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湛笑道:“便是泱泱大国,也未见得能事事拔上头筹,便有某些不足,也是常事。”
忽然一人笑道:“错,错。大错特错。”
说话的却是唐羡之,众人都诧然看他,他却笑着对文臻举了举杯。
文臻忍不住也笑了,眼眸弯弯。
她还想卖个关子呢,这人就猜出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猜出来的,这人真的仙子的脸鬼精的心。
唐羡之看她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微微一笑。
怎么猜出来的?
她知不知道她自己胸有成竹又暗暗挖坑的时候,笑得都特别甜蜜可人?
像传说中会捕猎的食人花。
那厨子疑惑地道:“错在何处?难道有人答出来了吗?”
唐羡之正要说话,燕绥忽然道:“当然已经答了。”
那厨子看看那六道菜,见众人还是茫然状,怫然不悦:“不过是一次请教,诸位坦承不会也不失大国风范。如今这样东拉西扯却又不给个明话,这般气度委实令人意外。”
众臣又皱眉,一个厨子这样说话未免放肆,奈何他是代步湛出气,步湛在一边笑眯眯看着,众人也不好发作,只是难免有些气闷,长庆郡王便忍不住呵斥那些御厨,“既不知道,还不速速退下,日后学得精深了,再来向人家请教!”
众人正要羞惭退下,忽然一人悠悠笑道:“请教?向谁请教?向厨艺不精当面不识还要装逼的人请教吗?”
众人都唰一下看文臻,文臻一指口蘑象鼻。
“你面前不就是答案?”
那厨师勃然道:“闻女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象鼻如此珍贵,哪里贱了!”
“这话我送回给你吧。”文臻笑道,“这象鼻,市上一文一斤,有时候还不要钱,买多点猪肉就送一截,比青菜还贱许多,真的找不到比它更贱的了。”
她一边贱来贱去,一边笑盈盈眼风在对方脸上乱扫,看得那厨师脸皮子涨红,看得众人心下大快。
“不可能!”
文臻笑着对殿上堂下都躬了躬,道:“说与陛下娘娘、各位殿下及各位大人知晓,这东西真是极贱的,但滋味也真是好。只是我想着,可否不说出来,影响陛下和诸位大人的兴致。只让我悄悄给这位大师解惑可好?”
皇帝便笑了,道:“那朕可不想听,万一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玩意,败了胃口。吃着好便行了。”
唐羡之则笑道:“闻女官想留着秘方赚银子是吧?要我说今日的菜色,不要放在你那火锅名店江湖捞,单独开一家酒楼也够招牌了,真要开了,记得给咱们便宜一些。”
众人便笑,本还有些不快,听他这么一说也便释然。
厨子的拿手菜本就珍贵,是没道理要人家公开说出来。
文臻遥遥对唐羡之作个揖,感谢他为自己解释并做广告。又笑道:“倒也不全是如此,只是此菜做法,也并非我所创。还是幼时做梦,梦见一位唐姓美食大家书中记述此菜做法。由此学来。因此便觉得,不好随意传述于众人。”
唐羡之便又笑,道:“大师既然书中记述,自然是希望传之后人,美食传承不绝,你若能令东堂人人皆知,才不辜负大师著书立传之辛苦。”
文臻心中感叹他的通透,也便对他笑得通透了一些。
众人又含笑看她和唐羡之,觉得这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也十分美妙相配,宛然一对璧人。
红烧象鼻正吃得香的燕绥,忽然筷子尖挑起一块象鼻,从孔洞里对外看。
唐羡之忽觉有目光射来,一转头,看见“象鼻子”后面一只黑黝黝的眼睛。
某种意味不明的视线穿越鼻子洞,射得他浑身筛子。
这感受…
令人感觉象鼻都没胃口了!
…
文臻没发现这两人的官司,转头悄悄和那厨子说了几句,那厨子脸色由红转青又转白,忍不住回头又尝了一口,咀嚼半晌,摇头一叹,垂头对文臻一揖。
这是认输的意思了。众人都一阵欢喜,虽然免不了好奇,也只得先按下。
宫女来把这一轮菜色都撤走的时候,大家都把口蘑象鼻吃得最干净,一边惊叹象鼻居然可以这么香糯,一边诧异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说出来就会败胃口?
七公主燕綝是个吃货,看文臻走过她身边,便拉住她衣角道:“闻女官,你烧菜又好吃又有意思,你干脆嫁入皇家吧。看哪个哥哥好,我就给你牵线,看不上哥哥的话,弟弟也行,老九也就比你小五岁。”
文臻弯腰笑道:“七公主,我不就在皇家伺候吗?干嘛还要嫁给皇子啊?”
“这样我就可以一辈子吃到你做的菜了啊,不然你两年多后就要出宫,我吃谁的去?”说着去拉身边九皇子燕绪,“老九老九,你看这象鼻子多好吃,娶了闻女官吧!你就可以吃一辈子象鼻子,还可以不要钱吃麻辣烫烤串火锅奶茶炒冰臭豆腐烤冷面炒面炒牛河…”说着重重咽一口口水。
文臻觉得她的重点好像在“不要钱”…
燕绪头也不抬,“行啊给她个侧妃。”
侧你妹啊小屁孩。
她忽然又感觉到了杀气。
一转头看见燕绥正往这边走。
文臻清晰地感觉到七公主瞬间坐得笔直,而吃得正香的九皇子瞬间失去胃口默默搁下筷子。
然后她就听见燕绥对燕綝道:“听说你宫里刘嬷嬷又懒又馋,这不好,别带累了你也懒且馋,皇家公主,嫁不出去就丢人了,明儿就给你换一个。”
不等燕綝哀嚎,又道:“小九,功课大成了?有空想侧妃了?那明儿和太傅说,给你再加三门课,务必要让我不务正业皇族子弟,学出个大儒来。”
然后丢下两个默默垂泪敢怒不敢言的弟妹,也不看一眼在一边尬笑的文臻,自顾自又坐了回去。
文臻默了一会儿,心想少爷你这又是被抽了哪根骚筋?
燕绥筷子挑着象鼻子,从洞眼里看出去,一会儿看到步湛,一会儿看到唐羡之,偶尔还能看到他犯嫌的弟弟妹妹。
像一坨坨鼻屎一样呆在象鼻子里。
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友好了。
不知怎的感觉满头绿油油的呢…
更可气的是,某个到处种草的人,一点都没有遍地开花的认识,燕绥眯着眼睛,想着原本他是打算让文臻做自己一个人的厨娘的,因为她的菜其实也说不上比御厨比其他人好在哪里,但就是能吃出那份不同,有种契合他意的灵气和清爽,但看父皇也挺喜欢她的新奇,也就忍痛割爱了,现在看看,她不应该只做父皇的厨子,反正她也留下了很多菜谱,回头让御厨们学着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留在皇宫种草呢。
心里暗暗盘算着回头找个什么理由把这个丫头弄出皇宫,那边第三轮菜上来了。
这一轮是素菜,菜单是昆仑素鲍、鲜菇脆鳝,素佛跳墙,冬瓜面筋,樱桃山药,以及文臻的,麻婆豆腐。
最后一道菜是川菜的灵魂,现代人的爱物,向来和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等几样菜争夺下饭菜魁首,也是现代那世饭店保留菜色之一,好的东西,穿越时空依旧魅力不改。端上来的时候,鲜香热辣一路逶迤,所有人的鼻子都忍不住耸动。
麻婆豆腐的精髓在于麻辣,一要滚热,二要油多,三要用牛肉末而不能是猪肉末。据说当年麻婆创这豆腐,就是为一群挑油的汉子制炊,用那桶底剩下的大量的油,烧出来的豆腐红亮软嫩,鲜美香辣,征服这一群日常吃惯了清淡食物的人实在不算难事,麻辣的滋味本就特殊,从舌尖慢慢地木起来,口腔里却分泌出更多的唾液,也只有入口便入喉的豆腐,能够将这一口的美妙滋味,一直传送到肠胃里去。
文臻一直细细观察着整座大殿,帝后于吃之一道都不太热衷,主要负责做吉祥物。太子的心思也不在吃上面,他也不抢风头,绝不公开多说一句话,只一直殷勤地照顾着身边几位老臣,司徒司空丞相太尉,又要介绍食物又要亲自帮手,忙到飞起。上首那几个人里,只有燕绥和步湛,是真真正正在吃。
步湛自从上轮厨子输了之后,脸色便不大好看,用勺子舀了豆腐,小口小口吃着,一脸的若有所思,这人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东堂贵人们瞧着,便有些头痛,心想这么个任性脾气,若不扭转了,后头想要刮尧国地皮便有些难度,便有些怨怪文臻,赢便赢了,也不晓得婉转一些,真要把人给弄别扭了,真是赢一万次也不值当。
长庆郡王便殷勤地道:“世子可是不喜吃这豆腐?要我说这滋味也太怪了些,我现在舌头都是麻的。”又斥文臻,“这味道如此古怪,怎可在这堂皇国宴之上以献外宾?闻女官也太轻率了些!”
他话音刚落,步湛忽地放下勺子,众人有惊有喜,惊的是闻女官怕是要吃挂落,喜的也是闻女官怕是要吃挂落,长庆郡王赶紧站起身,向上座一躬,道:“陛下,闻真真向来以稀巧吃食闻名,所擅菜色难登大雅之堂,今日之宴,她献三菜也便够了,余下的便由御厨房总理吧。”
众人都默然,大部分人都觉得,长庆郡王这吃相有点难看,明摆着过河拆桥,借人家三菜赢了,再把人驱逐给输了的世子出气。但正因为清楚其中关节,大部分人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又不产生矛盾的好办法,实现了“赢了世子又不让他生气”的高难度要求。至于委屈了文臻,大多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为皇家丢了性命都无妨,何况一点尊严,严格来说这也是一种荣幸嘛。
当然如果事情到了他们头上又是另一种说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此刻践踏着他人尊严冠冕堂皇。
上座皇帝眉头一皱,还没说话,步湛忽然端起盘子,大声道:“陛下,外臣有个请求,能不能先上一碗米饭来。”
众人愕然,皇帝自然应了,便有人端上上好的丝苗米饭来,众目睽睽之下,步湛将饭都倒进豆腐里,唏哩呼噜一阵扫,一边吃一边兴奋地道:“就该这么吃!我想说好久了,就是不好意思来着!”
众人一起去看长庆郡王。
长庆郡王宛如被人迎面一掌,脸皮紫涨了半天,好在宦海修炼多年,尴尬情扛得住,一边呵呵一边道:“还是世子精于美食,既如此,御厨房给我也来一碗饭。”
太监们刚要应,忽然燕绥悠悠道:“不给。”
众人:“…”
燕绥也不看他们,慢悠悠吃着豆腐,一边想着这豆腐挺嫩的和某人的腮有点像什么时候也啃一口,一边淡淡道:“别吃太饱,后头还有菜。万一撑着了撒饭疯,把金水河上的桥都给拆了怎么办?”
长庆郡王的紫脸转青,众人都在尴尬地呵呵,也有人忍不住笑,有个牛眼光头的老头笑得最响。
文臻“噗”地一声,赶紧忍住,心想过河拆桥能这么骂出来也就香菜精了。
她抿着唇站在那,一言不发,方才有些不快的心情,此刻也便散了,不仅散了,还在唇齿间逸出丝丝甜味来,文臻舌尖舔舔上颚,心想累了好久,也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就这么甜呢。
燕绥瞟她一眼,那小狐狸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眸弯弯的,因为抿唇忍笑有点用力,便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来,笑容便越发的甜,甜得他筷子抖了抖,一块豆腐没夹住落下去,腮帮子忽然有点麻,也不知道是被豆腐麻的还是被那一副小表情麻的。
长庆郡王的老脸被一扇再扇,终于支撑不下去,弯着个背脊坐在人群中不说话了。那边文臻便又下去,殿内开一轮新歌舞,给诸位客人消化的时间,再下一轮,是点心。
糖蒸酥酪、桂花栗糕、定胜糕、梅花香饼、翡翠虾饺,以及文臻的蛋挞。
这时候大家已经吃得差不多,并且都有了经验,前面的点心都没动,专门留肚子等着文臻的菜。这一次文臻的菜来得很慢,但大家都很有耐心,果然蛋挞一上来,那小瓷盅里嫩黄的蛋挞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外层是一层酥皮样的东西,托在掌心颤颤不落,里头一色娇嫩的黄,中间还有微微的焦糖色,嗅着,有馥郁的蛋香和糖的甜香。
文臻介绍的声音也和这蛋挞一般的甜美诱人,“此乃蛋塔。倒过来看,是不是像一座小塔?”
蛋挞的真实名称由来是英文音译,但这一群古人说英文那只会越说越懵,文臻干脆给它换了个名字,她做的蛋挞皮一层层细腻分明,委实像个小塔。
黄油不容易得,水牛奶的油煮开冻上再用文臻自己带来的神器打蛋器开高速打发,油水分离,析出的油就是黄油。
文臻当初呆的研究所,那些研究员闲着没事没少研制各种小机器,而且因为出外不方便,很多时候能源都是太阳能,她的打蛋器也是太阳能的,刚来的一段时间没电了,又不敢随便拿出来晒太阳充电,直到最近,在宫中地位日益稳固,安全得到了保障,才充满了电。
于是她的美食小宇宙也充满了电,哒哒哒一阵马达响,最美妙的甜食就有了希望。
因为手续麻烦,所以文臻很小气的每人只有一个,看见那一个蛋挞被大家捏起不断掉渣的时候还想叹气。
一转头看见燕绥,顿觉遇见知音,殿下他吃得精细,也不知道他怎么吃的,那么酥的皮子,愣是一点屑都没掉。
众人大多是两口吞,有些人因为过于急迫,还被馅儿烫着嘴,一边吸溜吸溜哈气,一边腮帮子乱动地嚼。
皇帝素来是个少语的,吃得也少,慢悠悠吃完蛋挞,终于夸了一句,“外皮酥松多层,内馅柔嫩香滑,鸡蛋也能做出这般点心,真是妙品。”
步湛不甚高兴地接了一句,“鸡蛋做的吗?外臣险些以为这是金子做的,居然就一个。”
文臻笑眯眯地道:“后头还有好的呢,在所有菜上完之后,还有一个单独的甜点。世子你得留着肚子哟。”
众人都不大相信地看她,这蛋塔已经奇妙香美,绝无宫廷点心那种腻死人的过甜,可为众人吃过的点心之最,很难想象还能有什么更好的。
此时众人都已经饱了,但为着这后头的期待,都在偷偷地揉着肚子,企图让肚子在这短短时辰内迅速消化,好塞下后面那所谓更美妙的点心。
燕绥高坐,神态安然,没有任何的食量负担。
所有的菜,他只吃文臻做的,还没饱呢。
下一批是主食,这回所有人的主食都被忽略,直接等着文臻的伊面扒蟹盖上来。
伊面原称伊府面,是方便面的前身,清朝扬州太守伊秉绶家厨的发明。揉入鸡蛋的面条以高汤油炸而成,加入鸡蛋更加筋道爽滑,油炸后更添醇香,色泽金黄。蟹则是东堂名蟹虎蟹,膏脂丰厚,油黄凝润,取连带着雪白蟹肉和金色蟹黄的蟹盖,装上用蟹黄高汤煮过的伊面,视觉上首先就是极佳享受——蟹盖深红,伊面金黄,雪白蟹柳浮沉其间,星星点点嫩黄如桂花花蕊,更不要说滋味鲜美浓厚,腴润溶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少——蟹盖能装多少面?嘴大的一口就完了。
宴席到这里已经是尾声,这是简化过的迎宾国宴,本来应该有九轮,再加上迎宾酒茶结束后的果碟等等,一共七十二道。只是步湛提出的要求是想好好吃饭,不想喝酒也不想吃那些花样玩意,便三十余道。
给步湛的蟹盖分外大一些,步湛便吃得分外珍惜,慢慢扒了两口,忽然咦了一声。
他举起筷子,筷子上一块半月形的东西,隐约还有些红色,众人仔细看清楚了,都忍不住惊呼。
那是一块指甲!
应该是女子的,还涂着鲜红蔻丹!
一时群臣哗然,有些胃纳差的,忍不住作呕,更有人赶紧翻自己的蟹盖,几乎都没有异常,忽然单司空颤颤巍巍举起筷子,筷尖上一颗不大的珍珠,珍珠有孔,像是女子的耳环饰物。
“怎么回事?”有人惊诧,“螃蟹又不是蚌,没听过还会生珍珠的!”
“这指甲怎么回事?”长庆郡王惊道,“闻女官,你的指甲没有修剪好吗?”
宫廷御宴,对厨师的卫生状况有近乎严苛的要求,指甲没剪好掉进菜里,还是掉进给贵客的菜里,这是重罪。
文臻看见指甲心里便咯噔一声,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有点不安的预感,终于就要逼到眼前了。
此时已经有两个女官过来,查看她的指甲,文臻的指甲都剪得平平,一点都没蓄指甲,一看就不会出现撕脱现象。
步湛一直夹着那片指甲,怔怔地看着,忽然大叫一声:“这是带肉的指甲!”猛地丢了筷子,扑在案上狂呕。
众人变色——带肉的指甲意味着什么?
忽然殿外隐约有骚动,兼管皇宫守卫的姚太尉起身出门,文臻隐隐听见他呵斥了几句,随即音调转为惊异,片刻后回来,脸色沉肃,众人瞧着,大家都是精明人,人人目光闪烁,心知定然有事发生。
姚太尉禀报道:“陛下,娘娘,尚宫局三等宫女点金有要事来报,称闻女官院内有大事发生,臣请点龙翔卫入内宫查看。”
第七十六章 四面楚歌我亦歌
他说得含糊,但前朝后宫,表面上都是泾渭分明,无事外臣不可入内宫,很明显宫内出事了。
这是皇后的职责,皇后应了。姚太尉又请皇后移驾,坐镇后宫,以免惊吓诸贵人,众人听着,更觉紧张——事儿分明不小。
姚太尉又命人来请文臻,文臻先向帝后告罪请退,步湛忽然把筷子一搁,站起身来,向上座施礼,道:“陛下,娘娘,外臣能否提个非分请求,允外臣也前去瞧瞧?”不等皇帝回绝,又道:“今日是陛下宴请外臣,也是在外臣菜中吃到异物,外臣觉得此事可能与我有些干系。”
他这理由倒也算合理,并且态度坚持,不好拒绝。好在尚宫监虽然在内宫,但总体也接近外殿,并不算真正嫔妃云集的莺莺燕燕之地,皇帝便道:“之后还有一道大菜,在此之前,便都走动走动,消消食吧。”
事已至此,便由帝后太子诸皇子公主并重臣步湛都去了尚宫监,拥拥挤挤一大群人一到门口,便可见龙翔卫已经封锁了整个尚宫监,所有院子的门都大开着,所有当日休息的女官都栗栗凛凛,立于大门两侧。
众人长驱直入,带路的护卫推开文臻小院偏房的门,所有人看清楚里头的情况,都倒吸一口冷气。
小宫女抹银死在里头,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但仔细看去,她的四肢头颅,所有有关节的地方都已经被人给卸了,一节节地,只隔着细微的距离,再用线拼了起来,这令她的尸身乍一看很正常,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步湛只看了一眼,便冲到窗台下,哇哇地吐了起来。
几个护卫在检查尸体,抬起抹银的手指,右手食指上的指甲折断撕脱。
左耳少了一个珍珠耳环。
有人翻开抹银手指,在她指甲里发现不少点心碎屑,太医验了有毒,又查过抹金体肤,证实是中毒而死。
点金证明,这点心是闻女官做的,宫中只有她会做这种千层酥皮的点心。
地上没有血,干干净净,只抹银身下的青砖地面,颜色有点暗沉。
姚太尉面沉如水,道:“那宫女,你来给陛下说说,怎么回事。”
前来报信的宫女是点金,文臻的贴身宫女,之前一直捂着脸躲躲闪闪跟在人群最后,此时才上前来,给皇帝皇后磕头,哭道:“陛下,娘娘,奴才昨日贪嘴,吃了些海鲜,闹肚子还起红疹,今日便没有当值,去了太医院求药,打算拿了药,按规矩再去杏林居呆几天,等红疹消退才好继续伺候。去之前听见闻女官责骂抹银,好像是说她毛手毛脚,捧花的时候把花土落进了女官准备好的汤水里,抹银素来心粗手笨,挨骂也不是第一次,奴才也没在意,听见女官令抹银去屋子里自省,一天不许吃饭。奴才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闻女官把这点心放在抹银窗台上,奴才当时还想着闻女官真是善良心细。奴才也看见抹银拿了一块点心吃了,奴才也便走了。去了太医院,医官说这红疹看着重,其实不要紧,今日应该可以消退,便不用去杏林居了,回去以后奴才也没去抹银那里,躺到快午时,想着一盘点心抹银应该不够吃,便拿了馒头去给她送饭,谁知道门一推…”她呜呜哭起来,浑身颤抖,“她就…她就这样了…”
姚太尉冷冷道:“你发现她尸首后,没有动过她?”
“没有!奴才差点没被吓死,赶紧便跑去报信了。”
“你去太医院后,院子里还有谁?”
“就是闻女官和抹银。后来奴才回来的时候,发现小院的门是锁着的,所以也没别人能进去。”
姚太尉又问来作证的医官,那医官也说点金确实去了太医院,也确实得了他的建议不去杏林居,杏林居是宫中有病宫人集中暂住的地方,有病了就移去那里,短期能治好便回宫,治不好便挪出去,医官说点金的红疹不需要去杏林居,又犹豫地道:“抹银姑娘这死状,似乎和古早的一个传说有点关系…”在姚太尉目光的催促下,才含含糊糊地道,“简单地说就是西川等地的一个邪术,叫寸搩大法。把妙龄少女截断十八截,以做过法的丝线相连,叫‘碎金切玉’,辅以固定时辰和邪术,可以生魂为祭祀,可在半年内,吸取周围百里方圆之内十八个命运最为强盛之人的气运,行此术者可求财、求智、求身体康健、求诸般大运,事间万物皆可求,能使施术者自身奇异超乎常人。只是被偷取气运的十八人,则难免有所损伤,轻则多病多灾,重则丢失性命…”
他这么一说,众人面色都变了。
这不是巫蛊之术吗!
原以为不过是简单的命案,也就是死得离奇一点,没曾想居然还有这一层。
历朝历代巫蛊都是最大的禁忌,但凡擦个边,诛九族也是常事。
“西川”两个字着实敏感,众人都有意无意把目光转向皇后,皇后神色却没什么异常,众人这才想起,皇后出身的并不是西川郡的易燕然家,而是相邻的长川郡的易勒石家。
易勒石是易燕然的亲叔叔,原本也是一家人,女儿成为皇后后,起了野心,想要家族争位,失败后被驱逐出西川,这人也是有本事的,和当年朝中权相关系紧密,又有个皇后女儿,最后凭借剿匪之功,成为了长川的刺史,多年后虽然两易看似化干戈为玉帛,但其实面和心不和,有传说易勒石一直想夺取西川成为易家大家主,只是几年前似乎家族中又出了些变故,这些年一直在休养生息,倒是安分了许多。不过近几日朝中正在议长川易弹劾西川易和西番勾结的折子,倒是有很多大臣态度颇倾向于长川易,其中还包括单一令这样的重臣。
文臻有人情的是西川易家,如今被牵涉到的也是西川易家,对皇后来说,心中暗爽才对。
一时人人凛然,有意无意,将文臻包围在正中。
燕绥一直淡淡看着,站在外圈,没有说话也没动作。
姚太尉追问:“你可知这邪术的诸般征象?万一这只是巧合呢?”
那太医和身边的太医商量了几句,然后两人轻轻搬开抹银尸首,那尸首抬起时所有丝线坠着的关节都在晃荡,偏偏又不掉,屋内惨惨烛火下便如厉鬼摆荡而起,似要择人而噬,众人都心口一紧,在屋内的退到院子里,在院子里的退到院门口,皇后原本一直站在皇帝身边,紧紧保护的姿态,此时也忙不迭跨过门槛,先退了出去,还险些绊了一跤。
两个太医搬走尸首,让卫士撬起底下青砖,众人这才遥遥看见,青砖底下,一片鲜红,敢情血都储在地下了。
“这是这种邪术的一个重要手法,需要技巧很高超的人才能做到,被截断的人流的鲜血不能落在他人眼里,而要在她身下土地里生根,太尉,请看这鲜血形状。”
姚太尉一开始不明所以,再仔细看看,脸色一紧。
“这是皇宫地图!”
那太医又低声道:“还有那女子的摆放方位…她双腿位置,正对着景仁殿…”
姚太尉脸色更难看了。
景仁殿是皇帝议事大殿,外廷三大殿之一,最为重要的皇家堂皇之所。
“…这是诅咒的一种,要降污秽于光明,那鲜血画成皇宫地图,则要覆盖皇宫百里,那十八个人…”
那十八个人,不用说,自然是皇宫里最尊贵的十八个人,皇帝皇后太后太子一个都跑不掉。
姚太尉的青脸又转为惨白,巫蛊大案,还是前所未有的几乎针对整个皇族的巫蛊大案!
这在东堂历史上绝无仅有。
长庆郡王大声道:“好狠毒的巫蛊之术!吸十八人气运,成自身才能?闻女官,要说才能,这皇宫里,还真没比你出众的。小小年纪,新鲜花样层出不穷,这都咱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哪来的?闻家学的?闻家在皇室世代伺候,也没见谁会这些!”
那个一直吃得很凶笑声很大的牛眼光头老头眼一瞪,道:“司空群,你又胡乱攀扯,不过是些厨艺,值得做这种事?就不许人家小姑娘脑子灵活想法多?”
“呸,这算什么想法多?巫蛊杀人想法多是吧!”
“老夫看是你心怀怨恨想法多!一把年纪了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老不知羞!”
那边两人口沫横飞地吵,这边皇帝脸色不知喜怒,皇后早已去了前院,吩咐封锁各宫各院,都不许随便出来走动,也暂停今日所有递牌子进宫的批准。
姚太尉嘴唇都在颤抖,犹在强自镇定地问:“这宫中以这么诡异的手法杀人魇镇,动静也太大了些,就不怕被人发现么…”
两个太医摇摇头,扯下抹银一截手指,往那血泊里一扔。
那手指在血泊里滚了两滚,便皮消肉融,再滚了滚,连骨头也只剩下了碎渣。
太医道:“很快就会化了。”
姚太尉一口气吸在咽喉里,愣了半晌,霍然转身,指着文臻,“拿下!”
立时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过来抓住了文臻,文臻也不挣扎,只看着地上尸首。
姚太尉道:“查查她身上有无伤痕。”
一个宫女捋起文臻袖子,手臂上果然有淤痕抓痕。
此时负责搜查的护卫也从内室出来,抱着一大卷书,道:“卑下等搜到西川州秘术传记数卷,一些不知名药物,以及一本手抄用毒典籍。”
便有人接过那些册子翻看,其中一个男子道:“并无涉及此邪术的内容。”
文臻见那人面容瘦削,一只眼睛微微凸起,却并不认识。
单一令接过来翻了翻道:“其中有几页撕去了。”
又有人抱出一个造型古怪的包,道:“启禀陛下,这包里有好多奇形之物,未知用途。”
说着把包往地下一倒,里头各种奇形厨房用具,还有文臻自己的防晒霜,眼镜,口红,钱包,手机,化妆镜…林林总总的小玩意。
姚太尉随手捡起化妆镜,打开一看,被里头清晰得要命的人影惊得一跳,大叫:“果然妖物!”下意识甩手一扔。
文臻心疼地看见那镜子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底下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眼看这本时空仅有一面的珍贵镜子便要玉碎,忽然一只手一伸,将镜子接在手中,并顺手把镜子给揣进了怀里。
是燕绥。
文臻心中一松,一松之后,又是浓浓的郁闷和愤怒。
中招了!
有人在背后做鬼!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她自穿越之后不多久,就一直有种被窥探,被监视的不安感觉,好像暗处有什么人始终在观察她,随时都会出手,她时常心中掠过不安,也发现有几次情形有些不对,比如在天京路上在驿站里那次燕绝莫名其妙的被刺,对象很可能原本是她,比如第一次给齐云深送饭的时候险些被齐云深给杀掉,似乎也存在一些不应出现的巧合。
但是这些事都发生得太过巧妙,以至于连是否有人作祟都不能确定,正好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事,她也便没太放在心上。
原来等在这里。
是那些人终于耐不住,或者说看见她并不是个安分的,毫无危险性的人,终于想要给她一个赶尽杀绝了吗?
对方力量强大,人员众多,信息畅通,能把所有对她不利的事情集中在一起,瞬间盘活成一个她逃不出去的死局。
今早她遇见燕绝,因为之前的矛盾和燕绝的暴虐性子,她和燕绝一番厮打,留下了伤痕。而这伤痕的形成,是无法对外解释的。
她之前无意中帮易家一个忙,易家出于感谢给了她不少礼物,而易家主控西川,因此里头也有不少西川的草药和卷籍,她因为忙碌还没有看过,只是和皇帝说过一声,便放在一边,还没来得及清点。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这些东西在,哪怕里头没有邪术妖法,那也是她的一个罪证。
她接收了闻至味传下来的历代大厨经验丛书,闻至味有关照她看完烧掉,可她一直没有机会看完,就没舍得烧,上次为了防止闻近纯反咬,换了书皮藏在一边,这次又被搜出来了。
她是个以双手灵活有力闻名的大厨,所以杀人分尸这种技术活,寻常女子干不来,她可以。
她的双肩包里有现代带来的玩意,藏得隐秘,也被搜了出来,这些东西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不用说,又是妖邪的一大佐证。
点金有份,闻近纯有份,还有,在步湛和单一令菜里出现的指甲和珍珠耳环,这得有人专门放进去。
今天的大宴,有很多外廷的太监来帮忙,所以不能确定是外廷监还是宫内监,但一定是这两处地方,还默默潜伏着她的敌人。
真特么的…八方来客,四面楚歌。
背后之人,手段之狠,力量之大,信息之全,出手之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那边姚太尉已经和皇帝禀报他的查证结果,“…住处搜出西川州无名药物及书籍若干,难以言明用途之妖邪之物若干,毒经一本…其人身上有碰撞抓挠伤痕,其住处小包里搜出的刀具锋利无伦,大小不一,钩、剪、钳等俱全,应为分尸之利器,且工艺之奇,前所未见,非我东堂之物…此女尤其擅长精微手艺,宫女点金证明其力大无穷,平日行为怪异,脾气暴躁,抹银多次遭她责骂惩罚…臣以为诸般证据齐全,此事为闻某为求闻达于陛下驾前,不惜行使妖法,伤害人命,图夺皇宫贵人气运。此罪为我东堂律令三大遇赦不赦之恶罪之一,该当如何处置,还请我皇示下。”
文臻听着,心想这位姚太尉出身世家,但是好像却和这事关系不大,一直就事论事,并没有趁机攀咬谁来着。
皇帝微微皱着眉,想了想,问站在他身侧的皇叔燕时信:“时信,你觉得如何?”
燕时信指腹轻轻摩挲着腕间一串龙眼菩提子,因长年精心佩戴,被盘得油润晶莹,色泽沉厚,他也没有多看文臻,只淡淡道:“臣弟觉得,如若太像,反而不像。”
文臻倒怔了怔,没想到这没见过的皇叔殿下,居然开口就是为她说话。
那个牛眼光头的老头也咋咋呼呼地道:“对对对,臣也是这么觉得,就为了一点学做菜的本事,就敢在皇宫行此恶毒妖邪之事,怎么看都不合常理。你们这些老奸巨猾的,看谁都像是奸徒,也不想想人家一个小姑娘,能做出这种事?”
文臻暗叫不好,果然他话音刚落,长庆郡王就冷飕飕地道:“确实。这般阵势,这等恶毒,不惜戕害我主,就为了获得才华而获帝宠,这本身就矛盾且不合理。除非这所谓获帝宠不过是个幌子,或者有人隐瞒了真相蛊惑了闻真真,或者就是背后另有主使,唯一目标就是陛下。”他恶意地对文臻笑了笑,“瞧闻女官素日行事聪慧伶俐,要说是被蛊惑,倒也不大像啊。”
文臻瞧着长庆郡王,心想这位真是又坏又毒,把所有她的退路都给提前堵死了,就这么恨她?那也没见他去捞闻近纯啊。
文臻前些日子听擅长打听八卦的易人离说,闻近纯的母亲是司空家的小姐,只是并不是直系正嫡,而是远亲寄养,算起来是司空群的族妹。闻近纯进宫确实是其母求告司空家,司空家帮了忙,但也仅限于此。听说司空群为人吝啬且极其爱财,想必当初闻近纯母亲为了让女儿进宫,没少砸银子,闻近纯在她手下屡屡吃瘪,闻夫人觉得这个女儿不值得再投资,便也放弃了她。司空群自然更不会多事。
但不管闻近纯,不代表司空家会喜欢她。司空群不会放过任何为难她的机会。
或者这事情还要想得更深一些,比如扯上了西川易家,很明显是利益集团的博弈了。
或者最后还要扯上燕绥?
文臻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一抬头,正遇上燕绥目光,他眼底并没有焦虑不安,抱着臂,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似乎要从她眼底瞧出些什么别的意思来。
文臻遇见他的眼神,不知怎的心里便定了定。下意识想要笑一笑,又觉这时候笑有点太猖狂,便把唇一抿。
她这一抿,看在燕绥眼里,直男的脑海里顿时翻起了几个圈圈的波浪——瞧着好像是生气了,怪他一直没有开口为她说话吗?
和这些白痴说太多有损他的尊严啊。
下一刻他道:“我有一事要向诸位请教啊。”
他一说话,所有人都紧张,一脸“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转过脸来。
“我就想问问,”燕绥指着那诡异女尸,“说是这种邪术可以令人心想事成,闻女官以此来求厨艺大进博得圣宠,可是这法术今天才实施,闻女官却已经在之前展示过很多次厨艺了。”
众人默了一默,发觉这果然是个问题,忽然有人道:“那是因为,这种法术的维持时间只有半年,而半年之后就要重新施术。半年之前,这位闻姑娘已经做过一次这种事,现在时辰到了,快要失效了,为了不露馅,只得冒险再来一次罢了。”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一个年轻的太监,穿着御门监的五品常服,迈着太监独有的鸭子步,带着一个垂着脸的太监,由龙翔卫引着进来。
龙翔卫报称此人是御门监一位副司官,因为得知了一些重大线索,特来向陛下禀告。那五品太监带着身后小太监向诸人施礼,文臻觉得两人身形都有些眼熟,待两人抬头,不由一怔。
前一个是唐瑛,后一个,竟然是刘尚。
唐瑛不用说,闻家比试时在她和燕绥手下吃了大亏,事后回到御门监,据说还被降级了,果然四品官衣已经换成五品。
但刘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文臻上次出宫听说刘家在当地活不下去,离开了家乡,不知所踪,敢情这位失去了入仕的机会,某处又废了,竟然自甘下贱,干脆彻底净身做了太监?
文臻想起之前好几次的被窥视感,若有所悟。
想必是刘尚一直在远远窥视着她吧。
一些日子不见,印象中那个自私又懦弱的“未婚夫”,已经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看上去老了十岁,眉目间也多几分阴沉之气,此刻刘尚神情恭谨,只在偶尔转侧之间,对她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文臻也对他笑了笑,眼角对他裤裆瞄了瞄。
这一瞄,瞄得刘尚脸色铁青,霍然转头。
燕绥一直也瞄着他家黑芝麻馅汤圆,看见文臻看刘尚的惊讶表情,眉毛一挑。
再看见文臻瞄人家裤裆,那飞起的眉毛就有点下不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眼看着大草原有蔓延的趋势,蜂飞蝶舞的惹人烦,还不如让这丫头在这次事件中吃点亏,比如逐出宫啥的,也好省点心。
那边唐瑛肃然道:“启禀陛下,今早奴才等前往大殿协助内廷监帮手宴席,奴才手下这位新进的小太监刘尚,发现了他昔日的未婚妻,又听说了宫内有些不宁,特地来向陛下举告其未婚妻闻真真的一些诡异情状。”
皇帝看文臻一眼,点了头,刘尚便上前磕头,道:“我皇万岁!奴才是定州德清县三水镇人,永裕十年恩举科秀才。奴才的未婚妻便是宫中司膳女官闻真真。半年前,闻真真因为要参与闻家选拔女官比试,便要退了和奴才的婚约。奴才坚持不肯,为挽回真真的心,约她夜半相会。结果当夜,闻真真任奴才百般哀求,依旧态度决绝,和奴才大吵一场赌气离去,奴才夜半仿佛看见她悬挂我家门梁之上,惊吓之下出门去看,却又没了踪影,第二日她家说她在家门口自尽,已经入葬,谁知她忽然又死而复生,当日大办宴席,并将奴才诱骗入室内,奴才在室内看见她正在肢解一个女子尸体…”
他说着,激灵灵打个寒战,眼神惊恐,好像真的忽然回到了那恐怖的一幕之前,看见暗室之内,巧笑嫣然的女子举起手里血淋淋的尖刀,而地上,污水横流之中,那具脸色雪白的女尸…
“…我看见那具尸体,是闻真真!”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也都颤了颤,仿佛那一霎阴惨惨烛火飘摇,黏腻腻血气迫人,也到了自己鼻端。
好一会儿,姚太尉才反应过来,喝道:“你这说的什么胡言乱语!什么闻真真肢解闻真真!”
刘尚抬头,青白的脸色上热泪横流,猛地一磕头,“太尉!奴才的未婚妻闻真真已经死了!死而复生的是另一个!这个妖女,用邪术夺走了奴才的未婚妻的命,肢解了她的身体作为献祭,换来了她现在一模一样的相貌和出众的厨艺!太尉!不信您去打听,我那未婚妻闻真真,到底会不会厨艺!街坊邻居从小看着她长大,从没见她动过锅铲!可就在她死而复生之后,忽然就厨艺大涨,轻而易举夺了闻家女官之位,直到今日邀得帝宠,平步青云!可怜奴才…可怜奴才当时看见那一幕,腿都软了,被她一把抓住,按在滚热的水里,要把我也一起肢解了,奴才拼死挣扎,才逃得性命,但还是被她诬陷下狱,奴才的功名废了,身体也废了,未婚妻也死了,仕途也绝了…”他直起身,指着文臻,“陛下,诸位殿下,太尉,诸位大人,奴才和真真青梅竹马,真真贤良淑德,性情矜持高洁,擅长女工不会厨艺,现在这个闻女官,除了一张脸,哪里和她像了…她不是真真,这是个妖魔!她就是个妖魔!”
“…”
庭院里的死寂越发显得他激动的咆哮真切又瘆人,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文臻一时也感叹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了啊!
这刘尚真是个人才,不愧是得了恩举的秀才,这一手七分假三分真完美串联的编故事能力,到了现代完全可以做个三流狗血写手。
这个说辞,几乎天衣无缝,而且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软肋,把她穿越以来无法完美解释的漏洞都揪了出来。
闻真真确实死而复生得诡异,确实由不会厨艺变成突然妙手烹调,确实性情大改,确实这些事都发生在半年前,和那个所谓的邪法有效时间契合。
这些事情都是有人证的,刘尚不怕被拆穿,也正因为这些无法推翻的证据,刘尚便可以在关键之处信口雌黄,栽她一个无可辩驳。
姚太尉沉默半晌,对皇帝道:“陛下,刘某这些言语,都有证可查,谅他也不敢御前撒谎,因此臣觉得,闻真真行径可疑,此事事关我皇族安危,无论如何得先收监,细细审问。”
众人都点头,其实之前的证据换谁都立即下狱了,遇上脾气暴的主子当场打死也不奇怪,之所以还搜集这许多证据敲实此事,主要还是因为皇帝一直对文臻态度和蔼,十分看重,最近还许了她的奏章,派出官船出海去寻找优秀的粮食种子,朝中有风声说皇帝有想开辟一个新的职司,关系到粮食、食品和民生供应方面,让闻女官来负责。但今日此案关系重大,是无论如何不能轻纵了的。
皇帝一直没说什么,只多看了刘尚两眼,此时沉吟一下,似乎要点头,忽然目注文臻,道:“闻女官,你有什么话说?”
文臻垂下脸,眉梢眼角,挂三分淡淡委屈,声音却是平静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暂时无话可说。”
有几个人冷笑一声,尤以司空郡王冷笑声更大,刘尚则目中怒火灼灼始终瞪着她。
姚太尉手一挥,“那就…”
“但臣还有个不请之请。”
姚太尉一怔,眉头挑起,刚要露出怒色,就听见文臻微微一笑道:“臣希望把今日宴席的最后一道菜献完。”
“…”
众人的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
这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