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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也送到船上?”一只手冷不丁地拍上宋昱的后背,长着铜铃大眼的魁梧男人嫌弃地看着他。宋昱身体晃了晃,歪倒在程岫身上。

他的后背被血染得看不出原色,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程岫几乎能听到宋昱内心深处的痛呼!可怜的…嗯?他的手腕被“可怜的家伙”握住,一个带着一点儿体温的坚硬物套了上去。

大胡子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到现在,底子不错,余先生会喜欢的。”

铜铃眼不情愿地扯起宋昱要走,就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个小拖斗。

程岫一脸无辜地抬起手,一副银亮的手铐出现在程岫和宋昱的手腕上。

大胡子冷声道:“我刚才可没看到你们戴着手铐。”

宋昱虚弱地喘气:“他是我弟弟。”

大胡子说:“把手铐解开!”

宋昱说:“我不会留下他一个人。”

大胡子说:“你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吗?你带着他会后悔的。”

宋昱说:“无论去什么地方,我也要带着他!”

最后一个人从山洞走出来,对着僵持的两个人说:“他们兄弟是从一辆肇事战车上拖下来的。”

“是啊,老五拖他们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想改行做收尸生意了。”梳着小辫子的长脸男冲着老五笑了笑。

大胡子盯着宋昱:“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宋昱说:“我们都是未来基地的预备战士!”

大胡子好奇地问:“未来基地?被星盗和警察连番轰炸的那个遗址吗?那里面是做什么的?”

宋昱抿唇:“我的职责是守护基地,其他一概不知。”

大胡子看着他,也不知相信了几分。

原本听孩子没完没了的哭声已经够烦躁了,没想到还要听老大和那个半截入土的男人没完没了地聊天,铜铃眼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负到地心了:“有什么上船在说。谁知道警察什么时候处理完星盗,腾出手来对付我们,快点走吧。”

大胡子目光挪到程岫的脸上。

程岫无辜地说:“手铐是他戴的。”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遇到这样的情形不但不哭不闹,居然还能有条有理地狡辩,可见机灵,就是出卖哥哥人品不怎么样。幸好他们也不需要什么正人君子。

大胡子故意吓他:“但是你没有躲闪。”

“不是不躲,是躲不开。”他动了动左肩,“桡骨断了。”

其他人震惊地看着他。

铜铃眼难以置信地握住了他的左臂,然后惊呼:“真的断了!”

一个七八岁的少年,断了桡骨,竟然还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地和他们扯了半天!

这是哪里来的怪胎?!

铜铃眼说:“你没有痛觉?”

“有的。”程岫瞪了他一眼,“你弄得我很痛。”要不是考虑到对方庞大的人数和自己目前的“岁数”,他真的很想把这个随意把玩自己胳膊的蠢货狠狠地揍一顿!

“别闹了。”大胡子与小辫子隐晦地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警惕。

这两个兄弟虽然年纪轻轻,但心性之坚韧让他们这群雇佣兵都瞠目结舌,背景恐怕很不简单。

“老四带他们上飞船。”大胡子道。

小孩被分成两拨,一拨跟着铜铃眼走,一拨跟着老五走。

跟着老五走的大多数毛都没长齐,哭得很厉害,程岫上了飞船还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哭声。

“他们会被送到哪里去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挨着宋昱,轻声问。

宋昱说:“不知道。”

“那我们呢?”

“不知道。”宋昱闭上眼睛,显然不打算再搭理他了。

程岫发现他其实是个很不多话的人,而且耐性不好,不爱管闲事。所以,之前舍己救人的那一场,真的是出人意料。也许这就是偶像的魅力?

不当偶像这么多年,没想到传奇还是传奇。

他有点感慨。

第4章 新手(上)

飞船经过五六天的航行,终于抵达目的地。期间,程岫和宋昱都得到了适当的治疗。所谓适当,就是保证他们不会死也不能逃。

不过最让两人尴尬的还是那副手铐。为了报复宋昱自作主张的行为,大胡子搜出钥匙后直接丢了,于是,两人不得不睡在一起吃在一起,连上厕所也要互相围观。

看程岫漆黑的脸色,就是知道他对自己的难友有多嫌弃。

下飞船之后,他们被戴上头套,押送进车里。

黑暗总会催生出恐惧和惊慌。这时候,手铐又体现出了它的重要性,至少动一动,还能感知对方就在自己的身边。

等车停下来,他们又走出好长一段路才停下来。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过了会儿,头套被摘下,他们站在一片雪白的医务室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进来,先用电锯锯开了手铐,然后带着两人分别进行治疗。

程岫的骨头愈合得很好,被打了枚愈合针,用机械套固定住,就可以又蹦又跳了。倒是宋昱,直接被抬上病床,成了一名精神抖擞的病患。

程岫小声说:“有好吃营养的记得给我留着。”

宋昱懒得理他,安分地待在病床上,任由别人推走。

程岫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路进了病房。

病房已经驻扎了不少前辈。鼻青脸肿、断手断脚…各种惨状。宋昱的加入,简直是病房里的一股清流,不但拉高了平均颜值,也提升了痊愈率。

程岫冲病友们微笑打招呼,引来一堆恶意满满的眼神。

程岫对宋昱低声说:“他们好像很久没吃肉了。”

宋昱说:“你可以把腿递过去。”

程岫说:“吃素挺好的。吃肉死得快,熊猫改吃竹子才活下来的。”

宋昱又不想说话了。

大胡子站在门口对程岫使眼色。

程岫正要走,就被宋昱抓住了手腕。

宋昱睁开眼睛:“我还有事没来得及告诉你。”

程岫微笑着凑近他:“放心,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定会还的。”

宋昱难得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了认真的痕迹,总算安心地放开了手。

程岫踏着轻松的小步子走到门口,对大胡子微笑:“要开始历险了吗?”

小孩甜甜的笑容稍稍融化了他内心的戒备。他虽然经手过很多这个年纪的孩子,却是第一个对着他微笑而非哭泣。

大胡子说:“只是一场普通的谈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只要说实话就可以了。”

程岫说:“说实话就能洗澡换衣服吗?”

大胡子说:“还有甜甜的冰淇淋。”

程岫笑成一朵灿烂的小向日葵:“你放心,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诚实的孩子。”可惜过了期。

大胡子将他带到一间占地面积极大,装饰极气派的办公室里,并倒了一杯果汁给他。

程岫一口喝完,开始挑剔:“加了太多的糖和人工色素,看看这样子,浓得像染缸一样。”

“看来我的招待让我们的小客人不太满意,真是太失礼了。”随着冰冷的机械音,办公室的一面墙突然亮起来,一个容貌绝美的天使出现在屏幕上,温暖的笑容叫人一见忘俗。

程岫说:“现在的虚拟形象流行这一款?”

“天使”微笑:“你不喜欢?我以为小孩子都会喜欢这种散发着母爱光辉的人物。”

程岫说:“我断奶的时间有点久。”

“或许你会喜欢另一个天使。”

屏幕一闪,“天使”变成了一台银白色的机甲,以无边无际的星空为背景,斗志昂扬地站在星辰之上,舒展的双翼是发起进攻的讯号,仿佛无论谁挡住它的征途,就只能飞灰湮灭!

程岫眸光微动,尽管是很短的时间,足以让对方看出他的感情波动。

“也许你不认识这台机甲,不过在一百年前,它可是很有名的。”机甲动了动,舱里走出一个脸上带疤却笑得一脸灿烂的男子,“它叫‘星空天使’。”

程岫仰望屏幕:“你把机甲挡住了。”

男子愣了愣,随即开怀大笑着散成点点繁星,消失在屏幕中,只剩下“星空天使”三百六十度地展示着。

大胡子现在才找到机会□□来一句:“余先生,老二和老五又接了一张单子,恐怕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屏幕的右下方闪出一个卡通小人物,笑眯眯地说:“他们最近走得很近嘛,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们两个打得你死我活呢。”

大胡子说:“人总会长大的。”

“是啊,人总会长大的。”小卡通人物望向程岫,“不知道小朋友什么时候长大呢?我可不是收养儿童的慈善家,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必须有自己的价值。”

程岫说:“传递爱的温暖算是价值吗?”

“除非能卖钱。”

程岫直截了当地问:“你希望我做什么?”

屏幕暗下去,发出“嘎吱嘎吱”的摇摇椅声。仔细看屏幕,依稀有个人坐在漆黑的房间里,轻轻地上下晃动,画面太暗,只有屋外一点点的路灯余光能看到人和椅子的轮廓。

“这里是竞技场啊,我希望你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不再是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音,却依旧雌雄莫辩。

程岫歪着头想了想道:“我的力气没有其他的哥哥和叔叔大。”

“所以呢?”

“给我两年的时间好吗?”

“两年?”

“高风险的投资,高收益的回报。”程岫顿了顿,“何况,这两年也不是白养我的,我还有一个哥哥呢。”亲切的语气叫人难以相信六天前他还毫不犹豫地将一切责任推给了自己的哥哥。

大胡子忍不住看他。他有预感,这家伙长大以后了不得,现在是小恶魔,以后一定会变成大恶魔,甚至,魔王。

比起他的担忧,余先生却很高兴:“你真像是我的孩子。”

程岫打蛇随棍上:“我应该叫爸还是叫妈?”

大胡子嘴角抽了抽,连余先生也噎了一下,半晌才笑道:“真是小机灵鬼。你叫什么名字?”

程岫朗声道:“程岫。‘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的‘程’,‘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岫’。”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可以将少年时期翻查数本古籍才辛苦得来的姓名介绍说出口了。相较之下,林赢这个名字就太无趣了,不提后来压根不用介绍,就是前期,他一说林赢,别人就啊啊啊我知道了…白瞎了他准备的“‘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的‘林’,‘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赢’”这样回味无穷的答案。

办公室内一片静寂。

大胡子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向他推来。“是程序的‘程’,‘岫幌’的岫吗?”

程岫说:“是啊。”

依旧是安静的。

只要余先生不开口,这股压力就始终没有消退。

大胡子又想了想道:“岫是‘山林’的‘山’加‘由于’的‘由’吧?”

余先生轻笑了一声:“这么好听的名字,谁给你取的?”

程岫回答得一脸坦然:“哥哥啊。”看了余先生的表现,他其实有点担心宋昱的文化水平。

大胡子说:“他们不是亲兄弟。”他在船上已经摸过底了。

“你哥哥对你真是用心。”余先生没有抓住这点不放,“很高兴认识你,程岫。祝愿你在蛟龙竞技场过得愉快。”

程岫被先一步请了出来,大胡子在办公室又待了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大胡子看着他的脸若有所思:“你哥哥对你提过林赢吗?”

程岫仰头:“谁?”

“‘星空天使’的主人。”

“那他真令人嫉妒。”

大胡子摸摸他的头,不再说话了。余先生说程岫和林赢长得很像,可能有血缘关系,但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宇宙这么大,就算撞到一张双胞胎脸也不用太惊奇。林赢一生只有新闻没有绯闻,最艰难的几年,政府和媒体无时无刻不用显微镜放大他的一举一动,如果真的恋人,不可能…话又说回来,那个人是林赢啊。

他又不确定起来。

程岫拉了拉他的衣摆:“你们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大胡子警觉:“为什么这么问?”很多时候,他都不能将这个孩子单纯的当做一个孩子。

程岫说:“余先生说‘星空天使’一百年前很有名。一百年了还被人惦记,一定很特别吧?”

大胡子手□□裤袋里,语带不屑:“有什么好骄傲的。它的特别是后辈的无能衬托起来的。”

“包括你吗?”程岫戳他脊梁骨。

也许是他的面容太稚嫩,也许是他的口气太天真,大胡子不但没有生气,眉宇间还带起了淡淡的忧伤:“包括我。”

咦?这么痛快地承认是他的后辈?有什么渊源吗?

程岫若有所思。

程岫被送回宋昱的病房。

宋昱关切地看着他:“怎么样?还好吗?”

程岫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刚刚看了一、百、年、前的‘星空天使’和林赢,心情不太好。”

宋昱神色如常:“这是我没来得及讲的部分。”

程岫说:“这是重点。”

宋昱说:“重头戏总是在后面。”

程岫说:“所以有些人总是来不及交代遗言。”

“嘴里放干净点!别开口闭口遗言的,老子还等着回去重振雄风,打死叶子河和花影那两个混蛋!你们给老子说人话!”隔壁病床的“木乃伊”激动地翘脚。

宋昱冲程岫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这里人多嘴杂,不是深入交流的好地方,宋昱识相地闭口不言。

作为前途不明的拖油瓶,在宋昱展现自我价值之前,程岫仅能享用低保待遇——在宋昱的病房里加一张儿童床,一日三餐从他的牙齿缝里抠下来一点。

好在宋昱康复情况不错,不过半个月,就被批准出院。

出院的那天,云淡风轻,风和日丽,大胡子亲自开车来接。

从医院出来,程岫正式看清这个地方的真面目——以一百年前的标准看,这还是一颗建设中的初级移民星。没有航行轨道,所有运输工具都在地面行驶;建筑物还停留在实用性上,不具备观赏价值;人口稀少,街道很空旷;一路走来,几乎看不到商店…

大胡子驶入一座巨大的圆锥体建筑物。

“这是蛟龙竞技场。”他骄傲地介绍,“星国最大的地下竞技场。”

程岫道:“为什么不申请政府许可?”地下就是非法。

大胡子胡子一抖,有点讨厌每次开口都要戳他痛脚的童音。

宋昱解围:“因为不用交税吧。”

大胡子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算是默认了这个理由。

为了不再出现让自己哑口无言的情形,大胡子接下来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就算程岫看到了什么发出提问,他也充耳不闻,反倒是宋昱努力地给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

大胡子带宋昱在一个叫总台的地方进行登记,拿到了新手礼包:一室一厅一卫一厨的单身公寓、一张预充了一百龙币的卡和一本新手手册。

大胡子说:“下午我带你哥哥去做测试,帮他制定培训课程。在这之前,你们先休息一会儿,肚子饿了可以打送餐电话,不过你们只有一百龙币,在你哥哥赚钱之前,最好省着点花。这里的人可没有尊老爱幼的习惯。”

程岫开始研究古老电话机旁的送餐卡:“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买点生食自己煮,价格可比熟食便宜多了。”

看他研究得这么认真,大胡子识趣地出去了。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程岫低头看新手手册的翻书声。

宋昱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监听监视设备,才走回他面前坐下:“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先前不是千钧一发,就是“耳目”众多,两个人始终不能单独坐下来,安安静静地聊天。“我会回答你所有的疑问。”

程岫停下翻书的手。

余先生口中的“一百年前”,是敲在程岫脑袋上的大闷棍。若非自制力惊人,他几乎当场失态。可是随着这几天的沉淀,他冷静了下来,一边消化这个事实,一边思索着其中矛盾之处。

如果他死后过了一百年,那亲信应该也不在了,为什么基地还在运行?

如果宋昱真的是宋恩平的儿子,那宋恩平必然是以超出百岁的高龄才生下了他…不说能不能,就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