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平。”
“知道你犯什么事儿了吗?”
“不知道。”
“行!换个地方让你知道知道!”
几个刑警像拎小鸡子一样把他拎起来,几乎是足不沾地地架到D座外面去了。
从始至终,楼道里其他的办公区都静悄悄的,连出来看热闹的人都没有,好像一具具静候来访的水晶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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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平被捕的消息传到临时指挥部,印厂车间里欢声雷动!忙碌了一夜的刑警们虽然一个个眼圈发黑,但此时此刻脸上都绽开了笑容,有的靠在墙上,掏出烟来嘬瘪了腮帮子地吞云吐雾,有的给媳妇打电话,低声下气地为昨晚没回家道歉,有的原地做着扩胸、扭肩和转头的运动,顿时全身上下咔吧作响,还有的从那台木架子车上解开塑料袋的扣,拎出一根已经变得又冷又硬的油条,费劲地嚼着,狼吞虎咽。
由于是重特大刑事案件,接下来的审讯工作将在市局刑侦处预审科进行。有刑警走到刘思缈面前请示:“刘处,这边儿是不是可以收拾一下了?”意思是要不要做撤销临时指挥部并撤离的准备?刘思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那刑警很识相,赶紧闪到一旁去了。
案子就这么破了?刘思缈有点儿没想到。杀了四个人,放火焚尸,作案者还是一个具有丰富反侦查经验的“老手”,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网了……想想唐小糖在隧道风亭下惊心动魄的尸检,想想隔一条马路的苗圃里同袍们彻夜繁忙的身影,想想清晨在这间屋子里召开案情分析会时面面相觑、手足无措的场景,特别是想到那片被狂风吹过围墙的白色塑料布,她顿时产生了恍如一梦的感觉。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接通时里面传来了李三多兴奋的声音:“思缈,好样的!”
“同志们的功劳。”
“甭谦虚了,我已经知道了,能这么快抓到人,主要归功于你正确的办案思路……接下来就是预审科那边的事情了,你赶紧回家休息一下吧!”
汤是热的,只是汤底掺着一根头发丝儿,别人看不到,刘思缈却察觉得一清二楚。
“您有话直说,是不是不让我碰这个案子了?”
“你看看你,心眼儿比林黛玉还窄。”李三多笑嘻嘻地说,“许局长跟我商量过了,让你休息一下是怕你累病了,市局刑技处一大摊工作你让我们找谁替补?再说了,地铁换乘站,各管各的线,哪儿兴像宋丹丹那样逮着一只羊从头薅到脚的?”
撒谎!刘思缈明白,李三多的话里半真半假,抓捕到了重大犯罪嫌疑人,确实标志着案件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不要说刑技了,就是刑侦也要让位于审讯,但绝不意味着刑侦刑技就此可以大撒把。且不说还存在着真凶另有其人的可能,就算是周立平真的是杀人犯,那么接下来侦查终结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直至法院审判等一系列司法程序,每个环节都需要刑事技术处出具各种物证的鉴定报告,虽然这些工作绝大多数不需要自己亲自来做,但刻意强调让自己“休息一下”,还是能听出弦外之音。
如果搁在过去,以刘思缈的脾气,她一定会跟李三多打破砂锅问到底,追究个明白,但最近这一年来,她时时产生一种倦怠的感觉……因此,一向对事业、对生活都那么一丝不苟的她,竟越来越多地产生“差不多就行了”“难得糊涂”之类的想法,而这种想法的大量产生也让她日益烦躁和矛盾,她不想妥协,但又不得不妥协。
“好吧。”她说。
李三多挂上了电话,刘思缈猜他一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举目四望,印厂车间里刚才还露出放松之色的警员们,似乎都在一瞬间忙碌起来,半合的笔记本电脑重新打开敲击着乱字符,铅笔在模拟画像本子上刷刷地摩挲出不规则的线条,已经拆到一半的犯罪现场重建EPS发泡模板拼回去又拆下来,低着头像松鼠一样反复点数着那些一眼即明的犯罪现场勘查检材,看似聚在一起商讨着案情其实在说跟案情毫不相干的废话……刘思缈明白,这一定是他们知道了自己被命令离开扫鼠岭案件的专案组,所以只能这样假装埋头工作,不让自己注意到他们眼中的困惑与尴尬。
心领了。
刘思缈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如果现在回家,或许还能赶上瓦冈诺娃俄罗斯芭蕾舞学校的线上舞蹈课。
可是……现在专案组的几个主要领导都不在,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合适吗?至少,应该跟杜建平打一声招呼吧。
正在这时,印厂车间的墙角突然传来一声吼:“什么?怎么能发生这种事?!”
刘思缈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位负责协调专案组与案情相关属地派出所关系的警官在发飙:“这也太不像话了,姓马的疯了?”
刘思缈走了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那警官好像没听见,还在对着手机大发雷霆:“你马上派人带那个厨师去验伤,另外,把马笑中看起来!什么?你办不到?你干什么吃的你办不到——”
“我问:出了什么事?!”刘思缈的口吻瞬间变得凌厉。
那警官再不敢装聋作哑,挤出个笑脸,指着手机说:“刘处,马笑中闯了个大祸……”
刘思缈一把抢过他的手机,问电话那一端的警员:“我是刘思缈,你们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得到杜建平的调令后,马笑中带着一个名叫丰奇的手下迅速赶到童佑护育院,接替了柴永进的工作。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把那几个横眉立目地守在前后门口的便衣警员撤走,然后将护育院的员工们叫到一层大厅里,让他们坐在门口那张草绿色人造革面的软包长椅上,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他们对面,跟他们拉家常:护育院工资高不高啊?居住条件怎么样啊?孩子们好不好带啊?聊得那叫一个热乎,搁进去冻饺子三分钟就能出锅。员工们本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都战战兢兢的,现在见到这么个长得奇丑无比、有点儿二了吧唧的矮胖子东拉西扯,顿时放松了下来。马笑中对那个名叫池凤丽的院长秘书尤其青睐有加,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好不亲热。池凤丽本就是个混欢场的,这会儿见这矮胖子跟前面那些一身正气的刑警摆明了两条道儿,更像是看场子的大哥,自然花随水柳迎风,一边跷着二郎腿,不停地用小手指摩挲着打底裤上一个似有若无的窟窿,一边以手掩口跟马笑中打情骂俏,旁边的丰奇清了好几下嗓子提醒马笑中注意身份,矮胖子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和池凤丽调笑不休。
打扰了马笑中雅兴的是一个电话,专案组打来的,通报一下案情侦破工作的最新进展:已经锁定重大犯罪嫌疑人周立平,现在刑警们正兵分两路,一路去他家,一路去他所在单位实施抓捕。
听到“周立平”这个名字,马笑中一愣,可还没容得他细想,护育院的大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个子不高,短发,上身穿一件驼色翻领皮外套,里面是将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的白色一字领羊毛衫,下身是一条九分流苏牛仔裤。她那颧骨奇高的脸上,刷了大白似的涂着厚厚一层粉,也许是刻意掩饰发黑的眼圈,所以眼底周围涂得比其他地方要更白一些,两瓣外凸的嘴唇抹着肥厚的唇膏,好像白瓷餐盘的中间搁了一块刚挖出来的鸡心。
她一进大厅,坐在软包长椅上的那些员工,都站了起来叫“崔总”。
马笑中知道这就是童佑护育院的副总崔玉翠,颠颠儿地站起身,笑嘻嘻地上前伸出手:“崔总您好,我是咱们这片儿的民警,姓马,您跟我叫老马就行。”
气场上就先输了一筹,崔玉翠伸出手搁在他掌心里,又马上抽回,眼神警惕:“紧巴巴地把我叫回来,什么事?”
“瞧您说的,能有什么事儿?能有什么事儿?”马笑中一副对不住的模样,“这不,昨天半夜出了一起交通事故,撞死了人,肇事车辆逃逸。您也知道,快到年底了,各行各业都为了年终业绩攒任务量呢,交警队赶紧调查,怀疑肇事车辆是邢院长开的那辆车,所以就王朝马汉的一股脑儿来查,结果刚才得到信儿,肇事车辆找到了,跟邢院长那车毛线关系没有,想剁手剁脚丫子上了,把我派来扫扫尾,一会儿没啥事儿,我跟我这小老弟就撤了。”
坐在软包长椅上的员工们听得一头雾水,刚才警方调查时盘问了很多问题,确实大都集中在邢启圣的去向上,但是也问了很多涉及护育院管理方面的问题,所以一时之间搞不清这矮胖子说得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崔玉翠也被他搞糊涂了。不过她是扔进锅里能榨十斤油的老江湖,最会的一套本事就是见人扮人相、见鬼说鬼话,毕竟对方是个官家人,话里话外又很给面儿,自然不好再摆个冷面孔,于是换了一副笑模样,亲自给马笑中点了根儿烟,俩人真真假假地客套着攀谈了起来。马笑中提了几个问题,大都涉及邢启圣的个人生活习惯,不触及案件核心,属于绕着井沿儿跳舞,崔玉翠见招拆招,既不踩脚也不踩线,只在提及邢启圣的感情生活时随口来了一句:“他就喜欢个嫩的,越嫩越好。”突然意识到好像说错了什么,偷眼看马笑中,见矮胖子正色眯眯地盯着池凤丽打底裤上那个窟窿,赶紧把话题岔开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饭来啦!”
马笑中抬眼看去,一个穿着军绿夹克外套、里面露出白色厨师服的粗胖男人从护育院的后门走进了楼里,他的面庞红润,绿豆眼,肥嘟嘟的肚子鼓得像怀孕了似的,手中提着几个超级大的塑料袋,一走路哗啦哗啦直响。
“这位是?”马笑中指着来人问崔玉翠。
“咱们护育院没有食堂,就跟附近一家饭店签了个长期供饭的合同,这位就是负责做饭和送饭的包师傅。”崔玉翠说,“您要是没别的事儿,干脆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摆明了是慢走不送的客套话,马笑中却没听出来似的,笑嘻嘻地说:“那敢情好!我这中午饭还没吃呢,现在正好一锅烩了。”说着起身从包师傅手里接过塑料袋,把一个个白色餐盒端出来搁在大厅里的一张长桌上,挨个儿打开来:馋嘴蛙、软炸里脊、黑椒牛柳、清蒸鳜鱼……许是饭菜刚出锅的缘故,烫得他直搓手指头。其中有一个圆形餐盒里的冒菜让他哈喇子淌了半尺长:红通通的辣汤中间,填满了大虾、滑牛肉、毛肚、蟹肉棒、金针菇、血旺……他掰了一双筷子,夹了块巴沙鱼塞进大嘴巴里,一边嗦啰着舌头一边忍不住喊:“好吃,真他妈好吃!”
包师傅没见过这矮胖子,见他吃相鄙俗,不禁从鼻孔里往外不屑地一哼,然后提着一个小一点儿的塑料袋往楼道里面走。
“哎哎哎!”马笑中一边吃一边招呼他,“别走啊,那塑料袋里是啥好吃的?给我瞅瞅。”
“有啥好看的!”姓包的不耐烦地说,“给小孩吃的。”
崔玉翠赶紧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对马笑中说:“老马,那袋子里是给孩子们吃的,一把年纪了咱总不能吃儿童餐吧……老包,这位民警同志跟你开玩笑呢,你快点儿把饭给孩子们送去!”
姓包的一听是民警,神色顿时慌乱起来,拔步就往楼道里走。
马笑中端着冒菜,两步就截到他面前,笑呵呵道:“你这人忒不痛快,让你打开你就打开,老马这辈子还没见过儿童餐啥样呢,让咱开开眼嘛!”
姓包的看着崔玉翠,崔玉翠又要插到他俩中间打圆场,站在一旁的丰奇斜里跨出一步,拦住了她。
姓包的没办法,把塑料袋放在地上,蹲下,慢慢解开塑料袋的扣,拿出一个餐盒,好半天才抠开盖子。
呈现在马笑中面前的是满满一盒很难说是饭菜的糊状物,要仔细看才能分辨出,大约就是把客人吃剩下的各种菜倒在一盆同样是吃剩下的疙瘩汤里,跟泔水没有任何区别,表面上竟还清晰可见地浮着半截烟头……
丰奇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
正当他用手指甲狠狠抠着掌心暗暗告诫自己“作为一名警察绝不能滥用暴力”的时候,旁边的马笑中吼了一声,将手里那盆冒菜“呼”地拍到姓包的脸上,滚烫的红汤顿时在他脸上燎起无数个水泡,疼得他“嗷嗷”惨叫着弯下腰,双手还没捂到脸上,马笑中腾地抬起膝盖,狠狠撞在他的鼻梁正中间,可以清晰地听到鼻梁骨“咔嚓嚓”粉碎性骨折的声音!姓包的顿时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满脸红的紫的不知是血是汤,已经完全分不出五官,竟跟他给孩子们吃的那一盒盒泔水差不多的模样!
护育院那个二十多岁的愣头青司机刚喊了一声“警察怎么打人啊?”就被马笑中一脚踹倒在地上,劈头盖脸地扇了几巴掌,像受到攻击的犰狳一样缩成一团不敢再言语,其他的员工见这个原本和蔼可亲的矮胖子突然面目狰狞、狂性大发,一个个都吓傻了。到底是崔玉翠见过世面,拿出手机就要拍照,被丰奇一把夺了过去。她本就是一个泼妇,这会儿扑上来就跟丰奇撕扯,马笑中一句“丰奇你腰里那手铐子是过家家用的啊”,一下子提醒了他,他抻出手铐,将崔玉翠的胳膊反拧过来铐上,掐着脖子摁在地上,崔玉翠蹬着腿儿尖叫了一会儿,见啥用没有,才不挣扎了,嘴里兀自用脏话骂个不休。
“你们!”马笑中对那些发了瘟的鸡一样瑟瑟发抖的护育院员工说,“面朝墙都给老子蹲下,不许说话!”
听到外面地动山摇的,原本在办公室里翻检材料、在教室里看护孩子们的警察都纷纷走了出来,见是马所长大发淫威,赶紧装成没看见,各忙各的去了,丰奇叫了两个人,把姓包的送到附近医院去,然后愁眉苦脸地过来跟马笑中说:“所长,这回您娄子可捅大了……”
马笑中一边揉搓着打人打疼了的指骨,一边说:“你去给专案组打个电话,把这事儿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汇报一下。”
“您还嫌事儿不够大?”丰奇瞪圆了眼睛,看了看面朝墙蹲成一排的护育院员工,把马笑中拉到远处低声说,“这要让上面知道,非把您给撤职查办不可,现在咱们得想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马笑中龇牙一乐:“听我的,打电话给专案组,只许添油加醋,不许往小了说。”
丰奇跟着他在派出所工作了好几年,深知这位所长大人放个屁都不带逆风的,论及奸诈狡猾、诡计多端,普天之下几乎没人能比,眼下虽然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按照他说的办准没错儿,于是打电话给专案组汇报完了情况,一抬头,突然不见了他的踪影。
这人去哪儿了?
丰奇四下里寻找,才发现马笑中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间屋子的门口,正隔着门缝往里面看。
丰奇走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一个女警察正在微笑着给孩子们念一本名叫《来信了》的绘本,那些肢体或智力存在疾病的孩子们围坐在她的身边,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手中的绘本,听得非常专心,他们的目光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好奇,有个脑袋很大、脖子软软的小女孩依偎在女警察的怀里,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怕她离开似的,黄昏的天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的身上,让人感到迷离而辛酸。
“所长,”丰奇轻声说,“刘思缈处长接的电话,让您马上停职,等待上级的调查和处理,会派红山路派出所的所长孙康来接替您的工作。”
“糠大萝卜?”马笑中一听点了点头,“自家兄弟。等他来了,你记得跟他说:那个院长邢启圣,不仅仅是受害者。”
丰奇有点儿没听明白:“不是说他就是扫鼠岭上的四个死者之一么?”
“崔玉翠说邢启圣‘就喜欢个嫩的’时,没有看池凤丽,而池凤丽也神色平静,并没有心虚或生气,说明崔玉翠说的‘嫩’不是指她。”
“嗨,我还当您那会儿看池凤丽是为了——”丰奇突然明白了马笑中话里的意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看了看教室里面的孩子们,“您是说——”
马笑中从兜里掏出一把钞票塞在他手里:“出门往北第二个红绿灯,有家西贝莜面村,你去买十二份儿童餐,顺便再买些铁板粉丝包菜、小锅牛肉、胡麻油炒鸡蛋什么适合孩子吃的,不要放辣椒……也问问这里值班的同事们想吃什么,一起买了带回来。”
丰奇十分吃惊,他知道马笑中一向粗中有细,却没想到他细到这个地步,在来的路上就考虑到了孩子们的晚饭。
他拿着钱往外走,走到楼道口,回过头,见马笑中还站在原地,神色阴郁,望向教室的目光十分凝重,完全不像那个一向玩世不恭的他……
丰奇提着一大兜子饭菜回到童佑护育院的时候,马笑中已经走了,代替他的是红山路派出所所长孙康,一个眉眼粗犷、大手大脚的家伙,他跟丰奇一起来到孩子们所在的那间屋子里,女警察讲故事已经讲得口干舌燥,见他俩来了,像见了救星一样,对孩子们说:“小朋友们,现在咱们先去洗手,然后吃饭好不好?”
孩子们望着摊开在桌子上的一盒盒香喷喷的饭菜,都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只是没有一个人上前,也没有一个人去洗手。
女警察明白了,平时孩子们就算吃泔水,也会遭到那几个保育员的打骂责罚,而且,根本没有人照顾他们养成饭前洗手的习惯,于是自己到洗手间打了盆水,用肥皂挨个儿给他们把小手洗干净,然后让他们去拿餐具。
孩子们涌到暖气片旁边的一个布满裂纹的包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了他们的“餐具”,大孩子一个个地拆开,分给小孩子。
女警察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餐具”,只是一个个用过的方便面盒和面叉子,也许是每次吃完饭只简单用水冲了一下而没有洗的缘故,每个饭盒的底部都肮脏不堪,不是结了嘎巴,就是一圈绿毛——只有一个不锈钢饭盆例外,稍许干净些。
孙康拿起一个方便面盒看了看,气得狠狠骂了一句脏话,看孩子们有些害怕,又赶紧蹲下来跟他们解释:“叔叔是骂坏人,不是说你们。”女警察对他说:“我到旁边找个超市或便利店什么的,买些餐具来,好一点儿的,不容易打坏的,木头的或搪瓷的。”
女警察刚往门口走了两步,那个脑袋很大、脖子软软的小女孩一下子就哭了,扑过来揪着她的衣角不让她走,接着几乎所有的孩子们都哭了,屋子里一片哭声。
女警察蹲下身,抱着那个小女孩温柔地哄着,渐渐地,她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孙康把丰奇拽到屋子外面:“这什么情况?!”
丰奇把马笑中打人的前后经过给他讲了一遍,然后说:“马所长让我告诉您:那个名叫邢启圣的护育院院长,不仅仅是受害者。”
孙康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什么,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把自己带来的一个下属叫来说:“你让所里派辆车来,把蹲在门厅里的那帮傻……那帮人渣全都给我拘到所里去!多分几间屋子,派专人盯着,整夜盯,不许他们串供,这草台班子上星光大道,不定后面憋着什么大戏呢!”
女警察忽然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孙所长,您进来一下。”
孙康走了进去,孩子们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正在安安静静地等着吃饭。
“啥事儿?”孙康问。
女警察指了指桌子上一排已经摊开的“餐盒”。
孙康没懂,皱着眉头说:“赶紧扔了吧,看着就恶心,孩子们要是没事儿,你就去买餐具,这儿我盯着——”
“不是,孙所长。”女警察说,“我数了一下,这里一共有十二个孩子,但餐盒却有十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