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马蹄道:“我不知道,只是直觉地感到,你或许能给我一个答案。”
“答案?你是要我帮你?”
马蹄点了点头。
白衣人再次凝视着他,许久,许久,才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马蹄道:“我不知道。”
白衣人道:“有些事情,你至少要先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别人才能帮你。”
马蹄道:“我现在还没想到。”
白衣人道:“那就等你想到了再开口。”
马蹄道:“可我怕我没那个时间了。”
白衣人沉默着。
过了好久,马蹄道:“我…我的力量不足。”
白衣人道:“嗯。”
马蹄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白衣人再一次转过头来,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道:“你想借助我的力量对付都雄魁?”
马蹄犹豫着,点了点头。
白衣人没有再说什么,然而在落日最后一丝余晖中,他化成了一个影子,融入马蹄的影子之中。
第二十四章 心门
有莘不破和桑谷隽都没来过昆仑,但他们却能分辨出长生之界、是非之界和奇点之界的区别。
两人乘坐着幻蝶,飞过外斜月山,逼近是非之界的入口。
桑谷隽指着前面那座大山道:“是非之界就在山那边了!”他眼里冒着冰一样的火,“我能感应到,用姐姐死前精魄织成的天蚕丝袍,就在那边!”
有莘不破安抚了一下背上鸣叫着的天心剑,道:“不错,应该就到了。”
桑谷隽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来?奇点之界被封锁,但要前往混沌之界,应该还有一条路的。”
有莘不破道:“师父说了,如果都雄魁坐镇长生之界,那我一定过不去的。就算侥幸过去了,也会只剩下半条命。”
桑谷隽道:“只是因为这样?”
有莘不破道:“那你说还有什么?”
桑谷隽道:“其实你跟着我来,是怕雒灵也在是非之界,怕我伤了她,是吧?”
有莘不破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是你伤了她,还是她伤了你,我都不想的。”
桑谷隽道:“姐姐的仇我无论如何是要报的,我也希望雒灵能在这件事情上置身事外,否则…我只能跟你说对不起了。”
有莘不破道:“如果灵儿真的那样选择,我会拦住她。”
桑谷隽道:“你拦得住她?”
有莘不破道:“我有师父的紫气分身和祖父的祝祷,相当于他们两位的功力我兼而有之。所以,我一定能拦住的。”
桑谷隽道:“紫气分身和令祖的祝祷么?我也猜到了,商国让你独自前来,自然会有所准备。可是这两种力量好像不是要给你这样用的吧?你在是非之界把力量都耗尽了,到了混沌之界怎么办?”
有莘不破道:“那不重要。”
桑谷隽蓦地停下,目视有莘不破:“不重要?”
有莘不破道:“对我来说,那并不重要。”
桑谷隽道:“那什么重要?”
有莘不破道:“我曾经渴望自由自在地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现在我已经不敢奢望了。我现在只希望还活着的亲人朋友能够继续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桑谷隽提高了声音,道:“亲人?朋友?那不是你朋友的人该怎么办?”
有莘不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些人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如果连亲人、妻子、朋友都顾不上,哪里还有工夫去顾他们!”
桑谷隽道:“如果是这样,那你来昆仑到底是来干什么?”
“因为对我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有莘不破道,“你,雒灵…还有江离。”
“不破…”突然之间,桑谷隽觉得自己和有莘不破的关系回到了过去某种时候,虽然不再是那种青春无忌的情怀,可却是那一切情怀的沉淀。
“你能不能帮我?”有莘不破说。
“帮你?”
“一起,把雒灵和江离带回去。”
桑谷隽一阵神往,带回去么?是带回到凡间,还是带回到过去?可是他们还能回去么?
“怎么样?”
桑谷隽叹息一声,有莘不破说的自然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不破…”
“恩?”
桑谷隽道:“等我报了仇,如果还没死的话,再说吧。”
幻蝶迎风展翅,越过了最后一座山头,来到了是非之界的入口。
“都雄魁大人没来。”江离凝望着下界,叹道,“如果不破他们去道长生之界,大概半分力气不花就可以直接到我们这里了吧。”
“相应的,伊挚大人也没有来。”山鬼道,“而且行踪缥缈的血剑宗也没有出现。幸好对方暂时还没看破长生界的虚实,竟然不敢取道,现在情况对我们很有利,说不定我们在昆仑和在下界能同时取得胜利。”
江离道:“如果下界失败了呢?”
“这…”
“在下界轻启战端,对我们并无好处。因为我们的军力财力都不如商人。万一我们这里还没输,但夏都已经沦陷了,那我们该怎么办?”江离伸手弹开了一片春风中的冬雪,道,“本来我是希望是非之界能尽量耗损对方真力的,但现在反而希望他们能快点来。”
是非之界,是一个仿佛不存在实体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人间与冥界的交界点,一切都显得那么缥缈虚无,只有两个声音在回荡着。
“师姐,你现在是不是有些后悔?”
“后悔?”
“是啊,来到这里之后我才发现,这里简直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所在!无论什么样的心法,在这里施展都能事半功倍。其实你就算不与我换体,打败桑谷隽的机会也很大。”
“我不会后悔的。不过我也没想到妹夫会选择是非之界。”
“那么姐姐打算怎么做呢?”
“当然是阻止他。为了你姐夫的大业——想来妹妹可以理解。”
“我理解…不过,姐姐,我也只是答应帮你对付桑谷隽,并不是帮姐夫。所以…”
“所以怎样?”
“所以如果等我解决了桑谷隽而姐姐还没有压制住不破,那么对不起了,妹妹会反过来帮助自己的丈夫的,希望姐姐也能理解。”
翻过最后一座山头,前方却什么也没有。没有山,没有水,没有路,也没有障碍。
桑谷隽道:“是非之界是心宗根基所在,要找到入口,需由‘心’参悟。”
有莘不破道:“心?我不懂得。我连自己的心都不懂得,别人的心就更别说了。至于女人的心——想想都会头疼。”
桑谷隽道:“照你这么说,该怎么办?”
有莘不破道:“女人的心我们不懂,我们是男人,懂得刀剑就行了。”抽出鬼王刀虚斩,却什么也没发生。
桑谷隽道:“好像不行。”
有莘不破背上的天心剑突然鸣叫起来了。
“妹妹,妹夫背上那把什么剑?”
“天心剑。”
“天心剑?怎么这么像本门的宝物?”
“确实是我的东西,我匆忙随姐姐前往夏都,除了小水之鉴,什么都来不及带出来。再说,天心剑这次我也用不着。”
“真是这样的么?”
“要不然,姐姐的意思又是…”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有莘不破抽出天心剑,横剑一划,眼前的虚无裂开一道裂缝,恍若泪痕。有莘不破收剑回鞘,那泪痕消失后,展现出两个大门,门上两个女子——不知是画还是影子。左边那女子侧着头,仿佛在琢磨着情人的心思——是雒灵;右边那人笑靥如花,令人无酒自醉——是妺喜。
“雒灵!”有莘不破忍不住叫了一声。他几乎就要冲过去。而同时桑谷隽也望着右边那门上的丽影捏紧了拳头。
“他们要进来了。姐姐,我们就此别过。”
“恩,只要他们分开,无论他们如何选择,我们总有办法把他们导向我们希望他们来的地方。可万一他们决定一起进来呢?”
“那就等进来之后再分开他们。这里是是非之界,主动权在我们。”
有莘不破道:“你怎么说?”
桑谷隽道:“当然是右门!”
有莘不破道:“可别忘了这里是是非之界!是耶非耶?真耶幻耶?或者…”
桑谷隽截口道:“你是要说也许虚的就是实的,真的就是假的!有妺喜的门后面,也许却是雒灵?”
有莘不破道:“对。”
桑谷隽道:“但也有可能这两道门反映的都是实际的情况!或者无论我们怎么样选择都不会改变什么,别忘了,前面的路并不是掌握在我们手上。”
有莘不破道:“所以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进右边的门?”
桑谷隽道:“不错!”
有莘不破道:“那好吧,我和你一块去。”
桑谷隽有些讶异,有莘不破道:“这一去如果遇到灵儿最好,如果遇到的是妺喜,那我就帮你把她宰了!”有莘不破握紧了鬼王刀,“如果妺喜死在我刀下…”
桑谷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声道:“我也不会有遗憾的!”朋友的手,再一次握在了一起。
“唉…”雒灵轻轻叹息一声,她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灵,不让任何人窥测自己的意图。
她看见了有莘不破和桑谷隽两人紧握的手,也知道这对朋友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
“我怎么能杀桑谷隽呢?杀了他,我和不破还如何能相处?就算是用师姐的身体,就算是用师姐的双手…
“可是,如果不帮师姐除去这个障碍,我又如何腾出手来帮不破?难道要我背弃诺言么?还是说当初就不该答应?
“师父,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江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没有人会回答她。独苏儿的遗体虽然就在雒灵身边,但雒灵却知道恩师的灵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至于江离,雒灵知道他现在的烦恼一点也不比她少。
“江离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困惑的呢?是不是因为这样才那样选择的?”这个念头一出,雒灵仿佛悟出了什么,她的魂灵深入自己的记忆当中,切入在天山的那次深谈,把那个情景在心里重现出来,再游进那个情景中的江离的内心。她想着,想着,蓦地全身一震,是非界的心门被桑谷隽撞开。
“唉…偏偏是这个时候。”雒灵心念一动,一层薄雾拦在有莘不破与桑谷隽之间,把两人分开了。
第二十五章 鬼门
那片隔开有莘不破和桑谷隽的迷雾才出现,有莘不破马上运气护身,冲了过去要和桑谷隽会合,他却不知此刻桑谷隽也和他一样冲了过来,两个人存着一样的心思,却偏偏因此而错过了。
有莘不破拔出了鬼王刀,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坟墓。坟墓上写的都是自己认识的名字:札罗、蛊雕、水王、水后…
无数幽灵在坟墓上游荡着,看见有莘不破,纷纷飞了过来,诱惑他、威吓他、捉弄他、羞辱他。但有莘不破一拔出手中之刀,他们便吓得远远逃开。
有莘不破怒道:“什么破玩意儿!装神弄鬼的!”他知道这次的对手一定不是雒灵,雒灵不会使用这么低劣的手段。他一路斩杀过去,遇妖杀妖,遇鬼杀鬼,坟墓一个个裂开,那些死掉的人一个个跳出来,但就连札罗也挡不住他的一刀。蛊雕冲了过来,却被有莘不破挥出精金之芒从九窍中刺了进去,摧毁了它的五脏六腑,化作一摊烂泥。
跟着是水王、水后,然而在他们发动冥水进行攻击之前,有莘不破已经砍下了他们的头颅。
有莘不破冷笑着,经历过风后的心幻大阵之后他已经知道,只要他心里有充足的自信,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要自己支持得足够久,那个布开心幻的人就会因消耗不起灵力而不得不撤销整个幻境。只要他足够坚强,胜利始终会回到他这一方面。
他一步步走过去,一刀刀杀过去,敌人也好,亲人也好,高手也好,杂碎也好,都挡不住他一刀。
到了最后,坟墓只剩下五座,五座看不清墓碑的土坟。五座坟墓静静地躺在远处,和其他的坟墓仿佛不是处在同一个世界之中。有莘不破大踏步走了过去,还没走到坟头,凌空一刀先把第一座坟墓的墓碑劈翻了。一条巨蛇拦在第一座坟墓前面,见到有莘不破不怀好意地走近,突然暴起袭击。
有莘不破举刀便斩,眼见巨蛇就要被斩成两段,坟墓中突然射出一支羽箭,竟然硬生生把鬼王刀给撞开了。有莘不破只觉得手臂剧震,退开两步,警惕地看着那座坟墓。墓碑上的迷雾渐渐散开,现出几个字来:“羿令符之墓,杜若立。”
坟墓裂开,一个魁梧的男人顶开泥土,站了起来。
有莘不破大怒,叫道:“鬼东西!羿令符又没死,你居然敢弄出这见鬼的幻象!”
羿令符道:“不破,不要大喊大叫的,那没用。”
有莘不破一怔,随即怒道:“你这见鬼的幻象,少在那里学羿令符!别想我会相信你和他的真人有什么关系!”
羿令符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这并不是普通的幻象,这五个坟墓和其他的坟墓不同,这里和我们在西北经历过的那个心幻大阵也不一样。可以说你在这个地方所见到的一切,并不都是假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不是假的,难道还是真的不成?”
羿令符道:“半真半假。心宗是和鬼道最近的一个宗派,在四大宗派里面,她们和那个世界的联系也最深。特别是这五座坟墓,里面会走出来的人和你刚才见到的那些完全不同。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边缘地带,那个心宗高手正用某种办法把属于那个世界的人召唤过来对付你。”
有莘不破不由得怔住了,眼前的羿令符已经不是“像”了,他甚至感到这就是他本人,但一转念间,神情又刚毅起来,喝道:“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如果你是真的羿令符,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来帮我?”
羿令符道:“只要你不怀疑我,我会帮你走出这个鬼域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不怀疑你?要是我真的相信你就是羿令符,只怕就一辈子出不去了!滚!滚开!”
羿令符伸手拦住道:“不要再往前了!如果让你看见墓碑上的名字,会把里面的人召出来的!”
有莘不破冷笑着不答话,举刀横斩,羿令符脚一点,凌空避开。有莘不破刀风一转,把第二座坟墓的墓碑劈成两半,墓碑上的迷雾散开,上半截写着“炼之”,下半截写着“墓,藐姑射立”。
有莘不破看到“藐姑射”三个字心头一震,羿令符道:“看见了吧。如果这些完全是你心里的幻象,这墓碑上的名字你应该很熟悉才对。可是这个炼我估计你并不认得。”
有莘不破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认得!”
羿令符道:“值得藐姑射为之立坟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以你的性情,这样的人你要是听说过,以前不可能没跟我们说起。”
有莘不破闭上了嘴。虽然他还是竭力地否认,但心里已经渐渐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真的羿令符了。
羿令符正要说话,那个坟墓突然炸了开来,一个极高大的人坐在泥土纷飞之中。有莘不破扫了一眼,几乎冲口就要叫出来:“季丹大侠!”
尘埃落定,有莘不破才发现那个人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季丹洛明,但不知为什么,一晃眼之间就会给人以那种错觉。
羿令符道:“这个叫‘炼’的前辈,只怕和季丹大侠有些渊源吧。”
那个男人睁开眼睛,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扰我长梦的,就是你们两个小子?”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有莘不破还是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了过来,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羿令符道:“我是有穷饶乌的关门弟子,这位是伊挚前辈的高徒。前辈的大名是炼吗?和季丹洛明季丹大侠如何称呼?”
“炼…那的确是我的名字。”那男人喃喃道,“至于你说的那几个人,有点陌生啊。有穷?是后羿的后代么?”
羿令符道:“那藐姑射前辈和前辈如何称呼?”
炼道:“他啊…那小娃儿已经成了你们的前辈了,那你们是比我小得多的孩子了。”
羿令符和有莘不破脸色都是一变,羿令符道:“前辈可是四大宗派的前辈?可认识申眉寿大人和妙无方大人么?”
“自然认识。”炼淡淡道,“小娃儿,我不是四宗传人,你们不用猜了。嗯,我和洞天派有些关系。藐姑射的功夫,可以说是我代他师父传的。”
羿令符和有莘不破的呼吸同时一窒,有莘不破道:“那么,你是季丹大侠的师父了?”
“季丹?藐姑射帮我找到的那个人?”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
炼道:“那大概是吧。”他站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情形,说道,“这里是是非之界吧?”
有莘不破心中越来越惊骇,眼前这两个人完全不像幻象,也不像被人操纵的傀儡。难道他们都是真人?
炼道:“你们怎么不回答?还是说你们也不知道?”
羿令符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明白。”
炼道:“那也不奇怪,你们小小年纪,不知道也正常。看来这里应该是心门与鬼门的边缘,这里的一切——包括我都是半真半假。”
羿令符道:“那如何走出这个地方呢?”
“走出这个地方?”炼看了他一眼,道,“小子,你应该和我是一样的吧?你还想走出去?这个地方一消失,我们便回到那个沉寂世界去了。”
羿令符道:“不是我要出去,是我的朋友要出去。”
炼扫了一眼有莘不破,笑道:“原来如此。嗯,大概是让我们都消失,他就能出去了吧。”
羿令符眉头一皱,道:“让我们都消失?这是什么意思?”
炼笑道:“就是把我们送回去,简单地说,就是在这里把我们都杀了。”
有莘不破道:“就这么简单?”
炼道:“只怕也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