水花四溅,惊呼阵阵,热闹得不堪。
这话语,这神情,这尴尬情状,再豁达好脾性的父母也看不下去,皇帝默不作声向外走,德妃冷哼一声,被菊牙偷偷拽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对文臻比了个“来一剑”的手势。
文臻就当没看见。
她舒了一口气,赶紧往池子外爬。好在游乐园考虑到有水上游乐,都给他们备好了换洗衣物,她匆匆换了,挤了挤头发上的水,就要去皇帝面前听训。
结果燕绥拉住了她,硬是把她拉到护卫升起的火盆前,找了个干净布巾,慢慢揉弄她头发,文臻心急如焚,不住对外张望,道:“没关系的,别让陛下娘娘等久了。”
“你得伺候我这个醉鬼,迟一些又怎的?”燕绥低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发。
文臻叹了口气,心想老天真是坑人,别说在古代了,这样的场景就算发生在现代,也没几个男方家长能接受吧?何况她要面对的是这世上最牛逼的家长,一句话可以要她性命的那种。
今晚陛下和德妃能来这里,本应该是破冰之举,有了这一场难得的家人齐聚的庆生,燕绥和父母之间的隔阂应该能有所消解,可这世事偏偏就这么巧…
“别再装醉,仔细惹怒陛下和娘娘。他们本是好心来给你庆生。”她叹息一声,反手给燕绥也擦了擦头发,“你先别出来,我去解决。”
燕绥本来准备起身,听见这一句反而不动了,微微眯着眼,火光跃动在他眉梢,也像一个喜悦的表情。
德语站在一边撇撇嘴——又来了,“最喜欢我家蛋糕儿帮我顶着”的软饭男又来了!
…
文臻从屋中出来,那边皇帝和德妃已经由中文伺候着在相邻的三号院主屋坐着喝茶了。
文臻笑盈盈端了一个托盘上来,上头是剩下的蛋糕,还好蛋糕做的大,剩下的一半是完整的。
德妃看见她就笑了一声,指着蛋糕道:“想着今儿来吃块蛋糕,没曾想还见着大戏。”
文臻眉毛一挑,她发现自己每次遇见德妃都要生气!
明明自己脾气那么好!
敢情这两位今晚从宫中微服夜奔于此,是算着燕绥生日自己一定会做蛋糕,完全冲蛋糕来的?
她放下蛋糕,笑出八颗牙,十分诚恳地道:“陛下娘娘恕罪。都怪微臣未曾想到今晚您两位会来赴殿下生辰宴,否则这蛋糕应该等陛下娘娘驾临再切的。”
她话里有话,那俩人精自然听得出,皇帝咳嗽一声,道:“今日朕晚膳用得迟,德妃邀约朕出宫散散,想着燕绥生辰,也便来了这里。正好把准备赐他的生辰礼一并带来。”
德妃却道:“文大人,你这是在嘲讽谁呢?燕绥是陛下和本宫的儿子,用不着不知自量的外人来多嘴多舌。倒是你,身为朝廷命官,流连皇子府邸,半夜三更行迹不避行事放诞,你是要惑乱我儿令御史台再弹劾他一龙案的奏章吗?”
“娘娘言重。”文臻躬了躬,微笑如前,“微臣因府邸尚未竣工,不得不暂时托庇于宜王府一号院,和殿下做了邻居。殿下为皇子,我为臣;殿下为主人,我为客。无论从长久身份还是临时身份来说,臣身为一介厨子,都有为殿下操办庆生宴的义务。殿下今日心中欢喜,多喝了几杯,在乐园游玩上了酒劲,臣自然也没有撒手就走的道理。只是臣亦不胜酒力,行为失当,请陛下娘娘责罚。”
她这边解释,那边德妃见她不把蛋糕端上来,便命菊牙端过来,给皇帝分了一小块,剩下一大块都划拉进自己的碟子里,一边吃一边道:“你永远这么牙尖嘴利。是算定了我们来得私密,为皇家颜面计,不好拿你怎么样吗?”
“娘娘又言重了。”文臻躬身,“殿下未失礼,臣未逾矩,何来损伤皇家颜面呢?”
德妃冷笑一声,往嘴里又塞了一大块蛋糕。
一旁的小太监晴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却用眼角偷偷地扫那两个针锋相对的女人。
哎,他在宫中日子也不短了,还是第一次见到纵横跋扈的德妃丝毫不能占上风呢。
这位文大人,真是个厉害人。任何女子遇上这种情境,不说羞愤欲死吧,也得无脸见人,这位倒好,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和德妃嘴仗打得温柔和婉又火花四溅,明明那么难堪不好解释的事情,到了她嘴里,听着居然有理有节,没啥不对。
好像有点理解德妃为啥不喜欢她了,真要这样的媳妇进门,德胜宫恐怕就不能永远得胜了。
“文臻。”皇帝终于开口。
文臻立刻端出十二万分的尊敬姿态,看得德妃牙痒。
皇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眼眸沉沉,半晌道:“你一直住在宜王府,终究不妥。”
“臣明日就搬回闻家老宅。”
“朕明日下旨解除你和唐羡之的婚约。”
“谢陛下。”
“你现今…是改变主意了吗?”
“回陛下,臣没有。”
文臻听见身后细微响动,她知道燕绥已经过来了,但并没有回头。
哪怕燕绥听了会伤心,她此刻也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刚刚目击那样一幕的皇帝,此刻心中难免恼怒不满和警惕,她只要有一丝动摇,便坐实了勾引之实。
皇帝不会真正成全她,还是那话,皇家容得下一个精明能干行事特别的臣子,但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媳妇。
燕绥和她的结合,太强了,是对上位者无形的威胁。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
“既然初心不改,何以举止不避?当日群臣弹劾燕绥,你在殿上公然相护,如今又为燕绥庆生,这般行事,你就不怕群臣误会,不怕日后惹出麻烦?”
“陛下,凡事从利弊,也从人心。殿下被人构陷,我若不能挺身而出,有负为人之德,寄居殿下府上,对殿下生辰不闻不问,同样不合常理。此事与情爱无关。”
“不愿嫁他,却又藕断丝连,文臻,皇家焉可欺!”
“臣不敢!”文臻立即跪倒,“臣只愿东堂海晏河清,百姓安居,朝堂安定,疆域永固。臣以一腔丹心献我皇,愿为我东堂奔走终生,终老不…”
“父皇。”
忽然开口的燕绥,堵住了文臻最后一个“嫁”字。
文臻低头,心颤了颤。
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话赶话,险些被皇帝逼出心里最后的盘算,她也是无奈的。
尤其不愿意在燕绥面前说出这话。
哪怕最终有缘无分,最终要有个决断,她也不希望是今天,不希望是在她精心为他操办的原本可以留下美妙记忆的生辰这天。
和燕绥的未来,她想过。
没有撩完就跑的道理,她对他好,也明白他的心意,也经历了他的表白,按说该给他一个明确的态度。
可问题在于,她没有办法给态度。
她同意了,燕绥能立刻求赐婚,那么父子母子之间很可能立即便要面临冲突。
以燕绥的性子,得不到赐婚,丢下一切带她远走也不是没可能。
但这本应是所有尝试都失败之后的最后无奈抉择,不应该在一开始就走上决绝的道路。
她是孤儿,自幼没有体验过亲情,所以对这世上最为重要的情感十分在意,自己的,他人的,她都珍惜。
父母双全,得父亲多年宠爱的燕绥,在皇家已是难得的际遇,便纵要和父母决裂,也不能是因为她。
何况丢下一切会有什么后果,她也不敢想。毕竟燕绥多年来如枪似刀,挺出的锋刃刺伤无数。
她并不指望能软化皇帝德妃,却隐隐觉得,保存实力走下去,未来可能会有很多变数。
她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为自己和燕绥争取更大的自由。
但是燕绥…那个骄傲任性从不失败也无所顾忌的人,他能明白她的心思吗?
她心里乱糟糟的,跪在地下,手指禁不住抠紧了湿冷的地面。
身边袍角微动,是燕绥走了过去,经过她身边时一把将她拽起。
他身子有些歪斜,拽她的动作有些粗暴,像是嫌弃她挡了路,但拽起她的同时,却塞了个手帕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