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笑道:“爱妃当真体贴,如此情况下还叫朕休息?”

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只有垂头不理他的打趣。

他便伸手过来解我的衣带,轻声笑道:“你可别又给朕出难题,系那么难解的结。”

正值此时,却听房门被人敲响,有人在门外大声道:“皇上,臣妾有事禀报,请皇上接见臣妾…”

我听得是皇后的声音,心中不由一沉。

她自诩端庄贤淑,从不在此种时刻打扰旁人,用此种手法将皇上从其他妃嫔的身边拉走,除非确有什么重大事情。

她声音之中带了惶急之色,嗓门更是略为颤抖,显是急急地赶过来的。夏侯辰显然也是一怔,站起身来,帮我整理好零乱的衣裳与头发,这才道:“进来吧。”

房门被人打开,皇后进了屋,却不绕过屏风走进来,而是在屏风外道:“皇上,臣妾实是不得已才来打扰,请皇上恕罪。事关皇上龙体,臣妾才顾不上那许多,闯了进来。”

我隐隐看到了风雨欲来的预兆,平日里她见了我,总是妹妹前,妹妹后的,可今儿个却只提皇上,不提我。看来,她一切皆是冲着我来的。

夏侯辰同样若有所感,皱紧了眉头道:“皇后有什么事,偏偏这个时候求见?”

屏风是镂空的花纹,我瞧见皇后在屏风后面跪下了,伏地磕头道:“臣妾知道皇上疲累,准备休息了,但臣妾一听闻此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不得不惊扰了皇上…”

我道:“皇后娘娘发现了什么,不妨直说…”

她这才道:“难道妹妹还不知道吗?妹妹自己宫里发生的事,居然也不关心?”

我心中又是一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道:“臣妾刚用过晚膳,便有人来报,说昭祥阁的素秀高烧不止,请本宫示下该如何处置。本宫想昭祥阁原是华夫人的住处,自己的宫女发生了什么事自然得她自己处置了。可那位素灵却道,娘娘与皇上已经安寝,留下话来不可打扰,这才报与我知道。正巧赵御医在本宫那儿为本宫准备防治时疫的药物,一听便急了,向本宫急道,宫婢既有了病症,难保不会传给华夫人,再由华夫人传给皇上,那可祸害大了。本宫一听如此严重,便急得不得了,唯有匆匆赶了来,贸然求见…”

我倏地明白了她所有的计策,更后悔留了素灵这个祸根。我以为自己能控制素灵,使上反间之计,可谁曾想终是棋差一着,让她利用了去。

夏侯辰便皱眉道:“既是素秀生病了,关华夫人什么事,要你大惊小怪地前来打扰?”

哪知他如此一说,便让皇后伏地不起,连磕几个响头,哽咽着道:“皇上,您这是在责怪臣妾吗?前些日子曹婕妤生病,皇上便命她住的整座宫里的人全部搬去千寿山静养,以免传染给其他人等,而林淑仪生病,不也是由华夫人做主,全部三奴婢不得出入,同搬去千寿山吗?我知道皇上对华夫人宠爱有加,自然不比得那两个低等妃嫔,但皇上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臣妾与皇上是夫妻,难道臣妾做错了吗?”

她一番大道理下来,忠心耿耿之情溢于言表。我与夏侯辰对望了一眼, 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痛悔,便知道我和他一般的想法。我便道:“皇上,既已如此了,您便快些出屋,别是臣妾混于一处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请叫了御医过来,为素秀诊治,可千万别让臣妾做了千古罪人才好。如若素秀真是疫症,臣妾愿意搬往千寿山静养。”

夏侯辰便冷冷地道:“一个小小的宫婢生病,倒要主子搬往千寿山,这是哪来的道理?”

皇后便在屏风边也道:“妹妹既无染病症状,何须如此?只是送素秀出宫之后,可要难为妹妹一下,暂时与皇上保持距离才好。总得要十来天左右,让御医确诊妹妹宫中无人染病了,才好和皇上亲近。”

她款款道来,语气柔和而亲切,话语中包含的全是为人着想的情意,让我无话可说,也让夏侯辰无话可说。

为了隔断我与外界的联系她可费尽了心思。可以想象得到,她这样的话语一出,等于下了懿旨,在御医未“确诊”之前,我便被困在了昭祥阁。我虽不明白她为何走这一步棋,但我明白,她自有她的深意。

林淑仪的病无论是真的疫症,还是其他,只要我一走进她的住所,不论我去不去看她,我身边的人总有一个会病的,这已轮不到我来做主。

我以退为进要求搬去千寿山,她便情意深深地反对,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让夏侯辰也提不出丝毫的反对之意。

皆因她所提的建议,全是替人着想 ,因人出发,而且要求并不过分。十几天而已,于我来讲,很快便过去了。

相扶终是相持,携手突围而出

夏侯辰皱紧着眉头,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全无其他,只有担心与忧虑。这是他感情的自然流露,却不知道为何,这样的眼神让我看了鼻孔发酸。这表明,他心中始终是有我的吧?

我道:“皇上,您还是快走吧。您喜欢臣妾制作的小玩意儿,不妨从康大为那里拿了过来。那件东西在他身上挂了这么久,想来不会染上什么的。您告诉他,事后过了,我还给他做一个物件儿出来…”

我抬头望着他,却见他眼眸低垂,再抬眼的时候,眼眶便有红色。他想伸手拉住我的手,我却一避,躲开了。屏风外的皇后隐约瞧见,便着急地叫了一声:“皇上…”见他不应承,又道,“不过十几日而已,又非永不相见,皇上不如忍忍。”

我以眼神示意他出去,他终听了我的话,一甩衣袖从屏风旁转了出去。在半透明的镂花屏风之上,映出他怒气匆匆的身影。他甚至没和皇后说上一句话,便向外走去。紧接着便有人唱喏:“皇上起驾,回宫。”

皇后略一迟疑,便想跟了出去,只可惜夏侯辰走得太快。她便停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朝着屏风后的我道:“妹妹当真好福气。”

我答道:“如此境况,还有何福气可言?”

她便不再说什么,由两位宫婢扶着跨过高高的门槛,向外走了出去。

随后传来她一送声地吩衬:“昭祥阁的人等一概不得外出,饭食等皆由外送进来。各处燃起艾叶、蒿草。可仔细着了,华夫人若有异样,便立刻前来禀告本宫。”

下面的人一连声地答应了。我微微苦笑,知道自己被她软禁于此了,用的理由还如此的冠冕堂皇,让人无可辩驳。

过了一会儿,又是那两名御医前来查病,说法与在林淑仪处一模一样。一个坚持说是疫症,另一个则模棱两可。不管是不是疫症,素秀当夜就被送出了宫去。而因为如此,我也不能出得了昭祥阁,总得十几日之后才行。

我依旧叫素灵侍候我,只是叫粟娘跟着她,暗中观察她的举止。

她倒也老实,自皇后下了禁令之后每日便只在昭祥阁出入,侍候我一如以往,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来给我们检查开药的人一个是年纪大的赵御医,另一个则是较为年轻的孙御医。我见他们二人意见依旧不统一,便一个个单独叫到一边问话。两人皆把宫内之人所患的病症说得头头是道,对自己的判断也讲得有理有据,但就是落实不了具体的治疗方案。如此一来我便明白了,这两个御医恐怕指望不上了。

自我入宫之后,便只专注于收抬尚宫局,倒遗漏了御医房,让人钻了空隙。

他们用不着做别的,只是拖着,就给了皇后帮了大忙,而且还让人找不出丝毫的证据。

夏侯辰说得一点儿不错,与我们相斗的,当真是虎狼之辈,出不得半点儿差错。我只有一点顾及不到的地方而已,就被她们钻了空子了。

可我想不出,皇后花了如此大的力气,要这十多天干什么?她在安排什么?

我与一干人等皆被困在昭祥阁。我原想以粟娘的身手出去一趟应该不成问题,哪想到她也被人拦截了回来。想是皇后得了夏侯辰的圣旨,理所当然地调动人马把这里封了个密不透风。

这十几日,我与外界的关联皆被掐断,夏侯辰也没来再看我,简直是度日如年。我心中不由升起丝丝担忧,不知道夏侯辰在外面的情况又会怎么样。在皇后以借口软禁我的当日,他已控制不了脾气,可让皇后瞧出什么端倪没有?

若是几个月前,我想不到自己会如此的担心他。那时他若有状况,我想的可能便是如何找寻下一个攀附的目标。可这些时日,我满腹满脑想的都是他在外面会怎么样。

想起那一晚,皇后请命而来,他的无奈与懊恼,我忽然明白了许多。他虽是皇帝,可就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才有这么多不得已的事不得不行。

在昭祥阁足不出户已然五日,情况却越变越糟,又有一位平日里只做些杂物的小宫婢染上了病症,被抬了出去隔离。如此一来,昭祥阁更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来宫内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茫然无措。我善与人斗,但却斗不过老天爷。难道老天爷当真不给我一条活路?

粟娘还是监视着素灵,这一日她又来报:“素灵一如平常,没有任何不妥。

听了这话,我却是陡地一激灵,向她望过去,问道:“你说什么?她无任何不妥?”

粟娘点了点头,道:“对,与往日一样。”

昭祥阁发生如此大的事,宫里的奴婢们惶惶不可终日,个个怕染上了病症被送走,多少都会神情沮丧不安,或做错交代下来的事,或失手打碎了东西,可她却不同,一如既往地做事,一如既往地侍候我。

唯有一种人可以做到如此,那便是了解真相的人!

此时将近傍晚时分,天边一大片灿若红霞的火烧云,远远地衬着皇宫檐角蹲着的祥兽,仿佛要把整个皇宫烤热了。

我道:“粟娘,我们不能就此待毙。”

第二天清晨,我便让素灵叫了儿个人,将我屋子里的家具等等皆搬了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我对她们说,我老家有一个秘方,说是家具暴晒之后可以将里面的秽气去除,如今情势,唯有拿出来用用。

由于人手不多,素灵与两个宫婢便亲自下场搬运,几人搬得满头大汗。我甚是满意,赏了她们冰镇的梅子汤饮,然后后又叫她们使人搬了水进来,清洗我屋子里的地板,自然也是为了去秽。

地板被水冲得甚是滑湿,素灵拿桶冲洗的时候,便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将整桶冰凉的井水倒在了身上。我被近日的事弄得极为心烦,见她如此粗手粗脚便骂道:“叫你们干点儿小事,也干不好。是不是看本妃落了难,个个便想着往高枝爬了?你们可得给我听清楚了,如今的情势,走不了本妃,也走不了你们!”

骂了一通之后,粟娘出来劝阻,我这才略消了口气,前往偏厅休息。

这一天便无事,到了第二天,想不到素灵也如以往两名宫婢一般起了病症浑身时寒时冷起来。我听说了急得不得了,去到素灵的住处,只能站在门口,叹道:“素灵,既然你都如此了,本妃也没有了办法,唯有将你送往千寿山了。

你一向是本妃使用得最顺手的一个,如今没了你,本妃都不知如何是好。”

又叫粟娘:“去叫人进来抬了她出去吧。”

素灵便从床头挣扎着起身,向我磕头,“娘娘,奴婢不是病症啊,奴婢只不过咳了两声而已,怎会是病症?娘娘,您别叫人送奴婢走。”

我道:“素灵,人人皆不想离开这里,但你想想,本妃又能怎么办?本妃自身尚且难保,或许你去到千寿山,便能让御医寻一方良药治好了。”

素灵伏地不起,向我道:“娘娘,您别送我走。奴婢什么都知道,这宫里头根本没什么病症,她们要杀了我灭口啊,娘娘。”

我一使眼色,粟娘便四周打量了个来回,在门口守住了。我走入素灵的房间,关上房门,这才从地上扶起了她:“你仔细给本妃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发热发烧已经整个晚上脸色憔悴,整张脸一下子瘦得不成人形。她从地上爬起,重被我扶到了床上,这才道:“娘娘,奴婢没有办法,她们用奴婢的家人做要挟,但奴婢从来没有害娘娘之心…”

我道:“本妃怎么不明白。自上次宁贵人拉扯本妃之时,本妃就觉你有异样,她们叫你做的,你没做,对吗?”

她点了点头,“上次她们叫奴婢趁混乱从您身上扯了东西下来作证,但奴婢没做…”

我叹道:“想不到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以两名自己人的性命,来引本妃入这个局。”

素灵倏地抬起头来,“娘娘,你都知道了?”

“本妃并不是傻子!”我抬头望她,“只是本妃不明白,她们用什么方法让人生病?”

素灵虚弱地苦笑了一下,“娘娘,只是吃药而已。御医房送来的药,有的能让人生病,有的不能,如此而已。”

我忽然间心中豁亮,御医房送来的预防疫病的药丸,差不多每一个宫女都吃了,早晚各吃一颗。为了让昭祥阁有人不断的发病,他们随便混入一两颗便成,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手法。他们知道我所用之物,皆有专人检查,在我身上并不能得手,可一般的宫女奴婢呢?她们并不能得此照顾。而他们的目的,并不在我,只在于把我困住而已。

如此简单的局,便让我一筹莫展,让我受困于昭祥阁。只要这里有人不断地发病,我便不能出去。事情如果越发严重,到了最后,我也会被送往千寿山隔离。

我道:“想不到治病的良药反成染病的源头。既然是药丸作祟,本妃便叫昭祥阁人等不再吃药。素灵,你放心,本妃不会叫人把你送走的。”

素灵眼中有泪,嘴里喃喃地道:“奴婢对不起娘娘。”

“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本妃不认为你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把这一切都忘了吧,本妃如果出去,会叫人救出你的家人的。”

素灵哽咽得儿乎不能出声,只起了身,跪于床头,俯首而拜,久久没有起身。

御医房每日送药一次,皆按人头分配,每人两颗。我叫粟娘接下药丸之后不再分配下去,又叫素灵仔细辨别寻找,看看哪一颗才是有古怪的。只可惜每颗药丸都是一模一样,并不容易看出来。

我没报上素灵有病,只叫人在她的屋子里升了炉火,再让人炖煮了两碗姜汤让她饮了,用三床棉被盖了发汗,只不过一日,她的病便见大好了。

因我没叫人把药派了下去,昭祥阁便不再有人发病。我怕人再做手脚 ,凡与外面人有所接洽的事,一概派了粟娘去办。他们既然想让我里外通不了消息,那么,我便让她们相互之间也传不了消息。

我叫粟娘告诉送食物进来的人,不用送蒸煮好了的食物,只须送生食。一切食品皆在昭祥阁煮了,让人寻不出半点儿可作怪之处。

如此谨慎小心的又过了五天,终于没有再出病症。

这天晚上,天空一片晴好,满天繁星镶嵌于黑蓝色的天空之上,仿若撒在其上的碎钻宝石,而那一轮明月,则光滑透亮得让人忍不住想摸了上去。我凭栏而坐,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味,被我从兰若轩移栽过来的兰花蝶蕊已经开了。那股清香萦绕鼻端,让人神清气爽。素秀既已被送走避病,而素灵则大病未愈,在我身边侍候的便是粟娘了。不知道为何,由原本对她的算计开始,直至她被派来宫中帮我,这个不多说话的中年女子,却成了我最信任的人,感觉有蚊子在眼前飞过,我便道:“素灵,点了驱蚊片过来…”

“娘娘,素灵还病着呢。”

“应该大好了吧?并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急热之后又急冷,受了风寒而已。”

“娘娘当真好计策,像素灵这样的人,既背叛了娘娘,心中又有愧疚之心,再加上对胁逼她的人完全不信任,犹如惊弓之鸟,稍有动静,便怀疑是指使她的人杀人灭口,略一问了,便和盘托出…”

自来了宫内,粟娘很少会讲这么多话,我不由随声附和赞道:“也是你身手够好,那一桶冰凉的井水一下子全倒在她的身上,也要有准头才是。”

粟娘便微微一笑,然后收了笑意,“娘娘,奴婢可是第一次听娘娘称赞奴婢呢。”

我心知她是见我身边的人走的走,病的病,寻些话头给我逗趣儿罢了,便略有些感动,道:“粟娘,还好有你在本妃的身边。”

忽有人接过话头道:“怎么,仅有她在身边便够了吗?”

我倏地转过头来。长廊尽处,暗色隐隐,长廊的灯光仿若一截一截地点亮,让他的脸庞从暗影之中逐渐显出,面容俊逸,形如青松。我失声道:“皇上,是您?”

已有好几日没有见过他了。以前也有这种时候,甚至一两个月不见都是常事。可今日忽地见到他,惊喜却在心肺之中弥漫开来。我缓缓站起身来,竟然忘了例常的行礼,只站在玉栏处,一直看着他,眼内再无其他人等,看着他只着平日的常服,头上没戴金冠,腰间却挂上了那只式样简单的银熏,与玉佩相击,一步步向我缓步走来。

望着他的身影,我才忽然间明白他所谓的“亲人”的意义。所谓“亲人”

在那人偶一抬眼之间,便已让融融的暖意浸满了全身。

直至他走到我的跟前,默不做声地凝视于我,我才惊醒,忙跪下向他行礼。

他早一把扶住了我,“可苦了你了。”

我只感觉眼泪将要迸出眼眶,却强自忍住不让它流出来。他的这一句话语,强过在众妃面前深情款款而说的许多句。只因这一句,我已听出,它不含任何杂质。

我道:“皇上,一切皆已准备妥了吗?”

他道:“已然妥了。”

一应魑魅魍魉,要想一网打尽不如任其尽显端倪。所以,我虽查出了皇宫起疫症的缘由,却没有立即派人禀告。我相信,他们困住我,自有他们的理由。

皇上要查出他们的理由,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粟娘早已退下,康大为守住远处主要通道,不让闲杂人等走过。我被他搂在怀里。他身上有露水和泥土的味道,像是从别处一路骑马赶来。这些日子他既要顾着朝政,又要顾着后宫,想必也很疲惫吧?

我们相拥着走入房内,斜躺于矮榻之上。他斜靠在我的怀里,闭目让我给他按着太阳穴。青玉云纹灯照射之下,他的眼睫毛在眼眶之下投下了明影,如玉般的面颜下端微有青色的胡楂冒了出来。我以手背摩挲着他的下巴,感觉手背被扎得微痒。他一向注重仪表,一丝一毫都不出错,即便他不注意,也有专人让他注意,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哪会出现如此的状态。我心中微酸,道:“皇上,到了臣妾这里,便好好地睡一觉吧。”

“朕十多天来,从浙杭上贡的药物查起,查到在御医房任职的各个御医底细,事无巨细,一概不漏。又怕有人掩盖证据,便派人请各御医家人疏散隐藏,让人无可拿来要挟之事。待终于有了收获,又快马骑了三日前来见你,唯恐你遭遇不测。但你不愧为朕所选之人,无论任何情况之下,都能自保…”他轻声述说道,“知道吗,朕从小就不敢喜欢一样东西,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喜欢什么,总有人会拿来要挟我。那时我知道,除非朕喜欢的人有自保的能力,能将命运掌握在手掌之上,可这样的人能让人喜欢吗?有了这样的能力,便只获得个阴险狡诈,恶毒凶狠的名声…”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语意朦胧,“可朕未曾想到,这样的人也会有那样诱惑的色彩,让朕不由自主地受到诱惑,不由自主地喜欢…”

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之声,我的眼泪滴进了他的发髻之中。我一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女人,为求自保可以泯灭良心,对我来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是争斗与利用。我从不奢望有人会把我放在心上,特别是他。今天他除却了面具,对我讲出这番话来,让我心生了感激。我将他的头揽进了怀里,亲吻他的鬓角,低声道:“皇上,臣妾也是如此。”

他对我来说,何尝不也是让人害怕到两股战战的人。但我却不得不承认,他逐渐吸引了我,让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围着他转,为他偶尔的一个温柔的小动作而心跳加速,面红过耳。

自我被软禁在这里,心里反而平静了。不知道为何,我就是知道他不会抛弃我,他会以他的方式解决这一切,说不定还能因此而给对方一个巨大的打击。而我,也能配合着他,就算被软禁,我在后宫,这妇人的战场,也能助他一臂之力。无言的默契就这样产生,不用言语,我想,我对得起他这份信任。

第二天一早,我侍候他清洁了面颜,穿上玄衣黄裳,戴上紫金玉冠。还未出门,便听有人报:“皇后娘娘驾到。”

我为他系上金黄色的金冠缂丝带,用手抚了抚他的下巴,道:“皇上这下子可趁手多了。”

他皱眉道:“好像你的手在朕身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趁手了?”

彼时皇后便在屏风外等着,我们之间的谈话并不避人。隐约见皇后身躯略有摇晃,我便道:“皇上,上完早朝,臣妾便陪您在御花园走动走动。多日未出来,身上都乏了。”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才忽然想起般道:“皇后既来了,便随同朕一起早朝吧。”

皇后此番前来,看来准备了不少忠心耿耿的词儿,来劝止夏侯辰与我相见,只不过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我与夏侯辰几句仿似闲谈般的话语憋得无话可说,只能道:“臣妾谨遵皇上口喻。”

她这句话带着一种沉沉的死气,让人听了尤为感叹。夏侯辰叹了一声,转过了屏风,大步向门外走去。皇后的身影在印在屏风之上,良久,却一动不动,没有跟上去。

我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见她端庄一如往昔,青丝梳得一丝不乱,想来她已多日未见夏侯辰了,衣裳配饰更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我提醒道:“皇后娘娘 ,皇上已上朝了。”

她这才恍然大悟般地醒悟了过来,“妹妹可大好了?”

我微笑不语,只道:“皇后娘娘,皇上叫您一同上朝,您可别迟了。”

与皇帝一同上朝,这是莫大的殊荣。虽有珠帘低垂,众朝臣看不清帘后之人,也不准许后妃对朝政多有插言,但端坐于宝座之上,与皇帝一起接受朝臣的跪拜,我想,这也是后妃们个个都期望向往的吧。只可惜,对皇后来说,荣耀之日,便是她衰败之时。

看来她心底也略有些明白了,走出昭祥阁之时,要人扶着才能行走如常。

她走之后,素灵给我端来了早膳,我便告诉她,她的家人已让康大为代为安置了。康大为在一般宫人的眼里,便是一个神般的人物,由他接手的事,听说还没有不成功的。素灵便又眼含了热泪向我道谢。

胜利虽在眼前,斩草却未除根

未过晌午,朝堂上便不断传来消息,御医房不断有御医被全副武装的侍卫们拉了出去。围在昭祥阁的人马早就撤下了,因此牵连的官员不知凡几,所有证据都清晰充分不容辩驳。据闻李士元手持了折子一道道细数了出来,有的官员当场便昏了过去。原本上朝时,夏侯辰下一道圣旨,总有人辩驳不休,可今日上朝,由李士元一个人述说通篇,无人上前辩驳。被点到名的,便面如死灰,有的更是失手掉落了手持的玉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