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且退下。"妫语朝他盯了眼,却是先展颜一笑,"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有些不明白想问问兄长。"
闻谙见她称呼兄长,一口气便松了下来,不大情愿地说:"皇上有什么要事要问?其实明早......"
"当日青云衣的府里是兄长去查抄的吧?"
闻谙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变了,"是......"
"那可曾搜出什么禁药么?"
"没......没有。"
"哦......"妫语见他还抵赖,心中又恼了一层,"那便好。二哥你也知道,成王审案,一直帮着咱们隐了许多事,如今被害,其经手的事势必由他人接手。一旦楚正廉、宋辛得插进来,恐怕就不妙了。"
闻谙本来还有几分心慌,但听到说是楚正廉,神情一宽,竟是有些得意起来,妫语看得分明,淡笑一问:"二哥莫非已有应对之策?"
闻谙一笑,"楚正廉自身难保,还......"语出他脸色一变,眼神定定地看着御前一角绸幔,不敢往上移去。
妫语心中暗惊,居然连楚正廉都没放过?但眼下的闻谙自知语失,是再套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要他不插手进来,总不至闹出什么事来。不过,二哥与父亲还是要小心行事才是。如今多事之秋,孙家可还等着揭咱的错呢!"
闻谙见言语间似是并未着意,当下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一口长气,随意答道,"是。"这还用得着她说?只要把楚正廉解决了,谁还敢插手?闻谙想得极为笃定。
在 闻谙走后,妫语起想越不对,闻谙表情极为笃定,似是可以吃准楚正廉必不敢查案。到底是什么令他如此肯定?还有,凭他那点能耐,若是主谋,又怎以把行刺成王 一事策划得如此让人不及招架?于他本身,成王并未构成多大的威胁,而且成王立案极有分寸,何曾触动闻氏根本?最多也不过是因此案涉及到新法施行,有些断了 闻谙的好处。但光凭这一点,是构不成行刺之由的。那么是谁?德王?!
妫语手中的暖炉"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皇上?"小秋忙将暖炉拾起,烫了烫,以为是过热了,却不是,手温正好,外面还套着羊绒皮囊,理应不会烫手的呀。
不会,不会!妫语一惊之后又马上否定。德王与闻谙半斤八两,即便闻家真想拉拢德王改捧德王之女,他们也没必要杀了成王。更何况,瞧闻君祥神情,想是并不知内情。只是不是德王,又会是谁呢?妫语看着一旁捧着暖炉毕恭毕敬的小秋,心思百转。或者,可以用一个人。
"小秋,你叫长光去一趟侍郎水扬波府上,让他马上入宫。"
"是。皇上。"小秋将暖炉放上一边的小几,便去了。
不多时,水扬波一身锦袍地到来,额前发际上还沾着几星细雪。
"参见皇上。"
"起来。"妫语朝他看了眼,随意问道,"外面落雪了?"
水扬波一愣,马上答道:"回皇上,是落雪了,小雪。"他以为皇上马上就会问到闻谙的事。
"嗯。再过些日子各部就要放年假了,想天上亦是如此,所以天公赶着任务呢!巡校刚完就急着下雪了。"妫语说得淡然而含笑意,但水扬波心里却是凛凛地一震,巡校刚完就急着下雪......这话可颇有份量。
"小秋,给水大人上杯热茶来。"妫语将袍子拢了拢,走到窗边,想象着外面细雪穿枝,满庭缤纷的景象,却并不愿伸手将窗格推开。
"谢皇上。"水扬波瞧着她的背影,眸中波光一漾,竟由心中升起几分迷蒙来。
"在闻谙身边也呆了三年了吧?"她忽然开口,背对着水扬波,明眸微眯。
"回皇上,三年又五个月了。"水扬波确切地说了出来。
"三年又五个月。"妫语回过头来,神情似笑非笑,带着七分明了,三分试探。
水扬波浓眉一紧,彻底将那份迷蒙褪去,"皇上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妫语轻扫他一眼,翻着袖沿,淡道:"三年又五个月不是短日子,他的性情举动,你应当猜得七八分明白了吧?"她并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水 扬波低垂下眼,果然皇上还是猜得分明的,也果然皇上还是有长用自己的打算。只是,这番话由皇上开口,确是自己失了先机,来时的那篇腹稿便无用武之地。他婉 转了语气,"臣不敢,不过据臣所知,闻大人与定西伯有些往来。"招一半留一半,以他的身份,固然不能在女皇面前装糊涂,但显然也不能全盘脱出。女皇自然也 知道他,他也知道女皇的顾忌,彼此心照不宣,能够点到为止便是最好。而于他,纵是女皇并不会全信,只要将责任摊在闻谙身上,于自己总是多了几分干净。
妫语将手拢在袖子里,眸光蓦地阴郁起来,才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间有些吵闹,喜雨跑了进来。"何事喧哗?"
喜雨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才道:"皇上恕罪,外头雪渐大了,来了几只野猫,大概是想躲过这场雪。"
"野猫?"妫语眼一眯,平添几分深沉,"别伤了性命,大过节的,赶走便是。"
"遵旨。"喜雨极规正地应了声,与旁边的小太监悄悄吩咐了几声,退在窗边。
水扬波在旁一脸漠然,仿佛不曾听闻到什么,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妫语回过身朝他一看,哼笑在心,面上却仍是和颜悦色,"那太傅大人那儿呢?"
"回皇上,臣不知。"水扬波见妫语目中隐敛凌厉,忙又解释道,"皇上恕罪,这几日臣忙于吏部文档整合,闻大人行事俱未与臣通过气,太傅大人那儿也并未在言语间提起过。"
妫语眼一挑,当然听明白了后一句中明显地撇清意味。十二月廿五便要停政,历年来各部也都是十二月里最为繁忙,事也紧迫。况且今年还有藩地的事务,比之去年战事紧迫,实也不惶多,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晚了,你且去吧。"
"那臣告退了。"水扬波一躬身便要退下。
"等等。"妫语忽然叫住他,水扬波一顿,转回身,正对上妫语深邃的眸光,他一凛,忙垂下眼。
"扬波,清者自守,当一如既往。"
水扬波心神一震,这疏隽深长的语气,让他有些激动,迷蒙中他在妫语的眼里读出认真的劝谕,并没有追究与怀疑,但也没有丝毫柔情。这让他原本激荡的心怀突然之间有些淡了。他兜头一揖,以掩住面上的那抹淡然与失意,"臣铭记在心。"
"你去吧。"妫语点头作罢,眼神里却透着深深的失望,皱着眉的她直到水扬波离去后,都没有注意到他那沾在唇角的淡然与冷漠。
"皇上。"长光的身影一闪。
"怎么样?"
"小伤,只在左肩骨处,并无大碍。"
蒋皙,又是蒋皙!看来想留他一命都不成了。妫语有些阴沉地想着。
"皇上。"喜雨在听得小太监进来的禀报后,上前轻声道,"皇上,那两只野猫已经赶走了。"
"长光,你追踪而去,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就是平白放了回去,也难逃蒋皙毒手。"妫语侧头,"这会儿大鱼还没上钩呢!"
"是。"长光立时纵掠而去。
一时大殿里安静下来,妫语站在窗边,索性推开窗子,外边一片阒暗,只有笼着窗格里照出的亮光的细雪与地上才映出一笼白。
"皇上,天冷,这风也紧得很。"喜雨将手中的暖炉奉上。
妫语接过,"喜雨,你说,依水扬波的心性,他还能活多久?"
喜雨眉眼不动,躬着身子回道:"水大人很聪明,极聪明。"
"可聪明的人也懂得趋利避害。"
"皇上需要的正是这种既聪明又能趋利避害的人。"喜雨又补了一句。
"呵呵,要我说喜雨你,才是真正聪明又懂得趋利避害的人呢!"
"皇上谬赞,喜雨愧不敢当。"
妫语微撇了撇头,"喜雨呀,回头长光回来,就叫禁军围了定伯的府上吧。这一次,是格杀勿论!"
"喜雨领旨。"
流年faye 2007-03-29 19:09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十三章 按图索骥
"扬波,听说上面那位刚刚招了你去过?"水扬波才回到府上,椅子都未坐热,闻谙便赶到了。
水扬波一手托着下巴,看着闻谙跺着脚将身上的雪抖落,吩咐了声:"还不给大人去拿套干袍子来?"
闻谙解开外面这件袍子,扔在一边,灌了口热茶,"我说扬波,你就别卖关子了。"
"大人不必心急。"水扬波折了折袖口,说得慢条斯理,"既然定西伯做过了头,也到了咱们抽身的时候了。"
闻谙拍雪的手一顿,"怎么?要撒手了?"
水扬波含笑朝他看去,"大人是不是觉着此事现在放手,咱们反而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难道不是?"
"不是。"水扬波摇摇头,秀长的手指将茶盖一掀,又放下,"茶香还是闻得到的。"
"我不明白。"闻谙将侍女送来的袍子披上。
"大人请想,现在的朝局如何?"
"孙闻制衡啊。"
"呵呵呵,大人说得也是也不是。"水扬波倚入椅中,"面上朝局的确如此,但这中也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望向闻谙有些不解的眼,"成王属于哪一势?"
"......皇上?"闻谙有些明白了。
"大人睿智。成王壮大,等于皇上壮大,这皇上一坐大,还容得了我们说话么?"
"啊......原来如此。"闻谙缓缓点头,随即看向水扬波,"你是早就知晓蒋皙要杀成王了?"
"不,不不。"水扬波马上否认,"我道他只会做些手脚,却并不曾料到他会下杀手,且如此野心勃勃。"他想起一事,忽地面色严肃,朝闻谙直看了过去,"大人,您没将有关禁宫里的布置透露给什么人吧?"
"没,没啊。你怎么忽然问这个?"闻谙奇怪。
"当真没有?"他又追问了一遍。
"当 真......哎,你这么问,倒记起一件颇为蹊跷的事儿来。昨儿个,禁军值夜的班头李长念突然暴病死了......这个李长念我前段日子还见过他,壮得像头牛似的,怎么就 死了呢?本来也没什么,现在你这么追问,我倒想起上次与蒋皙游园子时说起过禁宫的汇绮园构想绝丽,当时我还说这个李长念贪财好赌,容易诱其上钩,骗得图 纸。只要有这图在手,改日也可给自己按上一个了。难不成这话......那蒋皙听者有心了?"
水扬波皱眉想了想,"多半就是这样了。那蒋皙奸狡成性,又够毒辣。大人,从今夜起,日后可万不能再与其来往了。"
"连见都不能?"
"不能。大人,"水扬波忽然凑近了他,"您不知道,今儿宫里可是出了事的。"
"出了事?"
"据卑职猜,许是出了刺客,还闯到了安元殿外。"
"什么?!"闻谙跳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复又坐下,压低声音道,"他竟有那个胆子?怪道他还和德王走得近乎,原来......哼!这老乌龟,还想把我的窝也给捅了!那皇上那儿呢?"
"什么事也没有,捂了。"水扬波说得轻描淡写。
"捂了?"
"皇上大抵是想顺藤摸瓜,拔了根了事。"
闻谙一呆,站起身,踱了两步,又坐回去,"她真要动手,那老贼还不捅出我?"
"这个大人请放心。大人是什么人?皇上的兄长!就是廷狱不给面子,皇上也要给面子呢!"
"可......可主审的是......是楚正廉与宋辛得,他们会放过我?"
"皇上让他们查案,可没让他们定案哪,大人。"
"会么?"
水扬波叹了口气,"大人可知皇上为何私下召卑职与大人二人面谈呢?据卑职猜度,皇上八成是知晓些底了,然却未将卑职打入刑牢,可见其情有悯。再者......大人方才说孙闻制衡,由孙氏的人查了闻氏的大员,皇上的兄长,那皇上的面子以后要往哪儿搁啊?"
"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也还是有变数。"
"变数?"
"这就要看楚正廉记不记仇了。大人,楚正廉可没有死啊。"水扬波不轻不重地点了句。
"什么?没死?"闻谙脸色一变,"那楚府怎么还乱成一团?"
"恐怕是想放饵。"
"放饵?钓谁?以杜茹的身手,这饵放得成?"
"虎门无犬子。"水扬波站起身来,"杜姑娘再武也不会是非不分,何况楚正廉是什么角色?只要他不死,那么这钓的可就是大头了。大人可要当心,这饵钩要是甩得太远,难保不会划破大人的衣角哪!"
"蒋皙不简单哪!"闻谙叹了口气,忽然道,"反客为主,居然是以皇上为饵,再将他们一军。"
水扬波眉一挑,对闻谙能想到这一点,颇有些意外,"大人高明。"
"可这蒋皙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与皇上争锋恐怕是太弱了些,且还扯上他闻家。
水扬波端着茶盏思忖着,的确难猜,照说他定西伯如此野心,当趁着杜先庭还活着,军中有人,方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如今他两边使计,却也是两边随时都可见弃的子啊!
"会是报仇么?"
"不。定西伯断不会如此浅薄。"水扬波几乎想都未想就答出口,不过由闻谙这一问,倒使他又有了个新想法,"大人,据卑职看,是不是这定西伯与新政有些极厉害的冲突,迫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冲突?多厉害的冲突?会大得过谋逆折大罪?这次可没人替他顶着。"
水扬波一笑,"虎毒不食子。且这替他顶着的人也还是有的。大人想,以皇上的身世,还能处置得了德王?现今可是成王刚死,一旦拿了德王,这天下还不得议论纷纷?定西伯想得可精了,不是德王顶,就是皇上自己顶。"
"可是罪证确凿的,大家还能说什么?"
"大人说得倒也是。"水扬波微一沉吟,"不过卑职以为,如今新政伊始,皇上可能还不想掀起太大的事。这一个想行,一个想盖,大人,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咱们可别当了炮灰。"
"嗯。"闻谙点点头。
"皇上,右散骑常侍刘郢华求见。"喜雨隔着重重帷幔,对小秋噤声的手势只作不见。
妫语睁开微有些迷蒙的双眼,揉了揉,"让他在外面候着吧。"
"是。"
妫语坐起身,拥着被衾细想一阵,终还是掀开了事,冷风立时灌进,冻得她一个哆嗦,一记喷嚏不招即来。小秋忙上前侍侯更衣,并回身吩咐另两个,"去生两个火盆子。"
"不必麻烦了......"
小秋挑理衣摆的手轻巧地翻整,原本低垂的脸轻昂,细声道:"皇上,这夜深了,外头又是大雪,刘大人来了,定带得满屋子冷气儿。皇上您刚起,可受不得这寒。"
"好吧。难为你想得周全。"妫语将她拉起来,"莲儿之后也就只一个你了。"
"这是奴婢的福份。"小秋抿唇一笑,将一件锦裘披上妫语的肩。
妫语无言看着小秋替她挽上发髻,气息沉稳而安适,对于刘郢华的深夜面圣竟是半点也不心急。
"臣刘郢华参见皇上。"
"平身。"妫语看着他一脸郑重,心思愈加安定。
"谢皇上。"刘郢华起身朝御座上的女皇偷觑了眼,"皇上恕罪,臣夤夜求见,惊扰圣驾,实有万急之事要禀明皇上。"
"卿不必介怀,说说,有什么事?"
"臣,臣听说定西伯这儿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
"皇上恕罪,臣听说皇上有意兵围定西伯府......"刘郢华看着不露声色的女皇,心中忽然有些发虚。
"你听说?"妫语眉一挑,"喜雨。"
"奴才在。"
"禁军发出了?"
"回皇上,长光仍未回来,所以禁军尚未有任何行动。"
"那是你露了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