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接触没多久,已经可以看出来,闻近檀下意识就很听他的话,君莫晓则一脸笑闪闪发光,不停嘴地夸。

毕竟对比太强烈了啊。

文臻宽面条泪两行。

唐羡之真是宜家宜室进得厨房上得厅堂浪得大床的绝世无双暖男。

她眼瞎。眼瞎啊!

眼瞎也没办法,瞎了眼看中的人,瞎着也要摸索完。

发了这阵呆,鱼汤有点凉了,换成以前,凉了的鱼汤会有浓烈的腥气,她是喝不下的,可现在她完全没有感觉,还是一口口喝完了。

闻近檀又给她端上熬得粘稠的粥,笑道:“唐家的船就是好,一个备用的小船,里头什么都有,连米都是丰州极品的香糯稻,还用一层薄铁皮防护这些米粮,这么大风浪也没怎么湿。你闻闻,多香。”

文臻笑:“是啊是啊。”

她只吃了几口粥,便放下了,对闻近檀努了努嘴,示意那几只。

闻近檀一脸好笑又无奈的表情,悄声道:“老太太说,别理他们。越矫情,越不能惯着。”

文臻心想老太太永远正确。

因为君莫晓大喊开饭,并没有人理她。君莫晓气得转身就走。

她现在躺在舒舒服服的软草垫子上,背后还有草编的枕头,头顶也有草棚,身边有亲人有朋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觉得就这样在这岛上和闺蜜团过一辈子挺好。

如果没有那碍眼的三只就更好了。

她躺着看了一会儿,看了一会林飞白湿透的衣衫,唐羡之袍角的鱼鳞,还有远远的燕绥镶嵌在日光中的背影,最终还是忍不住,一声喊“吃饭了!”

她状态不好,浑身都在痛,喊声也细弱无力,隔那么远,闻近檀瞧着应该谁也听不到,便站起身准备也喊一声。

结果文臻声音还没落。燕绥跳下树。

林飞白立即站起身。

唐羡之倒是不急不忙,把最后一条鱼晒好,微笑转身问文臻:“这条黄鱼瞧着厚实,明儿给你煎了吃好不好?”

“好啊。这种鱼最适合做盐煎鱼,看看附近有没有野香茅。”

“没有野香茅,不过有荜菝果穗和红英,晒干处理一下,最是增香去腥。”

“那更好不过。”文臻一和人谈厨艺就心情愉快,笑眯了眼。

君莫晓和闻近檀也都擅长厨艺,也一脸愉悦。

三个姑娘都对唐羡之露出最为温柔的表情。

文臻和唐羡之的谈话简直就像老夫老妻。

伤害值满点。

林飞白的脚步顿了顿,燕绥倒是没停,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微微思索。

闻近檀和君莫晓在文臻旁边一块比较平的大石头上摆开准备的食物,唐羡之就帮她们安排。燕绥看看他,又看了一眼桌上,转身走了。

文臻看着他背影,心想这家伙又傲娇上了?瞧不上这山野粗食?

君莫晓忽然一拍脑门,道:“我说怎么总觉得少了什么。没有碗筷呀。”

船上只有备用小锅,煮了粥。鱼汤是用蚌壳和大海螺熬的,几样盐水煮海鲜也是用贝壳装的。

碗筷只有一副,正放在文臻面前,林飞白正拿起那碗筷装了一碗对虾要递给文臻,闻言又停住。

文臻已经含笑将那碗推了出去,道:“我吃过了。这碗用热水洗一下,给祖母用吧。其余人就再找些贝壳来用?”

林飞白站起身,“我去弄贝壳。”

唐羡之则道:“贝壳大抵不需要,不过得烧点水。”便去烧水。

文臻正懵,就见燕绥回来了,手中一摞东西。

椰壳做的碗,树枝做的筷子。

文臻知道他素来手巧,手工很快,做的椰子碗果然很精美,但问题在于——燕绥什么时候这么知眼色了?

她感觉受到了惊吓。

他不是一向都高高在云端,等着别人伺候,从不理会别人的想法和需要吗?

他即使对她与众不同,也不过是多看她几眼,多说几句话,多救她几次,素日里还是她迁就他,宠着他,照顾他。但在众人眼里,已经惊天霹雳般的爱宠。

而他,嘴不让人,更不要说细腻体贴关怀包容,时刻响应她的需要和委屈。

明明通透世情,却不愿为世情垂顾,明明心思涌动,却还是一脸漠然,直男直到像一根可以捅破天的铜管子。

她有时候也因此生怨,忍不住便要坑坑他,不如此不能解她心头恨——老娘我人人爱人人夸,最该夸的那个人为啥从来不夸!

她保持着茫然的表情,接过燕绥递过来的碗,愣了一会儿才低头看那碗,又从碗沿悄默默溜了一圈,然后果然发现她的碗比别人的更精致一些。

虽然燕绥做出来的碗,个个都像窑里烧出来的一样圆润完整,但她的碗边沿居然还有一圈镂空的花纹,只是燕绥要保持碗大小一致,所以她的碗明显盛不了太多东西,她禁不住想,他这是嫌我最近发胖了?

最近给唐羡之照顾得太周到,好像身体是有点重了…

文臻硬生生忍住要摸脸的冲动,看着闻近檀君莫晓都是一脸意外和懵逼地接过燕绥亲自做的碗。

大抵都觉得这世界有点玄幻吧?

闻老太太摸了摸手中碗,眼底露出一点笑意。

燕绥咳嗽一声。

君莫晓还不大明白,闻近檀已经闻咳嗽而知雅意,赶紧装了一碗粥,又夹了两个虾子,便要到一边去吃,还顺便拉了拉君莫晓。

但不是所有人都打算成全他的。

闻老太太纹丝不动,道:“近檀,莫晓,帮我盛汤。”

那俩只好留下。

文臻有点紧张,盯着燕绥,怕他甩出一句不好听的。

然而没有,燕绥今日的脾气好的令人发指,默默伸手过来拿文臻的碗。

文臻懵懵地递过去,放空状态看他接过碗,给她夹了一块细腻的鱼肉,正要递给她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住,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根竹签,开始剔刺。

文臻:…

不行了这个燕绥一定被唐羡之附身了!

他居然抢我的活干!

这回不仅她放空,连君莫晓闻近檀都放空了,三个人眼珠子像斗鸡一样,毫无意识地跟着燕绥的手指一动一动。

文臻心中茫茫然地想,他的手指真好看,他的手真好看,挑得真快,明明熟练工是我为什么他第一次做也这么熟练,以前给别人挑过?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啊这块鱼肉我还要不要吃?我是不是应该把它供起来?

闻老太太虽然看不见,素来是个敏锐的,似乎察觉了什么,满脸皱纹动了动,拼出一个淡淡微笑来。

燕绥低头剔刺,十分专心模样,好似对众人的各种反应毫无所觉,然而他知道文臻的一举一动,知道她的茫然,惊讶,这惊讶有点刺痛了他,以至于他便想起之前德高望重的话来。

一路追索,风雨行船,在好几次夜间他在小姐楼船顶上看唐家楼船的灯火时,都是德高望重默默陪伴,直到有一次,他忍不住问了德高望重,为什么文臻会答应陛下赐婚,会拒绝他,会这样跟随唐羡之行走到海上,明明有机会跟他走,也不选择他。

问的时候本是随口而言,他觉得他是知道答案的。

结果德高望重和他叨叨说了一夜。

德高望重说,殿下你觉得你对文姑娘很好很好了是吗?

他不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问出来就是愚蠢。

德高望重便摇头。

“啊殿下,你心里在想,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为什么要问?可是再怎么显而易见,那也是在您心里,别人不是您,没有您聪慧,没有您强大,没有您心志坚决可手握风雨,别人凭什么该知道您在想什么?”

他默然。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过往二十一年人生,他习惯了自我,习惯独自行走,习惯目下无尘,那些愚蠢的人类,本就不值得他放下心神,去迁就了解他们。

我对你好,或者不好,你便接受。

没有想过去问问那些接受着他的人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文姑娘也是一样。您对她好,但是您没有说过为什么对她好,也没有说过要对她好多久,更没有说过任何关于未来的承诺。那么她会怎么想?也许只是一时兴趣,也许只是皇子风流。那她又凭什么仅仅因为这样不知未来的好,就有勇气去许上一生,抗争陛下呢?”

他当时本来磕着瓜子,咯嘣一声,瓜子磕碎了。

“再说您真的对她很好吗?”德高望重说来了劲,指着对面唐家的楼船,“您看过唐羡之怎么追求文姑娘的吗?我听文姑娘说过,初见唐羡之就救了她。九里城也救了她,平日里和她相处体贴细致,言谈相得,会帮她砍价,帮她买菜,帮她提菜,为了她去钻研厨艺,连她送的鸭蛋,他都能玩出无数个花样来示爱。而您呢?初见您在干什么?再见您在干什么?她给您做过多少次菜,您想过一点表示吗?您亲口夸过她吗?理解过她吗?向所有人表示过您非她不娶了吗?您能不能用您素日清醒无比的脑袋回想一下到底是怎样对她的啊?”

他幽幽横了德高望重一眼。

这小子入戏了是不是?

说得这个口沫横飞,青筋杠起,活像他才是被他欺负的文臻。

想到文臻他又出一回神,心想这些话,那个奸狡的,不爱负责任的,总溜滑溜滑的小蛋糕儿,才不会亲口和他说呢。

说到底是一样冷漠的人啊。

他认认真真回想了一下,初见文臻他在干什么?哦,当时屋檐下吊了一个人看着不舒服,他把她也倒吊了一下。

她被吊起来的时候,大眼珠子快要落到地下的感觉,幽幽黑黑的,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再见是什么时候?是那个小倌馆吗?

德高望重说话不老实啊,那一次不是和她相处挺好吗?她把他顺手当小倌卖了,他也没生气,遇上刺客,她还主动要求拿脑袋给他垫脚。

因为那一刻少见的知情识趣,他忍不住又多看她一眼。

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在那种时候,一大半要被刺客吓晕,不吓晕的也不敢跳水,跳了水的也想不到他怕湿鞋,想到他怕湿鞋的也做不到主动提供脑袋给他垫脚。

多么特别的女子。

他觉得世上大概也就这一个了。

所以他不是破天荒地想到她衣服湿了被人看见不雅,还拿门板给她挡了吗?

上一次在他面前湿身的那个谁,下场是干脆再进水里洗一天呢!

他怔了一会儿,忽然开始想,如果换成唐羡之,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好像…不一样?

“如果我遇见两个男人,一个欺负我,嘲笑我,捆我,困我,喜怒无常,性情古怪;另一个,体贴我,爱护我,关心我,保护我,还能和我心意相通,喜好相通,尊重我的一切选择并给以强大的辅助。”德高望重加重语气,慷慨总结,“那我也选第二个啊!”

“噗通。”

他把德高望重踢进了水里。

让他去选择一头温柔伪善的鲨鱼相伴一生吧。

德高望重后来从水里爬了出来,没敢再意气风发踩他,却总暗搓搓提醒他看着唐羡之和文臻的一路行踪。

这一路追踪,他看着唐羡之带文臻去看病,吃夜市,买珍珠,定礼服。

若有所悟。

原来是这样的追求。

原来是那样的细腻。

他对唐羡之的细腻并不以为然,人与人之间的情分,一看缘分,二看心意相通,有人说还要加上命运摆弄,他对此也不以为然,会被命运摆弄的,不过都是弱者罢了。唯有前两项,是再强大再努力也无法掌控的事,也唯有前两项达到完满,才有了情分的水到渠成。便是再细腻,再体贴,婆婆妈妈琐琐碎碎,也不过是栽在冬天的花,藏在夏日的雪,不顺应天时,也不契合心意,美丽难久。

但一路走下来,忽然就又悟了一层。诚然缘分和心意更重要,但有了缘分和心意,并不意味着那缘分不会被削薄,那心意不会随流水,人世间太多阻碍烦难,若长久没有温情加持,便如春日的花也会摧折于风中,冬日的雪也会被晒化,这世间哪有真正的长长久久亘古不变,何况他与她,在皇室,在官场,在这世间阴私苟狗谋算最深的所在,又都强大而冷酷,要如何才能走过风雨,而又心花不败?

所以他跟着走过了定瑶漳县直到出海,慢慢长途一开始还难掩焦灼愤怒,从以为她身死的伤,到发现她自愿离开的疼,到平静下来之后渐渐泛起的失望和背叛的细细撕咬滋味,再到后来,终于明白。

这一路行走是她的逃奔,也是他的自悟,悟的不是这人间智慧,而是自幼便如隔云端的爱与情感。人间有太多懂得与不懂得,他想从此之后,要学会懂得她。

定瑶扛走一袋子珍珠,漳县带走了一批绣娘,来不及绣嫁衣,当初说借唐羡之现成地方成婚也不过是玩笑,他应该给她由他自己准备的,专属于她的,完全由他为她安排的婚礼。

他也会有礼物给她,以后还会有更多礼物——她真正会喜欢的,属于少女都想要都应该拥有的那些礼物。

虽然他并不十分理解女子的那些喜欢,但他觉得可以迁就她。

也是在准备礼物的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鲸眼那样的礼物,她应该是不喜欢的,黑乎乎毛刺刺的东西,换别人在不明白珍贵之处的时候,都会顺手扔掉吧。她却慎重地打了一副耳坠,将鲸眼嵌了进去。

她珍惜的不是鲸眼,是他。

而他,并非没有不珍惜,只是表达的,并不是她想要的,表达的,并不是她能以之为依靠的。

或许这样的想法依旧不大对,但是他愿意慢慢学。

用一生来学。

首先从日常开始。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愿为燕褒姒点燃烽火台

文臻茫然地接过了剔完了鱼刺的鱼肉。

也只有牛逼的殿下,剔完了鱼刺之后剩下的鱼肉还和原先的一模一样。

燕绥把碗递过来的时候,手指弹了弹碗边。

文臻今日大脑秀逗,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瞧了瞧碗边,才发现那镂空雕刻好像是字。

她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边是一个“臻”字,一边是一个“绥”字。

她抬头,燕绥有意无意对她亮了一下碗。

也是有刻字的。一边“绥”字,一边“臻”字。

文臻猛地开始咳嗽——她被口水呛着了。

而口水是因为惊吓而突然冒出来的。

燕绥今天果然是吃错药了!

一定和唐羡之灵魂互换了!

搞一对情侣碗要闹哪样?还暗搓搓当一堆人的面?当其他人都是死人吗?除了君莫晓那个不长心的,闻近檀为啥低着头猛喝白粥死活不肯抬头?林飞白为啥一直在啃虾皮?老太太为啥忽然不吃了?

这种在他看来又俗气又无聊的行为是怎么忽然钻进他的脑袋的?

她一咳嗽,林飞白和燕绥同时抬头,同时抬起手,然后燕绥看了林飞白一眼,林飞白的手原本已经要缩回去了,被这一看之后,反而不收了,眼看便要非常干脆地拍到文臻背上,忽然那手里被塞了一只碗。

碗里是热粥,很烫,林飞白不得不先放下碗,然后拍背的就换成燕绥了。

文臻这下咳得更厉害——惊吓一波一波停不住啊。

背后传入一股暖流,咳嗽立时便止住了,燕绥并没有放开手,又细细给她调理一阵,才放了手。

文臻舒服了许多,以她性子,便要道谢的,但此时一抬头,正迎上燕绥乌黑幽邃的眸子,忽然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赐婚后,和燕绥第一次真真正正这样安静坐在一起。

赐婚后的变故,一路的追索,各方博弈,刀来箭往,感觉生死里走过了无数遭,才有了此刻面对面的安然。

然而终于等到了对面这一刻,忽然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觉得需要说什么,之前想过要怒骂,后来觉得有歉疚,再后来又觉得需要揍他一顿,再再后来又生出浓浓的歉意和担忧,几经翻覆的情绪,经过太长时间的积淀,最后忽然便只能归于平静,无喜无忧,无怨无恨,也无苦痛惊怖。

这一路风霜过,今日沧海之上,白沙蓝水之间,他的目光望过来,大海便忽然干涸,而桑田刹那绿遍。

却原来平静水面之下依旧涛飞云卷,却原来最能牵动她心思的依然是他。

脚步声走近,打破这一刻凝目相望的脉脉氛围,唐羡之出现得及时,态度也永远那么自然,很随意地坐下。还没坐稳,燕绥就淡淡道:“碗筷已经弄好了。你的热水泼了吧。”

唐羡之不理他,直接对文臻道:“多烧了一些,等会你洗个澡。”

文臻一听大喜。

先前又是下船又是落水又是呕吐又是泡海的,身上早就难受得要命,只是不方便说罢了。

仙子真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她的仙女啊。

她急忙道谢,又假惺惺体贴道:“赶紧吃赶紧吃,耽误了这么久,鱼都冷啦。”

唐羡之便笑,接过她手上一只虾,道:“我瞧这个比较好吃。”

文臻一傻。

她只是随意挥手,并不是送菜,但事情到了唐羡之这里,怎么就特别暧昧了呢?

那个占有欲超强的家伙要掀桌了吧?

偷眼一瞧,燕绥却像根本没注意这一幕,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她又庆幸又觉得怪异,还有些担心。

是在思考如何搞死唐羡之吗?

感觉心情略复杂。

好在复杂的只有她,其余人都不在意,唐羡之对她道:“你且在此休息几日。你的情形不是很好,体内有淤积未化,现在不宜再风波劳累,等你稍稍好了,我们也修好船做好准备再出海。”

文臻也感觉绵软无力,仿若大病一场,还有一些意想之外的情况,需要时间适应。但又有些担忧这几个水火不容的人,在一个岛上蹲着,怕会产生变数。毕竟恐怖故事常常发生在岛上。

但转头一想,怕个毛线,那几位自己就是恐怖故事本身。

再说岛上怕天雷地火,几个人一艘孤舟岂不是分分钟翻船?

她看唐羡之神情,如常悠然,心里想小唐同志明明在这次争斗中落于下风,为啥眼神颇为满意,还是他根本的目的其实就是要牵制住燕绥?

如今这种格局,倒也不全是坏事——三个人谁和谁都不对付,却又都能保证她和亲友的安全,正是个互相牵制力场平衡的格局。

她抬目看了看四周,这里是靠近沙滩的平地,再往后是茂密的植被,有野兽的声音隐隐传来,无法目测岛的大小,感觉是不小的。

目前看来好像是没有人居住。

听说燕绥的师门就在海上,也不知道离这里近不近。

既然已经有了安排,她也不会有异议,随便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迫不及待要洗澡,那边三个男人立即都搁下筷子,君莫晓刚要伸手被闻近檀拉了一把,又拿起了筷子。

闻老太太咳嗽一声。

唐羡之微笑,很自然地转为夹菜,林飞白一顿,燕绥一开始听而不闻,手已经到了文臻身边,忽然越过文臻一拉君莫晓衣袖,道:“怎么还不去帮忙?”

一脸懵逼的君莫晓翻个白眼。

文臻想笑。

老太太杀伤力满级啊。

但这样不行,一来容易出冲突,二来万一有人因此对老太太不满怎么办?唐羡之林飞白问题不大,燕绥那个狗性子,她怕。

她笑,就着君莫晓的搀扶起身,笑盈盈和君莫晓道:“小君,这几天就要劳烦你和檀檀啦。”

君莫晓趾高气扬地道:“那是,谁也不要和我抢差事!”

闻近檀瞟一眼那三只,期期艾艾地道:“哎,那个,照顾病人,自然还是我们合适。”

文臻忍住笑,心想还追求者呢,连自己的闺蜜奶奶都搞不定。不知道曲线救国吗?

其实唐羡之是知道的,也能做的很好,但关键还是小君和闻近檀都受了奶奶影响,不愿意她再和这些豪门皇室有牵扯吧。

她表明了态度,也不和那三人有什么牵扯,十分客气态度公平地招呼他们吃好喝好,便去洗澡了。

那边三个男人都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闻老太太咳嗽一声,忽然道:“林公子,能不能劳烦你扶老身去海边走走,消消食?”

突然被点名的林飞白怔了一下,险些脱口问出一句“为什么是我?”,但随即反应过来,立即起身,一边恭敬地道:“十分荣幸,老夫人请。”一边挺着腰杆扶着腰杆更直的老太太去散步了。

留下唐羡之和燕绥,第一次面面相觑。

一霎间心中都浮上一个疑问。

为什么?

我一个堂堂未婚夫(正牌男朋友)在这里,为什么会轮到这个路人甲?

文臻不知道在自己走了之后还有好戏,她正舒舒服服泡在澡桶里。

对,澡桶。

唐羡之去了那半天,不仅烧好了水,还顺手做了一个澡桶,那么短的时间,那桶居然打磨光滑,居然还是榫卯结构。

文臻不由第一万次惊叹仙子真是宜家宜室啊。

她泡在澡桶里,身前身后都有状如芭蕉的矮树遮挡,倒也不怕走光。身边垂下一串黄色果实,她顺手采了一个,咬了一口,又给闻声看过来的君莫晓和闻近檀一人扔了一个。

那两个接了,刚咬了一口,便忙不迭呸呸呸往地上吐,君莫晓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小臻啊你真是太坏了,这么涩的果子也给我们,咦,你不觉得涩吗?”

文臻愣了一下,把那果子往地上一扔,“啊,涩。”

君莫晓一脸你真是坏地转过身继续为她把风了,文臻坐在澡桶里发呆。

她没吃出涩味。

她没吃出任何味道。

她只吃出果肉糯软,便以为是好吃的。

她失去味觉了。

先前喝汤吃饭时候已经察觉,现在得到了确认,她不禁有些发呆。

一个厨子失去味觉。嗅觉也似乎受了影响在变弱。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暂时的,更不知道继失去味觉之后,她是不是还会失去嗅觉听觉视觉。

是不是还会因此影响大脑,神经,成为植物人?

她知道有一根针在一路折腾中偏移了位置,大概就是刺客的那一掌,导致针逆行进入了后脑,然后又崩碎了,而她又没有时间及时炼化,导致其中有碎片进入了大脑,给味觉造成了损害。

这实在是让人恐惧,她不知道碎片有多大,有多少,有无消减,会不会像炸弹一样随时爆炸。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便会因为那爆炸也失去一切。

这想必也是那三人决定在这岛上暂时停留的原因吧,不能把这个炸弹解决,谁也不敢就这样渡过茫茫大海。

她怔怔坐在澡桶里,水渐冷也没有察觉,忽然感觉头顶啪嗒一声,有点湿润,她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大冰晶珠子。

现在虽然已经到了秋天,但是这里海域温暖,还是夏末天气,哪来的冰晶?

她大叫“君莫晓!”,同时猛地往水里一钻。

下一瞬澡桶滚倒,水都泼了出去,她缩成一团,在澡桶里骨碌碌滚了出去。

啪啪啪啪一阵急响,澡桶方才所在位置,插了一地尖锐的冰棱。

君莫晓的怒喝声响在耳侧,文臻却什么都顾不得,这里地势有点倾斜,她缩在澡桶里一路骨碌碌滚下去,一边祈祷澡桶不要给人一剑劈裂,一边祈祷有人来救她,一边又异想天开地希望不是那三只是闻老太太…

天旋地转中隐约看见前方是海滩,好像有两条人影,随即其中一条人影冲了过来,蹬地一下一脚踩在桶身,澡桶止住。

一人跪了下来,探头对澡桶里头看。

文臻尖叫:“啊啊啊不要看啊啊啊——”

出手的是林飞白,在海滩上扶老太太散步的时候看见一个大桶忽然滚了下来,下意识上前一脚蹬住,随即跪下来看桶里的情况,听见文臻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惊鸿一瞥间雪光耀眼,顿时脸色爆红地呆住了。

随即他被人拎着领子飞了出去。

本来也就飞几米,飞的路程中遇见第二个赶过来的人,被那人看似解救其实顺手一拨,拨到了千里之外。

燕绥赶到的第一瞬间,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往桶里一罩。又把桶拨正。

文臻以为一向并不在乎什么正人君子的殿下,多少要探头张一张或者有意无意瞄一眼,已经捂好了重点部位,虽知道那位今天就是转了性,当真目不斜视。

文臻赶紧在桶里穿好他的袍子,燕绥伸手把她抱了出来,没有鞋子,便抱在臂弯里。

文臻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想下来走,沙滩上没鞋子问题也不大,但燕绥的手臂铁打一般。

她心里叹口气,也便不动了。

一低眼看见袍子上有血迹,燕绥的衣袍一向颜色比较复杂,耐脏,此刻也能看出实在是不大干净了。

想着他之前被易铭偷袭受了伤,被她吐了一身,又想着他自从海上追到她,便一直很少说话,忽然心中一软,便问他,“你累不累?”

只这么一句,便感觉他手臂一松,吓得她以为要掉下来,下意识抱住,但随即燕绥又抱紧了她,这回抱得更紧,语声却还淡淡地,道:“不累。”

文臻唔了一声,感觉到尴尬,两人相处一向自然,但经过赐婚成婚这一遭风波,像是忽然触及了某些不能触碰的雷池,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正在绞尽脑汁想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忽听燕绥轻声道:“…对不住。”

文臻一呆。

她这回又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比较对不住的,不是她吗?

她和他,恩恩怨怨,是非难解,赐婚之前有没有解开的龃龉,赐婚之后有难以原谅的禁锢,但是她后来想,前者可能燕绥有苦衷,后者可能是工于心计自作主张。

相比之下,还是她突然答应赐婚这件事对燕绥的伤害更大一些。

虽然他没有表白,她也没有承诺,可毕竟心照不宣,情分不同。

她还在想着如何顺他的毛,和他说清楚自己的苦衷,他倒先道歉了?

啊,燕绥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之前,是工于心计自作主张。”燕绥道,“我已经责罚他了,吊着一口气,等你最后的决定,是杀是罚,都由你。”

文臻一惊,急忙道:“不不不,不必杀,罪不至死。”

燕绥顿了顿,文臻盯着他,感觉他似乎又要说一个对不住出来,可她实在不想听,她宁可他发怒,咆哮,教主式抓着她摇晃,或者冷漠,倒吊她,踩她头,丢下她走人,也不要听他此刻这样道歉。

这会让她的内疚和歉意更加泛滥直到彻底淹死她的!

她以后还要怎么硬着心肠断情绝爱去奔自己的自由和致富之路!

她已经抵抗得很艰难了好吗?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君莫晓忽然从树后冲出来,手里捧着什么发光的东西,文臻松了一口气,急忙催燕绥去看看,燕绥最终没说什么,等君莫晓冲到面前,一眼看见她掌心的东西,文臻忽然觉得他手臂肌肉一绷。

这只是瞬间,如果不是贴身依靠,她一定不能发现这变化。

她仰头看燕绥眸子,他却又迎着她的目光,毫无变化。

此时唐羡之和林飞白也赶了过来,看见君莫晓掌心里是一捧冰棱。

这种天气,冰棱居然没怎么化,发出青幽幽的光。

唐羡之和林飞白看了一眼,便去了刚才文臻洗澡的地方,林飞白跃上树梢,仔细查看了一阵,道:“人往东北方向去了,但不排除有声东击西的可能。”

唐羡之便对燕绥笑道:“表弟,是否愿意与我等分头搜索?”

燕绥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不怕调虎离山吗?得有人留下来守护老太太。”

文臻听着想笑,笑燕绥什么时候也把老太太挂在嘴上了。这是和唐羡之学,也要走曲线救国道路吗?

想想真是神奇而又有意思的违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