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市中,言晓舟上午时听到闷雷声,以为天要下雨,便没有及时回家,而是与自己在长安结识到的手帕交在酒肆边吃酒,边等着下雨。

下午时分雨也未下,言晓舟便与朋友们分别。她心中不安,总觉得会出事,便领着侍女急匆匆回公主府。而就在这时,城门里应外合,轰轰声中,城门大开,杨嗣兵马大举攻城,百姓张皇逃避!

杨嗣高声下令:“只攻皇城,勿伤百姓!违者格杀勿论!”

赵御史府上,赵灵妃无心关注什么婚事。长安街市上围满了兵马的时候,她拒绝了父母要她留在府上的要求,她从家中后院墙头翻了上去,想看看如今长安情况。

大批兵马围城,她心中忧虑身在皇城中的韦树是否平安,便避着人悄悄前往皇城。

此时的皇城也兵荒马乱,乱贼攻城,必是先攻下皇城,再攻皇宫。尚书六部、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皆在皇城。本是寻常办公的下午,所有大臣都不安着,四处打听大战消息。

而皇帝派来的内宦满头大汗地四处宣读圣旨:“陛下说杨家已反,要各位大家出身的郎君派人回自家,请各自世家私兵出来,交到北衙手中,配合刘公公截住杨三郎!

“各位郎君,尔等家中皆有私兵,此时若是藏私,等长安城被攻下了,尔等前途堪忧!”

避暑山庄中,言尚与暮晚摇汇合后,秦王那边的兵马开始露出颓态。但事已至此,没人会后退,秦王打的鱼死网破的主意,一步不退,反而越攻越强。

敌军用燃着火的箭只来攻,言尚和暮晚摇只好离开木制阁楼,抛却那被烧着的地方。二人前往一处假山,仍想占据高位好看到敌军情势。

战报不断地传到夫妻二人这边,言尚驻足停步,说:“秦王丝毫不退,恐怕另有后招……南方私兵即将赶到,秦王已没有退路,他为何不逃,反而越战越酣?就像是、像是……”

暮晚摇与他对视一眼:“像是在为谁争取时间。”

二人怔忡。

然后言尚脱口而出:“长安城中的太子!”

暮晚摇眼眸一瞠。

太子和秦王……从来是死对头的两人,竟会合作?!父皇是将人逼到了何种地步!

二人心中皆是一紧,因都想到如果太子参与此事,那杨家就会参与。杨家参与,杨三郎是不是也会参与?不提杨嗣与他们的私人关系,杨嗣的领兵才能,便非旁人能及……长安城中那一战,必然比避暑山庄更为惨烈!

南方私兵要支援的不应是他们,而是长安!

一想到此,言尚当即下令:“传我之令,让……”

方桐忽厉声:“殿下,驸马!”

言尚抬头,见他和暮晚摇所处的假山高处,数个身材魁梧的士兵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掩藏在那里。他抬头看的时候,对方数人一个冷笑,大喝着用力撞击假山。假山石头纷纷落下,泥土尘烟滚落。

方桐等人扑纵而上,攻杀敌人。

整片假山在对方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坍塌下来,石头纷然砸向其下的言尚和暮晚摇。

暮晚摇反应慢一些,她抬头看时,言尚已一把抱住她,将她的脸罩入了他怀中。一数人高的大石向暮晚摇站的方向砸下,无人能避,仓促之间,言尚只能抱着暮晚摇转个身,任那巨石砸向他的背。

言尚闷哼一声,抱着暮晚摇趔趄几步。

方桐几人来救已经不及,几个眨眼的功夫,整片假山倒下,将驸马和公主埋在了下面。一片死寂中,方桐吼道:“还不救殿下和驸马!”

避暑山庄忙着救言尚和暮晚摇,长安城中如言尚和暮晚摇所料,战事水深火热。

长安城中能动用的兵全都用了,杨嗣只有区区一万来人,但北衙仍抵抗不住杨嗣,步步紧退。迟迟等不来援兵,眼看已经要退入了皇城,再退下去,今日逼宫可能真要成!

明明早有计划的安排,因太子的入局,而变得如此艰辛!

刘文吉额上冒汗,随着己方步步退,他越来越焦躁。刘文吉等不来援兵,心里生恼,疑心暮晚摇是否耍了自己,故意要自己败。或者是言尚有别的心思?言尚已不再将他视作朋友,而是如其他士人一般,将他当作走狗,视他为异类。

士人们都瞧不起他,言尚也是士人。

是他托大,竟以为言尚会始终如一,会不与他为敌。

刘文吉心寒冷笑,更知世事艰难,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他思量这些时,一个将军满头大汗地奔来,喘着气:“公公,我等挡不住杨三大军……这该怎么办?”

刘文吉阴声:“把长安城中的百姓全都拉出来,拽上街,赶到皇城前!杨三大军往前走一步,就往这些百姓身上踩一步。看今日是他杀死的百姓多,还是杀死的我们多。

“长安城中不是都说杨三意气风发少年郎么?如今,我倒要看看……当年那少年,今日可会为了攻城而杀死百姓!”

将军大愕:“岂能连累无辜百姓……”

刘文吉转头看他,满目阴鸷:“不然,难道我等站到大街上,等着被他的大军踩死么?去下令!”

由此,长安城中因为刘文吉的下令,百姓们纷纷被从自家中拽出,被如猪狗一般赶上街头,被迫站到街上,以血肉之躯迎上杨嗣的大军。

混乱中,言晓舟及时躲入一商铺,避免了被抓住。然而她满心错愕,看着无辜百姓们被官兵们从各自家中拖拽出来,连小孩儿都不放过,街上哭闹声一片,百姓们还没死在杨嗣手中,先被官兵们在街上拖出了一条血河——

言晓舟面容煞白,喃声:“疯了,他们都疯了……”

商铺老板瑟瑟发抖,劝说言晓舟:“女郎,你快快与我等一起到地窖上躲一躲,被他们抓出去就不好了。”

言晓舟咬唇,她原本要随好心的老板一同去躲,然而隔着门缝,她看到几个可怜的小孩儿哭叫着坐在街上,那官兵不知何时又会到。言晓舟左右思量,还是向老板说声抱歉,她开了商铺门跑出去。

几个小孩儿在混乱中和父母走散,眼见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又要来捉人,他们惶恐地哭着,等待残酷的命运降临。斜刺里,一双纤白的手忽然抱起他们中的一个小孩儿,向后拖去。

一道女郎温柔的声音在墙后轻声:“你们与我来。”

几个小孩子茫然回头,见抱住先前那个小孩的,是站在角落窄巷的一个妙龄女郎。那女郎向他们招手,又食指放在唇前轻嘘两声,悄悄招手让他们过来。

女郎面容可亲,笑容婉婉,几个小孩儿哽咽地跟上去。

言晓舟叹口气,揉揉他们的发顶,小声告诉他们:“我不知道你们父母在哪里,也不能带你们去找他们。我知道一个地方,是官兵们绝对不敢搜人抓人的。你们若想活着等到你们的父母,就与我试一试,去那里躲一躲。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她指的是丹阳公主府所在的巷子。

官兵绝不敢搜一个公主的地盘,哪怕这位公主眼下不在长安。

几个小孩儿互相望望,含泪点头:“姐姐,我们都听你的。你不要不管我们。他们说有凶煞的大哥哥要杀我们,我们不想死……”

凶煞的大哥哥。

言晓舟目有哀色,却对他们笑了笑,示意他们跟上她。虽只是一个少女,虽然才来长安不过一年,然言晓舟聪慧机敏,她灵巧地避开街上的官兵,跟着她逃跑的人越来越多,不只有小孩,还跟上了大人。

言晓舟也不拒绝。

能帮便帮,若是命不好,那也不能强求。

她只是偶尔失神,想到去年最开始时,在进长安的古道上遇到的那个喝醉酒、瘫在溪流中的青年。他笑容如冬阳一般,神情又无畏,又骄傲……他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赵灵妃在城中穿梭的时候,放弃了最开始打算去皇城的打算。

她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满城蝗虫般四处逃散的百姓。长安城不再是繁华的让异国人向往的神圣地方,它在这一日变成了修罗地狱。

四处厮杀,四处抢掠。

有人发着战难财,有人从好人变成了恶人。

赵灵妃静静地看着这些——她以为只有西域那些不通教化的蛮人才会做的事,发生在长安。

一个官兵看到一个俏丽的女郎立在街上,心痒之下一把铁索挥来,要将这女郎绑住,先行好事,再送到敌人面前去死。那铁索罩上赵灵妃的脖颈,赵灵妃蓦地回头,冰雪般的眼眸看向那官兵。

她眼中没有杀气,但她手按上那铁索时,官兵已察觉到了危险。

赵灵妃向前一步,她目中波光流连,欲落未落,她低喃:“我绝不会让我的家变成你们的地狱。”

她不去皇城了,不去救韦树了。

韦七哥那般厉害,自然有自己的手段。而眼下,这满长安凄惨的百姓,被宦官们拖出去送死的百姓……才需要她。

杨嗣知道了刘文吉的布置。

他面无表情,对此事不加吩咐。他不杀百姓,但今日之事他不能下令……百姓们要活路,他手下的将士们也要活路。

闷雷滚滚,杨嗣抬头看天上的乌云——

各自听天由命吧。

沉闷中,静谧中,暮晚摇听到郎君声音低哑的轻唤。

她睁开眼,视线却一片黑暗,半晌,她才发觉自己被言尚抱在怀里。

言尚咳嗽一声:“我们被压在假山下了。”

暮晚摇闷闷应了一声,她试着动了一下,然而她靠着堆成墙一样的石头,面前抱着她的言尚,是跪在她面前的姿势。他都动不了,她自然更加动不了。

暮晚摇心情抑郁一会儿,主动劝言尚:“方桐会救我们出去的,别担心。”

言尚轻声说了好。

暮晚摇忽然:“你是不是受伤了……我闻到了好重的血味。”

言尚没吭气。

暮晚摇:“你别骗我。”

言尚轻叹一声。

他说:“我也不知道,因我动不了,已经没什么感觉……只是身上好冷,大约失血过多了。我猜,应该是后背被石头刺进去,我动不了,石头出不去,血就一直在流。

“然这都无妨,我只忧心长安局势。你说刘文吉做好准备了,但若是太子让三郎亲自攻城,谁人能挡?我担心长安城。”

暮晚摇试图碰他,可是她的手碰到的全是嶙峋的石头,她连抱他都做不到:“别想那些了。言二哥哥,你为什么总想别人,就不想想我们?我们怎么办?”

言尚沉默一下,忽而笑一下,声音轻柔:“我想你的。摇摇,我给你一样礼物好不好?”

暮晚摇僵坐着仰头,手中被他塞入了一个温热的物件。她摩挲半晌,摸出是一块玉佩的形状。

她一怔,心中突突跳,才有猜测,就听言尚赧然:“我们家的传家玉佩,云书从南阳回来就带过来的。我一直想给你,就是没有机会。”

第145章

暮晚摇在幽暗中与言尚呼吸轻缠, 她指腹摩挲着玉佩, 心中一时恍然又酸涩。

言尚第一次与她好时, 就给她看过这玉佩。他说这是他们家的定情玉佩, 祖传玉佩。那时她避之唯恐不及, 总怕他非要认定她, 非要将玉佩送给她。

然那是言尚唯一一次给她看玉佩的机会。后来暮晚摇多少次后悔, 言尚都再没有拿出来那玉佩。婚后,暮晚摇也有过纠结,想为什么他不给她玉佩。

不是说是定情玉佩么?不是传家宝么?为什么不给她?

但后来暮晚摇又想, 也许是因为她和言尚不可能有子嗣, 这样的玉佩给他们两人也是浪费。既然这玉佩在二人手中无法传下去, 说不定言尚将玉佩还给他父亲,言父把玉佩给大郎或三郎了。

没想到玉佩还在。

暮晚摇低头,轻声:“为什么不把玉佩还回去?”

紧张战时也许二人不该讨论如此儿女情长的话题, 但既然动弹不了,操心其他事情也没益处, 索性将问题问个清楚。

言尚莞尔,轻道:“要是还回去了,你多伤心。我们家的东西, 你就不想戴一戴么?”

暮晚摇:“谁稀罕你们家的东西。”

言尚但笑不语。但也许他是痛得说不出话, 只是痛觉已经麻痹, 他头阵阵发晕,精神开始疲惫,身体的状态也许十分糟糕。

言尚煎熬之际, 察觉暮晚摇来握他的手。他怔了一下,听她小声嘀咕:“你是不是要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来让自己清醒?”

言尚静了一下,本能想说没有。

暮晚摇仰脸:“别瞒我。你忘了我说的么?在我面前,你自在点儿,别那么累。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言二哥哥,你有夫人,你有妻子,你有同伴。让我与你一同分担吧。”

言尚怔忡。

良久,他微笑哑声:“好。”

幽幽暗处,动弹不得,暮晚摇艰难地伸手来搂抱他。她试了几次,都无法将手插入他后背和石头之间。但她摸到了黏稠的血迹,浓郁无比。

言尚大约自己不知道,他失了痛觉,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可是暮晚摇只是摸到的他衣角的血,就已经心里发慌。

失这么多血,人能受得了么?

可她善于逼迫自己,让自己不动声色。

心里再惊痛惧怕,暮晚摇仰起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话说你们家穷乡僻野,家里居然有传家玉佩这种东西?”

言尚赧然道:“我也疑惑。但好像是我母亲家里传下的。我不知道……我幼时也好奇过,但我阿父阿母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暮晚摇笑一下。

她突然捏紧手中的玉佩。

黑暗中放大人的感官,只是一点儿光从缝隙里透出来,暮晚摇心里猛地一跳,疑心方桐已经挖到这里,他们很快就要得救了。

但是怕空欢喜一场,暮晚摇睁大眼睛盯着缝隙里透出的光,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言尚。

她手紧拽住他的衣角,用力地抠着他衣角的云纹,借此维持平静。

暮晚摇:“我们好累。”

言尚:“别怕。”

暮晚摇轻叹:“你有什么愿望么?”

言尚微静一下,说:“有的。”

暮晚摇便一下子诧异,因以她对言尚的了解,言尚是个务实至极的人。他没什么花花肠子,没什么超脱现实的想法,对未来也没什么夸夸其谈的期待。

他总是按照他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来,不想太不现实的东西。这种人,是没什么愿望的。

暮晚摇嘀咕:“不会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盛世如初之类的愿望吧?”

言尚笑一下,颇羞赧。

他说:“不是,是我自己的愿望。我想身强体壮,如我大哥那般,如杨三那般。我想武功特别好,能轻易摧金断玉,飞檐走壁、千里杀人都不在话下。”

暮晚摇奇怪。

她都不关注那点儿透进来的光了,她更关心言尚奇怪的想法。暮晚摇:“为什么会有这种愿望?”

言尚轻声:“这样的话,我和你就不用被压在这里,动弹不得了。如果是三郎在这里,你就不用陷入此境了。说不定石头刚砸下来,我要是会武的话,就能带你逃走。

“而事实上,我太弱了。”

暮晚摇出神。

她心中酸涩涌上,欢喜与苦闷交加。她费力地抬起自己的手,在幽暗中抚摸他的面容。她吃力地靠近他,依偎着他想用力抱住他。

暮晚摇眷恋的:“不要那么想。我之所以爱你,都是因为你是现在的你。我不想你变成其他人,不想你文武双全,有多么全才。我喜欢现在的你,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笑;喜欢你的腰,喜欢你的身量。

“我喜欢的就是言尚,不是别人。所以你不要再乱想了,你现在就是最好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言尚脸顿时热了,说不出话来了。

成亲大半年,毕竟和做情人时不太一样。婚姻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人不会总去说一些甜言蜜语。

言尚也以为自己不喜欢听,不在乎听。但是暮晚摇这么说他,他竟然还是会脸红,还是会暗自欢喜。

暮晚摇莞尔,她不用看他,光摸他脸的温度,就知道他必是又高兴,又暗自忍着不说,在心里回味。

他总这样。

暮晚摇逗他道:“其实我也有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吗?”

言尚脸热,他的妻子是个乱七八糟折腾他、喜欢逗他的人。他估计她的愿望和他有关,但他又不好意思主动承认。

言尚就低声说:“我不知道。”

暮晚摇一本正经:“我是觉得我和你都太累了。等我们出去后,等这些事结束了,我们要好好休息一下。找个没人打扰我们的地方,七天七夜都不让人打扰到我们。你说好不好?”

言尚心想这有什么不好的。这不是说明她想和他独处么?

他温柔道:“好。”

暮晚摇噗嗤一笑。

她道:“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敢乱说‘好’。”

言尚茫然。

暮晚摇:“是想和哥哥不受打扰地睡觉。”

言尚:“……”

暮晚摇一听他不说话,就知道这一次他真的懂了。她靠着他的颈,咬唇闷笑。

言尚觉得自己被笑话了,就道:“好好的,说这个干嘛。”

秦王的事还没结束。

她这是干嘛?

言尚低声:“我不行的。”

暮晚摇很认真:“你行的。姐姐到时候教你。”

言尚笑:“你才不是我姐姐。”

二人这样依偎着,说了很多私密的话。数月分离来不及说的话,这会儿好像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不知又过了多久,暮晚摇口上静静地与言尚说:“哥哥,我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

言尚已经有些思绪混沌,他硬撑着听她说话:“什么?”

暮晚摇:“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好的时候,我抱睡莲去找你么?那是我们的定情之物。”

言尚嗯一声:“我记得。那睡莲不是被养在我们寝舍中么?我看你日日都要去照顾一番,今年我不在家,但想来花开得极好吧?”

暮晚摇道:“那是我骗你的。”

言尚顿一下,说:“什么意思。”

暮晚摇眸子微垂,看到从言尚肩后的光越来越大。她专心盯着那里,口上便很敷衍:“我们的定情之物,那盆睡莲,早就死了。

“你三年不在长安,我从来没去过你的院子,那盆睡莲早被我和你养死了。换句话说,我们的定情之物早就没了。”

言尚:“……”

暮晚摇:“但我怕这个不祥,让人听着觉得我和你不能长久。所以婚前我就把睡莲给换了,换了一盆新的。”

她握着言尚的手用力,她已经听到了外面卫士们说话的焦急声音。

暮晚摇:“我不敢让你知道。但是现在无所谓了,你已经把玉佩给了我,说明你认定了我……那假的定情之物不要也罢,回去我就把睡莲给扔了。”

言尚道:“我知道。”

暮晚摇顿时一怔。

她的目光落到了他面上。她眼眸微缩,因为借着照入石头缝里的光,她已能看到言尚的面容。看到他额上尽是冷汗,唇上苍白,失了血色。他脸上泛着青色、死气,哪里有昔日温润如玉的样子?

可是他声音仍很平静,如果不是她已经能看到他的脸色,光听他的声音,她根本猜不出他状态有多差。

言尚温声笑:“我知道那睡莲是假的。我亲自养了一年的花,日日怕养死了的花,每日都要照看三回的花,我怎会认不出你后来给我看的是假的?

“但是花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我知道摇摇是格外想留下我,才用假花来哄我。你希望花不死,人长久。我怎会不懂?

“睡莲留着吧。只是我们的感情没必要寄托在一盆花上。”

他漆黑的眼睛望着她,他视线已经开始涣散,而他轻柔的:“摇摇,我爱你的。”

他一字一句:“你一定要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爱你的。”

暮晚摇目中凝着光,她忍着自己的情绪,她微微发抖,因越来越多的光照入,她已然看到这个跪在她面前、挡在她面前的男人,半边身子都如泡在血水中一般。

人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暮晚摇忍得面颊骤绷,神情扭曲。她紧紧扣着手中的玉佩,指甲快掐进去,才勉强控制住情绪:“我相信你。”

言尚肩微垂,他说:“我、我……”

暮晚摇善解人意一般的:“你是不是有点困?言二哥哥,你闭上眼睡一会儿,接下来的事情……我来!”

言尚涣散的目光微微凝起:“不……”

暮晚摇:“你相信我。”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含糊的:“我只歇一会儿,我们出去了你记得喊我。”

其实他的后侧方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方桐和其他卫士的脸已经露了出来。方桐惊喜得对着里面大喊,让公主莫担心,他们很快就将他们救出去。

暮晚摇面无表情地拥着言尚,身后大洞口漏出光来,言尚靠在暮晚摇肩上,闭上眼,纤长的睫毛轻轻拂过她沾了尘土的面颊。

他的睫毛,擦去了她睫毛上沾着的一滴水雾。

她才不哭!

言尚看不到,她不哭给任何人看!

暮晚摇盯着解救的卫士们,心里对秦王充满了恨,对皇帝也充满了恨——这皇位既不是言尚的,也不是她的。偏偏是他们夫妻为他们操劳。

这可恨的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