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汐道:“当然是真的。”

当然不是她真的不在乎芜辛的感受,只是芜辛说不用她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她也看得出他们两人是有情的,甚至芜辛也是喜欢夜茴的,只是夜茴过去让他失望了,所以这些年来他才始终一个人。以夜茴的无赖和不要脸的程度,挽回芜辛的心大概也是指日可待的吧。

“符苓,我以前…”青汐瞥向符苓突然道,“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自她醒来后,她常常做梦,梦中似乎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常常坐在她的卧榻边上。她看不清他的长相,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她知道,那不是芜辛,也不是夜茴。

“啊?”符苓怔了怔后,道,“师姐,怎么这么问啊?你失忆啦?”

符苓表面镇定,心中却有些不知所措…不会吧?师父明明给师姐的记忆动过手脚,下了封印的,而且师父说师姐的记忆里面不会再有泽阙,不会再有华遥,让她一定要注意,一定不要不小心说漏嘴了,怎么这会儿…师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符苓心中越发紧张起来,完了完了,要出大事了,怎么办?

“没有,”青汐抚了抚额,垂眸道,“应该是最近睡得不太好的缘故吧…”

符苓说得没错,她的记忆里根本没这样一个人,况且她借长安师姐的身体还魂后,除了在后来献祭四大神器时与拓疆在夜擎山打了一架外,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黎周山,怎么可能会遇到什么,又怎么可能喜欢上什么人,一切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符苓闻言,提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幸好师姐什么都没想起来,刚才真是吓死她了!她现在应该引导师姐往好的方向想,毕竟华相他已经…

符苓故作轻松地道:“我也觉得是你想太多了,当然啦,你梦到的这个人也有可能是、是——未来你会遇到的人。”

青汐怔了一下:“未来会遇到的什么人?”

“这个…”符苓挠了挠脑袋,忽然神色一动道,“比如是你未来的夫君什么的啊…”

夫君?

青汐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她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春心荡漾了?

青汐抬了抬眼皮,看向远方漫山的枯叶,可是现在…明明是秋天啊。

当夜,夜色清凉如水,后山起了一层朦胧薄雾。

轻烟缭绕中,立着两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一个是芜辛,另一个则穿得严严实实的,面容隐在斗篷之下,时不时传来几声病弱般的咳嗽声。

沉默半晌后,芜辛开口,“你真的决定要走了?”

“嗯,她已经有些觉察了。”他的目光越过森森重林,定在远方,突然微笑道:“我还真有点怀念她昏迷的那段日子。”

起码,那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陪在她的身边,而不用担心她发觉。

芜辛思考片刻后道:“你多虑了。人为的封印记忆,除了封印者本人外,只有阴阳泉的泉水可解,她不会恢复记忆的。”

“不一定。”

“为什么?”

“因为——她是凤凰,她的执着和耐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良久后,咳嗽的声音终于渐渐停止,他垂眸扫了一眼锦帕上的那团血,道:“况且,我现在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不如提前离开。”

芜辛道:“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他想了想后,道,“走到哪里算哪里。”

第二日清晨,青汐用完早膳,便来到芜辛的寝居。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终于说出心中决定:“芜辛,我想下山走走。”

“怎么突然要下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下山,今晨心底莫名地涌起这股冲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也许是在这里待久了吧。

青汐打开窗户,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远山道,“就是突然想看看外面的尘世了。”

也许…真能遇到那个总在梦中出现的人呢。

芜辛沉默了片刻后,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道:“跟随你的心吧。”

时光匆匆,转眼她下山已有一月。

“老大,老大,我、我告诉你一件、一件大喜事…”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青汐正叼着根草躺在山坡上晒太阳,突然一道略微喘气的浑厚男音蓦然插入。青汐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就看到沅容乐颠乐颠地跑过来,激动兴奋的样子如同刚在路上捡到一个聚宝盆。

沅容是一只妖,是当日在黎周山要打劫她们的那群小石头精的哥哥,货真价实的大石头精。

要说青汐遇到他,也是一场缘分。前些时日,她在黎周山呆得无聊,就打算下来走一走。这一走,就走到一座不知名的山下,这时从前方突然冲出来一帮人。她当下觉得有趣了,竟然遇到打劫的了,而且头目还是个石头精!她最近心中正莫名郁卒,莫名空虚,需要好好疏通一下,他们就出现了!

她操着手,淡定地站立不动,想等他们冲过来了再开打,哪知他们竟直接越过她,挥着砍刀直接杀到她的后方去了。

她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从她身旁跑过的一个小卒便不屑地道:“没打劫你,快滚开!该一边呆着一边呆着去!”

“…”这下尴尬了。

当然,除了尴尬外,她更多的是觉得耻辱。

人通常在在什么时候会觉得耻辱呢?很多时候是真的被踩在痛处的时候。就像现在,她身上确实没什么钱财,正是一贫二白的时候,结果连打劫的都不打劫她,摆明了是看不起她,耻辱之感简直油然而生!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远处正好有几辆马车款款而来,光是看马车的奢华程度,都可以判断这确实是一头肥羊,难怪这帮土匪选择他们,看来是真的有远见有眼光啊…

刚开打,女眷的惊叫声、哭喊声顿时就响彻山谷了。

可是还没打多久,剧情就翻转了,青汐自然而然地把这些土匪劝都打趴了。不仅把他们全都打趴了,由于近来很闲,她还苦口婆心地将他们点化了一番。

那石头精却表示不服,说他们打劫之前都是认真盘查过的,打劫的对象都是贪官巨富,打劫的钱财最后也都是拿来分给周围的贫苦百姓的。

青汐听完心中蓦地一震,没想到啊,这居然是一只这么有正义感的石头精!

于是她便带他们迅速追上那几辆马车,把金银财宝又给打劫了回来,还当众赔了礼道了歉。这等知错就改的精神感动了石头精,当即就豪气云天得认她当了老大,并邀请她到土匪寨子小住几天。

她当时正无聊,就同意了,这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青汐又半闭上眼睛,一边嚼着草一边慢悠悠地开口道:“什么大喜事?你要娶亲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醒来后,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有时候心底还会莫名地涌起一阵阵的怅然若失,而且最近越发严重了。

“老大,你真一猜一个准啊。”沅容声音兴奋地道,“不过不是我要娶亲了,是老大您要娶亲了!”

“…”青汐疑狐地睁开眼,道:“我要娶亲了,怎么我不知道?”

沅容怔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后道:“您这不是知道了吗?就刚才啊…”

青汐:“…”

沅容终于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了,这件事要追溯道他们刚才去打劫。原本劫打得好好的,兄弟们正兴高采烈打算将战利品搬回山寨来,突然听到后来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们心想会不会是刚才打劫的这贪官心思贼,事先听到了风声,把金银财宝分几次过这座山头吧?

于是他们在各个机要位置静静地埋伏好,打算一探究竟。过一会儿,一辆马车果然缓缓驶入他们的视线中。

他们心中正疑狐,看样子,这不像是和刚才的马车是同一批啊?

刚打算再探一探,那脸马车突然停了,从上面走下来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男子,看样子似乎是坐久了,停下来歇息一下啊。

沅容眼前顿时一亮,这男子的容貌,简直就是绝世美男,遗世独立啊!

沅容在心中叹了一声,可惜啊,他不好男风,不然…等等,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这等美男…和他们老大简直绝配啊!

他当即便做了人生…喔,不,是妖生第一个昧着良心干的事,就是把他掳回来了!

于是刚到寨子,他就迫不及待地跟他们老大报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沅容继续容光焕发地问:“老大,你现在是不是也很激动,很高兴?”

青汐唇角跳了一下:“…”

沅容还沉浸在激动和自豪中,继续道:“哈哈,我就出去打个劫,就把老大您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真是苍天有眼啊…”

青汐唇角跳了两下:“…”

沅容猛地一把拽起她,继续道:“走,老大,现在我就带您去看您夫君,包君满意!”

青汐终于发话了:“要是不满意呢?”

不满意?

沅容好像没思考过这个问题,顿时垂眸沉思起来,脸上神情却十分精彩,有震惊,有纠结,还有些举棋不定。

最后他心一横,似下了很大决心般红着一张老脸道:“老大实在不满意就留给我吧,偶尔当一当断袖权当是换个口味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大碍!”

“…”沉默良久后,青汐终于道,“带路吧。”

她现在是真的想知道,能把沅容逼成断袖的,到底是——何方妖孽!

拒绝

路上,沅容一直耐心提点,告知她一会儿见到此男子一定要矜持,先博得此男子的好感,再谈成亲的事必会容易些。

虽然他觉得他们老大的姿容也是女中极品了,这男子委实不亏,但人家毕竟是莫名其妙被他们掳来的,现在心情可能很有些复杂,在或者还有可能有些委屈,所以还是先留个好印象比较好。免得万一那男子想不开自尽了怎么办?

他妖生第一次昧着良心掳了个人,但还是希望他们俩最后有个圆满的结果啊,如此一来,他再修行个几千年,继续做做劫富济贫之类的好事,说不定有朝一日真能悟道飞升呢?

沅容想着想着,脸上蓦地显出圆满而慈祥的神情,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飞升的圣光照耀在自己身上。

下一刻,沅容回过神来,指了指不远处兴奋道:“就是他!就是他!怎么样,老大,你喜欢吗?”

“…”青汐顺着他手指的望向望去,只见他一身白袍,挺拔地矗立在海棠树下,清风撩起的花瓣从高处徐徐散落下来,将他笼罩在一片海棠花瓣织成的紫雨中。

她的心跳徒然加快了,为什么…她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倏地,那男子缓缓侧身回头,青汐脚下的步子骤然停住了,目光一瞬不瞬地停留在他唇角微扬的面容之上。

“老大、老大…”沅容刚想提醒她不要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她已经迈步徐徐向他走去。

然后下一幕,沅容下巴就要掉下来了——

只见青汐走到那男子面前停住,倏地伸出手轻轻停留在他的脸颊上。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男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神色却依旧淡定从容:“喔?不知姑娘说的是哪里?”

青汐默了半晌,平静地道:“…梦里。”

沅容抚了抚额,这开场,空前绝后了!

漆黑的夜幕袭向大地,海棠的香味沁氲着每一寸空气。

青汐轻轻推开门,看到烛台下正坐着一位握着书卷的白袍男子,他眉间虽然已有一丝倦意,但看起来依然是优雅而从容的。

听到开门的声响,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她,唇边则挂着一贯的微笑,礼貌地道:“姑娘,请坐!”

青汐走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沉默了片刻,终还是问出了口:“听说,你不想娶我?”

今日在海棠树下见过他后,沅容就赶紧寻了个借口把她拉走了。

因他觉得她今日的表现有些太把持不住了,担心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把人家公子吓跑了。当然,在土匪窝中他想跑也是跑不掉的,不过要是万一一个想不通,上吊自杀却是有可能的。

沅容觉得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先让他压压惊,晚些他再去找他好好聊聊,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是否愿意娶她。

她同意了。

而晚些,沅容带来的消息是——他婉言拒绝了。

于是,她出现在了这里。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其实她本也真没想过要把他怎么样,但是乍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心竟蓦地一沉,随即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感。

难道…她真的喜欢上了他?只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像梦中那个人?

听到她的问话,男子原本倒茶的手蓦地一顿,随即缓缓抬眸道:“是。”

听他这么坦率,这么不加思索的回答后,青汐的心又是倏地一颤,微痛的感觉又瞬间泛开,甚至有点延续到五脏六腑。

她想…她可能真的有些喜欢他了。

“原因?”青汐平复了下心绪后,平静地道,“我想知道原因。”

他将一盏茶放到她面前,双眸注视着她平和地道:“抱歉,在下是有家室之人,姑娘若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着实不划算,不如去好好觅个如意郎君,来得更实际些。”

原来,是有家室了。所以,他不想娶她。

青汐寻常要是遇到这种从一而终的男子,心中定是欣赏的,今日却怎么…如此不爽快?

做人不是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吗?

就算情蔻初开,一时怅然而已,久了不也就过去了吗?

人一生,谁不会遇到一两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青汐觉得自己想通了后,双手端起茶盏,豪爽地笑了一声后,道:“好一个贞洁男儿,我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男子垂眸抿了一口后,边咳嗽边道:“不早了,姑娘早点回去休息吧。”

青汐知道这么晚呆在男子的房间确实有些不妥,但他这逐客令也下得太明显了吧?

心底有蓦地泛起轻微的刺痛感,她当然也不好再厚着脸皮呆着,倏地起身道:“不好意思,打搅了,不过公子放心,明天一早我就会让他们送你离开这里的。”

男子礼貌道:“多谢姑娘。”

青汐走到门口处,徒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问:“相识一场,公子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

既然是她头一个喜欢之人,就算没有结果,起码留一个姓名吧,虽然可能是假的。

他定定地望着她,眸光在烛台的映照下显得别样的沉寂,也别样的幽深。

“华遥,我的名字。”

“华遥?”她轻轻念出声,随即冲他笑了笑,“很好听的名字,我叫姜青汐。”

门轻轻阖上,很久很久后,他才抬手取过她喝过的茶盏,就着轻轻抿了一口。

再见。

天色微亮,却有些蒙蒙细雨。

两道身影矗立在山寨的瞭望台上,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

沉重的叹息声传来,带着些许自责的意味道:“老大,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把他抓来了。”

“你也不用自责,我只是觉得自己…”青汐渺然地望着远方,抚着胸口道,“…上辈子可能见过他。”

沅容想了想,像下定决定一般,“老大,我派人去把他抓回来吧,这里本来就是土匪窝,他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不干就干脆弄死他算了,一了百了!”

青汐摇了摇头。

沅容又道:“那要不老大您跟上去吧,您长得这么美,多磨一下,他肯定会喜欢您的。”

青汐继续摇头:“不行,他有妻室的。”

而且,昨日他说的话如此明白,如果她再纠缠下去,倒是显得太不洒脱了。

沅容无所谓地道:“有妻室的有什么关系,老大您就先做妾呗。”

“…”青汐瞥了他一眼。

沅容看她不说话,继续鼓励她道:“当然那只是暂时的,等您进门后,我给您弄一包无色无味的□□,只要毒死那正室,您不就转正了吗?”

良久后,青汐平静地道:“弄一包来吧。”

啊?沅容有些傻眼了,他就是这么随便一说啊,老大不会是…

沅容有些结巴地道:“老大您真、真的打算毒、毒死那正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