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怨过敏彦陛下吗?”

她是如此的偏爱长子君临,把一切都为他打点妥当,却置小儿子于尴尬境地,让他独自面对风霜雪雨,且时时打压,甚至连婚事都强加干涉。

苏敢而静静地看着温雅,“你,后悔娶我吗?”

温雅领悟了苏敢而话中含义,不禁迅速表态:“不怨恨,也没后悔。在我看来,你就是最好的了。”

是这样么?

既然这样——

苏敢而微笑道:“有你这句话,即使日后有再多刁难,我也会伴你左右。”

温雅坚定地握住她的手,无声点头。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就该要面对皇后乐微澜了。

当君临还是太子时,乐微澜因同情他的遭遇,认定太子被胞弟温雅压制,一心想帮太子夺权,她使了不少伎俩,才让君临同意娶她。这番一厢情愿的做法,引发了君临对她的反感。但不可否认的是,乐微澜很有手段,君临不爱她,却愿意听听她的意见。

而现在的乐微澜,在博取帝王宠爱的战场上输给了孙云云,恐怕难免会将怨气撒在温雅或者苏敢而的头上。即使是像乐微澜这般聪明伶俐的女子,也难逃后宫这个大染缸的熏染。她越不得丈夫欢心,越有其他女人(如孙云云)的幸福做对比,就越容易变得不可理喻。

如果,只是说如果。

如果君临对温雅产生了哪怕一点点的忌惮之心,温雅的处境都将十分艰难。尤其是在有乐微澜的推波助澜下。

尽管马上就要被频繁召至后宫,聆听皇后训示,并迎接皇后暗中设下的绊子,但苏敢而相信,以他们夫妻二人的能力,虽不易占着便宜,可最后获胜的,也必定不会是那位乐皇后。

“那么,一旦我与乐微澜对上,你又会偏袒谁呢?”

苏敢而目不转睛地盯着温雅,轻声问道。

“毫无疑问,当然是你。”

温雅如是回答。

是男还是女

(一)

辛家十公子很苦恼。

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实在是不太好,“辛多”、“心多”,烦恼多。

现在,她又在苦恼人生为何如此无常。自己只不过是想做个纯爷们而已,为什么老天总不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没错,这个“他”是“她”,十公子辛多其实该用“她”。

这位十分之非常想变成男人的辛多姑娘正忧愁着一件大事:他,或者是她,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究竟该怎么做,才能验明自己的身份呢?

好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家里哥哥有很多,相应的,嫂子也一样有很多,她只要走出屋门,随便抓一位嫂子过来,就能解决自己目前所处的困境(?)。

但是,凡事都有个“但是”。

大哥嫌家里人太多,早出府自立门户去了,虽然大嫂经常带着孩子们回来瞧瞧,可大嫂家的女儿总生病,还是不要去劳烦大嫂了吧!

悲催的莽夫三哥在时隔多年之后,终于摆脱坐冷板凳的待遇,被吏部启用,最近很少回京,害得三嫂同他一起在外面漂泊,居无定所,根本见不到人。

四嫂性子太冷,独居小院,不与人交流,只怕她还没开口,就要被冻僵。五嫂又太热情,且正与五哥新婚燕尔,她实在不想去打扰他们。六嫂……咳咳,六嫂明年年底才能进门,所以现在还不算辛家人。

剩下的哥哥中,年龄最大的七哥才十二岁,最小的九哥只比自己大一岁。掰着手指算下来,好像只有二嫂可以帮她一把了。

不过……

二嫂真的太啰嗦了。

正当辛多满脸纠结地站在院子里做忧郁朝天状的时候,辛稻却在一旁看得有趣。

他的这个“弟弟”,今年才六七岁,居然就学会用脑袋思考了吗?看来她与顽劣聒噪的吉利不同,不会像老三那样单纯了。

既然如此,就让他这个当二哥的带着最小的“弟弟”,到外面去玩玩吧!瞧那苦瓜脸皱的,“思考人生”这种事情真的不适合小十儿现在的年纪。

打定主意之后,辛稻笑眯眯开口道:“小十儿,今天太阳挺好的,要不要让二哥带你出门去玩?”

辛多歪头:“真的吗?二哥不忙了吗?也不让我背书了吗?”

由于平时家里几位在朝的哥哥们忙于政务,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即便有人得空,也总是摆出一副严肃状,检查弟弟们的学习进度。从辛麦到辛粱,各人负责的内容不同,有文有武,这使辛家的孩子简直就像比别人多了五个爹。

已经开始读书识字的辛多自然也对哥哥们很有意见,觉得他们都不宠爱自己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带着自己四处玩耍了。偏偏她年纪还小,不像另外几个稍微大些的哥哥,可以偷偷爬墙溜走。

因此,她经常正面进攻,一逮着人就吵闹着要出门。因为在家里呆着就只能读书认字,一点乐趣都没有。这对她而言,无异于给野马上鞍,不习惯极了。然而她的哥哥们铁了心要好好教育她,至于她的哭闹嘛……那是什么?大家都没听见,做不得数。

所以,辛稻此举,无疑令小辛多很困惑。

不知为何,辛稻忽然有种愧疚感。明明是妹妹,但就因为家人的顾虑,怕她以后不幸福,才在自己的提议下,当成了弟弟养着。也不晓得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对小十儿究竟是好还是坏。

出于补偿心理,辛稻答应得爽快:“是真的啊,二哥好不容易才腾出时间来陪小十儿,只是今天的话,小十儿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辛多立即笑脸相迎,飞奔过去,开心地扑进了自家二哥怀里:“二哥最好啦!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辛稻略一使劲,就将她抱了起来,“我们先说好,出门之后,一定要听话,还有就是,不能随便乱跑,小心碰到人贩子……”

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远,中间还夹杂着元气满满的童音应答。

于是,辛家好二哥就这么拐带儿童一名,顺利上街去了。

(二)

不知是京城太小,还是辛二哥认识的人太多,才走出门没半个时辰,就已经有数位朝中同僚与他打招呼了。

今日休沐,朝中大小官员,除了因各种原因而必须持续忙碌的,其余全都闲在家中沐浴洗发。收拾完个人卫生,神清气爽,自然就想四处走走,活动一下筋骨。所以辛稻在外碰上三五个同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京城就这么大,可供闲逛游玩的地方都是固定的,总免不了偶遇。

但是——

不管是谁,见着了辛家兄妹,都喜欢问这么一句:“咦,辛稻(辛大人),这是你弟弟(你儿子)?”

由于选项中只有“弟弟”和“儿子”两样,被问了几遍之后,甚至连辛稻自己都在怀疑,他是不是误把只与小十儿相差一岁的小九给带出来了。

低头仔细看看手里牵着的这只,辛稻发现,她确实是妹妹辛多没错。

于是,辛稻不得不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不是弟弟(儿子),她是我妹妹。”

结果他的回答却总会触发一个相同的问题:“啥?你家不是只有兄弟吗?什么时候多出个妹妹了?”

然后辛稻不得不再度耐着性子,慢慢解释他其实有一个妹妹,并且还是排行最小的。

同一件事情,说的次数多了,任是你有再好的耐性,也要濒临崩溃。

所以,就当辛稻又一次听到有人在他背后喊住他,并问“咦,辛稻,你带着你……”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嗓子:“这是我妹!”

谁知来人停也未停地就把这句话说完了:“……妹妹出来玩?”

辛稻一愣,扭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对方是自己的直属上司,户部尚书如意。

眼见这位得力属下的面色有发青的迹象,如意补充:“从刚才就不断有人跟我讲,说辛侍郎居然带着一个‘妹妹’出来玩。我倒是晓得你家有个最小的妹妹,但似乎大家都不怎么清楚的样子啊?”

辛稻狠狠瞪他一眼,低头对辛多说:“小十儿,这位是祚王殿下。快给王爷请安。”

辛多抓着哥哥的衣袖,扑闪着睫毛,好像毫不怯场,直接来了句“王爷好,我是辛多”,就算了事。

反观如意,打量了辛多好半天,忍不住喷笑道:“原来这个小姑娘就是被温颜赐了名的辛多,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听说你们家把她当儿子养?这也难怪大家都满脸新奇,四处宣传着你家忽然冒出来的‘妹妹’了。换成是我,猛不丁一瞧,也弄不清这孩子是男还是女。”

辛稻握紧辛多的小手,轻嗤道:“哼,要不是你家的人无聊,弄个名字就随便糊弄我们,小十儿才不会被当做儿子养呢。”

如意笑了起来:“你这只大花猫,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这种话也敢随便乱说的吗?什么你家人、我家人,那可是皇夫殿下。小心被御史台那群人精抓你个现行,到陛下面前参你一本,告你出言不逊、藐视皇亲。”

辛稻表情益发不屑了:“哦,那他还真是好本事。要真有人明天告御状,我就把我的名号亲自送到他家去。”

如意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这话对你而言,简直就像是废话了。好啦,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就带着你妹妹慢慢逛吧,看起来小姑娘没怎么出过门,还挺新鲜的。”

辛稻看看自家妹妹那副对街边大小商铺无比好奇的样子,也难得赞同一次如意的观点了:“的确,她平时不怎么出来。”

如意走后没多久,辛多不舍地收回忙着到处瞄的视线,拽了拽兄长的袖子,小小声问道:“刚才那个,是王爷吗?他为什么分不出我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有什么问题吗?”说着,她还一面检查自己的衣着打扮。

辛稻目不斜视地回答:“什么王爷,不用管他,那就是一头脑不清的笨蛋。”

辛多愣了一小会儿,才勉强接受了二哥的话语,高高兴兴地继续忙着研究街上来往的人群了。

(三)

又走了有半条街,迎面一人冲辛稻挥手示意:“辛大人!”

辛稻置之不理。他家这么多“辛大人”,谁知道那人喊的是哪个?他没听见,完全没听见。

熟料对方矢志不渝:“辛大人!辛稻大人!”

辛稻的手被轻轻拉了一下,“二哥,有人喊你呢。”

这下子,辛稻想装不知道也不行了,“啊,原来是孙大人,真是久违了。”

“……昨天不刚见过面的吗?”孙正很无语,瞅了辛稻半天未果,便低头看向他牵着的小姑娘,“这位就是你家那个当男孩养的小十儿?”

辛稻早已见怪不怪,很平静地对辛多说:“小十儿,叫孙大人。”顺便捏了捏她的手心。

辛多迅速领悟二哥的暗示,于是忽闪着大眼睛,甜甜地笑了起来:“孙大人好,我叫辛多。”

孙正立即像被人揍了几拳似的不自在起来。孙家的小孩子们一律恪守家训,绝对没人敢当面卖萌,全都像小老头似的一板一眼。如辛多这般粉雕玉琢又爱笑爱撒娇的娃娃,孙正敢说,他至少有十年没见过了。所以孙正不自在,十分的不自在。而且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穿着青灰色短袄的小姑娘,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乖巧可爱。

“啊哈哈哈,你好你好。”没笑几声,孙正反应过来,觉得她称呼得太见外了,“小多啊,你叫我伯父……就行……”

在辛稻意味不明的笑容下,孙正越说声音越小,但他依然坚持着,把话说全了。

辛多继续眨巴着眼睛,无辜道:“可是可是,孙大人看起来比我大哥还年轻,其实我该称呼孙大人为‘哥哥’吧?”

孙正一愣,随即默默扭头,心中叹息:果然是辛稻的妹妹。

由于和辛稻两人是同期,在朝中关系不错,往日得空,两人还经常相邀同去喝几杯,故而他在辛稻面前比较随意。出于一时好奇,孙正随口问道:“我记得当初去你家接生的稳婆说,你家老十是个带把儿的。怎么,莫非欺君了?”

辛稻分神瞥了一眼辛多,发现她对他们两个大人之间的对话不感兴趣,刚打完招呼,就又被街边一家做糖人的摊子吸去了视线。

“什么带把儿的,分明就是个女孩,陛下他们后来也都知道了。却一个两个的故意跟着瞎起哄。”

孙正笑了笑,对辛稻的话恍若未闻,只说:“出来有一会儿了吧?你妹妹还小,玩时间长了,也该累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先歇歇脚?”

辛稻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便带着辛多,跟孙正一起走进了附近的一个茶楼。

本来两人之前多去酒楼,但身边附了只小家伙,辛稻不方便与孙正喝两盅了,索性吃些茶点、品下热茶也是好的,顺便还能清醒地探讨探讨最近朝中发生的几件大事。最近最轰动的大事,莫过于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皇子被过继给了温家,这正是个绝佳的话题。

事实证明,男人也可以是八卦的、长舌的、多嘴的、喜欢议论的。

坐在舒适明亮的单间里,辛稻与孙正二人,就“女帝陛下为儿子取名温雅”这条消息,足足争论了有半个时辰之久。二人各抒己见、各执一词,分歧挺大。

然而听不懂的辛多,就没他们这么喜欢喷口水了,她一边开心地左揽右抓,趁大人不注意,把桌上的点心吃了个遍,一边吃得两颊鼓囊囊的,还一边悄悄地往怀里揣、朝袖里塞。她打定主意,要在回家之后,拿着这些点心对九哥炫耀一番。

等辛多觉得肚子有些胀了,她才不舍地放缓速度,遗憾地看了几眼桌上最后剩下的几块水晶小蒸糕——这是唯一不方便她藏起来的点心了。

辛稻这才扫了眼桌面,笑容满面,暗地里却警告地瞪了辛多一眼。辛多脸皮厚厚,完全不在乎。

倒是孙正微笑着问她:“怎么样?还再点几样吗?”又对辛稻说:“这里茶点口碑甚好,看来小多也很喜欢。”

辛多忙不迭地摇头,紧了紧袖口,朝辛稻那边靠了靠。

又说了几句无关痒痛的话,孙正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下午我还要进宫一趟,哎,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辛稻并不多留,道了句“请便”,就招来小二,打算为家里那几个小的打包几份点心回去,也免得他们声讨他,嫌他偏心小妹。

临走前,孙正意味深长地在辛多脸上瞧了一圈,留下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下子轮到辛稻发愣了。

这已经是他在短短的两个时辰之内,第二次听到有人说这句话。第一个人是王爷如意,第二个是御前侍卫统领孙正,他们二人的共同点,便是皆与女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道说……

辛稻仔细端详着妹妹这张集父母优点于一脸的相貌,沉吟片刻,方才郑重其事地握住她的肩膀,满脸严肃地吩咐道:“小十儿,其实你真的是男孩子。但你作为我们辛家少爷,身上担负着极为重要的责任。因此,在不满十五岁之前,你绝不能随便跟其他男孩子玩在一起,懂了吗?”

辛多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道:“哦,知道了。”

然后就听辛稻在一旁嘀咕着:“虽然比太子大了三岁……但不可不防……万一选中……家门之大不幸……”

然而辛多毕竟还小,不清楚二哥话中深意,只知道自己苦恼了许久的问题,在今天终于得到了解决。

原来,她其实就该用“他”,他就是个男孩子,这点错不了了。因为这是二哥亲口告诉他的,绝对不会有错。

于是辛多在日后的人生道路上,就一条路走到黑地朝着男性化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奔去了。并间接导致她即便是在弄清楚自己确确实实是个女子的时候,依然奋不顾身,坚定自己作为男人的权利。

在这其中,辛稻功不可没。

苏家血统

(一)

某天。

温雅难得没出门去祸害众生,偷得浮生半日闲,于是窝在家中陪伴娇妻。

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苏敢而福至心灵,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笑道:“温雅哥,我忽然想回娘家一趟。”

温雅从书的海洋里拔出头来,兀自迷糊中:“啊?什么?”

苏敢而说:“我想回娘家看看。”

温雅,茫然:“……什么?”

苏敢而,好脾气地:“我说,我想回娘家。”

温雅,发呆:“哦……什么?”

苏敢而,脸色一黑:“没什么!”

语毕起身,招呼也不打,直接回房去了。

温雅但笑不语,摸摸腰间悬着的荷包,满意极了。

对妻子装傻,果然很有必要。

当温雅正暗自得意到不行的时候,苏敢而已经拖着大包小包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了。

苏敢而将包袱往桌上一放,随即半蹲在桌边,召唤儿子,“薄之,过来,到娘这里来。娘带着你回外公家。曾外祖都想你了,和娘一起去看看他老人家,好不好?”

温雅毛骨悚然地想起了那位曾经的刑部尚书苏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