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芜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了一抹红晕,又低头看桌面:“去年九公子和你去过出云山之后,太卜派我和二师兄去鹿邑,就是在那儿认识苏公子,哦,就是您的叔叔。”

苏牧廷回想了一下,去年从出云山回来之后,三叔叔和四叔叔确实都不在都城,可是,不对劲啊,三叔叔这么冷漠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主动邀请别人来家里做客?就连这次他主动救了蘼芜回来他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呢。

事情透着古怪。

“你确定他是叫苏朝歌?”

“如果不是他亲自告知,我怎么会知道一个男子的名讳呢?”蘼芜反问,然后又装作很自然的语气问苏牧廷,“苏公子,您叔叔他,在吗?他救了我一命,我好歹要当面道谢。”

“这个,现在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他走的时候也没交代,归期未定。呃,蘼芜姑娘,如果你不嫌弃苏府简陋就先住下吧,我叔叔不日应该就会回来了。”苏牧廷说道,一边盘算着偷偷派几个可靠的家丁盯着这里,免得这位蘼芜姑娘有什么目的。

不是他小人,实在是这蘼芜姑娘出现的蹊跷,明明可以逃过一死,她反倒自己送上门来,她一出现,叔叔就被太子给抓了,要说巧,也没有这么巧的!

苏牧廷吩咐丫环好生看顾蘼芜就走了,蘼芜身份的事苏牧廷很纠结,想跑去告诉姬元瓒,可门外重兵把守不许进出,就算没有守兵,这么微妙的时候,他要是敢踏出门一步也会被他爹打断腿的,说到底,是因为他爹和叔叔没有站在一个队伍里,他的爹……好吧,他也不知道他的爹心里是支持哪位公子的,但应该不是九公子,这会儿要是跟他说,要么他把蘼芜杀了要么交给“用得着”的人,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蘼芜虽可能贪生怕死,但事情还没清楚之前还是谨慎为妙,好歹也是茱萸用命保下的人。

不能出门,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外面的消息,苏朝歌被关第三天晚上,燕国神宫走水,因起火院落偏僻发现得晚,住在里面的巫师凤古师徒二人被烧得乌黑,不辨人形。

苏牧廷得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颓然坐下,怜惜的叹口气自语:“没想到,你闯过了一道又一道生死关,本来以为你福大命大,没想到还是没逃过去,命也太苦。”

“大好的天气,在这里嘀咕什么?说谁的命太苦!”苏老爷神不知鬼不觉出现。

苏牧廷腾的站起:“爹,我去温书。”

鬼追一样跑了。

蘼芜身体好了点儿,等来等去不见苏朝歌,心里急得很,这天听到丫环在外恭敬问安:“给老爷请安。”一心以为是苏朝歌,也顾不得矜持,急急走到门边,结果,看到来人却吓了一跳。

苏家老爷显然不止有苏朝歌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留言,?

☆、逃命

苏老爷看起来四十出头,和大多数蘼芜见过的中年人不大一样,他很,细致,长得虽不如苏朝歌好,但皮肤、眉毛、眼睛等,每一处好像都在昭告着:我被保养的很好,苏老爷看起来挺和善,与苏朝歌也不相同,苏老爷乍看起来一点也不吓人,蘼芜有些不自在只是因为自己寄人篱下却连到主人面前问个安都没有。

苏老爷既上门来,蘼芜少不得就要认认真真跪地磕头行礼问安,苏老爷有那种朝堂官员的世故圆滑,就算看起来再怎么和善,对蘼芜这等身份不明极可能只是个平民百姓的女孩子他表现出来的轻视真是毫不遮掩。蘼芜感觉到了,于是深深低下头。

就像从知道自己是个弃婴的身份开始,她学会了低头,不想看见别人那意义不明的眼光。

苏老爷打量了下蘼芜便开口问道:“姑娘是哪里人士?要去哪里,怎么会在路上晕倒?”

“我是……我要去……”

“爹,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蘼芜的声音被突然出现的苏牧廷打断,在苏老爷不满的瞪视下苏牧廷讪讪:“来也要传我一声为您互相引荐一下,爹,这位姑娘叫蘼芜,我和九公子上次去出云山,半路上看见这姑娘被狼袭击,九公子出手救了她,这姑娘家道零落,九公子看她可怜就收在身边,一直带到神宫让她留下,后来……蘼芜姑娘,你是来寻九公子的吧?”

见苏牧廷把茱萸的身份和遭遇安在自己身上,聪明的蘼芜立即知道苏牧廷是不希望她神宫弟子的身份泄露的,心下了然,连忙很诚恳的点点头:“神宫不知被何人毁坏,我又无处投奔,只好来投奔九公子,一路上没有盘缠,饥饿冻羸,前几天实在支撑不住倒在路边,迷迷糊糊的被人救了,没想到却是苏公子府上的人,也算我福大命大,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蘼芜把认识苏朝歌这一段隐去不说,她不想精明的苏老爷再起什么疑心。

苏老爷点点头:“这么说来,姑娘和九公子的缘分还真是深啊,既是九公子旧识,老夫定当想办法回禀九公子,姑娘也好早日到九公子身边去,现在,情势所限,姑娘先安心住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告诉牧廷,你们,也比较有缘分。好了,姑娘休息吧。”

“苏老爷慢走,多谢您。”蘼芜识礼的福了福身。

苏老爷迈步到门外,没听见苏牧廷的动静,就停下脚步,稍稍侧过头,阴沉着声音问道:“牧廷,你还有事要跟蘼芜姑娘说吗?”

“没了,没了,我就是来看看她好些了没。”苏牧廷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和蘼芜挤眉弄眼比手画脚,结果被苏老爷一回头给看了个正着,狠狠的挨了一记眼刀,杀气之强劲,连蘼芜都感受到了。

蘼芜大概明白苏牧廷的意思,自己的身份确实敏感,看来她要好好组织一番说辞,牢记几遍,免得露出马脚,只是苏老爷说情势所限,又不见苏朝歌公子,苏府的压抑气氛如此明显,她很担心苏朝歌。

苏朝歌,匆匆一别又匆匆一见,不会再也见不到了吧?还有茱萸,当年被当做她抓走,如今也不知生死,有几次做恶梦,她都梦见茱萸浑身是血的来找她,她很想在梦里和茱萸解释,其实当时她是想让茱萸进来和她们一起躲的,谁知道茱萸绊倒了椅子被发现,其实,不怪她的,她也不想那样。

如果茱萸没有死,那该多好。

燕都城外,此时午后的急雨刚停,太阳又明晃晃的露出了脸,太阳一晒,地上的雨水蒸发,空气很闷热,林中升腾起淡淡的水汽,让人不舒服。

树下,两个被淋透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凤古先生,你还好吧?”

“野外还真是艰难。”一边说,他还一边拧拧湿透的衣服,雨水哗啦砸在地上,砸起一个一个泥点飞溅到两人衣服上。

这两个人正是茱萸和凤古。

“凤古先生,我们这样躲躲藏藏还要多久啊?难道一直要在林子里窜来窜去?”茱萸忍不住问道。

“现在敌暗我明,小心为上,想我们死的人太多了。”凤古这样告诉她,好像对是谁下的毒手很清楚似的。

“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最多我就是打打野兔子逮只鸟……”茱萸嘀咕着。

“兔子和鸟被你杀了的时候也许也是你这样的想法,在某些位高权重的人眼里,你和我,跟兔子和鸟也没什么差别,生来要么是玩物,要么被用来猎杀吃掉。”凤古那一副勘破人间冷暖的语气让茱萸脊背凉了下。

“也不至于那么可怕吧!”茱萸试图反驳,但发现自己的声音没有什么力度。

“茱萸,你死过几次?”

因为阴天下雨,脖子上狼咬的痕迹和胸口的剑伤正隐隐作痛,凤古这么一问好像更疼。

“看天色应该不会再下雨了,我们再往前走走再找地方落脚,凤古先生,你还走得动吗?”茱萸打量着凤古,他以前可是足不出户,为了逃命,从逃离神宫那天他们已经在昏暗不明的林子里走了三天了,也没干粮,亏了是在夏天有些野果,实在没有还有野菜可以充饥,她苦惯了,但凤古不同,她总觉凤古已是一脸菜色。

“这个问题你每天要问三遍,你当我是小孩子吗?快走,大概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走出林子,不必这样艰苦了。”

因为凤古看不见,茱萸要搀着他,在林子里走起来并不轻松,除了要随时留心脚下,还要留心附近是否有野果,有就让凤古原地等待,她爬树能摘的都摘下来用衣服包好背在身后,夏天的果子水分足沉甸甸的,背的后背湿透,好在清香的果味儿能遮掩一下。

这个下午,他们运气很好,林中居然有不小的一片桃树,果实累累,地上果核无数,还有正茁长生长的桃树苗,想必平时人迹罕至所以这桃树就渐渐开枝散叶形成了小桃林。桃子很红,惹得人口水直流,茱萸常在山里走,知道这桃子会有点酸,摘了个在袖子上蹭蹭先尝了一口,哎哟,居然好甜,于是赶紧又摘个更大的在自己衣服上蹭得干干净净才递给凤古:“凤古先生,你尝尝,好甜。”

两个人待在桃树下吃得肚子滚圆才罢,茱萸伶俐的爬上树采摘,凤古就仰着头在树下看着——好像他真能看见似的。

“伶俐的像只猴儿。”填饱肚子,凤古心情似乎好了点,开始夸奖茱萸。

茱萸包好桃子跳下来,非常舍不得的看看桃树们,再看看凤古说道:“凤古先生,我们再坐一会儿吧。”

“嗯?”

“依我在山里行走这么多年的经验,野生的果子大多是酸的,能遇到这片甜桃子是难得的运气,所以,我们再多看一会儿吧。”

凤古笑了:“怎么?以后吃酸果子的时候好回忆一下?”

“嗯。”总觉得这么走掉不会有更好的,茱萸索性又摘了个桃子吃,边吃边说,“我要把这些桃核都留着,以后安顿下来就种在院子后面,等几年就可以吃啦。”

凤古说:想得可真长远,先过了眼下才好。

“凤古先生,我们要去哪里呢?”眼下,方向就是最大的问题。

凤古看着幽静的林子,半晌没做声。

茱萸把桃子啃完了,顺手找树枝在地上挖了个坑埋了桃核,看看凤古还在沉思就不打扰他,默默的用手填土,一下下拍平,凤古一直没回答她,茱萸也不问,填完土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赶路。

林中的夜晚还是有些吓人,风吹过树林发出簌簌的声响,一波接着一波,让人不由得紧张,天上的月亮看起来都更高远了似的,林中的地本就潮湿,今天又下过一阵不小的急雨,地面湿的更厉害,虽是夏天,但燕国地处偏北,入了夜白天的干热很快消散,两个浑身淋透的人到了晚上,不知凤古怎样,茱萸反正冻得瑟瑟发抖。

怕有追兵,不能生火,茱萸坐在用稀碎的树枝垫底上铺草叶的垫子上抱膝而坐,这样能暖和一点,凤古旁边端坐,不知在想什么,茱萸把头埋进膝盖,轻声说道:“凤古先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听着茱萸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知她睡着了,凤古悄悄解下蒙着眼的丝带,被雨水浸湿的丝带蒙在眼睛上特别不舒服。

眼前还是一片的黑暗,没有止境,这一片黑是别人强加于他的,长久以来已经将他整颗心都浸染成了黑色,活着不过是为了将这刻骨的黑暗还给那些人,让他们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已经做好了永远沉浸在黑暗中的准备,可是……

“凤古先生,快跑快跑!”旁边本已入睡的茱萸忽然发出这样的惊呼。

做恶梦的姑娘。

这个生下来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姑娘本来与他绝无交集的可能,不知是不是上天怜悯他,在那无边的绝望的生活里派来了这个姑娘,她虽然个性有些无趣还有点怯懦,但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失火那晚,他是有把握自己逃出去的,可茱萸不知道,她当他这个瞎子是需要保护的,于是,在浓浓烟雾中,一边猛咳一边搀着他逃命,只顾着逃命,单纯的姑娘甚至都没发现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他其实早该丢下她了,可他有点舍不得,失去了挚爱的家人之后已经很久没人对他这么好了,他只是……有点舍不得这一点温暖。

嗯,这温暖因为太困倦睡得东倒西歪,歪来歪去就靠在了他身上。

好香啊!

怕桃子跑了的家伙连睡觉都要把桃子背在身上,这么热的天还不给捂烂掉,凤古轻手轻脚的解下背包,忽然手上一顿,寂静的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和簌簌的风声不一样,虽然几不可闻,可凤古耳朵灵敏还是捕捉到了。

☆、分离

“凤期?”

“公子,是我。”来人声音压得很低,仍旧听得出年轻的气息。

“何事?”

“公子,是父亲派人来……”

“不必说了,我自有分寸。”

“公子!”凤期有些急。

“我说,自有分寸,走开,没我命令不得出现。”凤古声音冷然,不带一丝感情。

凤期很快消失了,没有来时那样小心翼翼。

靠着他手臂的茱萸不知道梦见什么盛宴,不停砸吧嘴,凤古想她一定是饿了,毕竟桃子又不是干粮,再好吃也填不饱饿了几天的肚子,于是凤古从背包里摸出一个桃子,扯过茱萸的袖子蹭了蹭,然后在她吧唧嘴的时候送到她嘴边。

啊呜!一口!

又一口……

一个!

又一个……

茱萸被憋醒了,稍微动一下都觉得肚子里的水荡来荡去,睁眼一看,阳光刺眼,眼前地上好几个桃核整整齐齐的排成一列,对着她,跟给死人摆供品似的,茱萸有点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再一看,自己紧紧贴着凤古,头歪着靠在他胳膊上,最了不得发现是:凤古那根长在眼睛上一样的黑丝带被解下来正静静的躺在凤古膝头。

相处这么久,这可是第一次看见凤古完整的脸,她怎么能不激动?可是她这儿角度看不到正脸,好着急,索性把头挪开点,没想到她刚微微动了下就见凤古睁开了眼睛“看向”她:“醒了?”

凤古的眼睛,好美!

就这么一眼,茱萸立刻就明白蘼芜说的“星子”是什么,会一眼沉醉其中是何种感觉,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凤古大概刚醒还没感觉到异常,一脸茫然:“怎么没声音?”

“凤古先生,你的眼睛真好看。”茱萸由衷的赞美。

可惜这么美的眼睛却看不见这世界上的色彩,那些人怎么能下得去手呢,哪怕毒哑了他,哦,不行,凤古先生歌声也是天下第一,毁了也甚为可惜,她想着的时候,凤古已经重新系好丝带恢复了正常。

“就因为太美所以天妒英才啊。”一般来说,只要是夸奖,凤古先生不仅不谦虚的客套一下自己还要强调一句,茱萸习以为常,拍拍屁股站起来,发现背包被放在地上,一拎,轻了不少,再看看地上看起来还新鲜的桃核,又看一眼凤古,眼里顿时充满了同情:养尊处优的凤古先生没吃过什么苦,这几天一定饿坏了,半夜都忍不住啃桃子了。

凤古看不见,否则一定气歪嘴。

他们继续前行,继桃子之后他们再次被幸运之神眷顾,居然遇见了一间林中小屋,小的东墙到西墙拉了张粗藤编的床正好够一个人的高度,床边三块石头围了个灶,石头烧得黑黑的,里面还有灰烬,看起来这是猎人的临时居所,并且已经好久没人住过了。

虽然小的两个人在里面转个身都难,茱萸还是高兴的要热泪盈眶,头顶总算有个遮挡了,而且把门关起来烤个兔子啊鸟啊什么的烟就不会直直飘上天空引人注意,总算能吃顿荤腥了,茱萸兴奋的和凤古说去山上转转,今天吃顿好的,凤古先生你先歇会儿,见凤古没反对,她就兴高采烈跑出去,很快连一点声响都听不见了。

被关了很久的茱萸重回山林,有一种久在笼中复得自由的鸟儿的兴奋感,原本她觉得平淡枯燥的生活现在看来是多么自由惬意,经历了这一切,她还是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垦一块儿荒地,种花种田养鸡养鸭好好生活吧。

什么能比自由的生活更可贵呢。

茱萸在林子里转了一个多时辰,本来想逮只兔子,可连根兔毛也没见,几乎要跑断腿才逮到只山鸡,还顺便采了些蘑菇野菜,临近小屋,又搬了一块更大更圆的石头,有肉有菜,就等着吃了。

茱萸回来时凤古正立在屋外,静静的,仿佛一座雕像。

“凤古先生,你饿坏了吧?再等一会儿,我想办法把火生起来。”

茱萸找到快石片,麻利的在小屋地上挖了个坑把整只山鸡埋了进去又填平,再把几块石头挪来围住然后又跑了出去,凤古站在那儿,帮不上忙,只听到茱萸生风的脚步跑进跑出的声音,似乎还有木头摩擦的声音,凤古莞尔,是了,他们只顾快逃,茱萸就带了个衣服包裹,火折子之类全部没有,茱萸应该是在钻木取火吧。

果然,过了好大一会儿凤古闻到了淡淡的木头烧着的味道,噼噼啪啪直响,茱萸这才有空带着得意给凤古讲她正在做啥,地下烧着鸡,石头表面煎蘑菇和野菜,凤古听着,附和的点点头。

“既然有这样的本领,想必到哪里你都能好好活下去。”凤古似感慨的说道。

“凤古先生,离开燕国之后,你去那里吗?”

那里,茱萸不知道那里是哪里,是哪个国家或者那座城邑,可她知道凤古能听懂,他要去的,复仇的那里。

“嗯。”凤古点头。

“要小心啊。”

“虽死无憾。”凤古语气坚定。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斑斑驳驳的照在小屋前的空地上,茱萸看看阳光又看看凤古,有生之年再见到凤古应该是再无可能了吧?不管身在何处,她都会为他祝祷的。

不想再提这沉重的话题,茱萸一边用树枝翻拨着石头上的蘑菇一边给石头下面添柴,香味阵阵传来,她就把蘑菇放在刚才顺手摘的树叶上递给凤古,凤古也不嫌弃脏,默默的吃掉再把叶子还给她,这话题假装不提也躲不过去啊。

那只鸡,内里没熟,一口咬下去,满嘴腥气,茱萸咬咬牙吞了,凤古也表情淡然的咽了下去,但吃完这口,两人很默契的说“吃得好饱”再不肯多吃一口。

折腾这一顿午饭,已经过了申时,凤古说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难得碰见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再说,已经这个时候,就算继续赶路也走不了多远,不如在这儿过一晚再赶路,对此,茱萸十分同意。

黄昏无事,茱萸又去采了些果子回来,顺便把没熟的鸡撕成一片片,也放在石头上煎,没有盐就把果子挤点汁水滴上去,没想到味道居然不错,总算没把这只鸡浪费了,天终于渐渐黑了,两人敞着门并坐在藤床上看地上的月光,相顾无言。

茱萸很快靠着凤古睡着了,不知是太累还是吃的太多,居然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这姑娘毛病可真不少,将来还嫁的出去么?唉,其实多养她一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虽他家族覆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在不差那么一点钱,但——罢了,到时候别再搭上她,无冤无仇的,他做什么那么坑人家呢,这姑娘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罢了,做一回善事吧。

照进门的月光忽然被一道黑影遮挡,黑影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递过一个粗布包裹,里面有软的衣服还有一小袋钱,凤古接过放在床边,又把茱萸轻轻放倒,任她继续酣睡,自己轻手轻脚跳下床,一脚迈出门又停了片刻方才大踏步而去,很快就和凤期一起消失在树林中。

茱萸睁开眼睛,夜还是那样深沉,照进来的月光也还是那样惨白,她头旁边有一个包裹,几乎碰到她的脸,是凤古留给她的,他就这样悄悄走了,一句保重都没说。

脸上滑过一丝凉意,茱萸伸手擦擦眼泪,虽然是意料之中,可分离到来时仍旧让她很难过,凤古应该就是怕她哭得很难看才不辞而别吧。

“凤古先生,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天底下就没那么好看的眼睛了。”茱萸又擦擦眼泪,自言自语说道。

夜,更寂静了。

同一时间,原本已寂然无声渐渐沉睡的苏府被大门口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正托着下巴打盹儿的门房吓得一个激灵从椅子上掉了下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一脸惊慌失措,敢半夜这样重砸苏家大门的人放眼燕国也没几个,还是速速通报老爷为好。

门房做了决定,还是先跑到外面隔着门硬声硬气的问是谁,没想到门外那人比他还硬气,让他快开门,有要事要禀告老爷,事关苏家命运,他敢阻拦的话就等着人头落地之类,门房老头儿是苏家老仆,见过的贵人多经历的事也多,对此人的恐吓之语假装呵斥两声,让他报上名讳,老实等着,他好去通报,那人不肯说,门房也不肯让,末了,那人恨恨说一句:你就告诉苏老爷,苏三老爷逃了。

苏老爷端坐外堂,脸上一派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他朝门房挥挥手:“让那个人回去吧,我知道了,回头必有重谢。”

门房一走,苏老爷重重的将手拍在桌上,桌上的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我看你们是要彻底毁了苏家才心满意足!竖子!”

门外,一个大丫鬟端端正正的出现了,立在那儿给苏老爷福身行礼,然后问道:“老爷,老夫人派奴婢来问问,刚才来的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还没睡下?也罢,我当面去向老夫人禀明。”苏老爷说道。

☆、烧伤

苏朝歌越狱之事第二天就传遍了燕都,苏牧廷自然也知道了,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蘼芜,虽不知她和叔叔到底什么关系,但她总归是投奔他而来。

“他如果被抓住会被处死吗?”这是蘼芜唯一关心的问题。

苏牧廷摇摇头:“不知道,燕王刚不明不白的薨了,还未安葬,太子殿下一口咬定是叔叔弑君,押为重犯,连我苏府都被限制不能出入,所以也不知道叔叔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叔叔为何会越狱成功,更不知道苏家会不会被此事牵连,蘼芜姑娘,我今早和父亲谈过,因为苏家情势所迫,他想送你到九公子府中,起码会比苏家安全。”

“一切听凭公子做主。”蘼芜一脸忧愁,对自己的安危似乎并不在意。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茱萸的。”神宫中的尸首虽然身份未辨,但凤古和茱萸已经不在神宫中是事实,凤古有些来头或许有人接应逃了,他一个瞎子应该不会再带着茱萸这个累赘,所以……凤古可能活着,茱萸很可能已经真的死了。茱萸本是蘼芜的朋友,况且人已不再,瞒着也没什么必要。

提到茱萸,蘼芜立刻紧张起来:“茱萸?茱萸她还活着?”

闻言,苏牧廷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动了下,蘼芜姑娘不问茱萸在哪儿,反倒先关心她死没死?而且神色那样慌张,难道她之前所说的“一概不知”的说辞都是骗人的?

“前几日神宫走水,茱萸大概被烧死了。”苏牧廷说道。苏府的人虽不能自由进出,但苏老爷在朝经营多年,眼线遍布朝野,这种小事怎么能难倒他?

蘼芜先是一惊,身体向后晃了晃,随即脸上一片哀戚,忍不住用双手遮住脸低低抽泣起来。

“都是我不好……”蘼芜低声咕哝一句就不停的哭。

苏牧廷劝了两句无用,就说声“保重”推门出去了。

清晨的阳光照进小屋,照在盘腿而坐的茱萸身上,她已经换了凤古留下的粗布衣裳,在屋后的小溪里洗好的头发还没干,一绺一绺纠结着滴着水珠,把后背弄湿了一片,茱萸也不在意,只是仅仅攥着凤古留给她的钱,两串铜钱和几块碎银,不是很多,但省吃俭用的话足可以支撑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