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岫站在沙发后面,探出半个头:“你是表舅妈,不是舅妈。我记得你的,记得你怎么把我卖掉。”
表舅妈脸刷的白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得两个警察都听不下去了,直到一个警察警告以虐待儿童起诉她,才停下。
另一个警察问程岫是否要起诉。
程岫说:“不,我不告她,她养过我。不过,我不能和她住在一起了,我怕她又卖掉我。”
程岫皮相长得好,就算啥都不说,板着小脸,也有股奶娃娃的可爱劲儿,更别说瞪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哭诉。
连明知道他在演戏的曹琋也觉得心疼。
警察哄他:“那你有没有其他亲人可以当监护人的?”
程岫低着头,小手紧张地弄着衣摆。
曹琋终于上场说故事。
也不全是假的。至少蛟龙竞技场那段是真的,但没说程岫混得多么如鱼得水,重点突出他小小年纪要上场比赛的事,至于之前,就用某个非法组织禁锢含糊过去了。
也是七八岁孩子在竞技场挣扎求生的段子实在太引人入胜,两个警察都没有注意到前面的细节。较为年轻的还抹了一把眼泪:“要不让曹先生当监护人吧。”
老警察打量曹琋:“你多大了?”
曹琋郁闷地递出身份证。
…
也是个未成年。
老警察想了想说:“我回去查查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看谁愿意照料你吧。”
曹琋说:“如果找不到人的话,会怎么样?”
老警察说:“那只能送去孤儿院了。”
曹琋说:“如果我父亲愿意当监护人…”
老警察说:“现在政府不给领养。你和他有共患难的经历,我还得争取特办,你父亲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估计特办也批不下来。只能去他的亲戚里找。”大概看出曹琋家世不凡,对程岫也是真心爱护,又隐晦地提点了一下,“远一点儿也没关系,只要点下头,过了程序就好。小孩总是要上学的,去远点的地方,监护人的作用也很有限。”
曹琋问:“能否给我一份名单,让我们甄选一下。小岫受过一次伤,我不想再错一次。”他自己也能弄到,但过了明路的更好。
老警察考虑了下,点点头。
表舅妈从头到尾阴沉着脸,一半是惧怕警察真的控告自己,一半是恼怒是“桑乐”脱离控制。等警察离开的时候,才放下狠话:“我是要看看,你这么个扫把星,还有谁会要你!”
门一关上,程岫就阴阳怪气地说:“小岫?”
曹琋道:“我不介意你叫我小琋。”
程岫说:“你们政府内部平时都这么叫?”
曹琋说:“是啊。我爸是大曹,我是小曹,爷爷是曹老,叔公是老曹。”
程岫说:“你和你爸在一起的时候,大家是不是都吐槽(two曹)?”
曹琋说:“不,大小王在一起,大家都害怕王炸。”
程岫:“…”这脸皮,真是谁与争锋了。
曹琋打开电脑,翻出一份名单,名单旁边备注着他们的年龄、职业、性格、收入情况、家庭状况等,分外详细。
程岫毫不意外,连桑乐出生时的dna资料都能轻易换掉,拿到亲属关系自然是轻而易举。
他边看,曹琋边分析。
“这是个酒鬼,家徒四壁,你跟着他会吃苦的。”
“…”
“这个人还不错,但是老婆凶悍又吝啬,你住进去一定会挨白眼。”
“…”
“这个结婚了还在外面交男朋友,朝三暮四,不利于树立你的争取爱情观。”
“…”
“这个…”
“等等。”程岫问,“你打算把我留在这里?”
曹琋道:“当然不是。”
程岫问:“那监护人的背景资料有那么要紧吗?”要不是桑乐是表舅妈间接害死的,不想桑乐泉下不安,他甚至不介意自己的监护人有点歇斯底里。
曹琋望着他,目光温柔:“你值得最好的。”
程岫坐在沙发上,晃了晃翘着的脚丫子说:“那只能自恋了。”
曹琋:“…”
既然程岫没问题,曹琋很快决定了监护人的人选——酒鬼。理由很简单,他的家庭关系最简单,受其他人影响的因素最低。
等警察将名单发来,他就带着程岫去拜访。
导游依旧是黑人光头。他昨天离开前,曹琋结清了一天的费用,今天穿着一身新衣服出现,精神气截然不同。
程岫说:“人靠衣装啊。”
黑人光头嘻嘻笑道:“这可钱包装出来的,要不怎么说,有钱有世界呢。”
曹琋问:“谁说的?”
黑人光头说:“这是我们当地的名言。”
曹琋小声对程岫说:“明明是有你有世界。”
就知道会这样,幸亏自己机智。
程岫继续装睡。
酒鬼住的f区在矿星六区中房价最低、治安最乱、基础设施最简陋、生活成本最低廉,用一个词总结——贫民区。
黑人光头带着他们汽车转飞船再转出租车,折腾了六个多小时才到。看到了目的地并没有让他们松了口气,阴暗潮湿的小巷子好似通向垃圾场的路,充满了脏乱和恶臭。
曹琋让黑人光头带程岫找个地方坐坐,自己独自前往。
对他的信任,黑人光头十分感动,再三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小朋友。
看着曹琋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程岫催促黑人光头跟上去。
黑人光头哄他:“你哥哥让我带你去买冰淇淋吃。”
程岫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大步朝巷子走去,黑人光头下意识地抓了他一下,竟然没有抓住,急忙追了上去,他一开跑,程岫跟着跑了起来。他的小短腿抡得再快,也比不过黑人光头,只能仗着身手灵活来闪避。
黑人光头被他转得没脾气,停下来投降:“好吧,好吧,你赢了,我带你去找你哥哥。”
程岫道:“你在撒谎。”
“我认真的。”黑人光头努力张大眼睛,显示自己的真诚。
程岫冷冷地说:“如果你骗我,就断小jj。”
黑人光头下意识地并拢腿。
程岫背着手,大步往前走。
黑人光头伸手一捞,程岫转身一个回旋踢,正中他不可描述之处,令他的脸色顿时也扭曲得不可描述。
程岫看着他一点点地矮下来,与自己齐平,慢吞吞地开口:“我劝过你的。”
黑人光头脸憋得通红,手还不死心地朝着他离去的方向招着:“你,等等。”
程岫头也不回:“上瘾了?”
“你知道…去哪里吗?”黑人光头蹲跳了几下,慢慢地趴在地上。
程岫的脚慢慢地出现在他的脸边,轻轻地踢了踢他的肩膀:“喂,带路。”
黑人光头一动不动。
程岫说:“别装死,我踢得力道不重。”
黑人光头眼泪汪汪地抬头:“我坏了,生不出孩子了…”
“噗!”程岫憋着笑,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一转头,就看到曹琋挺直的身影慢慢走近,后面还跟着一个晃晃悠悠的影子。再近些,就闻到了一阵酒气。
曹琋弯腰将程岫抱起,看也不看地上的黑人光头:“回去吧。”
…
黑人光头默默地爬起来,嫌弃地看了眼跌跌撞撞的酒鬼,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事情无比顺利。由于领养关系取缔,监护人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养好了也不一定给他送终,养坏了警察上门查水表,所以,手续办得很顺利。酒鬼在监护人转移书上签了字,程岫正式转到他的名下。
黑人光头送酒鬼回去,程岫和曹琋一起回家。
程岫问曹琋:“多少钱一个月?”
曹琋说:“不给钱。”
程岫说:“千万不要说他见到你惊为天人,从此拜服在你的西装裤下,甘效犬马。”
曹琋道:“…你能从123言情出来吗?”
“这次和123言情没关系,完全是我对你的角色分析。”
曹琋嘴唇抿了下,还是没忍住,笑道:“这是你对我的印象?”
“我对你的印象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丝质衬衫灰西装?”
程岫说:“嗯,脸很容易记,文件交给他转发,我很放心。”
曹琋笑了笑:“脸有多容易记?”顿了顿,不等程岫开口,又很快截断,“算了,听到‘脸很容易记’我就很开心了,还是不要听下一句了。”知足者常乐,省得下一句把这一句也扭曲了。
程岫也不强求:“你答应给酒鬼送酒?”
“一天一次,适当地减少,直到他慢慢地清醒过来。”
程岫有点惊讶。曹琋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大概出生政治世家的关系,从小到大听多了各地贫穷疾苦的新闻,早已习以为常,一思考就是政策改革,拨款援助,对个案并不在意。
曹琋说:“他是你的监护人。”
程岫说:“那他真应该谢谢我。我们什么时候走?”
曹琋说:“再等等。”
“等什么?”
“扫清后患。”
程岫刚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们潜入表舅妈的家。
曹琋说:“虽然我改掉了桑乐在民政管理所保存的dna资料,但是他在这个家里待过一段日子,说不定会留下痕迹,必须扫清。”
程岫说:“你觉得以后会有人对我的来历寻根究底。”
曹琋说:“宋昱还活着。”
程岫不说话了。
不错。
宋昱知道他的底细,可能还掌握着他复活的证据。只要宋昱活着一天,自己就随时会面临身份被揭穿的危险。而等来的,也绝不会是全国上下欢天喜地地庆祝他生还,甚至可能会以使用非法实验,让他安乐死。
曹琋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摩挲了下手背:“放心吧。他自己也是实验室的一员,非到万不得已,不会想和你同归于尽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堆婴儿用品,又从衣橱的身处翻出了儿童枕和被单。
程岫惊奇地看着他放入箱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你打算把东西带走?她不会报警吗?”
“当然要报警。”
说完没多久,曹琋破坏掉防火装置,把房子一把火烧了。
程岫惊呆了。
等烧得差不多,他冷静地报了警。
曹琋说:“不能影响邻居。”
程岫:“…”
之后,曹琋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另一户人家翻东西。
程岫说:“这户人家也收留过桑乐?”
“桑乐父母在世时,曾雇佣她当保姆。”曹琋解释道,“有些保姆喜欢孩子,就会收藏他们用过的东西,比如…”他拿出一盒奶嘴。
程岫:“…”
曹琋搜刮了一圈,将东西取走的同时,留了一沓钱。
程岫戏谑道:“钱不防火。”
从这家出来,程岫问:“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医院了?”
曹琋说:“医院的资料我已经全部改掉了,他们的床单被套每次都会高温清洁,并且一年一换,应该不会有问题。”
程岫说:“那可以走了?”
曹琋想了想说:“还有一个地方。”
这次有点不顺利,他们去的时候,这家的人刚好回家。
曹琋和程岫只好在外面等,等了没多久,那人又背着照相机匆匆出来,朝着表舅妈房子的方向去了。
曹琋说:“他是个摄影爱好者。”
程岫说:“你怀疑他拍了桑乐的照片?那又怎么样?我们本来长得就有点像。”
曹琋说:“桑乐的胳膊有一颗痣,虽然不明显,但有心人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程岫:“…”
紧接着,曹琋就顺利地找到了摄影师的照片收藏室,并且翻到了当年的照片,竟然真的有一本以“桑乐”为名的相簿。
曹琋一张张翻过去。照片里的桑乐大多数都穿着衣服,偶尔几张露了胳膊,也刚好错过了那颗痣的位置,所以这本相册安全无虞。
两人将相簿放回原位,不动声色地回到民宿。
曹琋倒了杯茶,坐在摇椅上闭目沉思。
程岫掰着手指盘算:“保姆、摄影师…还会有谁?”这种细致的活儿,真不是他的长项。
曹琋将桑乐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突然睁开眼睛:“还有一个人。”
第23章 坦途(中)
曹琋找到鹿水生的时候,他正辍学打游戏。少年窝在老旧游戏机房的角落,太阳穴贴着两片劣质的传感器,脏兮兮的脚半踩着人字拖,半贴在地上。身上的t恤衫像是谁揉过的纸团,离得近了还有一股过期食物的腐臭味,一头乱发等燕子来了直接能筑巢。这样的形象,实在和程岫心目中虎口脱生的机智儿童相去甚远。
“鹿水生?”
曹琋连喊了几声,他才木呆呆地转头:“你谁啊?”
曹琋拿出几张钱:“有事找你。”
鹿水生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团钱:“别来烦我。”
程岫喷笑。
曹琋愣了下,跟着笑了,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沓。
鹿水生看了看钱的面额,又看了看他的脸,点点头:“好吧,我们出去说。”
程岫察觉他的脸色不太对劲,嘴上同意出去,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瞄着后门的方向。所以当鹿水生趁曹琋转身自己拔腿就跑的刹那,程岫默默地伸出了腿。
鹿水生绊了一跤,扑倒在地,程岫也被他向前冲的力道带倒。
曹琋忙去拉他,他一声不吭地自己起来了。
“先看看他怎么样了吧。”程岫面色如常,等曹琋低头拉鹿水生,脸才迅速地扭曲了一下,右手偷偷摸摸地揉着屁股。托马的,刚才那下撞得太实了!
曹琋抓着鹿水生起来:“跑什么?”
鹿水生咬牙道:“钱是杨光山收的,你找我没用。”
曹琋拽着他往外走,路过程岫时,温柔地说:“如果自己揉不方便,可以找我。”
程岫道:“…我左三圈右三圈,揉得非常方便!”
曹琋遗憾地收回目光。鹿水生趁机挣扎,立刻被捏住关节穴位教训了一顿,才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