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球员身材高大,站姿又有点大开大阖的架势,好球区都比别人大上不少。

梁夏看了他一眼,冲方梦打了个手势,方梦愣了一下,点头。

这个表情变化实在有点明显,郭海洋忍不住也侧头看了昔日只能仰望的“魏学长”一眼,梁夏回了他一个和蔼的笑容。

郭海洋被她这一笑弄得五味陈杂,说不自己心里出到底是厌恶多一点,还是崇拜多一点。他跟赵期、卓悦不同,他没什么在棒球上出人头地的大梦想,也不想当什么职业球员,来打棒球纯粹出于爱好。他首先是一个黑镰球迷,其次,才是T城大学队的队员。

对于当年在黑镰呼风唤雨的魏冬,他是打心底里热爱崇拜的,对于这个害得黑镰停赛丢奖杯的梁夏…郭海洋握紧球棒,看向投手丘的方梦。

垒上无人,方梦也就不用那么露骨地去用眼神“牵制”了,踏板、合手,投出——

球投出的瞬间,梁夏突然站了起来。

郭海洋一脚已经迈出了,连忙稳住球棒,这才没有空挥那么一下。

球轻轻松松地进入手套,又是故意四坏保送。

这在当年,可是柯诗新级别的击球员才有的待遇。

那边休息区的赵期脸都涨红了——说句实在话,他是幻想过这次比赛被保送上垒的,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春天的整体球员水平毕竟不高,他又是人高马大擅长长打的选手。

上一局,他确实结结实实被方梦三振出局的。

坏球一个接一个地投出,郭海洋有些无奈地朝着这边看了一眼,教练打了个随机应变的手势,眼神沉沉的看着场上的情况。

第六棒自然而然又是个左打。

方梦认认真真地投了一个牵制,再一脸严肃地三振了这位左打。

第六棒倒是有心来个牺牲打的,可是投手球路这么刁钻,居然连触击短打都失败了。

第七棒上场前,梁夏要了暂停。

她身上穿着是春天的球服,戴的护具却是自己的,黑色的手套、黑色的面罩,走上投手丘的姿势也仍旧是那么懒懒散散的感觉。

她揽着方梦肩膀,拿手套半挡着嘴:“还行吗?”

方梦“嗯”了一声,梁夏于是笑了:“第七棒是个小个子,百分之八十会用触击牺牲打,你随便投,让郭海洋上二垒。第八棒是卓悦那小子,第九棒是捕手,都没什么可怕的。记得我跟你说过吧,第五棒的郭海洋是个乖宝宝,盗垒一定要咨询他们教练的意见,只要防住盗垒,他们这局基本拿不到分了,有信心没有?”

方梦的脑袋挨在她肩膀边,一个劲地点头。

第七棒观察了一球,第二球果然用了牺牲短打,二人出局,郭海洋单枪匹马推进到了二垒。

二垒是个比较敏感的位置,和左打一样,捕手要是不调整姿势,打出的暗号很可能被二垒的跑者看到。

每个球队甚至每个捕手不同比赛的暗号都是不同的,但是总是有规律可循的,捕手和教练的暗号被破解,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郭海洋显然很想窥探一下春天投捕之间的秘密交流,死命地盯着梁夏这边。卓悦脑子还是很机灵的,见郭海洋那愣小子那么露骨地想看暗号,忍不住就想配合一下,帮着拉一下梁夏的注意力。

“学…”叫了出口,他却又卡壳了,T城大学队里,再没有人比他更想得到梁夏的认可了,无论她是男人还是女人,她跟肖静林曾经的配合是摆在眼前的。

何况,她还算顾远嘉的半个师傅。

卓悦喊到一半,那个“姐”字无论如何都吐不出去了,最后还是含含糊糊地吐了个类似于“长”的发音。

一鼓作气,再而衰,卓悦出师不利,下面的话全成了茶壶里的饺子,闷闷地泡成了一壶面疙瘩皮。

梁夏倒是很淡定地应了一声,还随口加了句:“乖啊,好好打。”

站在捕手区后面的主裁判严肃地咳嗽了一声,这算什么交流啊,打口水仗也没有这样的打法呀。

卓悦第一球就挥空了,他是典型的强投弱打,T城这边本来也没指望他上垒拿分,只期望他能来个牺牲打或者给郭海洋弄个盗垒的机会出来。

但现在已经二出局了,卓悦和郭海洋都咬紧了牙关想拿下一分。方梦连着牵制了两次,郭海洋离垒的距离才又回去了不少。

梁夏微微皱起了眉头。

方梦的优点是认真,缺点也是认真。

她的投球质量并没有下降,牵制也还是那么卖力,但是体力也正在被快速消耗。她原先的计划是在第四局左右换她下来,按现在这么消耗的打法,方梦未必能撑满第三局。

一场棒球赛九局,而垒球比赛一般却只有七局,孔佳宜连投满七局垒球赛的经验都不多,让她来投七个满局,对她的压力太大了。

按城市排名赛的规则,已经换下去的投手在这场比赛是不能再次上场了的,春天的牛棚已经没有多余的投手来更替了。

第二局比赛最终结束在卓悦的出局上,郭海洋止步二垒,比分仍旧是0:0。

回到休息区,梁夏随手一摸,就发现方梦里衫全部湿透了。

“去里面换个衣服,喝点水,好好休息一下。”

孔佳宜有点看不下去:“下一局让我上吧,你们不要太丢人我这局肯定不用上打席了,我跟刘辉去牛棚热身,行不行?”

梁夏深看她一眼,点头:“你先去热身,时候到了我自然就换你上去了。”手套戴到一半,又走回到她身边,“你是我们最后一个投手了,别做让我们担心的事情。”

孔佳宜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恨不能适应,飞快地转身拿了手套,拖着刘辉就走。

赵美女惊奇:“她是不是害羞了啊?”

梁夏拍了拍她脑袋,抽了球棒和朱璇一前一后往场内走去。

朱璇一上场,场外观众有了点小小的轰动。

美女啊!

还是那种身材凹凸有致,五官明艳,一眼就能看到的美!

繁星那几个美女球员,也就这个水平了吧——连投手丘上的卓悦都意外了一下,开赛前报打席时候他们是有注意到朱璇这个名字的,但怎么也没跟这个站在队尾的美女对上号。能在有梁夏的队伍打第四棒的美女球员,居然没被满天星给捞走!

他们还以为是个纯粹的花瓶呢。

朱璇摆出了娴熟的打击准备动作。

居然还是个左打!

春天上次跟满天星的录像里,没有这号人啊。

捕手也很郁闷,刚才和教练商量了半天,也没在国内的垒球选手里压根找不到这个叫朱璇的左打强棒的资料,连她擅长什么球路都不知道。

他思忖着看了休息区的教练一眼,按着约定配了个快速指叉球。

卓悦皱眉,似乎想要摇头,犹豫着点了点头。

一球飞出,朱璇没挥棒。

不擅长指叉球?

还仅只是观察?

捕手于是尝试着配了个坏球,朱璇仍旧不为所动。

应该是看穿了是坏球吧,不然不会连试图挥棒的动作动没有。准备区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笑声,捕手先生瞬间觉得背脊凉飕飕的,那边那个他倒是很了解看过很多资料。

那是梁夏,T城棒球圈曾经的神捕手。

场上指挥塔、扇形区教练、金手套得主、全明星首发捕手…捕手先生再一次要了快速指叉球。

卓悦果断摇头,捕手也很郁闷,任性的学长不肯投这么消耗体力的球了,可是,这是你最擅长的球了,你又不会伸卡球,对方毕竟是第四棒,难道要投正中直球?

正中直球也被否决了。

投手和击球员有时候是有感应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直觉这个球会被打中。

但是卓悦自作主张的次数实在太多了,捕手也闹不清他现在是什么原因,只好扭头去求助教练,教练也很低气压地站在休息区。

这场比赛打得太忧郁了,两局下半了,到现在还一分没得。

教练也要求投指叉球。

卓悦虽然蛮横,也不想不会违逆教练,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球飞出,朱璇挥棒,挥空。

教练的眼睛亮了,捕手也有点小激动,指叉球果然不是她擅长的球种!接下来已经到了最后一个决胜球了,理所当然还是快速指叉球。

卓悦这一次没有异议了,信心满满地投出了球速达到150公里以上的指叉球。

朱璇跨出一步,挥棒。

球被稳稳地击中,朱璇扔了球棒向着一垒冲去。

卓悦一愣,看着飞出的白色小球下意识要跟着跑动,被赵期喝止:“投手去补二垒!”二垒跑者已经冲着落在内野的球冲去了,朱璇身材健美,漂亮的大长腿跑起来十分有力,滑垒时帽子脱落,一头秀发跟洗发水广告似的在风中飞扬。

这一下确实精彩,司垒的裁判声音都有点小激扬:“上垒!”

春天的休息区猛然爆发出一声清脆地喝彩:“好样的!加油啊!春天加油!”赵美女这么一嚎,场外的朱筠也激动了,红着脸站起来喊了一声:“姐姐好棒!”

T城大学队要了暂停,梁夏懒洋洋地从准备区拄着球棒站了起来。朱璇确实是有害怕的球的,正是卓悦不会的伸卡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局、投手更换

T城大学队的暂停是以争吵结束的,卓悦的心情显然很不好,投出的球都带着怒气。

梁夏没挥棒,捕手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打了第二个球的暗号。

朱璇试图盗垒,卓悦连牵制球都投得十分气势汹汹,接球的一垒手也一脸无奈。刚才,捕手提出了保送梁夏,教练居然也考虑了。

卓悦显然觉得自己被看轻了。

梁夏再厉害,那也是个捕手!还是个女捕手!

第二球投出,梁夏还是没动,准备区的黄隆沙眼皮跳了一下——这么个情形,似乎有点熟悉啊。

当然,很可能是他自己想多了。

风神翼龙和T城大学队的投手,又没有可比性。

卓悦虽然疑惑,心里到底还是有点犹豫的,捕手和教练怀疑他的能力,而现实是,他压制了梁夏。

一球是为了观察,连续两个好球不挥棒,答案只能是没把握挤出。

她能接肖静林的高速投球,并不她表示能打得了这样的球,光知道理论有什么用,打不中,其他全是废话。

体育馆包厢里,毕闻骏靠在椅子上笑得导尿袋都在颤抖:“这小王八蛋,一肚子坏水!”说完,还十分大力地拍了拍他身边的肖静林几下。顾远嘉真的好想提醒一下,教练你小心你腰上那袋子啊!

万一漏了…

卓悦的第三球投出,梁夏不紧不慢地跨出一步,挥棒。

球“砰”砸到了护栏网上。

界外球!

这一下,别说卓悦抑制不住得意,连捕手都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嘴角,刚才不挥棒,果然是因为没把握。

她在黑镰的打席一直排得很后面,但是因为安打率和上垒率还好,一直被认为黑镰保护捕手的战术安排。

现在看来的话,传言也并不完全可信。

黄隆沙微微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心里想的却是:这位前捕手姑娘在黑镰时极少用这种战术消耗投手,难道是出于保持体力的需要?

可是他们春天,比黑镰更需要她啊!

第四球果然又被击成了界外球,接着是第五球,第六球,第七球…

场外的加油歌都稀落了不少,一个界外球会有人觉得是意外,这么多个,只能是刻意的了。

猎风就有击球员擅长这样的界外球,被媒体称为“粘打机器”,让不少被他适应了球路的职业投手不得不暂时改变投球方式甚至保送他。

T城大学队的教练坐不住了,什么完全压制,这是自家投手被压着“粘打”消耗体力了!

这比直接一个全垒打拿分还要糟糕!

毕闻骏指着场上站着的人影问:“你陪她练过不少吧?每个球时机都抓得那么好。”肖静林笑笑:“那是她真有本事,光有陪练也成不了。”

顾远嘉自从第一个界外球被击出之后就一直牢牢盯着场内,这时候忍不住说:“那投手…哎,暴投了!”

球从捕手头顶飞过的瞬间,一垒的朱璇就冲着二垒飞奔而去。

捕手大骂了一声掀了面罩起身捡球,差点撞到梁夏还高举着的球棒上,这么一避一耽搁,朱璇已经踏上二垒往三垒冲了。

孟小运喊得嗓子都哑了:“还有机会,跑!跑啊!”

捕手终于捡到球时,三垒的赵期也已经把嗓子喊哑了——球终于再一次被传出,朱璇咬牙开始冲刺,滑垒时掀起的泥沙溅得赵期都流泪了。

“上垒!”

这边的司垒裁判声音比较温柔,说出的结果却依旧让T城大学队忧伤不已。

朱璇学着《红粉联盟》里的女球员的做派,冲着还站在打击区的梁夏大喊:“Takemehome!Seetheart!”

梁夏回了她一个灿烂到有些张扬的笑容。

T城大学队的捕手还在投手丘上跟卓悦沟通,两人闻声都侧了侧头,随即又低声交谈起来。

比赛继续,卓悦的情绪显然稳定了不少,眼神却仍旧火辣辣地满是战意。他放弃了擅长的指叉球,投了个角度偏高的变化球。

球还未到本垒板前,肖静林先站了起来。

练习了那么多次,流了那么多汗,只能在赛场上得到回报。他想起她一次次换了汗湿的内衫跟他喊“再来”,想起她把短短的几秒录像反复回播,再用红笔在白纸上清晰地作下记录。

指尖触到自己手指上的老茧,粗糙而温热。

人人都看得到他们黑镰捧上冠军奖杯的光鲜时刻,却未必知道他们到底流过多少汗水,身上有多少旧伤。

哪怕是弃黑镰离去温小榕和被温和放弃的韩颂,手上的老茧也并不比别人少——谁能随随便便就成功?付出未必能成功,不付出,却注定失败。

木质球棒狠狠地抽中了白色小球,球高高飞起,梁夏长吁了口气,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眼睛却和场内外的所有人一样,牢牢地盯着那个承载希望的白色小球。

T城的外野手奔跑着张开了手套,场外的不少有经验的观众也开始争夺接球的最佳位置。

击到观众席的球,是可以直接带回家的。

那一瞬间,不少年轻的学生似乎忘记了她那尴尬的身份,眼中只剩下越来越近的白色小球。

球越来越近,几乎擦着护栏飞了出来。

时间似乎凝固了,朱璇最先回神,冲垒一般直接冲向三垒。

梁夏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扔了球棒,开始跑垒。这座扇形要是夜空,四个垒包便如星子一般显眼,星与星靠着跑垒员的跑动连接成形,最终闭合成完整的菱形。

无人出局,比分2:0。

黄隆沙站上打席的时,心跳还砰砰砰的慢不下来。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看到了梁夏的全垒打了,在击出那么多界外球之后,球简直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出场外。

他不知道的是,本来还为收视率同步转播着繁星和这场球赛的不少好几个地方电视台直接将画面切到了这边,那几个界外球和最后那支两分全垒打正如职业赛事里的精彩花絮一般被反复回放。

导播只恨使用的摄像机不够,不能再多切几个几个镜头。

卓悦再一次暴投,T城大学队也有投手开始热身。

观众席上的歌声再一次高高扬起,学生们当然知道球队失利时候激励的重要性,个个憋足了力气大吼。

朱筠忍不住看了一眼接到球的那个学生,球已经被放进背包里了,那学生抱孩子一样抱着包,正一脸兴奋地拿着电话说着什么。

黄隆沙出局,接下来上场的是方梦。

方梦打击之前,卓悦被换了下去。

新投手个子消瘦,人倒是乖巧,捕手配什么他就投什么,仍旧是“小肖静林”的做派。在T城棒球圈,黑镰带来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其他球队,这种影响也如双刃剑一般影响着这些业余球队本身的发展。

顾远嘉这样的异端,毕竟是少数。

方梦觉得心里揣着一团火,她也想要燃烧,想要像那球一样跨越障碍,迎风疾驰…一直到第二局结束,换场站到了投手丘上,那簇火焰仍旧包围着她。

梁夏也换过了衣服,蹲在那不紧不慢地打着暗号,眼睛飞快地瞥着上场的第九棒。

捕手先生对这位刚刚大展神威的前辈还是很钦佩的,看她的眼神都有点热切。梁夏对他印象也挺深刻的,打出的第一个暗号就是方梦已经投到手熟的外角滑球。

捕手似乎也猜到了这球,选择了触击短打。

两好球之后,他打出了个不算漂亮的滚地球,虽然未能上垒,却也算破除了方梦对左打的严密压制。

接下来的击球员是第一棒侯敏,方梦在第一局时就没能防住这位灵活的右打,三球之后被他成功上垒。

侯敏的灵活机动并不单单体现在打击上,跑垒时颇有点柯诗新那种无赖难缠的劲头,方梦不得不分出大量的精力用于牵制。

梁夏开始频繁暂停,几乎她每投一球都上倒投手丘上来“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