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拂过她额前的发,如白玉雕出一般的轮廓在烛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你知道我当时望着你的睡颜想的是什么呢?原来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的,竟是一位姑娘。”他温柔地凝视着她的眼眸,轻笑出声道,“一个喝醉了酒会握住我的手,一字一顿地念《上邪》的姑娘。”
他的声音比在似水的月色中回荡的琴声还要柔和,不知道为什么,青汐直觉再不能继续听下去了,刚慌乱地要站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背脊。
他倾身向前,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根上,道:“不要逃,青汐!”
她被这声“青汐”惊得猛然转过脸,完全忘了华遥的嘴唇正贴着她的耳际。结果可想而知,她的双唇一下子贴在了他的侧颜上。
她惊愕地抬眸,正好对上他一双戏谑带笑的眸子,似乎正在欣赏她此刻的窘迫,她郁卒地撇开眼,久久后才道:“那你为什么觉得我就是姜青汐?觉得我会是一个五百年前的人?”
“我派人查过你的来历,却什么也查不到,一直到去芙蓉水阁的前一夜,才有探子来禀报说,你的容貌与已逝的长安公主十分相像。后来我发现你一直在找上古神器碧灵,而你本身又精通上古之术,显然长安若是有你的能耐,也不至于能让滕煜这么快攻下泽虚国,所以你不可能是她。”华遥顿了顿,继续道,“而传闻中能以碧灵吹奏上古之术的人,就只是五百年前姜氏一族的族长姜青汐了。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借尸还魂古往今来皆有之,我的这个猜测也并非绝无可能,你说是么?”
她嘴唇动了动,下意识想反驳,却瞬间哑然了,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打死不承认么?但事实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呈现在眼前。承认么?她又有点莫名地气馁,就好像自以为隐藏地很好的一个秘密突然曝之于众,实在有些不甘心。
正在她在承认与否间举棋不定时,忽地感到头上的发带一松,一头如瀑的青丝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披散了下来,衬得她原本就无可挑剔的五官美得惊人。
华遥将发带握在掌心中,微热的指腹一寸一寸地拂过她的脸,语气轻缓地开口,却好像包含了许多情绪:“我常常在想,我到底喜欢上了怎样一个姑娘。明明疼痛难忍,却从来一声不吭。明明伤心难过,却总是故作坚强。助人时从不多作犹豫,受人点滴恩惠后,却总要还了才会心安;比谁都害怕杀戮和血腥,为了黎民苍生,却从不曾退缩一分半毫。”他的手停在她的下颌上,将她拉得更近,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眸道,“青汐,你告诉我,我喜欢上的姑娘是不是这个样子?”
青汐的心倏地一颤,就好像一颗石子忽然掉落在她的心湖中,那么轻又那么地重。她从来未想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模样,竟早就看在他的眼中,烙在了他的心上。
华遥继续道:“我最开始和你相交之时,就算有过怀疑,但从未真正相信你是一个女子,因为那时我不认为这世上还有这么聪慧的姑娘,提出的每一条政谏都有理有据,条条都不失为治国良策。直到醉风亭那一次,你握着我的手诵着《上邪》的时候,我才知道你果真是个姑娘。”
说到这里,他轻笑出了声道:“我当时觉得好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有趣的姑娘?一边对我表着白,一边给我下着毒。”
青汐脸微微有些热,她当时…
“不过这样的想法并没有维持太久,我便从你口中听到‘泽阙’这个名字,那时我才恍然明白,原来这首诗你不是念给我听的,而是念给他听的。你透过我,在怀念一个人,是么?”
他此刻的神色并无什么异样,但眼底的幽深却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微微垂首,“我…”
华遥的食指轻轻放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听他说,唇边带着一贯自若的微笑,“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不喜欢我?或者说你喜欢的是这个叫泽阙的人?”他顿了顿,忽然道,“青汐,我和你说的一切,原本并没有打算现在告诉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青汐看着他,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疑惑。
“我一直知道,你在自己的周围设了一堵厚厚的城墙,不想要任何人靠近,更不想任何人进来。”华遥目光柔和地继续道,“兵法上讲究‘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我知道其实现在也并非告诉你这一切的最佳时机,可是我听别馆的侍从说,傍晚滕煜派人将你接进了宫,你现在用的这具身体是长安的,滕煜不会认不得长安的模样。”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长发,唇角微微上翘地看向她:“他既然不会轻易罢手,那么我总要未雨绸缪是不是?”他忽地腾手将她抱起,走到床边,将她放下,又掖好被子,道:“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立即要你回答我什么,如果你暂时不想去想这些,明日你一觉醒来,依然是镇国公府的公子,并没有改变什么。”
此后良久无声,青汐缓缓抬眸,仅看到一抹孤独的背影在冷月凉风中渐渐模糊。
离开
因为华遥说了那样一番话,青汐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一开始只是无法入睡,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的全是他们相识以来发生的事。后来终于睡着了,又不停地做梦,梦中一开始似乎是泽阙,他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在东灵谷外的桃树下笑着教她弹琴,后来泽阙的脸忽然就变成了华遥,他们在萧清国一起畅快地喝酒谈天,蓦地他缓缓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是化不开的几许寥落和忧伤:“青汐,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肯出现,我一直在找你…”
然后她猛然惊醒了,抬眸望向窗外,圆盘已沉入了云后。
她定定地望着随风轻摆的树影许久,终于将有些事彻底理清楚了。她不清楚她对华遥到底是什么感情,但她知道,他在他心中与别人是不同的,这种不同忽然让她觉得很危险。他是真真切切地属于这个尘世的人,而她只是一缕借尸还魂的幽魂罢了,本就不该有任何牵连,所以她决定明日赵太后寿辰一过,便要立即离开齐梁国,一刻都不能耽误。
天色微青,她连早膳都没用便匆匆赶回别馆,同其他贺寿的使节们一道入了宫,为的就是避开华遥。
吉时一到,寿宴便正式开始,首先是各国使节在正殿上献出贺礼,再说些大气磅礴的祝寿之词。齐梁国皇室这边为了耀显国威,特意增加了回礼这一环节,这样一来,整套礼仪下来繁复得很。不过对青汐来说,这却是一件好事,正因为今日繁琐之事太多,让她没有什么机会与华遥独处,这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正殿的贺寿之事完毕后,就是正式寿宴。
一般寿宴正式开始前,各国使节都要假意寒暄一番,美其名曰睦邻友好,实则就是互相吹捧一番。青汐的目光搜索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后,立即往离他最远的相反方向走去,与穆华国的一位使节寒暄起来。
“您就是萧清国的薛太尉吧,久仰大名,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青汐回道:“哪里哪里,你们穆华国才是人杰地灵,早听闻你们朝中有位景宣王,也是年纪轻轻便执掌大权,着实厉害!”
使者的眼神竟从一开始地生疏客套转变为赞许之色,刚要说什么,就听到一道声音徐徐飘来:“李大人,刚才听到顾大人说要找您商讨一些事,没想到你在这里。”
使者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客套了两句后,便快步走开了。
青汐的心蓦地一慌,也要举步离开,却被蓦地伸出的一只手拉住。她回过头,不可避免地对上华遥略微带笑的双眸。
“一大早人就不见了,你是打算躲我到几时?”
她听出他的语气中似乎有些无奈,但她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我并没有躲你,只是…”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今日琐事繁多,所以还没机会和你说上话。”
华遥抱着胸凝视了她片刻,倏地笑了:“既然这样,那敢问贤弟现在可得空与我说会话?”
青汐哑然,半晌后点了点头。
他从袖中摸出一瓶丹药,放在她的手中道:“此药功效尚还不错,每日晨起一粒,有利于你身体恢复。”
“不用了,补药什么的符苓做了许多…”看着华遥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说不下去,垂眸接过药瓶道,“那…谢过了。”
“青汐…”他的声音很轻。
青汐蓦地一下抬眼,怔怔地望着他。
“我昨天说的那些话,也许说得不是时候。”华遥目光柔和地望着她,耐心地道,“我说过,如果你暂时不想去想这些,那么我们之间的一切并不会改变,但是你不要故意避开我,好吗?”
“…好。”青汐在心中说,对不起,子瞻,我这次又要骗你了。
寿宴之后,此事便算是彻底完结了,接下来各国使节便会陆续回国复命。
青汐料想依滕煜的性子,定会找个借口让她留下,所以寿宴结束当夜给华遥留了一封书信,便离开了齐梁国。她打算一路向北,先回黎周山一趟,四方神器已经找到其二,现在只剩下皓月珠和幻天石下落不明,既然临枫答应帮她打探皓月珠的下落,那她便没什么可担心的,唯有幻天石的下落还需亲自回去问问芜辛,顺道好好养养伤。
华遥看到这封书信时,已是隔日清晨。
他拆开信看了半晌才慢慢合上,望着天边微微曦光出神。陵远看自家主子的表情,有些摸不透,便将那封信拿起来看,随后眉头讶道:“薛太尉先行走了?”
陵远总觉得薛太尉和主上之间似乎有些复杂,而且看样子好像是…主上有些一厢情愿?真是见鬼了,穆华国皇城中有多少世家小姐倾慕主上,薛太尉竟然…唉,话说回来,薛太尉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确实没有主上这样的癖好也不一定…
正在陵远胡思乱想之际,华遥忽然问:“萧清国的形势现在如何?”
“如主上所料,陈氏一族一倒台,薛太后一派便控制住了整个局面。如今主上又不在朝中,她恐怕在朝堂之上已无对手。听说萧帝近日身体不大好,迁到了别宫修养,已数日不朝,由太子监国。不过说到底,太子不过是个傀儡罢了,最后拍板钉钉还是萧太后。”陵远想了想,又道,“主上,既然已经查到我们来齐梁国途中,行刺我们的那批刺客是薛太后所为,我们要不要先回穆华国再作打算?已经探得消息,几位皇子似乎快要动手了,谋反的时日都敲定了,就在几日后。”
“既然该收网了,自然要回去一趟了,”华遥望向窗外的一行白鹭良久后,道:“告诉文叔和盛瑜,一切按原计划,等我回去。”
“是。”陵远顿了下又道,“那萧清国那边?”
“处理完穆华国的事就回萧清国,”华遥坐下来,倒了一杯热茶,边喝边问道:“褚允国和怀楚国,滕煜这次选了哪国结盟?”
其实华遥早就得到消息,褚允国和怀楚国这次明面上派的是公主前来贺寿,实际上都暗自派了人和滕煜单独会面,似乎都有意将自家的公主嫁到齐梁国来结为秦晋之好,说白了就是在当今风雨飘摇的政局下,结为同盟。
陵远回禀道:“不知什么原因,滕煜最后两国的公主都没选,虽然结为姻亲之事就此搁置,但他似乎和褚允国走得更近一些。”他顿了顿皱起眉头道,“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地方,若从利害关系说,明明和怀楚国结盟好处更多一些。”
华遥道:“你错了,怀楚国当今的怀帝为人诡谲善变,其实并不好控制,而褚允国虽更弱一些,但铁矿丰富。齐梁国想要一统六国,刀剑武器必不可少,但又正好铁矿匮乏,滕煜自然更倾向于选褚允国。”
原来如此。
事情禀告完,陵远刚要退下,迟疑了一下又道:“主上,薛太尉那边,需不需要找人去探听他的下落?”薛太尉的书信上只说了先要去别处一趟,但是没说去哪里,也没说去多久。既然这个薛太尉并不是真正的薛太尉,那万一他这一去便不回来了,那他们主上岂不是…
华遥沉默地转着茶杯,好半会儿后,才容色淡淡道:“不用了,她会回来的。”
皓月珠
插曲
转眼间,青汐回到黎周山已有十几日光景。
关于幻天石,芜辛只说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她只需呆耐心等待便可。
这些日子过得太闲,她做得最多的便是吃药,看书,以及和芜辛下棋。但不得不说,芜辛实在没有下棋的天分,过了五百年之久,他的棋艺依旧丝毫不见长进,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每盘必输的水准。不过从另外一个层面来看,能够永远保持在一个水准上也十分难得。
今日清晨,雾霭散去,太阳躲在云后还没出来,青汐决定带上符苓一道,开发些新鲜事情来做做。
符苓这一段时日呆在山上,整日啃野果吃野菜,早就一副恹恹的样子,现在一听有新鲜事情做,立即来了精神,忙问是什么新鲜事。他们所居住的院落在山腰上,青汐领着她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位置,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下面道,“喏,你看。”
往上看有陡峭的山壁,往下看有起伏的群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符苓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茫然地问:“然后呢?”
青汐一本正经地道:“我们要不要先跑步到山顶,再从山顶跑到山脚,看看一共用了多少时辰?”
符苓:“…”
对于这样的新鲜事,符苓显然无法感兴趣。她机智地借口说要炼新药,便一溜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太缺乏探索的精神了。
青汐一顿叹息后,打算独自完成这件新鲜事,却被刚打完坐的芜辛叫住。
“殿下心里有事?”
青汐撇过眼:“怎么会。”
“殿下,你自幼便是越是有心事,便越会做无聊的事。” 芜辛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你不会告诉我,你刚才和符苓说的事还不够无聊?”
青汐灵巧地跃上一旁的粗大树干,沉默地望着天际边如絮的白云,不说话。
良久后,她才开口道:“其实,最近我总想起以前的事。”
芜辛道:“所以殿下还是不能放下?”
“我也不知道。”她顿了顿,又道,“也许是因为一个人,他总能让我想起泽阙,想起往事。”
“殿下说的这个人可是萧清国的国相华遥?”芜辛微微皱了皱眉头,“我不是提醒过你,要离他远些么?你知不知道你不能…”
青汐打断他道:“我知道,他不是泽阙,他只是五百年后的一个陌生人而已。我也知道幻天石和皓月珠到手后,我便和这个尘世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很多事她并非不知,否则她也不会急着逃离齐梁国,急着逃离他。
她不想让芜辛担心,便以一贯轻松的语气继续道:“现在不过是还没有幻天石和皓月珠的下落么?我一时闲得无聊,伤悲一下春秋罢了。”
芜辛稍稍放心了些,道:“其实两日前已得到幻天石的下落,但是你身体还需调理,没有告诉你罢了。”
青汐转眸看向他,终于有消息了!
芜辛点头道:“在幽邑城城主端木家族手中。”
端木家族?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青汐思索了半晌,终于想起在哪里听过,瞥向他道:“就是铸剑之术与桑丘家族齐名的那个端木家族?”当时在追查红月的事时,听过这个家族的名字,不过也仅限于听过名字而已,具体如何并不知晓。
“对,就是那个端木家族。”芜辛向青汐大致讲了一下幽邑城端木家族的来历。
幽邑城位于六国中心位置,商贸发达,铁矿丰富。按理说,这样的肥肉很容易便可让六国动了歪念,想将之据为己有,但是也亏了它的地理位置尴尬,哪国一旦妄图吞并此城都会遭到其他几国的合力围攻,所以到最后哪国都不敢轻易出手吞下这块肥肉。这样一来,幽邑城反而以一座独立城池的身份屹立于六国之中,直到现在。
端木家族则早在六国初定甚至更早之时,便一手掌控着幽邑城的经济命脉,他们家族不仅掌控着能铸出绝世宝剑的铸剑术,而且还垄断了整个幽邑城茶叶食盐买卖,几乎算是富可敌国。
而越是富可敌国的家族,在宅院布防上就越舍得下血本,传言端木家族居住的寝居宅院在幽邑城内的夜擎山上,里面不仅机关重重,而且夜擎山附近有许多骇人听闻的传说,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据说那些不怕死非要上夜擎山的人一般都死于非命了,所以在六国茶楼酒肆的段子中,端木家族一向以诡谲神秘著称。
听到这里,青汐不禁皱眉道:“按你这样说,不是极难得手?”
一城之主就拥有比六国皇宫更严密数倍的戒防,其实有点不可思议。要不是端木家族有些被害臆想症,就是他们家族内部有些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也不尽然,这个端木家族三月后会为他们的家主端木瑾在夜擎山上公开选婿,届时会广邀天下名门贵族子弟和英雄豪杰参加。”芜辛顿了顿道,“这是你行事的绝佳机会。”
青汐明白芜辛的意思,如果按照端木家族的布防,里面必定凶险重重,说不定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危险。要在不催动上古之术的情况下多半极难进入,而催动上古之术又对她的身体反噬极大,自然是搞个招亲之类的对她更为有利,更容易混进去取得幻天石。
芜辛看了她一眼,又说道:“离端木瑾公开选婿还有一段时日,你先留在黎周山好好调理身体。若实在无聊,下山去集市逛逛吧,什么‘一路跑步到山顶,再从山顶跑下来,看看耗时多久’之类的就不要试了。”
她从树枝上坐起身来,瞧着芜辛道:“为什么不用试了?你试过么?”
芜辛站起身往屋里走,轻飘飘地扔下一声:“一个半时辰。”
青汐:“…”
青汐决定采纳芜辛的意见,带符苓去市集逛逛。符苓深感美食的召唤,简直恨不得立即就飞下去。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刚走了一小段的路程,就遇到几个前来打劫的土匪,而更特别的是这几个土匪还是孩童,显得他们十分与众不同。而事实也证明他们确实很与众不同,青汐一眼就看出来他们不是人,而是山中精怪所化。据他们描述是因为嗅到她身上有股浓浓的补药味儿,引得他们食指大动,才上来打劫的。
望着几个盯着她们流口水的孩童,符苓小声道:“师姐,华相给你的这瓶药丸价值连城,全是罕见的珍贵药材炼制的,绝对不能给他们。”
青汐知道上千年的珍贵药材能迅速增强精怪们的修为,所以他们闻风而来,倒也不奇怪。
几个精怪看她们没什么反应,轮流发言道:
“不是好东西,我们还打劫作什么。”
“快交出来,不然杀了你们啊。”
“自己掂量掂量是命重要,还是这些身外物重要。”
青汐觉得这些精怪倒是深谙打劫之道,连说的道理都这么动人。她现在调理身体,不便打架,有些身外物确实该舍弃还得舍弃。不然打一架耗损的身体,恐怕比护住丹药还要亏本,看来只有对不起华遥的好意了。
她刚打算和符苓说把丹药交给他们,忽然一个懒洋洋的男声便响起:“一段时日不见,你们几个家伙刚刚化形,不好好待在洞里修炼法术,倒学起凡人玩起打劫的把戏来,真是越来越给本座长脸了!”
意外
话音刚落,一抹青影从空中忽然坠下,出现在他们面前。
几个小少年一看到他,立即哆嗦着抱着头,跪下道:“大、大王,我们知错了,我们这就回去好好修炼…”
他们几个瞬间变回了原形,青汐一看,居然是几块大石头,有白的有青的,自行利索麻溜地朝山坡下滚了下去。
石头精啊!茯苓觉得真是开了眼界了,上回让她瞧见了世间少有的九尾狐,这回又遇上了刚修炼成精的大石头,真好玩!
几块大石头很快就消失在山坡上,男子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青汐和符苓,利索地问:“丫头,芜辛今日可在?”男子的五官生得极为好看,比起姿容绝色的美人都毫不逊色,但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恣意的邪气,更有一种天地间唯我独尊的霸气。
符苓忽然想起那几个石头精叫他大王,估计他也是混妖魔道的翘楚,立即警惕地道:“你、你找我师父干嘛?”
青汐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你可叫夜茴?”
青汐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莫名得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刚才听他问起芜辛,才想起自己确实是见过他。
大约是500年多年前,她那时年纪尚小,有一日闲来无事跑去探索芜辛的宝贝,结果在他床底箱中发现一副画,画中之人有着一张绝色的容颜,落款处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夜茴”。芜辛一向无欲无求的样子,突然发现他竟收着这么一幅画,此事的确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但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芜辛依旧什么都不肯透露。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跟着长老们修习六界古史时,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才知道原来他便是赫赫有名的妖界之主,曾经率领众妖攻打过天界,从此一战成名。
青汐也确实没有认错,此男子就是夜茴。
夜茴微微眯起眼睛,凑近道:“怎么,芜辛提起过本座么?”语气中有些喜悦,“他说本座什么?”
青汐道:“不是,他没有提过什么,我是在…一幅画中见过你。”
“喔?”夜茴闻言后,面容上的喜悦更甚,流转的妖眸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后道,“丫头,本座今日心情好,奉送你一句话,你的命格不适宜沾染红尘之事,否则…”
还没说完,青汐忽然笑了,“大名鼎鼎的妖王还给人批命么?那谢过了!”
夜茴道:“丫头,你不信?”
青汐道:“信,但是人生苦短,我不想知道太多了。”
夜茴大笑出声:“丫头,你很有意思,难怪他…”他没有说完便掉头而去,但还没走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神色正了正道,“对了,芜辛现在用的还是男身么?”
…
符苓直到走到集市上才回过神来,道:“师姐,师父到底是男还是女呢?”
青汐不知道怎么和符苓解释这件事,其实神兽是没有性别的,想变成男子就可以变成男身,想变成女身就可以变成女身。五百年前,在青汐很小的时候,芜辛一向以女身示人,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变回男身了,且再也不愿变回去了。符苓自然不知道这些,所以被夜茴突如其来的一席话给完全弄懵了。
青汐想了片刻,终于觅到一个好借口,说以前有一次看芜辛穿过女装,后来才知道他有变装的癖好,作为徒弟实在不好拆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劝符苓也权当不知道算了,免得当师父的下不了台。符苓虽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好在有一大桌的佳肴在,芜辛的事没一会儿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黎周山其实是条很绵长的山脉,一半在以前的泽虚国境内,另一半紧挨着齐梁国,他们现在所处的集市就是泽虚国的边境卫城。一般来说,越是边境之地,百姓们议论起朝局秘史来就越没有约束。就像现在,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们的邻桌已经从“齐梁国的后位最终花落谁家”、“穆华国的众皇子们谁更有实力夺得帝位”这类问题探讨到了“萧清国朝堂各方势力的利弊得失”…
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子,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我可听小道消息说华相刚从齐梁国回来,就被薛太后□□起来了,即日便要处决了!”
符苓猛地从一堆食物中抬起头来,惊诧地看向自己师姐,如果她没听错的话,是华相他…
青汐示意她先不要说话,听他们说。
坐在旁边的书生一脸不大信的表情:“你说的可是解了开陇之围,后来官拜萧清国国相之位的华遥华大人?我看不大可能!先不说他为萧清国立下汗马功劳,就说现在萧清国国势衰微,没有这等良臣谋士,它萧清国还能在这乱世之中撑到几时?”
络腮胡刚急着要解释,一旁的年纪稍长点的男子就附和说:“我刚从萧清国回来,我侄女婿就在皇宫里当差,这事确实千真万确,假不了。”状似可惜地摇了摇头后,继续道,“陈皇后那一派算是彻底倒台了,如今萧帝又病重,早已不管朝堂上的事了,还不是薛太后说了算?薛太后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当年在完全不得圣宠的情况下,还硬是将她的亲儿推上了帝位,手段不一般啊。这华相虽说是个人才,但却一直是薛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这个结局也是预料得到的!”
书生将信将疑道:“将一品国相打入狱中可不是小事,必须要罪状明确,薛太后给他安的什么罪名?”
络腮胡道:“就说你们这些书生迂腐,陈皇后倒台了,皇帝老儿不省人事,她薛太后要编个罪状啥的,不是一编一箩筐嘛?听说薛太后历数了他十大罪状,有一条好像是谋害朝中重臣…”
书生愣了一下:“朝中重臣?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