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拨开,言殊站了起来,握住我的手笑嘻嘻道:“因为王妃娘娘太受百姓的爱戴和崇拜了,所以白老虎又输了。现在,白老虎要履行赌注了,请问黑老虎大人,您想要什么?”
月光落到他脸上,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脸上也画了王字和胡须,只不过与我不同的是,他用的是面粉,再加上他此刻在笑,因此显得说不出的滑稽。
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却又立刻板起脸道:“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所以我在继续赔罪啊。”他将整张脸都凑到我面前来,声音软软甜甜,“黑老虎大人,您想要什么赌注?无论你要什么,都给你。”
“哼,难道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给我么?”
“月亮?”他抬头看了看天,叹口气道,“虽然有点对不起嫦娥和玉兔,而且也会惹怒玉皇大帝和诸位神仙,但是没办法了,谁叫我家黑老虎大人想要,我这就飞上去摘……”一边说着,还一边作势挽袍要飞,吓得我连忙将他一把拖住:“我说说而已的,你别去!”
“还是去摘给你吧。”
“不要不要!”我死命的抱住他,不敢松手,一颗心几乎快要跳出喉咙来——我怎的忘了,他是蛇妖,要他上天不是让他去送死么?
曾经,在我还没嫁时,好希望突然出现个法海,把这只妖怪收走,那样我就可以逃离魔掌;然而,现在我却害怕起,万一哪天真有法海出现,那我可怎么办?
我想我的表情肯定很着急,因为言殊转过身来,看见我时怔了一下,目光闪动,变得温柔。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抹着我的眼角,“傻瓜,我这不还没去么?哭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呐呐而不能言。
他却又笑,扬眉问我:“心情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
“不生我气了。”
我继续点头。
他伸臂过来,搂住我低叹道:“对不起,麻衣。我本只想逗你笑笑,却没想反而让你哭了。以后都不会那样了……”
我在他怀中抬头,看见那琉璃般的瞳仁里,竟是我从未见过的真诚。言殊……这一次,是认真的。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嗯?”
我咬着下唇,几经踌躇才问出声:“你、你……为什么你会娶我呢?”
他眼中闪过几许涟漪,像有什么东西融化开了,变得深邃,却极柔润。
于是,我的胆子大了一些,继续道:“为什么你要娶我呢?名门淑媛那么多,别且不说,光我的四个姐姐,各个有才有貌,为什么,你……会挑中一无是处的……我呢?”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手拨开我被风吹乱的留海,我忽然发现,他的手指是暖的。
一直以来,他的体温都比常人要低,然而此时此刻,在夜月下,在晚风中,他搂住我时,却有着让人很舒服的一种温暖。
我凝视着他,目光扫过他飞扬的双眉,挺直的鼻骨与花瓣也比拟不及的柔美嘴唇,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想——多像假的。
这个人,这门突如其来的亲事,这优渥生活与怜爱宠溺,都太过美好。因为太美好,所以……好像是假的。会不会有一天我睁开眼睛时,就会发现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消散掉?
“我长的这么难看,还胖……”十六年来,我从不曾为自己的容貌而感到如此自卑。
他扬起唇角,笑的比月光更柔丽:“有我漂亮就足够了。”
“我很笨很呆……”
“有我聪明就足够了。”
“我又懒又馋,什么都不会做……”
“你现在是王妃,连脱衣服都可以不用自己动一根手指头。”
我的鼻子一酸,视线渐渐地模糊了,“我还性格很坏,给你脸色看……”
他手上用力,将我抱得更紧,沉声道:“我甘之如饴。而且麻衣,你是我见过的性格最好的姑娘,又开朗,又善良。”
我哽咽道:“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麻衣……”我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再传回我的耳朵里,就像春风一样,吹开了花朵,吹绿了小草,吹润了我的心,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须臾不离,一字一字字,说的格外坚定:“这世间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哦不,应该说——我唯一喜欢的人就是你。”
十七
“这世间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哦不,应该说——我唯一喜欢的人就是你。”
我想,这绝对是最美丽的一句情话。
它像一只神奇的手,将我人生中所有的不幸通通抹走,留下来的,只剩欢喜。
深宅高瓦,阴深如初,然而,因着一个人的缘故,而有了全新的意义。王府,是我的家呢,我要在这里度过我的一生,生儿育女,再慢慢老去。它和原来的刺史府邸,是不一样的。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就开始不再逃避责任,跟着曲管家学习如何治家,虽然学的很慢,也偶尔出错,但是每天都有在进步。我知道言殊心里必定是高兴的,因为他看向我的目光,越来越柔和。
每天的戌时变成我最快乐的时间,哪怕只是他坐在那忙于公务,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都觉得很安然、很幸福。
幸福的时光总是飞逝如电,一转眼,已是清秋。不知道为什么,言殊最近变得越来越忙,经常早出晚归,连容颜也添了几分憔悴。
我有次问他:“你最近好像很辛苦,都在忙什么呢?”
他揉了揉眉心,抱住我,却不回答。我见他神色恹恹,满是疲惫,心想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情,既不肯说,那我也就不问了。
他忽问我:“娘子,你喜欢红叶吗?”
“喜欢!”提及我最喜欢的东西,我立刻雀跃,“除了它确实很好看以外,还有个原因,就是——”
“岳母大人的芳名就是红叶,是么?”他替我接了下去。
我诶了一声,“原来你连这个都打听过啦?没错呢,我娘叫红叶,三娘叫碧丝,哈哈,没想到我那个据说是个卖油郎的外公还挺风雅的。” -他眉睫微垂,若有所思,过得片刻,才又扬起,“你知道岳母大人是怎么去世的么?”
“病死的。”说到这个,我不禁黯然了,“三娘说我娘身体不好,生我时是难产,坐月子时又遭了风寒,所以就撒手西去了……我小时候在阁楼的杂物里看见过娘的画像,不是我自夸,她长的可真美,比我的三个娘加起来还好看,可是啊,红颜美人多薄命哦,啧啧啧,十六岁就香消玉殒了……”
说到这里,我语音忽停,因为我竟看见言殊眼中依稀闪烁着泪光,“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要悲……”)
一个伤字没出口,他就伸臂过来,紧紧将我搂住,低声道:“所以你后来就一直过得那么苦,对不对?”
“诶?其实,也还好啦……”
“麻衣,你受苦了。”
“那个……没那么夸张啦,哈哈,反正我这个人没心没肺的,也不会觉得苦啊什么的,哈哈哈哈……”
“麻衣……”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近,他的声音听入我耳中有着难掩的颤音,“不会再受苦了……你要什么都给你……无论是什么……”
我好生感动,反抱住他:“嗯哪,我知道啊,因为,言殊对我这么好,我啊,再不会受苦了呢……”
他低下头,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才道:“麻衣,要去看红叶吗?”
“好啊。”
“你知道哪里的红叶最好看吗?”
“当然知道,是雀绿台。那里虽然名叫雀绿,但是一到秋天,满山遍野全是红彤彤的一片,好像整座山都在燃烧一样呢。”
“那么,去那看红叶吧。顺便,在那为岳母建一处衣冠冢如何?”他说这话时,眼眸沉沉,望着我,望定我,极为慎重。
我连忙也端正心态,认真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就开始与曲管家全力策划出行和建冢之事。她果然是个能人,不到三天就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了,然而,言殊这一次,依旧不能与我同行。
“等我此间事了,就去找你。”他说着,笑笑眨眼,“也许什么时候我就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了。到时候,娘子可千万不要又被吓到啊。”
我想起了那趟温泉之行,脸颊当即一热,啐了他一口:“就你最会玩花样!没个正经的。”
他撩起我的一缕头发,用手指轻轻绕住,声亦轻轻:“麻衣,到那等我。”
第二日巳时车马准备妥当,他送我到车前,我刚待上车,他却握住我手不松开。我笑,拍拍他的手道:“知道你舍不得我,所以,你要快点来哦。”
“嗯。”他虽然如此应,手却依旧不松开。如此粘人,反而显得反常,我挑了挑眉,困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静静地注视了我一会儿,道:“山间夜冷,要多穿衣。”
“嗯,知道啦!不是有曲管家陪我一起去吗?她可什么都考虑的很周全,帮我整整带了三箱子的衣服呢!”
他微微一笑,又道:“虽然我不嫌你胖,但是,你不要从早吃到晚嘴都不停,免得又吐。”
乖乖,他这几天都不在府里,怎么连我昨天吃撑了吐了的事情都知道?府里果然有眼线!
“还有,”他俯过身来,吻了我一下。
我慌忙看一旁的车夫侍卫,他们同时转过了头笔直看向前方,假装没看见。但如此一来,更加欲盖弥彰,我羞红了脸,忍不住轻声抗议:“这么多人看着呢……”
言殊摸了摸我的头,说了最后四个字:“乖乖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