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边军自带着大批兵马出营,在星夜下,双方各带兵马,隔着一条长河对峙。

对方骑兵站在山岚上,朗声喊话:“……我新任乌蛮王已平定内乱,特来向大魏称臣!还请将军将书信送去长安,告知君父一声!”

因和亲称臣的缘故,乌蛮王直接称大魏皇帝为“君父”。

边军将军面容严肃,乌蛮重新统一内部……也不知是不是好消息。

他却也不得罪对方,让手下兵骑马过去取了书信,称会快马加鞭送信去长安,告知天下乌蛮王的回归。

这位将军知道这事不是小事,说完几句话便骑马要走,那边乌蛮人中却传来一道有些生硬、但已经算是字正腔圆的说着大魏官话的男声:“将军且慢。”

将军回头,见与己方对峙的山岚之上,葱郁密林,黑压压的乌蛮骑兵中,一黑马飒飒出列。马上,乃是一带着兜帽、面容遮得严实的身材颀长雄伟的男子。

月色下,男子兜帽向后扬一点,露出一点儿下巴。

俊冷傲然。

男人似笑非笑:“我便是新任的乌蛮王。”

大魏将军全身绷紧,警惕地看着这个亲自来边关之地的乌蛮王。手下大魏军队也持着武器,提防对方作乱。

那骑在马上的兜帽男子却面不改色。

他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问诸位……可知丹阳公主的下落?不瞒诸位,本王与她……关系匪浅。将军暂且帮本王传话,且问问她,是否还记得她与本王的约定?”

将军警惕:“什么约定?”

男人大笑。

笑声震得密林簌簌、众鸟高飞,而他仰头大笑,何等雄伟气概!

再听他懒洋洋道:“男女之间,你说什么约定?”

第16章

向大魏边军传了话,为防对方误会、引起战争,乌蛮一队骑士从山上退了下去。

大魏边军的探军回报说那些蛮夷人退走了,边军这边也才撤下,回到军营。

在乌蛮那边,弛马下了山岗,骑士们跟随着他们新的王,并未回营,而是上了另一重山岗。此处山岗与大魏边关有些距离,打仗时不方便占领,但此时不打仗,立在此处浓林密遮处,倒很方便看到大魏边军那边的情况。

看那边军营彻夜通火,火照十里而不灭。

戴着兜帽的乌蛮王骑在高头大马上,抱臂而望。

他身后一骑士道:“大王,为何不直接让那些大魏人将他们的公主送回来?大王特意来此一趟,不正是为了那位公主么?”

面容掩在兜帽下的乌蛮王,闻言哂笑。

他名叫蒙在石。

是丹阳公主所嫁的上任乌蛮王的长子。

一年前乌蛮内乱,该继任的乌蛮王死了,公主也离开了。原本蒙在石也应该死于那场战乱中。

蒙在石答非所问:“大魏人明日定会派人来询问详细情况,到时候说我只是前任王者的一个族人便罢。就让大魏人以为前任王者家眷死透,我只是个趁乱登位的小贼。”

立即有人道:“大王是勇者,是我乌蛮的救世者!岂是小贼可比?!”

蒙在石盯着大魏边军那灯火通明的方向,对下属的马屁没有反应。

让那吹捧的人有点儿尴尬。

另一人狠狠瞪了那个没有拍对马屁的人,小心翼翼询问:“大王既然要蒙蔽大魏人,为何要向丹阳公主传话?丹阳公主若知道大王是谁,大魏皇帝不也知道了么?”

蒙在石淡声:“那可未必。咱们这位公主,未必和她父皇一条心。我倒是要看看,她会不会将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大魏皇帝,让大魏皇帝早早提防。我赌她不会。

“咱们这位前王后,那可不是一般女子。”

这下子,他身后的下属们都低着头,不敢发言了。蒙在石与前乌蛮王后的关系……即使作为下属,也应当作不知。

而他们也确实不知。

只隐约听说过一些流言罢了。

众人眺望着大魏边军方向,倏忽一刻,见山下有骑兵偷偷摸摸,向大魏边军方向潜去。却没什么马蹄声,因马蹄用布所包。虽然行动有碍,但他们躲过了大魏边军的探查。

这行军队钻入树林中,显然要趁夜对大魏边军做些什么。

乌蛮王高高在上,眯眼凝视。

身后一属下有些兴奋道:“看来大王所得的消息不假!南蛮王真的忍不住,要在今夜骚扰大魏边军,抢夺粮草和土地!”

南蛮五部,乌蛮只是其中之一。

南蛮也有王,只不过南蛮五部不听这位王者的话。然而大魏消息滞后,他们却不知,近年来,南蛮有一位年轻的王,励精图治,正在长成。这位年轻的王立志收服整片南蛮五部,征服大魏!且在大魏不知道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王,已经开始征战,扫荡整片南蛮之地!

今夜便是年轻的南蛮王派军骚扰大魏边军。

蒙在石只是骑马立于高处,看到下方战事在悄然开始,他微笑:“看来那位年轻的王,真的想收服整个五部啊。他还没有收服五部,就想从大魏这里得些好处?果然年轻而悍勇啊。”

下属道:“自然不如大王您!”

下属又道:“大魏边军今夜先因我等的到来,去连夜商量对策了。今夜南蛮王派来的军队,说不定真能打大魏一个措手不及。大王,虽然我等并未归顺南蛮王,但我等也算是南蛮子民吧?我们要不要跟上去,趁机从中吃些好处?”

身后的军士们闻言,跃跃欲试。他们骁勇好战,眼前看到有好处可得,当然一个个都按捺不住兴奋。

蒙在石淡声:“想去你们便去吧。”

看大王不反对,当即数位下属出列,骑马下山,去整合自己手下人。

却也有会看眼色的下属,见大王不置可否,他们咬牙忍着贪婪,跟随在大王身后,和大王一起俯视下方人趁夜作乱。

有人不解:“大王,明明能得到好处的事,大王为什么不心动?”

蒙在石从马上下来,他长身而立,黑袍裹身。他长臂一扬,虚虚指着大魏方向:“偷啊抢啊,到底只是一时。终生如此,未免可笑。”

身后人互相对视,不懂大王的话。

他们听蒙在石手拄下巴,边沉思边说:“这么多年,我们有粮食了就吃,没有了就去大魏那里抢。整个南蛮都是这样,因为常年打仗,我们个个善战。大魏最强力的军队是边军,但边军在我们眼里不足一提。

“既然我们这么强,为何我们不能像大魏一样富饶?我们的子民为什么那么蠢笨,我们的房子为什么没有大魏坚固,我们为什么连年征战而不停?我们想要的,仅仅是大魏珍贵的珠宝和漂亮的女人么?”

蒙在石转身,看向身后面面相觑的诸人。

他淡笑:“原本我想从丹阳公主那里知道答案。可惜她是个没有信用的合作者。那我便只好换种方式,让南蛮王去实验了。

“我在此发誓!在我毕生,我何止要做这个乌蛮王,我要做整个南蛮的王者。我要带领我的子民走出如今境界,我要我们变得像大魏一样强大,甚至超越大魏!”

星夜下,众骑士纷纷下马,跪在他们王者脚下。他们怀着虔诚的心膜拜,他们有种预感——

最强大的王者,眼前的男人,将带领他们走出不一样的未来!

边军再一次被那些蛮族人骚扰,并未引起太大关注。因常年如此,这本就是边军存在的意义。

快马加鞭,各州选出的年轻才俊名单被送去长安,这些是明年参加科考的人士;

披星载月,乌蛮有了新王者的消息也送去长安,这是南蛮这片土地新的变化的开始。

而岭南又下了雨,淅沥如愁。

黄昏之时,暮晚摇仍在午睡。因前些天中了瘴毒,身体未完全康复,需要睡眠来养精蓄锐。

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她做着一些关于过往的噩梦,压得她后背冷汗淋淋、心跳急速。她陷入噩梦中醒不过来,忽然一道清朗的读书声,将她从梦中惊醒。

纱帐茫茫,暮晚摇有些迷离地坐在床上,蹙眉听着外面的读书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往往复复,声如雨清。

暮晚摇拢着长发,扯开帘帐,沉着脸起来。她就知道,又是讨厌的言石生在读书了!

又在读书了!

她撩帐起身,推开窗子,果然看到了那坐在廊下抱着书苦读的少年书生。暮晚摇正要训他读书声太大,却见潇潇暮雨下,似乎一滴雨水飞斜,溅上他的睫毛。

他睫毛轻轻颤抖,抬手拂去眼睫上的水渍。而他抬眼,眺望着漫天细雨,静然而坐。

背影清肃,侧容清隽,气质如远山清水般辽阔浩瀚。

暮晚摇不禁看得呆住。

……名门子弟才会养成的好气质,怎会出现在一个岭南乡巴佬的身上?读书有这么神奇么?

可他读书也没见读得多好啊。

言石生看了一会儿雨,再次将心收回到自己手中的书卷上。他才朗声要继续,后方飞来一扇子,砸在他后脑勺上。

言石生:“哎。”

他被砸得一跌,回头手忙脚乱地收了扇子,看到是一把镶着许多珍珠的羽扇。这扇子是暮晚摇常用的那一把,他抱着扇子抬头,果然看到红裙摇曳,暮晚摇腰肢款款地沿着走廊向他走来。

她呵斥他:“读书时应低声寻义,不要学村学生高喉大嗓乱喊一气!”

言石生目中浮起无奈,起身将扇子还给她。他道:“小生受教了。”

……其实他读书声也没多大。

但估计吵到暮晚摇了。

言石生见公主并没有什么事要吩咐,便重新坐下,这次沉默着读自己的书。雨声滴滴答答,言石生后背绷着,心神抽出一分来,思考公主怎么还不走。

她站在他后面,在干什么?

暮晚摇眼中流波闪烁,不紧不慢地摇着自己的羽扇。

她冷淡地问:“言石生,你想去长安?”

言石生回答:“是。”

他要起身面朝她,暮晚摇却从后按住他的肩,不让他面对她。她按着他坐着,让他就这么和她说话。女郎的手扶在肩上,她人就站在他后方,观察着他。言石生面容古怪,心里有些不自在。

暮晚摇:“你是想当官?”

言石生顿一下,缓声:“是。”

暮晚摇奇怪:“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好名,不好权么?那你当什么官?”

言石生不语。

暮晚摇在他肩上戳一下,轻轻一点,似撩非撩。她声音也俨然如烟雨空茫,含着一丝魅惑:“问你话呢。能不能说句实话?说句实话对你有这么难么?”

言石生低笑。

他望雨而叹:“非是我不说实话,而是实话多可笑,没有人信罢了。”

暮晚摇俏皮道:“说不定我信呢?”

言石生沉默。

暮晚摇勾着他的肩,再次一戳。如鱼尾戏扫一池清水,从肩膀处开始,言石生都要被她戳得半身发麻了。

他涨红了脸,几次想起身,却被她按着坐下。

他只好僵硬着坐直身体,望着天地间的暮雨绵绵,轻声回答:“那这话,我只说一次。日后殿下再问,我不会再承认了。”

暮晚摇好笑:“你说啊。”

暮雨下,她听言石生声音低柔:“殿下可曾见过‘路有冻死骨’,可曾见过‘苍生多寒无可救’?我幼时母亲尚未过世,我们兄妹几人跟随他们在南方游学,遇到过大旱,遇到过人吃人。我阿父说天下不仁,这样艰苦的百姓到处都是。

“后来我年岁渐长,见的就更多了。我会不禁想,我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我一介书生,困于岭南乡隅,我要改变这世道,除了科考、做官,我无路可走。

“我要天下泰康,要民众不屈。要邻里不扰,要盛世太平。我除了当官,无路可走。”

书生意气,少年热血。言石生柔声:“公主听到我方才念的《硕鼠》了么?”

暮雨如沙,他二人于雨下,一坐一站。少年书生坐于前方,少年公主将肩搭在他肩上。二人的声音隔着绵雨,一前一后地交叠在一处: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乐郊啊乐郊,到底在哪里?!

与他一道念出这诗,暮晚摇满心激荡,无以复加。满腔情绪强忍不住,搂着他的肩,她俯身从后贴于他面上,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第17章

天黑了有一段时间,夜雨如流,隐约闻见院外清新花香,静谧无声。

舍内一灯如豆,侍女们端上茶水后便退了下去。

言石生坐于暮晚摇对面,心跳咚咚如雷,他看着对面的少年公主。

见她高髻云鬓,朱唇美目。她的美丽璀璨辉煌,让整个言家寒舍衬得富丽堂皇。这般公主,与他乃是云泥之别。

这样的公主,她怎会那般唐突,吻他面颊?

言石生能感觉到他和暮晚摇相处时,有时候气氛会比较怪。然他和公主平时没有默契,在这个时候却分外有默契。每每气氛古怪,二人都会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破坏气氛。

之前都做的很好,为什么她突然亲他了?

更让他迷惘的,是他分明……忘不了她俯面贴来的甜美气息。温软,暖甜。她柔软的唇贴在他脸颊上时,整个天地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暮晚摇也在悄然打量言石生,他坐于她对面,白身粗衣,垂着眼,眼睫上好似被火光罩上了一层金粉,细碎而柔美。

暮晚摇看得心旌摇曳,忍不住咳嗽一声。

言石生睫毛轻轻一颤,向她看来。

四目相对,星火幽幽。二人又是一阵无言尴尬。

暮晚摇渐有些恼,有些烦。她理直气壮:“你方才为什么不躲?”

言石生:“……大概是因为我背对着殿下,脑后没有长眼睛的缘故。”

暮晚摇面颊绯红,拿扇子扇了扇风:“哦。”

两人便又沉默下去了。

好一会儿,言石生大概觉得他必须得说点什么,他干巴巴地开了口:“……殿下为何突然亲我?”

暮晚摇施施然,对他露出笑容:“因我看你为百姓愁苦,为国家忧心,我被你的胸襟感动。那激荡之情席卷我,没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我对你的敬佩。情不自禁,我就亲了你。”

言石生默然。

半晌,他露出一丝有些勉强的微笑:“原来如此。看来殿下是胸怀天下的人。”

暮晚摇飞他一眼。

她说:“我不是。你不要误会。”

言石生:“……”

暮晚摇道:“正是因为我不是你那样的人,所以才会敬佩你,敬佩你有我这种凡人没有的东西。我若是与你一样的人,当时反应恐怕不是亲你,而是与你结拜兄妹……啊姐弟。”

言石生望着她不语:姐弟?

不过大他半岁而已。也值得她一直记得?

他容貌俊朗,明目温润,尚有些少年气在。这般幽幽若若地向暮晚摇看来,颇让暮晚摇腮晕面热、心如鹿撞,顶不住压力。

暮晚摇侧过脸,用羽扇挡住了眼睛以下的面容。她明眸滴溜溜地睇他一眼,打个哈欠,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早早就寝吧。”

她要从旁走去内舍时,言石生忽起身,走了几步,挡在她面前。他不说话,俯身向她作了一揖。

暮晚摇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你还要干什么?我都说是太过激动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忽然说那么激情澎湃的话!”

言石生望她:“所以殿下是一个说法也不给小生了?”

暮晚摇扬下巴:“难道你要我赔你损失么?赠你千金如何?”

言石生道:“倒也不必如此。”

暮晚摇羞怒:“那你要怎样?”

言石生俯下眼,道:“殿下教教小生该读些什么书,学些什么技艺,长安有哪些不能得罪的豪强,有哪些名门世家需要拜门……如此便好了。”

暮晚摇一怔,收回了自己那强作镇定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拿羽扇在他肩上挑了一下,笑吟吟:“这么简单?好啊。”

言石生望向她搭在他肩上的羽扇。

暮晚摇呵一声,收回自己的扇子,转身摇摇走了,背影婀娜妩媚。

言石生盯着帷帐在她身后纷纷落下,她走入深深浅浅的浓红帐后,侍女们纷纷入舍侍候。言石生猝不及防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再行一礼才告退。

如是,气氛变得欲盖弥彰的和谐。

刘文吉他家中一直催着他回去,但刘文吉知道公主一行人恐怕在言家待不了多久,他硬是扛着家里压力不肯回去,在言家进进出出,殷勤地讨好侍女春华。

春华温柔而羞赧,又不敢告诉公主。刘文吉说待他中了进士他便来求公主许出春华,他说得多了,春华也渐渐期盼起来他中进士的风采……大家都说刘文吉才学好,是岭南神童,那中进士,应该也是容易的吧?

比起刘文吉这边的红袖添香,言石生就有些苦哈哈了。

暮晚摇说是教他,但暮晚摇是公主,她的教,和旁人怎么能一样?

暮晚摇轻轻松松说了一堆言石生从未听过的书名,她鄙视他乡巴佬一通,才又改了一遍他能接触到的书。言石生拜托自己的三弟去找刘文吉的父亲借书,自己则坐在公主屋舍内,被侍女们看着练字。

隔着帘帐,暮晚摇讥诮道:“你这笔字呢,得从现在就练,就改。亏你阿父还中过进士,居然都不教你好好练字。”

言石生苦笑:“我的字也没那般差吧。”

暮晚摇:“你的字当然不差。但是长安名门子弟,多的是百年世家教出来的书法大家。他们出手的一笔字,绝不是你这种乡野书生能写出来的。我给你一本字帖,你慢慢照着写吧。估计你也写不出什么成就来,我就当把字帖丢了吧。”

言石生自动过滤她的嘲讽,将她的意见好好记下。

暮晚摇再喝杯言石生调给她的乌梅浆,酸甜的味道让她眉目含笑:“还有啊,你得从现在开始把武艺提上去。我大魏讲究的是文武全才,我见过的那些大臣们,谁不是说拔剑就拔剑的?你连马都骑不好,这样不行。”

言石生沉思:“我大哥武艺好,我多听他的便是。殿下还有什么要教我的么?”

暮晚摇想了想,盯着他:“你最应该改的,就是你这一身气度了。”

言石生怔住:“啊?”

暮晚摇笑吟吟道:“长安推崇的,都是那类豪气冲天、狂妄肆意的人。就你这种内敛至极的,到长安了,旁人可不喜欢。”

言石生瞠目结舌。

他低声:“你莫不是在诳我?”

暮晚摇板着脸:“我可没有,我说的是实话。你爱信不信。反正没人喜欢你这样的。”

言石生请教:“如何才叫‘豪气冲天、狂妄肆意’?”

暮晚摇:“就是对谁都面不改色吼回去吧。”

言石生道:“但我若是敢吼殿下一声,殿下床头悬着的剑会直接砍下来吧?”

帷内传来少女忍俊不禁的笑声,清亮如泉。

言石生忍不住侧头看去,见账内影影绰绰,她似乎笑得趴伏在了床榻上,花枝乱颤。他心中微动,也不禁随着她微微一笑。

暮晚摇又突地停了笑,板起脸:“我累了,要午睡了。你自己读书吧,不要出声,不要打扰我。”

言石生:“不如小生出去……”

暮晚摇没有理会。

言石生便没有出去,仍是坐在窗下读书。

细雨绵绵。

暮晚摇睡醒,见到他仍在帐外坐着。侍女们不知何时离开了,坐于外头阶下闲聊。而屋中窗下那读书少年,他坐如修竹,并未休息一刻。

暮晚摇下床,云鬓蓬松,就这样掀帘出去,站在了他身后。

言石生似有察觉,他要抬头时,暮晚摇从后倾身,纤纤素手握住了他手,与他一起握着那只有些秃了的毛笔。

暮晚摇淡声:“你这字写的不对,我教你。”

言石生全身僵硬,并不做声。

又听她在他耳畔一笑,气息揉上他微红的耳际,轻如烟霞:“你呀,只是死记硬背,却文理不通,气势不足不畅;家中无权无势,你又不去交际。这般读下去,再过十年,你科考也中不了。”

言石生抬头看她。

二人对视一瞬,又各自移开目光,看天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