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与胤俄对望一样,不约而同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对方。
宜妃见平日高傲的儿子居然肯乖乖被胤禩抱着没有挣扎,不由有些惊奇。
太医很快过来,来的时候听了高明的描述,带了些便药正好用上,胤禩见没什么大碍,便不肯去太医院再细看。
辞别宜妃,胤禛和胤禩带着两个比他们更小的娃娃来到胤禛的住处。
“苏培盛,去把佟额娘送来的蜜瓜拿出来。”胤禛吩咐道。
瓜果很快送上来,胤禩一看,便知是西北那边进贡来的蜜瓜,前世他也曾被赐食过几回,味道清甜脆口,沁人心脾。
果然,胤禛道:“听佟额娘说,这是西北进贡的,你们都尝尝。”
瓜被放在瓷盘中,看起来青碧明黄,颜色十分可爱,胤禛当然也很想吃,但他总算没忘了自己应该有兄长的风范,只是心底小小懊恼了一下,他本是想让胤禩过来,两人分吃的,结果半路碰上这两个小孩。
胤俄早就耐不住,没等胤禛说完,伸手就去抓,一边嘴里吃着,另一只手又拿了一片。
胤禟当然也没客气。
那边几个小孩相处,虽算不上兄友弟恭,但也其乐融融。
这边康熙正为了明珠与索额图党争的事情而闹心。
两派相争,说白了就是支持不同的皇子。
索额图身份尊贵,是已逝元后的叔叔,太子胤礽的叔公,理所当然是站在太子一边,他在康熙初年在协助铲除鳌拜,平定三藩中立下功劳,皇亲国戚加上朝廷重臣,功高位显,周围便聚集了一大批党羽,同样拥护太子。
而明珠姓纳喇,是惠妃的堂兄,大皇子胤褆的堂舅,任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师,权势显赫,不逊于索额图,在他身边也有一些人,千方百计想让大阿哥上台。
康熙的算盘原本打得很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索额图与明珠斗得越厉害,就越有利于他平衡两边的权力,不至于出现一方坐大的情况,所以一直以来但凡有御史弹劾两人,只要不是闹得太大,康熙都会压制下来,有时小惩大诫一番,让双方都有个警惕。
但是事情的发展渐渐超出他的掌握。
首先皇长子胤褆逐渐长大,本身有能力,也很受康熙器重,除了投胎的时候有点倒霉,但纳喇氏也是满族的高门大户,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太子差。
在这种情况下,加上周围明珠等人的煽动,他也开始对那把椅子产生幻想,于是以明珠为首,大学士余国柱,户部尚书佛伦,刑部尚书徐乾学等为辅的大阿哥党,在朝堂上开始于索额图进行了将近十年的死磕,举凡国事,凡是明珠赞成的,索额图必然反对,凡是索额图赞成的,明珠一定说不好,两派相争之烈,将许多大臣都卷了进去。
康熙最恨结党,索额图与明珠不仅结党,还争储,这就牵涉到最敏感的皇权问题,康熙并不是那些软弱无能的皇帝,八岁就登基的他,深谙帝王之术,更有勃勃雄心,自己精力正盛,大臣们就在争以后谁当皇帝,他心里绝不舒坦。
这样的情形在康熙二十七年愈演愈烈,康熙终于决定对他们下刀,但这个决心也不是好下的。
一来明珠和索额图都是重臣,为国家立下赫赫功劳,处理不好,容易留下嗜杀功臣的骂名,康熙一心想做千古明君,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二来两人周围聚集了一大批人,动辄牵连甚广,哪些要除,哪些可留,要斩草除根,还是手下留情,会不会引起朝政不稳,这些都是康熙所需要考虑的。
三来胤礽与胤褆,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大儿子,他都很喜欢,在他心里,始终还是觉得两人年纪轻轻,不可能会有非分之想,一定是受到一些人的煽动,才会如此。
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局面,让康熙这段时间头疼之极,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从明珠开始下刀。
第9章礼物
胤禩二世为人,当然知道这个时期朝政大约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他现在并不需要去烦恼和考虑,太子党和大阿哥党的纷争也暂时波及不到他身上,所以他可以放开心情,每日读书之余,便是去陪良嫔说话,又或者与胤禛胤禟他们一起。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事情自然有耳目报到帝王耳中,反而给康熙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说他“纯良孝顺”,隔三差五便有赏赐下来,后宫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人,这样一来,其母良嫔的处境也好上许多,无人再敢因为她的出身而怠慢。
胤禩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更从前世的经历中吸取教训,见好就收,渐渐地不再做些招眼的事情,回答师傅的问题,也都挑些不过不失的答案来说,在众兄弟中,既不是特别出众也不落后。每次得了赏赐,也都以孝敬的名义转送给惠妃良嫔,吃的玩的拿去与胤禛胤禟他们分享,剩余的自己挑一两件喜欢的,其他的就找机会赏给下人。
如此一来,他的人缘却愈发好了,不仅前世原本就乐于亲近他的胤禟胤俄依旧爱缠着胤禩,便连胤禛这样的人,也与他走得很近。
朝堂这边日趋积累的矛盾,也终于在康熙二十七年六月,胤禩重生之后的第三个月爆发。
导火索便是江南道御史郭琇的《参河臣疏》。
在这篇奏折里,郭琇弹劾的是河道总督靳辅和户部尚书佛伦,康熙铁了心要办明珠,自然要从这两个人身上先下手,于是派了人去查,果然罪证确凿,靳辅被罢官,佛伦被降职,郭琇因此也升任河佥都御史。
郭琇看到曙光,再接再厉,这次的矛头对准明珠,《纠大臣疏》一出,举朝皆惊,郭琇在疏中指明珠“势焰熏灼,辉赫万里”,又说他“植党类以树私,窃威福以惑众”,连同明珠党徒余国柱等一起告发,闹得沸沸扬扬。
众臣看康熙没有处置郭琇的意思,便知风向不对,指不定郭琇是受了授意行事,一时间人人自危。
康熙快刀斩乱麻,将明珠、余国柱等人革职,又把郭琇升为左都御史。
表面上,康熙二十七年的弹劾案,以索额图一党完胜而告终。
“舅舅,你说皇阿玛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厌弃我?”胤褆坐在椅子上,神情看起来有点颓然。
他已经成婚开府,不像太子那样住在宫中,想与明珠联系,自然方便许多。
“殿下无需担心,皇上对您并无恶感,他只会认为我与索额图相争,误了您和太子,所以您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为臣求情。”五十四岁的明珠略显消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胤褆皱眉,并不甘心。“可是您已经被革职,在这朝中,已经没人能为我说话,反观胤礽,哼,前几日随皇阿玛听政见到他,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
明珠脸上并无愁容,只听他呵呵一笑,道:“大殿下,您以为我被革职了,索额图的好日子能够多远?”
胤褆一怔:“你是说……?”
明珠道:“我与索额图两相持下,原本还能平衡势力,现在索额图一方独大,皇上看他不顺眼,那是迟早的事情,索额图一倒,太子便孤立无援,到时候殿下只须在皇上面前表现出色,谁优谁劣,皇上自然心如明镜。”
胤褆恍然,面露喜色。“多谢舅舅指点迷津。”
按下这边不提,毓庆宫那里自然也有人心里乐开了花。
“明珠被革职,说明皇上心里还是很看重殿下的,对于那些觊觎储君之位的人,不遗余力加以打击,这对殿下来说确实是好消息。”索额图捋着须,徐徐分析。
太子嘴角噙着冷笑。“胤褆是什么东西,天天想着抢我的位置,就凭他也敢白日发梦。”
“虽然如此,但殿下切不可大意轻心,大阿哥早已参加政务不说,康熙二十三年南巡,皇上就带着他,可见在皇上心里头,他的份量也颇重。”
“叔公放心,胤礽自然知晓。”太子点点头。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秋天,胤禩虽然日日受着上书房读书生涯的煎熬,但却远比前世要快乐许多。
除了在内心深处对胤禛和康熙,还有不与外人道的些许芥蒂之外,他觉得许多事情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十月有桩大事,就是木兰秋狝。
满人马上得江山,把骑射武功看成头等大事,这木兰秋狝就是入关之后,为了演练骑射,以示不忘本的一种活动,康熙通常还会在木兰秋狝上宴请蒙古王公贵族,加以笼络。
皇帝出巡,要先降旨,出发前还要祭天祭祖,规模浩大,皇宫上下自然忙成一片,种种事情加在一起,康熙最近也没空往上书房巡视,让胤禩他们觉得轻松不少。
对胤禩来说,木兰秋狝不关他的事,一来年纪小,二来自己骑射功夫不行,康熙不会带自己去丢脸,所以十月里他倒有另外一件事情。
就是良嫔的生辰。
他是个孝顺儿子,虽然嫔妃生辰,宫中自然会定制赏赐,但是作为儿子的一片孝心,怎么都要好好准备一番。
前世这个时候,他年纪尚小,良嫔也还没封嫔,他至多便是前往请安祝寿,所以没有前例参考,他又不想送些俗物,就有些烦恼,连上课也在走神。
“胤禩,这句话作何解释?”
冷不防被点了名字,胤禩下意识站起来,看到顾八代正在瞪他,自己又想不起前边的问题,不由茫然四顾,眼角一扫,胤禛正看着他,手指指着桌上翻开的一页。
幸而两人座位相邻,胤禩凝神望去,心略定了定,答道:“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这句话的意思是,居于上位,不欺凌位低者,居于下位,不攀援上位者,端正自己,不苛求别人,这样就不会怨天尤人,并且能保持品性的正直。”
顾八代脸色稍霁,淡淡道:“坐下罢。”
胤禩坐下,暗暗松了口气,顺便给胤禛送去感激的神色。
下了学,胤禛问起他今天的异状。
胤禩有点不好意思:“过阵子是额娘生辰,我正犯愁送什么东西好,走了会神,顾师傅眼睛可真利。”
胤禛有点吃惊:“原来良嫔娘娘的生日跟我同一月。”
胤禩笑道:“四哥不说我差点忘了。”
心下又多了个烦恼,给挑剔的胤禛送礼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唯一庆幸的是,这人眼下才十岁,比较好哄。
思来想去,胤禩挑了两件礼物。
一件是自己亲手抄写的一部《孝经》和一张大大的“福”字,他觉得这种东西比送那些玉石珠宝更能让额娘高兴。
一件是自己亲手画的一幅《寒梅傲霜图》和一只琉璃貔貅,貔貅是康熙赏下来的众多玩意之一,他觉得玉雪可爱,一直留在身边没送出去。
两件礼物都送得极妥帖,良嫔和胤禛果然高兴得很,胤禩更被留在景阳宫内与胤禛和佟贵妃共度生辰。
康熙从木兰秋狝回来,就开始着手准备南巡的事情。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庚午,康熙开始第二次南巡,这次还是带了大阿哥胤褆,连三阿哥胤祉也带上,太子被留在宫中监国,索额图等人辅佐朝政。
在没有康熙的紫禁城内,胤禩度过了重生之后的第一个春节。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差点让自己死于非命。
第10章意外
皇帝不在,年也还是要过的。
正月的紫禁城张灯结彩,宫城还是那样空旷辽阔,但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喜气,各处主子住的宫殿院落也都挂上小巧玲珑的红灯笼,彼此便似一下子拉近不少距离。
康熙嫔妃不少,上面还有一位皇太后,胤禩这些小辈,都得挨个去拜年请安。好处是得的压岁钱和赏赐也不少,别说胤禟胤俄那些年纪还小的阿哥们,即便胤禛胤祺这样年纪稍大的,也很欢喜。但胤禩的灵魂早就年纪一大把,小孩子视若珍宝的东西对他来说毫无诱惑力,一天到处折腾下来,只觉得疲惫不堪。
从钟粹宫到储秀宫,有一条路,但也可以绕道御花园,胤禩精神不太好,便吩咐其他人不要跟着,只带了高明,到御花园散心。
腊月寒冬,百花凋敝,但御花园里有处地方,种了上百株梅树,此时正是胜放时节,远远看去,一大片粉白火红,深深浅浅,十分惹眼漂亮,风一吹,便簌簌落下许多花瓣。
那些错落不一的颜色入目,胤禩的精神马上一振,他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若有似无隐隐梅香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他心念一动,突然想起前世的八福晋毓秀,最喜欢让人去采梅花,来做些梅花妆粉.
没有一个女子不爱美,不知道额娘是不是也喜欢这种东西?
“高明,你去拿个篮子,到前面梅林捡些花瓣,然后洗净了送到我那里。”
高明应声离去。
打发走高明,胤禩沿着梅林周围往假山方向走,但他很快发现不妥。
从刚才走到现在,值班侍卫与太监渐渐稀少,到这里几乎不见人影,就算康熙不在,也不至于连几个值班太监侍卫的人影都没见着,也是极反常的,除非是被人遣到别处去了。
胤禩现在已经养成谨慎小心的习惯,轻易不肯行差踏错,见势不对,马上就往回走,想喊回高明,免得他看见一些不该看的事情。
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左前方传来一阵窸窣声和低语,并且逐渐向这边走来,从声音来听并不清晰。
胤禩无法,只得退回原路,眼角瞥及身旁的大树和山石,便将身形隐在后面,他人小身体灵活,很难有人发现。
脚步声渐近,伴随着低声说笑,那笑声熟悉得入耳便让他心头一凛。
“如意,你说本宫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好不好,古有唐太子李承乾的称心,今有我大清太子的如意,称心如意,可成一段佳话!”
“太子取什么,奴才就用什么,只要是太子取的,奴才心里都欢喜。”低低的声音传来,轻柔婉转,却不似女子的强调。
“这张小嘴真甜,知道你喜欢看梅,今日本宫特地把人都遣走,让你看个够,你说,要怎么谢谢本宫啊!”
“……奴才早就是太子的人了,太子想怎样,就……”后面的声音小如蚊呐,听不大见。
胤禩大气不敢出,甚至连身体也不敢挪动一下,大冷的天,后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他知道一废太子时,康熙所列的太子罪状,里面就有“其身不正,守身不洁”一条,说的就是胤礽蓄养娈童的事情,但是现在康熙并不在宫中,太子才是主君,若被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怕后果堪虞。
两人还没缠绵够,一直在那里呢喃低语,一边发出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暧昧声音,胤禩只觉得自己身体僵硬,冷汗透背,难熬得很。
“太子殿下,这里毕竟是内宫,让人瞧见了不好……”那个如意气喘吁吁地推开胤礽,语气断续。“不如,回宫去……”
“好吧,就依你。”胤礽没有反对,恐怕心里也有点忌惮。
听得两人要离开,胤禩暗自松了口气,却不防身后有人出声:“八阿哥?”
胤禩一僵,回过头,只见一个小太监站在那里,胤禩隐约记得他是太子身边宠信的太监,叫吕有功。
“八弟好兴致,怎么到这里来了?”
太子胤礽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旁边站着个人,太监打扮,面容姣好,看到胤禩走出来,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连忙跪倒在胤礽脚下。
胤禩眨眨眼,装出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道:“太子哥哥,我追一只鸟儿追到这里来,那鸟儿飞到山上去了,我正要抓它呢。”他指了指旁边三人多高的假山石。
太子哼笑一声,看他的眼神就像已经洞悉了他的一切想法。
胤禩就算重活一世,碰到这种场面也忍不住紧张,他知道现在一句话说错,就极可能有性命危险,这座紫禁城内一年到头不知道死了多少冤魂,再添一个母家地位低微的皇子,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