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
见过心大的,没见过这么心大的!
这几乎是最高级别的三堂会审了,虽然陛下态度不明,大家给了你面子没让你披枷带锁跪着辩白,但你也不能这么蹬鼻子上脸吧?
一部分人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部分人茫然跟不上这转折的剧情,不明白怎么忽然刑侦剧变成了美食剧。
文臻表示这本就是美食剧啊,刑侦临时乱入好吗。
也有人立即就跟上了,却是唐羡之,比燕绥还早一步,声音清越笑道:“真有些饿了呢。”
他之前一直没有说话,唐家的身份在这种场合中着实有点尴尬,只含笑旁观,似乎并不在意结果,此刻接话迅速,文臻瞧他一眼,只觉得他眉宇之间,分外澈朗,像有什么想法终于放下了一般,冲她笑得分外好看。
文臻扯扯嘴角,其实她有点笑不出来,目光一转,看见唐羡之身边不远的燕绥,平淡表情下的臭臭眼神,顿时心情又好了许多,招一招手,道:“那就上个午后茶点吧!”
她其实是冲燕绥招手,但看在所有人眼里,她是在响应唐羡之。众人目光顿时又有些复杂。
但是蛋挞…抱歉看过方才那绿绿黄黄的菜叶面条,现在并不想看见任何黄色的食物好吗?
文臻却不理他们的诉求,只看着皇帝,皇帝拢着袖子,淡淡道:“你需要做,便做吧。”
文臻收了笑容,凛然谢恩,“多谢陛下成全!”
这真真是成全了。皇帝病弱却睿智,早就看穿她想做什么,没有为难她,也没有任何过度反应。否则换成别的掌权者,只要和巫蛊大案擦边,根本没有辩白机会,早就下狱剥掉三层皮了。
遇上这样的宽厚仁慈之主,是她的运气。
文臻满心感激,又道为避免嫌疑,请求当众做蛋挞,得了准许,便给太监列上单子,让人把她做蛋挞的用具都拿来。
然后,太监运来了一车又一车…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些盆盆罐罐,大盒小箱,各种用具,还有皇宫特制的烤箱,占了一丈方圆的地面——做个蛋挞需要这么多东西吗?
然后他们开始等吃蛋挞。
等啊等。
等文臻蒸制面粉放凉后提取低筋面粉。
等文臻筛面揉面。
等文臻弄黄油。
等文臻用上好的水牛奶放入奶锅,先静置一段时间,就能看见表面的油层,烧开后小火慢熬出奶皮子,再放入装满冰块的箱子内冷藏。
半个时辰过去了…
继续等。
等冻好后拿出来,文臻用自制的离心机木桶打发黄油。
一个像桶的东西,横向做了可以摇动的轴承。
打啊打,打到众人打呵欠。
看日头。
算时间。
站到腿软。
直到文臻气力不继,燕绥不做声接过来,按她的手法继续打,才最后成功。
文臻一方面不想当众使用打蛋器,一方面也是故意的。
黄油弄好后众人欢呼鼓舞,以为终于好了。
这时候想得已经不是吃,而是等着太累,宁可不吃也不想等了。
所以当文臻满脸欢喜地宣布现在程序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的时候,众人看看偏西的日头,眼前一黑。
皇帝皇后诸位殿下有椅子坐,文臻偏心还给他们上点心,其余人可不能和皇族同待遇,除了单一令等几个老臣被赐座,其余人就在初夏的日头下晒啊晒,晒到眼发昏,脸冒油。
只好继续等。
等文臻做蛋挞皮。
黄油软化后裹入面团包好冷藏,切薄片用擀面杖擀成一大片再继续冷藏,面团擀比黄油宽三倍的薄片,冻硬的黄油片放在面片上,叠被子一样四面包好,再包住放入冰块内冷藏,重复叠被子一共三次,面皮做成长方形,从一端卷起成圆柱状,再切成小段,按入做好的模具内,就是蛋挞皮。
相比之下,里头的馅就是最简单的一环了,只要将用分离出来的蛋黄液和奶油混合灌入蛋挞皮内就行。
但这也花了半个时辰。
再烤制两刻钟。
天擦黑的时候,才终于做好,下午茶已经变成晚饭。
众人拿到热腾腾香气扑鼻的蛋挞的时候,内心复杂。
真的没想到,做这么一个小小的点心,要花费这许多时间。
而且也无法指摘文臻故意拖延,她是当众制作,所有人都能看出她手法熟练动作迅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谁家都有厨子,这技术到底快不快,清楚得很。
和其余人饿殍一样飞快吃完不同,几个老臣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似乎在思索。
文臻没有吃蛋挞,只在众人吃完后,笑道:“蛋糕诸位想不想吃啊?”
没等众人回答,皇帝、单一令和姚太尉异口同声,“不用了!”
皇帝看看天色,笑道:“朕担心等吃到蛋糕,吃完便可以直接开早朝了。”
“那倒不至于。”文臻笑,“好歹能睡半夜觉。”
众人这才恍然。
是啊,一个小小的蛋挞,都已经花了那许多工夫,更不要说那一看就工程浩大的蛋糕了。
但是她故意折腾这个,是什么意思?
在场大部分人已经明白了。
“闻女官,昨夜你一直都在御厨房,是吗?”姚太尉开了口。
“是的。”文臻点头,“诸位也看见了。蛋挞蛋糕实在是太费事,必须提前准备。我还有别的菜色要做,仅仅靠今早半天功夫,是来不及的。所以昨夜一夜我都在御厨房做准备。今早赶回去补充食材后又去了御厨房。只是昨夜就我一个人在,怕惊动别人一路也没人看见,口说无凭,只好请诸位大人再吃一次蛋挞了。”
姚太尉点点头,和单司徒,李相等人商量了一会,便道:“既如此…”
众人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闻言都纷纷露出松一口气的笑颜。
皇帝也捶捶腰打算站起来,皇后急忙贤惠地去扶。
点金已经瘫软在地下,唐瑛缩入人群,刘尚面色惨白立在原地,这几人身份低微,刚才便是满心焦灼,也无法插话,此时姚太尉面沉如水,先瞪了唐瑛一眼,唐瑛浑身一抖,扑地一跪,刚要颤声求饶,忽然露出一丝喜色。
与此同时,踢踢踏踏脚步走近,众人纷纷行礼。
文臻一听那脚步声,就知道妖妃本妃来了。
初降的夜色里德妃眉目朦胧,并不因为来到前廷就穿得讲究一些,丝质的墨色大褂挽着袖口,翻出鲜红的里层,配色和她本人一样萧瑟而艳。
她向帝后意思意思行了礼,回头瞟一眼唐瑛,无可不可地对姚太尉道:“老姚,这个太监呢,是我的人。也是受人蒙蔽,做了这出头的鸟儿,等我带回去好好弄个笼子关着,你就不用操心了。”
姚太尉眉头一挑,硬邦邦地道:“回禀娘娘,唐某是否有过,须得审后才知。您身在后宫,还是不要操心前朝的事为好。”
德妃并不生气,只懒懒道:“老姚,你就是爱操心。你要审便审,但唐瑛这事儿能有什么错儿?不就是他手下有人举告妖女,他本着忠君之心带人前来作证罢了。真要论起来,你们先前个个言之凿凿指责闻真真,是不是也该审一审自己的私心?”
姚太尉被堵得一噎,还没想出词儿来,她已经指着刘尚道:“这倒是个泼皮货儿,跑到这宫里来妖言惑众,要治也该治他才对。怎么,还想弄回你未婚妻去?”
刘尚原本脸色惨白如死,给这一指,倒指出了勇气,砰一声跪倒,重重磕了个头,大声道:“陛下,娘娘。奴才没有妖言惑众!奴才每句话都是真的!这个女人如何狡辩都是她巧言矫饰,万万不可相信!奴才愿意以性命担保,她不是闻真真!”
说完他就砰砰磕头,用力极巨,撞得石板地面一片殷红,声音凄厉,“奴才不怕死!奴才丢了功名,废了身体,弃了父母,沦落至此,所思所求,就是要揭穿这妖女的面目。陛下!陛下!您信奴才一句!她身上反常太多,这样的人,不能留在您身边啊!”
他声音尖利,似黑夜里的刺一般戳人,众人听见最后一句,都微有动容。
杀人巫蛊案虽然闻真真用有力的证据洗清了自己,可是她身上,确实还有很多言语难以解释的东西。
比如忽然精进的厨艺,比如大变的性格。
比如她拥有的奇怪的用具,各种从未见过的美食。
就算今日这事她无辜,可说到底算是来历不明形迹可疑,这样的人,是不能留在陛下身边的。
清明的目光渐渐又汇聚成怀疑的潮流,在刘尚歇斯底里的哭声里悄悄包围了文臻。
刘尚的神态语气,发自内心的恨与恐惧,在这些久经宦海的老臣眼底,不似作伪。
皇帝又慢慢坐下了,德妃靠着他的椅子,袖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文臻。
文臻从她微微上挑眼角的眸底,看出她今日到来的根本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救唐瑛。
如果她不来,唐瑛会把一切污水往刘尚身上泼,而刘尚,没有任何再发言的机会。
但是。
文臻眼眸一眯。
现在这样,谁又知道,这是她自己想要的呢?
“闻女官,对此,你有什么说法?”皇帝的问话有些奇怪,没有用解释两个字。
文臻上前,跪下,从容磕头,“陛下,臣,确实不是闻真真。”
一石砸起千层浪也就这样了,疲倦的重臣们几乎立刻又来了劲。
德妃笑了一声,“瞧,来历不明,欺瞒皇家。”
“陛下,”文臻不理她,只看着皇帝,“臣本名文臻,是闻真真的双生姐妹。幼时因为事故和家人失散,被洋外的传教士收养,因为失散时隐约记得姐姐的名字发音,便给自己起名文臻,十六岁养父去世,便变卖家产,带着一批洋外的物件,跨越山海回了东堂,花费整整一年时间,才找到了闻家,谁知道我到的当夜,就看见了亲姐被无耻公婆和负心未婚夫逼死的惨剧…。”
说着便把当日刘家小院发生的事说出来,末了坦坦荡荡地道:“妖法是没有的。刘尚被阉割是我故意干的,我和祖母联手把他踢进了烫鸭子的热水里,这么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不阉了他对不起我那吊死在他家门口的姐姐。”
众人目瞪狗呆地看着面带笑容目露凶光的她,心想之前那个温柔甜美循规蹈矩的闻女官呢?是我瞎了眼吗?
刚刚盘算着请哪位著名媒婆好提亲的老臣们,默默在心里拟定好的聘礼单子上打了个叉。
文臻又要回自己那个小包,给皇帝等人一一解说,这些都是些什么东西,化妆镜的雪亮可见清晰毛发令众人啧啧赞叹,墨镜皇帝亲自戴了一下,被吓了一跳,随即便说日光下戴应该不错,皇后则对口红产生兴趣,让文臻当场试用了一下,涂上魅可西柚珊瑚色闪亮星泽口红的少女双唇像被点了魔法,闪烁着晶莹微光的粉色饱满唇瓣让人想起初春染了晨雾刚被第一缕晨光照亮的桃花,在场的青年百分之九十九都下意识眼睛一直,百分之一想把百分之九十九都杀掉或者眼睛都挖掉。
还想把这个涂满难看颜色的嘴唇上的膏子在自己脸上都擦掉。
皇后忍不住对那口红多看了几眼,叹息道;“这颜色还是适合她这样的小姑娘。本宫倒是更喜欢大红色。”说完微笑看德妃,“侧侧,本宫看你更适合玫红或者艳粉。”
德妃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皇后娘娘,你什么都喜欢正红色。但是照我说,你皮子微黑,用这色显得老气,还不如试试这粉嫩颜色,说不定可以看起来年轻些。”
文臻低着头,眼尖地看见皇后拿着口红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赶紧把口红接了过来——她不喜好化妆,随身的口红就这一支,弄坏了就连个纪念都没了。
眼角瞄到皇上一脸“我很头痛这两个人又哔哔了谁来救我”,急忙道:“陛下,臣句句属实,臣的祖母和亲生父母目前也在天京,陛下可调人前去询问。刘尚一家素日行径,乡邻也可作证。”
皇帝立即道:“这些日后自可查证。另外,如你所说,刘尚通过察举获得推荐,才考试得了秀才功名,但这样的人,怎么配获得万中无一的察举名额?就不论…文臻此事是非,单看刘尚不顾父母需要供养,为复仇净身入宫,心性就不足以称道。这个察举名额是怎么得来的?”
众人都默然,文臻心一跳,心想皇帝好生敏锐,又好生会抓住时机,她不过寥寥提了一句刘尚秀才功名,他就能把话题忽然扯到察举制上去。本朝察举制诸多诟病,皇帝正在李相的支持下想要实行没有门槛的开科取士,这是想拿这事做文章了?
重臣中唯一一个和门阀没有太多关系的丞相李敬当即道:“风闻诸郡县常有以金银多寡分配察举名额之事。想必这刘尚功名也是由此得来,这是弊端!”
那个一只眼睛微微凸出的老人也沉沉道:“臣案头是有许多之类的风闻奏事,买卖功名之事绝非一例。臣请将此事交由朝会讨论,尽早废除察举制,吏治关乎国本,选拔上来的如果都是这种货色,东堂焉有宁日!”
皇帝立即道:“诸位以为如何?”
一阵诡异的沉默。
文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现在不是在审案吗?诅咒巫蛊大案啊,潜入皇宫进行的啊,放哪朝都是能引起朝局动荡,掉头无数的事情,为什么皇帝忽然便丢到一边,谈起废除察举制来了?
难道…这是在交换?
他是在暗示群臣——今天这事可大可小,真要深挖下去在座的可能很多人会惹一身骚,现在我可以轻轻放过,不借题发挥扩大事端,前提是你们也适当退步,不要再试图阻碍我的改革?
她隐隐觉得不安。这种案子不可能被完全放过,只是会从明查转为暗侦,她不小心被卷了进去,留在宫里只会更多危险。
群臣也在沉默,文臻看得出的,大家也看得出,但正因为如此,现在这个表态就尤为敏感——之前一直不同意的,现在积极响应,会不会被认为是心虚怕被查,不打自招?
但是不响应吧,同样会被怀疑,这个头,一时真是谁都不敢出。
忽然一人笑道:“听来察举制真是诸多弊端,选材取士,何等重要,但有一分不妥,都将遗祸无穷。虽然我唐家僻处边境三州,无权置喙朝政,但也难免忧虑。诸位老大人,想必也是为此忧心很久了。”
文臻心里叹一声——万金油唐羡之又上线了。
他家是门阀之首,不涉中枢,有自己的一套政治体系,超脱又敏感。他出面说这话,代表了唐家的支持意见,对众臣是给个定心丸,对皇帝是示好,真是再厉害不过。
只是唐家应该是不愿意皇家改革的,唐羡之为什么要这么说?
果然他这个台阶一递,众臣纷纷被激活,当即浅浅表了态,定了明日朝会再议。
群臣的思路已经被带歪,都觉得事情已经完了,眼看就要散会回家,只有姚太尉还始终谨记自己的职责,一直在皱眉思索,忽然道:“你这说辞都只是你一面之词,如何证明?”
“宫里就有洋外传教士,请过来聊几句呗。”德妃忽然懒懒接话。
文臻倒没听说这事儿,愣了一愣。
燕绥瞟了他老娘一眼,德妃对他毫不退让地扬了扬眉毛。
对,是,洋外传教士是你老娘我特地找来了,当然不是为了给这个丫头下绊子,她还不配娘娘我费心,谁叫你拿那个胸衣招惹我的?
燕绥和老娘相看相厌,自古最了解对方的都是敌人,自然顿时明白,他老娘这是对那个胸衣念念不忘,才特地找来了洋外人。
当下便有人传来了那个住在外廷的传教士,文臻一看对方的高鼻深目,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洋人,还漂洋过海来了东堂,看人种有点像现代那世的欧罗巴人种。
她会的外语当然不可能多,万一对方来个意大利语什么的就完了,干脆抢先用自己的小学英语打招呼:“HI ! Do you know, The third royal highness is a greedy pig?”
一边说一边热情地上前一步握住对方的手,紧紧地盯住对方的眼睛。
那洋人有点懵。
文臻心想,不好。
愣了一会,那洋人忽然爆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惊喜地反握住文臻的手,嘴里叽里咕噜
说了一大堆,“oh,Amore! sai parlare inglese!”
文臻一个字都听不懂。
糟糟糟。
穿帮了。
下一步怎么办?把燕绥推出来背锅还来得及吗?
传教士忽然上前一步,用力将她一抱,十分惊喜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叹息,“哦我的上帝,哦天哪,这里竟然有会英格里语言的人!就是有点发音不太对哦,不过没关系,Hello, nice to meet you!”
文臻听见这一句,心顿时定了。
虽然英语对这老外来说不是母语,但也是第二语言,听得懂。
宾果!
她正心里欢呼,那洋人也在欢呼,并且忽然将毛茸茸的大脸凑了过来,要给她一个亲吻礼,一边乱七八糟地道:“哦我的姐妹,哦my sister…”
文臻还在犹豫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回应他这个正常西洋礼节呢还是顾全闺誉推开,一只手简单地伸了过来,粗暴地将那个洋人拎开,一边拎一边道:“走开,她不是你的塞思特。”
文臻:“…”
哦殿下您真有语言天赋,sister拼得好棒棒哟。
她笑,叫,“殿下!别这样!The third royal highness,Don't do this!”
那洋人一边被拖走一边大叫,听见这句顿时恍然,怒道:“greedy pig!greedy pig!”
燕绥毫不动摇,在叽里咕噜的鸟语咒骂中把他扔到了千里之外。
回头来问文臻,“他刚才在说什么?”
心情甚好的文臻笑眯眯答:“说您(是)非分明(头)角峥嵘(叹)为观止(吃)苦在先(朱)唇粉面…”
燕绥:…我信你个鬼。
…
片刻后,对着笑得越发灿烂的文臻,他面无表情地道:“笑得真难看,猪婆。”
笑得正欢的文臻猛地打了个呃。
果然是妖怪!
怎么猜出来的?
殿下有毒!
…
洋人被送走了,文臻的自我辩白也便得了印证。
那些搜出来的东西,来自西川的那些风俗传记,去掉那一层犯罪嫌疑人滤镜,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本比较志怪型的民间传奇,虽然诡异了一些,但具体的作奸犯科内容却是没有的。
闻家的那本毒经也被细细看过,然而经过上一次闻近纯拿她的毒经作伐的事儿,文臻现在怎么还会把闻至味的要命毒经还留在这里,此刻众人再细细比对,才发现几本书里面,关于毒的那一篇,字迹不一样。
“是我手抄的,至于内容,”文臻笑得狡黠,“查抄的时候太医院的诸位大人也有人在,真的没人认出这里头写的是什么么?”
几个太医再翻,脸色发白,这才发现这赫然是太医院上次和文臻打赌输了之后,交出去的医方脉案。
最先指出抹银死法是巫蛊做法的太医手指不住颤抖,险些想撕了这书——你既然里头是自己字迹是这种内容,外头书皮上为什么“闻探”二字笔迹却是闻至味的?书皮封面也同一种风格?
文臻笑眯眯——同样的梗我玩两次你们不还是中招?你们也真是傻逼居然会觉得经过上次的事我就麻痹了认为不会来第二次了就会把那书留着?
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斩草要除根,没有隐患的最好办法就是隐患不存在。
当然一样的书皮笔迹还有另一个用途,她指指那书皮道:“这书皮上,我做了机关,附上了一层冻过的奶油,翻过书的人,手指上都会有奶油独特的甜香。所以…点金。”
被突如其来唤到名字的小宫女,早就瘫软在地的身体猛地一抖,抬脸惶然地看过来。
文臻对她笑出一脸的灿烂温柔,“是不是一直觉得手指腻腻的?洗也洗不干净?留着吧,牢里肚子饿的时候,还可以多闻闻,帮助一下对昔日美好的回忆。”
她眨了眨眼,又恶意地道:“当然,我想你可能这辈子并没有什么机会去体验饥饿的感觉了。”
点金被刺得一抖又一抖,哇地一声哭起来,早有护卫过来,嗅了嗅她的手指,点点头,将她拎起拖走,点金哭叫挣扎,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也进了奶油,几番挣扎不脱,竟然含泪对文臻拼命伸手,叫道:“闻女官,闻女官,我错了,是我失心疯受了人蒙蔽做错了事,你原谅我,我给你做牛做马,我什么事都可以为你做,再也不背叛你…”
“哦?你受谁蒙蔽啊?”
“闻近纯!闻近纯!她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叫我帮忙把那本毒经找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那银子还在我屋子里!”点金大喜,急忙大喊。
“哎呀真可惜,有命拿无命花啊…”文臻笑吟吟挥挥手,“给抹银家属做抚恤吧,走好。”
“闻女官——”点金最后一声呼喊意外又凄厉,充满不可置信的失望。
文臻觉得她脑子里的奶油都变质了吧,失望个什么鬼?这样的指控,这样的罪名,诛九族啊,比杀人还狠,还指望受害人原谅?
怎么总有些人不管做了什么恶心事都觉得全世界应该包容她并不存在的委屈呢?
别说放了她,多和她说一句话都对不住抹银的死。
点金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但文臻相信她不会很快死,天牢里有一千零一种方法可以让她恨不得立刻死了却又死不了,不得不慢慢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吐出来。
还会有更多的人下狱,更多的人被秘密审讯,更多的尸首被抛在乱葬岗——文臻不想知道这些。
她可以做更多,往下深挖,找出这么害她的仇人,可是找出来又怎样呢?不过是提前逼出对方更多杀招罢了。
皇帝有能力处置对方,她冲出去也用不着她;皇帝没能力处置对方,她冲出去就是箭靶。
她何不也躲在暗处,有机会咬一口就咬一口呢。
刘尚也被拖走了,诬告不成,他就立即陷入了“将指甲和珍珠投入国宴食物”的罪名怀疑。
毕竟经过一轮简单查证,发现他是当日从外廷调来帮忙的太监之一,有机会接触菜色。
刘尚倒没有试图以未婚夫妻的关系求她什么,他被带走时看她的眼神像一条被掼在地上垂死的毒蛇。
这眼神无比熟悉,文臻想起之前好几次的背后偷窥感。
果然是他。
皇帝已经露出倦色,无论案件怎样查处,今天的戏,是告一段落了。
文臻忽然向着上方跪了下去。
皇帝站起一半的身子停住,默默俯视着她。
“陛下。”文臻磕了个头,轻声道,“请陛下治文臻顶替他人入宫之罪。”
一旁的长庆郡王恼怒地冷哼一声。
想着此刻不宜咄咄逼人,打算明天找机会弹劾的,居然又被这做事滴水不漏的丫头抢先了。
“哦?”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陛下,虽然臣还是闻家人,是闻真真的亲姐妹,有权参与闻家女官选拔,但无论如何,臣是以真真姐的身份入宫,触犯宫规,按例必须驱逐。因此,臣也无颜再伺候陛下,”文臻垂下头,“请陛下恕罪。”
皇帝静默半晌,瞟某人一眼,忽然一笑,“朕怎么觉得,你这不是求朕治罪,你这是正中下怀吧?”
文臻呃地一声,心想皇帝老子就是皇帝老子,果然还是老实一点好。
她磕头,干脆利落地,清声道:“陛下英明!”
皇帝哈地一笑,又叹了口气,萧索地道:“你进宫不过半年许,历险倒有好几次,也难怪你心生去意。”
文臻真心诚意地垂首,“若非陛下垂顾,臣早已粉身碎骨。臣愿留下自己所有饮食心得,直至全部教会御厨房之后才离宫。”
她这话十分诚挚,事实也是如此,虽然数次转危为安靠的是自己,但若皇帝是个暴戾多疑的性子,根本没有她给自己辩白的机会。
皇帝又出了一会神,正要说什么,忽然有脚步匆匆而来,单一令转身去接,过了一会神色凝重回来,道:“陛下,山**急报。”
皇帝拆开那封黏了数道白羽的加急军报,扫了一眼,脸色骤变。
文臻心中一跳——皇帝向来沉静淡定,她还真没见过他这般神色。
皇帝将信一收,凝注她半晌,忽然道:“眼下有件要紧事务,朕想着你或许能有帮助…这样吧,你即时出宫,去解决那件事,如果能有好的结果,朕便许你出宫,且允许你以四品之位在朝中选择合适职位任职。如果不能…”他缓缓道,“那还是在宫里做做菜吧。”
文臻望进他深黑的眸子,知道此刻不是讨价还价时刻。
一个头磕得决然,“臣,领旨!”
第七十九章 他踩了你几次?
皇帝有命,当夜出宫。
文臻知道事情紧急,立即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包行李。
墨镜她当场留给了皇帝,皇帝怕日光,她早就有心将这墨镜献上,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至于剩下的东西,口红她用过的肯定不能送人,还有化妆镜和防晒霜,献给两位女大佬。
在文臻诚恳而细致地介绍了两样东西,尤其是防晒霜的用途,一直讲到两人都盯着防晒霜目光灼灼之后,德妃便一脸看不上地建议皇后拿防晒霜,因为如此可以尽量避免皇后娘娘老去。
被她一口一个老字激得脸色发青的皇后,这次却并没有上当,当真笑吟吟拿了防晒霜,并温柔地建议德妃拿化妆镜,好把自己的美貌看得更清楚些,免得夏天晒黑了就看不到了。
两人须臾间又不动声色互嘲三波,皇帝一脸便秘色匆匆远遁。
文臻发现东堂皇室有件事很有趣,那就是哪怕皇后母仪天下,德妃宠爱无双,皇帝看似对这两人束手无策,但这两人在朝堂和群臣之前,都从来没有一句多话的。
而皇后也未必真的喜欢拈酸吃醋,最起码文臻就没看见过她对德妃的受宠,有过任何阻止或言语上的非议,贤后的名声不会白来的。
在文臻看来,这更像皇后为了表示对皇帝的恋慕,而特意玩的小情趣。
德妃最终一脸无所谓地拿了化妆镜走了,好像对她来说,文臻出宫,就是目的达成,至于怎么出宫的,她不关心。
这宫中人人赞文臻好,她每次都不置可否。全东堂皇宫,没有一个人能摸清她到底对文臻是什么看法,文臻一进宫就刁难的人是她,文臻几次遇见麻烦出面帮腔的人也是她,但帮了腔却总令人觉得是反效果,也看不出是她一贯的不在意呢还是故意为之…总之,就和德妃娘娘和三皇子的关系一样,眼看着德妃娘娘对文女官的态度,也成了一个新的谜。
文臻也一脸满意地走了,她不想去猜谜,德妃喜欢不喜欢她她不关心,她又不打算做她的儿媳妇。
只要看不见这个妖妃,天空都是晴朗的哟。
但是德妃的满意很快就变成了不满意。
因为她听说,文臻收拾好行李,居然是跟着燕绥走的,且去的方向就是宜王府。
德妃娘娘柳眉倒竖,刚要发作,就看见纤毫毕现的化妆镜里自己的脸,因为这一抹怒气,眉心里明显聚出细细的川字纹。
吓得她赶紧轻轻放下镜子去抚脸。
好容易把皱纹熨平了,怒气也没了,也终于想明白文臻先前为啥那么分外努力地暗示防晒霜的好了。
不就是引诱她和皇后娘娘都看上防晒霜,却又摸准了她性子别扭一定会讲反话,让她上皇后当不得不拿镜子么!
再用这镜子逼她从此不能随便发火么!
半晌!
一声怒哼冲出德胜宫。
“奸佞!”
…
文臻回去打包行李的时候,手脚很慢,好几次险些一头栽倒炕上。
她靠着自己的包袱皮喘气,摸了摸额头,很烫。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再加上和燕绝的生死缠斗,操持大宴的辛劳,洗脱冤情的斗智斗勇,彻底耗干了她的精神,早在最后辩白阶段,她就开始发烧,只是勉力撑着,不想被看出来罢了。
身边已经没有了侍女,她懒洋洋躺在床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隐约院门响动,有人进来,她知道,却挣扎不得,心里模模糊糊想着,可不要什么风波都过来了,眼看曙光就在前方,结果被人乘虚而入给了结了,那才叫冤。
有人站在她的床头,似乎在垂下头来看她,她睁不开眼,手指悄悄地勾住了枕头。
那人忽然道:“就你这反应,哪怕这屋子里十三道毒一起启动呢,也早死成锅贴了。”
文臻一听这声音,顿觉安心,懒洋洋笑一下,手一张,道:“你摸摸。”
她的意思是要他摸摸她掌心热度,以表示自己发烧了,好歹换一句不走心的“多喝热水”什么的,以抚慰自己此刻受伤又脆弱的小心灵。
燕绥垂头看着她——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懒洋洋瘫了半个身子在床边,那垂下的纤白的手指总让人想起“横陈”这样有些柔腻的字眼,发髻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乌黑的长发泻了一床,几缕搭在雪白的额头,而眸子半睁半闭,懒怠里隐约风情流散,而颊因微热而粉,晕开一片桃花色。
领口也无意中散开半边,燕绥的角度看不见什么,他的腿微微弯了弯,似乎下意识要蹲下来,弯到半途止住,凛然咳嗽一声。
那句“你摸摸”因这般的姿态,在这星光迷离的夜里便显得意蕴悠长,仿若邀请,燕绥向来要比别人多几个沟回的脑回路,自动跳过文臻只微微摊开的手指,落到了其余那些属于少女的美好之处,好一会才又微带恼怒地咳一声,道:“你们女人都是这么不安分的吗?”
文臻:“…???”
“这种地方…”燕绥说。
文臻:…???
等等,什么这种地方?叫你摸个掌心你半天不摸也罢了,忽然霸道总裁附身是要闹哪样?思路跑到南齐去了吗?
一只手伸过来,穿过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抄起她的膝窝,她腾空而起,下一瞬下意识抱住了燕绥的脖子。
抱住他脖子的那一瞬,文臻忍不住“咭”地一笑,道:“哎哟你脖子怎么比我还烫。”
身下的肌肤滚热,拂过自己脸颊的呼吸也热,她本就高热难受,更加不爽地揪了揪他的脖子。
不过是个下意识的小发泄,然而她此刻高热绵软,眼眸含水,嗓音也微哑,气力不继拖着断断续续的长音和鼻音,听起来不像是抱怨倒像是诱惑,而手指揪着他衣襟毫无力气,指甲在燕绥肌肤上无意地划啊划,更像某种不可描述的邀请。
头顶人的呼吸似乎有些紧,脊背也比平日更直,步伐快得像乘风,袍角掠起连绵的残影,似乎下一刻就要奔入浪漫的月中去。
晚风涤荡清凉,文臻稍稍好受了些,在他怀里叹息一声,道:“燕绥,我这是终于出宫了吗?”
燕绥嗯了一声,声音微哑。
“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你父皇抛了个那么大的诱饵给我。”
“现在不适宜讨论别的男人的事。”某人语调有点发硬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