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驿站里默默等候,看见远赴山**的车队便悄然离去。
有人在月下磨石雕刻,问一声人当真走了么?
有人在楼上点亮纱灯,灯上垂翡翠无事牌。
有人推窗见月,看一眼那翡翠碧色在灯光下晕染如碧水流波。
有人立在半山,看那脚下众生心思各逞。
有人回望天京,鞭梢凝露,月色下面容冷若霜雪。
…
次日,留下的定王护卫,护送文臻等人,一日驱驰,终见天京。
临走时文臻并没有看见中年帅大叔和青年白月光,她觉得吧,不看也好,一看就不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她的梦想是东堂某饮食连锁店老板娘,而不是在谁的后院做谁的妾。更不要说人家不过萍水相逢,也没见得多看她一眼来着。
她心底那一池不是春水,黑墨墨的都是乌贼汁,就不要拿出来贻笑大方了。
文臻抬头看见天京那分外高阔的青灰色城墙时,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这是一个陌生的国度,她真的落入了时空的不知名的罅隙,从此之后便是星际浪旅,得了自由,却永不能回。
等她在这陌生国度,博一处清净田园,她相信,终有一日姐妹会相聚,到那时,总得有个院子,供君珂玩游戏,供景横波跳舞,供太史阑健身。
在此之前,先好好地活吧。
君莫晓闻近檀易人离留在宫外,住进了闻至味在京中的宅子。文臻计划和她们合作开店,把火锅先推行开去,当然在此之前,先要进宫好好当差。
入宫的程序并不复杂,她说到底只是个小小女官,只比宫女高级一点,在女官体系中目前也在底层。宫中但凡出纳、典籍、礼仪舞乐、衣裳首饰、瑞宝符契、制膳医药、帏帐茵席、舆辇羽仪…事无巨细,都有人管,加起来是庞大的多达数百人的女官队伍。
但说普通,她的身份又略特殊一些,毕竟中途加塞,来自积年御厨总管的闻家,担负着调理陛下胃口的期待,所以被先带到了凤坤宫,据说皇后娘娘一早就说过要见她。
文臻进入东堂皇宫的时候,颇有些失望。倒也不是不华丽不讲究,东堂尚水德,主黑,宫中诸般建筑装饰,黑色占了很大比重,因此便显出了几分阴沉肃杀之气,文臻跟在定王身后一路走着,心想难怪皇帝身体不好,难怪燕绥不爱在宫里,这谁呆在这么压抑的环境里,也要内分泌失调啊。
凤坤宫和皇帝的寝殿遥遥相对,位于皇城中心轴线正中,真正的母仪天下,尊贵无伦。据说这位娘娘和陛下算是患难夫妻,当初陛下并非受宠的皇子,而是太子暴毙,诸子争位,鹬蚌相争之后捡便宜的那个。当年没少受诸位兄弟磋磨,皇后出身大族,本是诸多皇子追逐的对象,却弃诸位实力王爷而选了那个荏弱皇子,多年不离不弃,陪他一路风雨直至走上人间最高处,所以她生的皇子落地便封了太子,陛下对她一向尊重有加,更难得这位一心冲着贤后的名头去,一心一意想要死后封号孝贤,事事处处都以前朝贤后为标杆,不争不抢,大度能容。最为人传颂的是当年德妃进宫,钦天监说不祥,皇后亲自向天祷告,愿以十年寿换业消罪赎,令陛下能得所悦者相伴。德妃才能进了宫。
不争不妒到了这地步,可算奇观,文臻觉得,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是不大信的。
瞄一眼燕绝,这位王爷头上还带伤,现下眼袋挂在腮帮上,腮帮垂在嘴角下,一脸的欲求不满。关于昨晚的事,一大早他也问过文臻,文臻一脸无辜地反问他,“殿下问这个,是打算给我姐妹三人抚慰费吗?”
燕绝的嘴角当即就控制不住一阵乱抽,没来由居然被问出一阵心虚。
他对昨晚的事记不大清,就是自己去附近镇上喝酒,他喝酒不喜欢一个人独酌,必得找个热闹地方才行,他也知道自己身份要紧,一路上都护卫成群小心翼翼,太平无事回到驿站,便松懈了,正巧路过了闻近檀的房间。
驿站毕竟是临时驻扎之所,不可能内外分院,当时那姑娘正宽衣准备就寝,她也忘了这里不是闻家,没有先吹灯,灯光把曼妙身形映上窗纸,被燕绝看了个正着。
向来酒色相连,更不要说燕绝本就寡人有疾,当即脑子一热,挥手令护卫原地不动,自己摸过去了。
没走几步,就脑子一昏,然后感觉自己被推进某个屋子内,尖叫,巨响,砰一声,金星四射,再醒来就看见他的恶魔哥。
真是一段令人完全不想回忆的不美妙体验。
而文臻帮他补了另一段更不美妙的过程,在她的描述里,自己姐妹们看到定王殿下闯入闻近檀房间,被一个黑衣人袭击昏倒,姐妹三人齐心协力,奋不顾身,与歹徒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搏斗,眼看不敌,宜王殿下赶到,殿下神勇无伦,一照面就险些灭口刺客,在她们的提醒下,为了保护弟弟和刺客展开了投鼠忌器的周旋,最终安全救下定王殿下,遗憾的是因此也让刺客逃之夭夭。
这个版本一大早文臻就和杨长史讲述过了,此刻再更新一遍,进行了BUG修订和文笔润饰,感觉更好看了些呢。
燕绝听得一脸便秘,感觉这个浮夸的本子活生生把自己卷吧卷吧蹂躏在燕绥太阳般的光辉下,成了一个画花脸的丑角,戏份还是打酱油那种。
他忽然对文臻产生了一种熟悉感,但这种熟悉感绝不是那种“我好像见过妹妹”的旖旎套路,更接近于“这大忽悠的坑法好生眼熟”,想来想去,似乎和自己的恶魔哥差相仿佛,虽然气质风格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精神内核不离其宗。
燕绝把手拢进袖子里,大步生风,不动声色地拉开与文忽悠的距离,任文臻的小短腿追得艰难——他现在不想看见她,一点都不想。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进了凤坤宫,燕绝干脆不等文臻先进去,呆不了一会儿便出来,道一声,“你自己进去,我还得去见见我母妃。”便匆匆走了,文臻看看四周,并没有导引的宫女,忍不住翻个白眼。
定王殿下对她真是太没绅士风度了。
她是穿越女主啊!
说好的皇家九龙人人爱的呢?
第五十一章 文臻VS德妃
没人理,那就自己进去呗。
凤坤宫地方很大,一进进宫门一座座高槛,跨得文臻腿酸,不过宫殿虽大,伺候的人却不多,据说,皇后还很俭朴,嗯,这也是贤后居家旅行宫斗抢孝贤必备法宝之一。
越过数道红门,迎面一座小小花圃,文臻终于看见一个人,是个中年妇人,鬓角微白,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墨绿色掐月牙边弹墨绫裙,相貌依稀可以看出年少时的秀丽,微微有些清瘦,正拿个喷壶浇花,看见文臻进来,便笑了,放下喷壶正要说什么,忽然身子一晃。
文臻下意识手一伸扶住了她,看看她脸色,笑道:“这位姑姑,您这气色好像不大好啊。要么,吃点甜的吧。”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自制的糖果。那糖果是她在驿站抽空做的,棒棒糖,自己做的模具,采了一些当季的花瓣,桃花月季蔷薇迎春等等,熬蜂蜜和糖,做出来微黄晶莹,如琥珀软玉,嵌深红浅红金黄粉紫诸色花瓣,美得君莫晓当场看见就鼻涕冒泡。
文臻特意带了一袋进宫,此刻拿出来,那妇人果然眼前一亮,接了在手里细细地瞧,叹道:“凝玉蕴芳,妍美永固,这糖别致又美丽,简直让人想为它写诗。”又问,“未曾见过这种糖呢,姑娘自做的吗?当真手巧,只是不知这糖叫什么名字?”
“这糖啊,内藏花瓣,香色永存,象征着宫中娘娘们绮年玉貌,青春永驻,是我特地做了来敬献给宫中贵人们的,所以,我叫它固春糖。”文臻笑眯眯地道,“也就图个好看好口彩,真要论味道,那还是个糖。”
妇人笑起来,眼角纹路弯弯都是如水温柔,笑着拍了拍文臻的手,道,“手巧,心也灵,嘴还甜,是个妙人儿。”
“这位姑姑怎么称呼?可否带我前去参见皇后娘娘?”文臻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奉诏入宫的闻家女,名真真。特地来向娘娘请安。”
那妇人笑了笑,缓声道:“知道,只是今日不大方便,要么你便先回吧,改日自有宣召。”又指了指那袋糖,“这是个新鲜东西,姑娘可介意赠我凤坤宫一些?”
“您不嫌弃,我就很欢喜了。”文臻干脆地把整袋都递过去,笑得眼睛弯弯。
“好孩子。”妇人慈和地道,“既如此,你便先去尚宫处应卯,让尚宫安排你,孙姑姑。”
她说话声音不高,不疾不徐,让人想起春风涣涣流水潺潺,长远的静的却又流动不绝的,从心间轻轻地过了。
一个年岁和她相仿的妇人,从一丛花后转出来,笑着挽了文臻的手,道:“随我去尚宫局吧,今日早些安顿下来才是。”手臂轻轻一挽,便将文臻挽走了。
文臻也便道谢,随她出去,并没有回首看那妇人。那孙姑姑是个热情人,自带她去负责安排女官的尚宫局,又嘱咐她这几日先不要乱跑,多学学规矩,至于什么时候给陛下调理饮食,则要看陛下自己的意思,不必急。
文臻认真听讲,适时询问,态度积极认真,表情乖巧投入,那孙姑姑神情十分满意。
走没几步,孙姑姑忽然停住脚步。
一瞬间文臻感觉到了她像个在自己领域内漫步的母兽,遇见天敌开始炸毛。然而那毛炸得隐晦,面上依旧扯一副八风不动的笑,看向花丛后转出的一个宫女,淡淡道:“菊牙,这个时辰你不在德妃娘娘面前伺候,跑到这里来做甚?”
菊牙瞥她一眼,并不答话,倒仔细看了文臻一会儿,她的目光是宫中女子少有的放肆大胆,体态举止也分外不同,透着一股入骨的媚意,本就极盛的容貌,越发艳丽逼人。
她看了多久,文臻就对她笑了多久,目光杀这种事可吓不了她——谁能杀得过太史阑?
那菊牙看了半晌,见这姑娘始终一脸不知利害的傻白甜,才一撇嘴,道:“听说宫中来了新客,娘娘打发我来瞧瞧。闻女官,你方才可是献给凤坤宫一种新糖?凤坤宫也真是,收了新人的供奉,也不说回个礼,德妃娘娘协理六宫,皇后娘娘年迈疏忽的事,自然该她来弥缝。”她招招手,身后两个小宫女端上两个大大的托盘,托盘上红绸布下方方正正,堆得山高。
“闻女官,”菊牙道,“听说你手巧心灵嘴也甜,知道给人送糖,那自然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娘娘也有糖赐给你,你就在这里吃了吧,也好把嘴吃再甜些,说不定陛下见了你能更欢喜些。”
红绸布掀开,两大盘的糖,做得方方正正,浑然一体,每块都像个小纸箱大,大抵得有十几斤,先不说猛地吃十几斤糖会不会出问题,这糖造型就让人无法下嘴,上嘴舔能把舌头累断。
文臻觉得之前的宫斗戏一定是看得不够多,怎么这位娘娘折腾人的操作这么骚呢?
孙姑姑的脸色比那黄褐色的糖块也差不了多少了,上前一步,怒道:“菊牙,你这是折腾人呢?这不是你们德胜宫的宫女,这是女官!”
“孙姑姑。”菊牙慢条斯理地道,“我刚才说了,这是娘娘赐的。”
孙姑姑怒视着她,胸膛起伏,文臻看着面前宫女锲而不舍端着的盘子,弯起嘴角。
瞧,气成这样,也没让人把盘子撤下去,也没敢有别的动作呢。
“闻女官?”菊牙果然笑容如菊花,露出一嘴牙。
“娘娘赐,不敢辞。”文臻躬身,双手接过盘子。
“是个聪明的。”菊牙的语气仿佛她才是女官而文臻是宫女,“那就在这儿吃完吧,我在一边伺候着。”
“现在就要吃完吗?”文臻面有难色。
“是呀。”菊牙笑眯眯看她,“娘娘赐糖,这是何等的荣耀,你如此推三阻四,是要藐视娘娘吗?”
“不敢,”文臻恭恭敬敬地道,“那一时半刻恐怕吃不完呢。”
“那就慢慢吃。”
“可我还想去德胜宫请安…”
“吃完了再请安也是一样。”
“那真是可惜了的。”文臻咕哝,“我还想去给娘娘献传说中来自《伊脍要术》的传奇七日美容瘦身方呢。”
说完她就自己找了个干净石头坐下来,端起一个盘子,拔下发簪,撬了一小块下来,慢慢吃,一脸舒畅地赞美,“不愧是德胜宫做的糖,真是甜,还加了松子,香气澄净,好吃。”
菊牙瞪着她,好半晌才忍不住问:“什么方子?”
“好吃好吃。”文臻笑眯眯嚼糖,好像没听见。
“我问你,什么方子!”菊牙提高声音。
文臻无辜地抬头看她,“娘娘赐糖,这是何等荣耀,我要专心地吃,菊牙姑娘故意打扰,是要藐视娘娘吗?”
“你…”
“要么,菊牙姑娘就来一起分享娘娘的恩泽,我这人不小气,分一半给你。”文臻吃得专心,头也不抬,“咱们虔诚一点,快一点,一天一夜大概也就能吃完了。来,菊牙姑娘,这石头也分一半给你,快呀,早点吃完,我也好早点去向娘娘献方呢。”
菊牙瞪着她手中只啃了蚂蚁大一小点的糖,那神情大抵是想把那糖砸到文臻头上。
孙姑姑的青面獠牙早已恢复成了慈眉善目,慈眉善目地站在一边微笑,演菩萨像个十足十。
“行啦。”
节奏独特,尾调曳长的声音一传来,刚才还浑身戾气的菊牙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立时低眉顺眼退到一边。
文臻笑眯眯嚼碎了嘴里的一小块糖。
这些古人啊,不装逼能死吗?
好奇,好奇就自己来看看就是了,非要弄个宫女玩一出狗仗人势戏码,总是把自己放在案几上低头看人的姿态,只会显得脸大腰粗啊亲。
不急不忙站起身,一抬头,也忍不住晃了眼,恍了神。
神经病的妈,果然也美得不大像人。
只是美人怎么穿得这么接地气,春寒料峭,套了件松松垮垮一口钟式样的大袄子,半点腰身不显,双手还拢在袖子里,裤子是方便走路的窄脚裤,窄脚裤居然配的是一双精巧的小鹿皮靴。
有那么一瞬间文臻险些以为这位也是穿越人,瞧这身装扮,她来东堂就没见谁这么别致的,写意风流又利落,居然有点潮。
德妃也没插戴珠宝,只头发拢起,戴了个绣花珍珠抹额,那珍珠滚圆硕大,颗颗生晕,然而还不如她肌肤细致玉洁,神光离合。
如果说第一瞬间文臻还觉得皇帝和神将的眼光有问题,此刻她就觉得这两位能当上皇帝和神将果然真真是有道理。
那女子拥有截然不同这个时代的风采,不像个宫妃,什么都不像,她站在那里,天地间光辉不在,天地就只能剩下她一人。
“方才是菊牙逗你,我让的。”德妃果然哪里都不像个妃子,说话直接得让人没法接,“当然,如果你没有办法解决,真去吃糖了,我也不会拦,甜死活该。”
“娘娘啊,”文臻一点都不生气,“您可真调皮。”
德妃笑看她一眼,“怎么,觉得我性情直接,就想着活泼一点套近乎?”她笑着指指文臻,“别揣摩我,我这人没什么好揣摩的,我要人死或者活,没有理由你懂不懂?”
“懂,不过您也别把我想太复杂。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能否在宫中存活,靠的是自己的谨慎和价值,我是个对娘娘有价值的人,也是个有点意思的人,宫中寂寞,娘娘不想活得有意思点吗?就这么把我折腾死了,回去再和千篇一律的深宫日子作斗争吗?”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是废物,都觉得自己有见识。但总得让人看见。”德妃摊开手掌,“七日美容瘦身方呢?”
文臻立即从怀里抽出一个单子递过去,殷勤地道,“草木果实,顺应天时,都有其本元最盛的时辰。所以这汤的熬煮,也得在特定的时候,须得在丑时三刻入锅,而里头的所有材料,都必须切碎成指头大小块,事先用洗米水淘洗一遍,无根水淘洗一遍,再用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最新鲜的水淘洗一遍,这汤熬煮好之后,每日还得搭配不同的食物,食物的制法也各有讲究,再者,最后一点,就是制作这些只能假一人之手,人多了,调配用料手势轻重总有区别,对效果有影响,而且得心灵手巧,姿容美貌的女子来做则是更好。”
菊牙在一旁听着,不知怎的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别的也罢了,但这最后一点我可想不通,美貌和做吃的有什么关联?听说你厨艺不错,可我瞧你长得也不怎么样啊。”
文臻:…
好好好你好看!你全家都好看!
第五十二章 老光棍儿
想到这句话,觉得更气了。
“娘娘知不知道,我的家乡有一种茶叶,最贵的一种,就是要求美貌的姑娘用嘴采下,再在大腿上捻成卷的。要说这姑娘的唾液和茶叶似乎也关系不大,然而植物也有灵呀,美人出手,自然灵气十足。”
“哦,”德妃若有所思,“照这么说来,我应该自己亲自做。”她环顾四周,不胜叹息,“她们都太丑啊。”
文臻看看她四周的燕瘦环肥,再看看她,不得不承认她有资格说这句话。
然后刚才的怨气也没了——她连菊牙都不如呢。
“我可起不来,那就菊牙你吧,试试看。”德妃果然瞟向了菊牙。
菊牙的神情里充满“闻真真你是故意的吧闻真真你等着瞧”的怨念。
文臻以万年傻白甜笑容面对,她不愁这汤没效果,景横波亲自试验过,七天瘦了十斤。要说方子也不稀奇,网上铺天盖地都是,除了麻烦一点,除了这汤之外每日还要搭配不同的饮食,就材料而言也没什么特别的,文臻还关照了不要加盐和油——并不是为了健康,纯粹只是为了更难吃一点而已。
德妃其实并不胖,但美人嘛,没有嫌自己瘦的,女人通病。
“狼桃是个什么东西?”德妃皱着眉头琢磨,总觉得这名字看着就不像好的。
文臻微笑,“这个就要看德妃娘娘敢不敢吃啦,眼下就有现成的,哪,您德胜宫里现下寿礼中就有这个。它有另一个名字,叫宝石果。”
德妃一怔,一瞬间,这位一直潇洒风流的宠妃,眼神仿佛便从春到了冬,然而那只是刹那,片刻后她笑道:“你消息倒灵通。”
“神将每年给娘娘送寿礼,从边关出发至天京,都坦坦荡荡。而娘娘每次收到寿礼,也都陈放在德胜宫,无所遮掩。神将这次从洋外搜寻而来的奇花异果中,有种果子红果翠叶,鲜艳无伦,没少引大家啧啧称羡。”
“但是林擎说,这个也就是个瞧着好看,他无意中从洋外行商那里得到种子,在山**以南多地试种了两年,才种出来这么一筐,这个东西这么鲜艳,瞧着便不大放心,在洋外,都是用来馈赠亲友吉祥物儿罢了。”
“若不能吃,我怎么敢在单子里添上这个。娘娘想要青春永驻,还非得多吃它不可。”文臻嘴一努,“或者各位姐姐们也可以先试一试呢。”
菊牙杀人的目光又飘过来——神将特地嘱托过,这狼桃便像蘑菇,越艳丽越不能吃,这蹄子不安好心,是想毒死她是吧?
再一看德妃转过来的单子,只一眼就想发晕,第一天只能吃汤和果子,第二天吃汤和蔬菜,不能吃豆类,不能吃水果;第三天汤,水果,蔬菜,不能吃豆类,第四天汤、水果、蔬菜和奶,奶的量不能超过汤…
这是菜单吗?这是来逗她的吧?
“闻女官,”菊牙阴恻恻地道,“七日瘦身美容汤,好大的口气,可如果七日不瘦呢?”
“那就只能是菊牙姑娘切菜不够碎,时辰不够准,心不够诚,每日安排汤菜果不够准确的缘故啦。”
“啊呸!”菊牙没忍住,给了这个一脸无辜的娃娃脸气吞山河的一口唾沫。
德妃不知怎的,有些出神,仿佛忽然失了兴致,只挥了挥手,道:“七日,我自会按你的嘱咐进膳,但如果不见成效…我是君,你是臣,你自己掂量。”
文臻微笑躬身。
德妃手又揣进袖子里,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文臻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她忽然恍然道:“差点忘了,那糖,继续吃啊。”
文臻:…
“娘娘,我已经献了七日瘦身美容汤啊。”
“献方又怎样?这本就是你给本宫的见面礼,难道本宫一个一品德妃,还不够资格收你一份礼?”
菊牙又笑成了一朵带牙的菊花。
“婢子愿继续留在此地督促。”
文臻觉得,第一次见到燕绥时心里滚滚奔过的一万头草泥马,这次又哒哒哒奔回来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德妃揣着手,带着自己那一干人施施然走了,菊牙又留了下来,想到夜里要经受的那些折磨,她的牙越发亮,脚越发稳,一动不动,灼灼地盯着文臻。
文臻叹口气,眼角瞄到这一片园子里远远的似乎有孩子出没,没办法,只得祭出杀招了。
她请孙姑姑帮忙借来了一个炉子,找来一块薄石板,涂上一层油,另外用锅在炉子上融化糖稀。
熬糖稀的时候又让人找来竹子,飞快地削了些竹签。
这糖看起来就是蔗糖做的,褐黄透明,纯度还不错。
锅里的糖很快融化了,泛出金黄的细密的泡泡儿,咕嘟咕嘟微响,露天熬糖,很快就有芬芳甜蜜的气味传了出去,便有些蹬蹬蹬的脚步声近了。
果然是个小萝卜头儿,后头跟着一大串宫女嬷嬷,跑得快了一点,后面一连串喊殿下,他也不理,好奇地凑到文臻旁边瞧,还想伸手蘸糖稀吃,文臻笑道:“小殿下,可别急,那个没意思,等我变个好玩的戏法给你玩。”
糖稀已经熬好,流动如蜜,文臻用小勺舀起,在石板上画了个叮当猫,再用简易版的小竹铲铲起,黏上竹签,一个向来最讨小孩子喜欢的糖人便成了。
这门手艺,这一世文臻并没有在这里看见过,但是就算有也肯定在民间,对这些轻易不能出宫的皇族子弟来说,必然是很稀罕的东西。
这手艺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唯熟练手快耳。文臻别的不敢吹,手上功夫向来一流。
那孩子果然看见糖人眼睛都大了一圈,踮脚伸小手,“我要我要!”
文臻一让,对着人家瞬间含泪的大眼泡儿不为所动,高举糖人笑眯眯道:“小殿下,这个可不能给你,这是德妃娘娘赏我的糖,我要是随便给别人吃了,那就是不尊敬德妃娘娘哟。”
菊牙对天翻了个白果大的白眼儿。
“德妃奶奶很喜欢我,你给我吃,她一定不会生气的。”小孩跳起来够,可惜文恶魔半点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德妃喜欢殿下,但是没道理喜欢我呀,她不和殿下生气,但会和我生气呀。”文臻摇头,“德妃娘娘说,我必须自己吃掉。”张开血盆大口,打量着叮当糖猫,笑道,“这大脑袋咬下来一定够劲。”
“你先别吃先别吃,”小孩儿含着手指,眼巴巴看着糖人,扭头冲身后宫女道,“去德妃奶奶那里,和她说,我要吃糖。”又冲文臻笑,“德妃奶奶说可以,那就可以了吧?”
“殿下英明!”
宫女领命而去,菊牙又翻个冲天白眼,打个呵欠。
今天这功夫看来要白费了。
她家娘娘恶名在外,但是有一点绝对好得没道理可讲,那就是喜欢孩子,宫里娃娃多,哪个都是她心头宝。
宫女果然带回了德妃娘娘让小殿下尽管吃的口信,那孩子欢天喜地拿了一个叮当猫一个佩奇走了,过不多时又回来,屁股后面跟了一大串萝卜头,其中一个萝卜头还拖了一个筐,表示要分给她今天没来的伴读。
这群萝卜头七嘴八舌,文臻倒也听个大概。有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几位老郡王的孙子女,大皇子家的一个儿子,太子家的两个儿子,定王家的两儿一女,排行第四的青阳公主燕纨的一子一女,以及来自于各王公贵族家的伴读,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就两岁。一群娃娃走到哪里就像蝗虫过境,满花园的草断茎折。
看看,弟弟妹妹都儿女满堂了,燕绥还是个老光棍,人品太差的下场。
文臻的临时糖人摊生意爆满,半个时辰,糖块用完。萝卜头一手一个头上还插一个,满意而归。
文臻也很满意,菊牙早已气冲冲走了,有这么一群小蝗虫在,再来十斤也没问题,她还留在这里干嘛?看文臻用恶心的娃娃腔忽悠皇子公主们吗?
文臻微笑相送,等人走远了回过头来,看见那孙姑姑,笑容颇有些复杂。
文臻不想解读这种复杂,凤坤宫和德胜宫暗潮汹涌,湿了整个后宫的鞋,她就算是跑不掉,也不想先自己趟过去。
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倒是孙姑姑,送她到尚宫局之后,犹豫了一阵,还是提点她道:“你今日做的不错,宫中孩子多,向来最令人头痛,能哄好他们也是你的功劳,只是你赠了德妃娘娘一个方子,可有给其他娘娘们准备礼物?”
这是示好了,文臻笑眯眯拍了拍脑袋,“给容妃娘娘的防便秘方,给丹妃娘娘的生发食谱,给慎嫔的去痘饮,给丽嫔的失眠食补建议…”
孙姑姑:“…”
第五十三章 飞来横祸
孙姑姑:“…”
半晌她才眼神古怪地道:“你倒是对宫中贵人们打听得清楚。”
“怎么敢探听贵人们的隐私。”文臻笑道,“实是我家老祖宗原先御膳房伺候,食与医不可分,他也略知道一些诸位贵人的饮食喜好禁忌,我这次进宫,他便提点我了一些。”
孙姑姑神色这才和缓一些,此时尚宫局尚宫亲自迎了出来,这位黄尚宫容长脸儿,眉毛微微耷拉,显得眼光总是向下,透着一股谨慎劲儿,唯有偶尔掀起眼皮,才可以看见那般眼神冷肃如电光一闪。
她对孙姑姑保持有距离的礼貌,对文臻的态度看不出冷热,文臻的一张甜蜜脸儿笑眯眯对人的时候,多半很有亲和力,但这位黄尚宫硬生生眉毛也不动一丝。
看着软和,其实冷硬着呢,文臻想。
两位宫人做了交接,黄尚宫带着文臻进了尚宫局,先问了问她的礼仪规矩学得怎样了。这个文臻在跟随定王和闻家一路上京时,已由闻家请来的嬷嬷教过,虽然不能做到像闻近纯那样精通讲究,倒也中规中矩,黄尚宫便给了她一本厚得可以砸死人的书,要她在三日内背完,又给她指了一间靠近正门的屋子,拨给她两个小宫女,说明三日后要来抽考她规矩,到时候再确定她的职司,便走了。
那本书便是女官入宫规矩指南,分能做和不能做两大类,其中不能做的内容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五篇幅,能做的只有寥寥几张。
文臻着重先挑女官的升迁黜降条文来看,这是她最关心的点,果然,女官服役时有恩赏,升迁至四品,则可赐宫外住宅,可每月探视家人,可推举家族一名子弟捐官入朝。
本朝君主为人宽厚,对宫人多有恩赏,宫女人数不多,三年一放,女官就更不要说了,相对清闲和清净,有一定地位,体系独立一般也不至于卷入后宫争斗,很多期满后嫁给重臣皇族的,也有转为宫妃的,还有不愿嫁人转到各皇族王府去做教习或女官的,最奇妙的是一位,出宫后参加武举,居然还中举了,不过最终也没去做将军,后来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女官出宫后地位很高,各方面都有便利,出路也多,难怪闻家女子们当初争破头。
伺候她的宫女秉持宫廷教条,绝不多言,见她没有吩咐就自己退下,文臻便自己背书,这尚宫局是单独的一个不小的院子,位置略有些偏,周边多是花圃,殿宇不多。
一边背书一边开始熬汤,她是司膳女官司,虽然还未定品级,但直接伺候皇帝身份不同,所以她的屋子还配备了一个小小的厨房,里头各色菜蔬每日换新,和大厨房同步。
文臻开始熬高汤,她跟着闻至味恶补了几日,知道了一些御厨的做法习惯,确认了在东堂,目前没有高汤这个说法,闻家老袓是个有天分的人,最早在御膳中使用了高汤,是以很快出头,到了先帝时期,一次也不知怎的吃坏了肚子,事后严查,并无人下毒,便怀疑那厨子用的高汤变质,那厨子因此丢了性命,从此御厨房直到闻至味告老出宫,都一直没用过高汤。
闻家原先用的高汤配方,单纯以肉打底,在文臻看来却不够讲究,她熬的这锅汤,有蹄髈、老母鸡、鸭、鸽、活鱼、瑶柱、菌菇、海参、对虾…加上作料小火慢炖,一锅汤从晨间炖到傍晚,捞去所有食材,只留下清汤,以洁净纱布过滤,再把鸡肉脯斩成肉茸,用葱姜酒浸泡之后,纱布包好放入清汤,旺火加热再小火,等所有浑浊悬浮物被鸡茸吸附后,再重复两次这种操作,这在术语上叫吊汤,一吊便为精制,二吊三吊则更为讲究,到最后汤色清澈如开水,才叫完美。
文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传召展示厨艺,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她的衣服总爱缝很多暗袋,藏着各种小瓶装的调料。
汤好了文臻自己试了试一道开水白菜,果然滋味鲜美,文臻刚吃完饭正准备继续用功,那两个小宫女又来了,两人一个叫点金,一个叫抹银,面貌身形颇有相似,一问才知道,两人是堂姐妹,同时被选入宫。
看起来比较伶俐的点金道:“黄姑姑请闻女官今日负责值戍,以及重华殿那边的膳食。”
文臻听得莫名其妙,问了抹金才知道,尚宫局女官每旬有轮休,休息的时候就要回到尚宫局,回来之后也还要参与尚宫局的值夜,主要就是负责当晚的灯火门户等安全事宜,至于重华殿那边,其实可以算是皇庙,里头现下有几位清修的太妃和皇族中人,因为是持斋,向来不从御膳房走菜,由专门的小厨房负责,由尚宫局旗下的尚食监女官们送饭。
今晚本来值班和送饭的女官身体不舒服临时告假,黄尚宫便点了文臻。
听着是很正常的事儿,文臻却不敢这么认为,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再说她刚来就让她上差,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对劲。看那两个小宫女,神情也颇有些不自然,似乎隐隐在畏惧什么。
她按照抹金教的程序,领了腰牌,去尚宫局附近的小厨房领了饭,两个小宫女拎着食盒,一路顺着一条比较隐蔽的小道,前往重华殿。
一行三人在扶疏花木间穿行,远处有人经过,远远看一眼花木间穿梭而过的娇小身影,便停住了脚步。
他身后太监等了半晌,不明所以,迟疑地探问:“殿下?”
......
重华殿前,自有宫女接着文臻等人,当先一个清瘦的年纪不小的宫女打开食盒,看一眼,不着痕迹地眉头皱一皱。
别说她皱眉,文臻都想皱眉,打开盒子,一股油气冲天而起,这种大荤饮食,适合清修的人吗?
她就着夜色打量了一下重华殿,半新不旧的殿宇,深黑的檐角斜斜地曳在苍青的夜空里,檐下的铜铃斑驳,风过不响,仔细一看,里头已经没有了铃铛。
重华殿的宫女让她门口等着,她去把中午的食具给她带回去。
文臻便站在门口,离门口还有段距离,她虽然随性,却谨慎,奉行林妹妹教条“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绝无任何好奇心,头都不往门口伸一下。
然后她忽然听见了一段乐声。
一开始她没反应过来是乐声,这宫中庄严肃穆,气氛低沉,太后和皇帝听说都喜静,皇后自然也夫唱妇随,德妃是个不拘却难搞的性子,底下嫔妃在这几尊大神之下活得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吹拉弹唱丝竹舞乐,到哪都静悄悄的。
按说这宫里出现乐声应该感觉很突兀了,但文臻却在这乐声响起好一阵才察觉,只因这音律过于顺耳,如风如水如润物春雨如烈日雪花,扑入胸臆便化作无形,心间便似被云熨过被花吻过,浑身的血液都流淌舒缓,潺潺地要流入那一片春光中去。
文臻不通音律,都听不出是萧是笛,但这不妨碍她欣赏一切美的事物。几乎刹那,她便沉浸其中,下意识顺着乐声来源走了几步,靠近了这院子的门口。
里头忽然啪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两个原本就站得远的小宫女,原本也露出一脸迷醉之色,听见这声脆响,霍然惊醒,猛地后退,几乎已经到了几丈外,文臻心中一跳,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门口正中,也立即向后退。
但是已经迟了。
像呼啸的风,又或者出膛的炮弹,深红宫门深处忽然卷出一道灰黑的光影,眨眼间就到了近前,那一卷灰黑的风里伸出一只干枯黑瘦的手,指甲尖利泛青,猛抓向文臻的咽喉。
那人速度惊人,文臻只来得及抬起手臂,嗤啦一声——
此时才听见那人声音粗嘎,呵呵发笑,“来毒死我了么?啊?终于来毒死我了吗?好好好,来啊,来啊!”
“齐氏,放下!”脚步急响,宫女们和护卫们像现代那一世影视剧中的警察一样,终于最后出现。
“快请太医,娘娘又犯病了!”
“松手,松手!这不是您的仇人,快松手!”
杂乱的呼喊声里,抹金点银两个小宫女,害怕地闭上眼睛。
这样类似的场景,她们之前也见过,一位才能出众的女官,生生被这个疯女人捏碎了咽喉…
闻女官想必也是差不多下场吧…两人这么想着,赶紧再往后退几步,把裙子往上提了提。
上次那个女官死的时候,鲜血喷了几丈远,可不要弄脏了她们的裙子。
抹金和点银对视一眼,眼神有点惋惜,更多的是漠然。
惋惜的是进宫的女官,多半也是从没有硝烟的斗争场中厮杀出来的,很难有真正温婉和善的性子,这也让她们伺候起来分外吃力。
好容易遇见一个看起来不错的,谁知道马上就要葬送了。
谁叫她还没进宫就得罪人了呢。司空家特地辗转托人进来嘱咐。贵人们啊,轻飘飘一句话,就是一条人命呢。
两个小宫女低头想着心事,也有心避开马上就要到来的血溅三尺的恐怖画面。
第五十四章 宜王殿下事儿多
两个小宫女低头想着心事,也有心避开马上就要到来的血溅三尺的恐怖画面。
所以也就没听见各种惊呼以及之后的戛然而止。
猛然安静下来,点金有点怅然地想,果然还是那样了么…
叹口气,无奈地抬头,做好了接下来面对冲击画面的准备——
肩膀却被轻轻一拍,熟悉的声音带笑,响在耳侧。
“怎么了,吓呆了?”
点金霍然抬头,然后真的被吓呆了。
对面,绯色衣裙的少女,笑靥深深,眼角弯弯。
文臻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小宫女瞬间惨白的脸色。
看样子这两位是知道什么呢。瞧那一脸“咋没死?”的诧异。
还好只是诧异,不是失望,不然只怕她这么菩萨心肠的人也要恶向胆边生了。
菩萨心肠的文臻同学笑眯眯再来一句,“怎么,很失望?”
两个小宫女惨白的脸色转为惨绿,她才笑着转身,看向对面更加茫然的宫女护卫们,以及那个疯女。
疯女手中拿着一张纸,好奇地看来看去,还伸手不住地在纸上摸。
刚才,就是这张纸,救了文臻一条命。
她紧急中抬起袖子,袖子被抓破,袖子里一叠纸飘了出来。
纸上是她画的3D画,小型的,折成了各种形状,原本她是想着进宫了,不管呆多久,多结善缘都是对的。听说宫里娃娃很多,平日里闹个不休,太监宫女们很是受罪。她可不想一开始就被一群尊贵的小魔王给整治了,便准备了一堆色彩鲜艳的3D画,以前世那些著名动画片角色为主角,必要的时候拿来逗趣哄人,但是好玩的东西没必要一次性拿出来,所以今天给那些娃娃做了糖人,这些画就留着没动。
刚才袖子一破,画扑入那女子眼帘,是一张长鼻子猪妖佩奇从城堡中探头的画面,佩奇的长鼻子感觉像能戳到人臂膀上。
那女子一眼看见,当即停了手,现在抓着那张画瞧个不停。
文臻将其余画收拾藏好,她不想被太多人看见自己的这个奇怪的技能。
逃过一劫,她正准备回去,不妨衣袖被那女子拉住,那女子忽然探头过来,在她身上嗅来嗅去,眼睛越来越亮。
文臻只觉得她眼神里忽然间闪得出奇,和先前有些迷乱的神情截然不同,漾着喜悦、兴奋、疑惑、解脱般种种复杂情绪,文臻没想过一个疯子也能有这样复杂的眼神,一时有些恍惚,随即听到她道:“阿巧,你来了!”
阿巧是谁?
这疯子为什么会把她认成另外一个人?
疯子却已经大声道:“来,来。”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了门。
…
文臻在重华殿门前遇险时,燕绥在皇帝的议事大殿前抄手看花。
看了一会花,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道:“从曲花亭那里走,一般会去哪几座宫殿?”
他身后小太监怔了一怔,随即道:“可去风荷馆、宁芜宫,重华殿…”
他说到“重华殿”的时候燕绥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转身,冲着殿里喊,“父皇,皇帝不差饿兵这话听过吗?这都什么时辰了,可别让三公心里骂你都不知道安排夜宵。”
里头静了一静,过了一会,传来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声,语气颇有几分无奈,“来人,传膳。”
“御厨房温火膳十分精美。”燕绥道,“最难得的是所有菜都一个味道。”
里头又静了静,随即皇帝骂道:“就你事多!”
…
那个疯女子手劲奇大,文臻抗拒不得,只得一边跟她走一边对那俩小宫女道:“我随这位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