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村长和村长老婆在厨房做饭时,她悄悄往村长家外屋的抽屉里,塞了几张粉红票票。

孟星哲问她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她回答:“在缴胶鞋钱、饭钱、和一下午的劳务费。”

就在他们等饭的功夫,姚佳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紧跟着是哭天喊地的声音。

村长闻声连忙跑出来,说了声:“怕是出了什么事,我得去看看!”

外面的哭喊声越来越悲怆,撕心裂肺的声音里夹杂着“救命”的字样。

马上姚佳听到很熟悉的童声在哭。

姚佳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下,对孟星哲说:“是黄大黄!”她对孟星哲说,“反正饭没好,我去看看怎么了!”

她说完就也转身向外面跑。

孟星哲胆战心惊地追在她后面:“你慢点行不行?当心地滑!”

第89章 明天有空吗

姚佳跑出屋, 胶鞋踩在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着声源赶去。

好在雨已经停了一会儿, 她虽然跑得凶险万分, 但终于没有摔倒。

她跑到黄大黄家外面, 看到院子里围着人,不远处有农用车发动的声音。

她跑进院子看, 结果一下就愣住。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朋友, 这会正躺在院子里,他妈妈抱着他的上半身,六神无主地在哭嚎,直问着要怎么办, 有两个村民正蹲在地上,互相帮忙地用绳子系孩子的腿。

院子的泥地上全是他的血。他们旁边是一柄铁锨。

“怎么回事啊?”姚佳震惊又焦急地扭头问身旁的老乡村民。

村民告诉她:“下雨了地滑,孩子在院子里跑着玩, 摔倒了, 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寸,铁锹放在院子里, 孩子一下就磕在铁锨上头, 把腿磕出血了!孩子爸去开三轮子了,得送孩子去医院止血!”

姚佳心头一跳。铁锨。

孟星哲这时扒开人群赶了过来。他蹲近黄大黄一看就变了脸色。

“这绳子不行,太滑,系不住!”他对两个蹲在地上帮忙在黄大黄腿上系绳子的村民说。

他马上回身冲着人群喊:“你们谁, 给我条腰带!”

人们都愣了下。

“腰带!”孟星哲大着声重复一遍。

那一刻他像变了个人, 气场大开, 声势逼人, 好多村民立刻一起低头解腰带。

孟星哲接过最快递过来的那条,往黄大黄大腿伤口上面勒,使劲系住。

姚佳凑过来问:“他怎么了?是伤到动脉了吗?”

孟星哲点头:“得赶紧送他去医院。”

姚佳立刻说:“我们送他去医院吧?他们的农用车太慢了!”

孟星哲点头。

姚佳赶紧对六神无主的黄师傅妻子说:“抱着孩子跟我走,我们车快!”

黄师傅妻子赶紧抱起孩子,跟在姚佳和孟星哲身后,疯狂向停在村外的suv跑。途经黄师傅开的三轮农用车时,姚佳一并把黄师傅也招呼上。

村长在他们身后,也叫了好几个人,交代着说:“走,咱们跟他们后面一起去医院看看,万一需要帮忙什么的也好有个找照应!”

立刻有七八个人跟上来,翻进村长开的农用车的后车斗里。

孟星哲按照黄师傅指的路,把车开到最近的医院。

医生护士立刻对孩子进行急救。

但马上大夫从手术室带出一个不好的消息:“孩子大动脉破裂,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孩子是O型血,但血库这几天缺O型血……”

大夫话音刚落,孩子父亲指着自己、孩子母亲指着孩子父亲,一起说:“抽我/他的、抽我/他的!我/他是O型血!”

但大夫直接告诉他们:“直系亲属之间不可以输血!”

黄大黄的母亲立刻哭起来,直问怎么办怎么办。

黄大黄的父亲赶紧掏手机给村长打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到,来了几个人,有没有O型血……

姚佳这时站出来,对大夫说:“我是O型血,先抽我的吧!”

孟星哲却断然出声:“不行!”

******

姚佳问怎么不行。

孟星哲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到一边,展开交涉。

“你本来就瘦,又一天没吃饭,也一天没闲着到处走访、调研,你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你明白吗?你凭什么觉得你扛得住?你热心,想做好人好事我理解,可也得先顾着自己身体吧?”

姚佳马上说:“我身体没问题的,我瘦但我健康!而且救人是十万火急的事。”

孟星哲说:“就算你平时再健康,现在凭你又饿又累的状态,还要抽血,你真觉得没问题吗?”顿了顿他声音变得肃然凌厉,“我认为你就算想帮别人,前提也得是帮了别人之后自己没有损伤!”

姚佳仰头瞪他:“可是如果人人在施展帮助之前都要计算一下对自己的利弊得失,这世上早就没有‘人到难处拉一把’这一说了!”

孟星哲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眼神都犀利了起来:“人到难处本来就很少有人肯拉他一把!”缓了缓情绪,他劝姚佳,“平时的忙你想帮就帮了,毕竟不需要你牺牲什么。但以你现在的状态去救人,很有可能首先要牺牲掉你自己的健康!”

“那假如我抽了血没事呢?”姚佳仰头问。

孟星哲俯视她:“一定有事!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就承受不住抽血!”

姚佳深吸口气。她不想和他在这个时候展开浪费时间的辩论:“算了,我不想再跟你搞辩论,现在最紧要的是给黄大黄输血救命!”

她转身要走,孟星哲却又一把将她拉住。

“姚小佳你听着,”他语速极快地说,“我知道你爱帮助人,我也在努力向你靠拢,去学怎么多帮助人。但我们第一时间帮孩子止血、把孩子送到医院急救,我们已经帮了我们能帮的了!”

顿了顿,他神色凝重,皱起眉心:“后面那车人马上就到,黄大黄他爸已经问过了,里面有O型血的人。真不差这几分钟,非要你撸胳膊上去献血。你是圣母吗?放血救了别人,就不担心自己休克倒下吗?你不看看你现在都是什么脸色了 ?”

姚佳听到圣母两个字,一下就来了气。

她对孟星哲说:“‘圣母’这个词就是被你们这些自以为可以客观评判他人道德的人给毁掉的!你觉得我圣母?起码我是打算去帮忙输血的,你不帮忙,也不叫别人帮,却要站在这评说想帮忙的人是圣母?”

孟星哲眉头紧锁。

姚佳气极反笑,说:“对,我就是想当圣母!我愿意当圣母行吗?”

他们低声争吵间,村长带着后面一辆车的人赶到了。所幸里面有四个人都是O型血。姚佳过去问大夫,四个人够了吗,不够的话,她也可以抽血的。

大夫看看她飞快说:“你太瘦了,暂时先不用你,实在不够用你再来。”

说完大夫领着那四个人快速地走了。

姚佳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感觉,似乎是一种空落落的失败感。

仿佛自己不必献血,就帮着孟星哲验证了他的观点是对的——你看,救人的事真不用你忘我地冲到第一线。

她忽然明白她的失败感,来自于她的价值观不战而败,孟星哲却让他的价值观不战自胜。

经过好久的手术,黄大黄小朋友终于转危为安。黄师傅和妻子以及村长村民们,不住地对姚佳和孟星哲道谢,谢谢他们帮忙及时止血和以最快的速度送孩子到医院进行急救,救了孩子一命。

姚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确定黄大黄脱离危险了,孟星哲开车载着姚佳回城。

一路上姚佳都转头看着车窗外。孟星哲也没有刻意说话。于是整个归程车里都寂静地呈现着冷战状态。

车子开到姚家别墅门口时,已经是深夜,整个城市都已陷入安眠中。

姚佳要推开车门下车,孟星哲叫住她。

“姚佳,我们聊两句。”

姚佳搭在车门上的手停了停,叹口气,转过身,看着孟星哲问:“你想聊什么?”

孟星哲皱起眉:“我想知道你一路一句话也不说,到底在跟我闹什么别扭。”

姚佳看着他,声音出奇的平静:“可能就是在气你阻止我给黄大黄输血吧。”

她与众不同的平静刺激到了孟星哲。

他眉头皱得更深,脸色也发沉:“我觉得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他抬手揉揉眉心。把躁郁的情绪尽力揉散一些。把身体里所有的耐心全都调动出来,面对姚佳。

他想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像现在这样,又气又无奈,偏偏还不能发脾气以对。

他放下手,看着姚佳,也换上一副平静语气:“说到底,你是觉得我自私不帮忙对吗?姚小佳,讲道理,我原来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以前有人摔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多看一眼多扶一下。但现在呢?现在我因为你在改变了,我已经在努力主动去帮助别人了!”

他说着说着,平静的情绪就开始龟裂。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大了起来。

“但我们在帮助别人之前,先量力一下,先把自己保全好,这样还不可以吗?一定要做到舍己救人才是人格高尚和伟大吗?在保全自我利益不受损害的情况下再去帮人,这有错吗?”

姚佳被他带得也撕开了平静面具,她也不由大起声:“你可不可以不要乱扣价值帽子?谁也没说舍己救人为的是追求人格高尚和伟大,舍己救人为的是‘救人’,是救生命!”

顿了顿,她喘口气,问孟星哲:“你说消防员们在火灾里逆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首先要保全自己?他们冲进火里时,是不是想的只是救人?他们是为了追求人格的高尚和伟大吗?不是的啊,他们只是想救人、救生命!”

姚佳看到孟星哲嘴巴张了张,但没说话。

她看着他的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问他:

“你知道黄大黄的腿是怎么伤着的吗?他摔倒了,摔在铁锨上,割伤了腿。但那把铁锨原本不在院子里的,它是放在墙角边的。你还记得它怎么到院子里的吗?”

她轻声地问孟星哲,又轻声地告诉他。

“小朋友是为了帮你赶狗,才去墙边拿了铁锨。可赶完狗,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应该去把那把铁锹物归原处。”

姚佳看到孟星哲的眼神里闪过一抹东西。

那东西仔细看,似乎是自责。

******

从乡下回来之后,一连几天姚佳和孟星哲都没有见面。

姚佳忙着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尽快派人去乡下解决翻新机的事情。她一时没有功夫主动去找孟星哲。

让她意外的是,孟星哲在这几天里居然也没有主动找她。

两个人似乎不知不觉就把那天在车里的冷战,平静温和地延续起来。

繁忙间隙时,姚佳也会忍不住想,孟星哲怎么不找她呢?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以怎样的情绪在和她“冷战”?他到底要和她“冷战”到什么时候。

她也会想要拨通一下孟星哲的电话。但每次临要按下最后一个数字键时,人就像被点了穴似的,手指说什么也动不了了。

她想他们甚至还没有正式确立恋人关系,居然就这么开启了莫名其妙的冷战。

周五下班时,姚佳想,算了,这次她让孟星哲做小公主,就由她来主动吧。她决定到家后主动给孟星哲打电话。

可是还没等到家时,她就接到了孟予堂的电话。

孟予堂的声音透过手机也是笑眯眯的:“小姚佳,明天是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来叔叔的养老院做客?叔叔可以给你做好吃的,咱们爷俩,喝点小酒聊聊天?”

姚佳想也没想,立刻说了声“好”。

第90章 小时候的他

第二天快中午时, 姚佳按照孟予堂留给她的地址, 启程赴约。

她早听说过孟予堂他们住的养老院非比寻常,没点家底的人根本进驻不到那里面去养老。

等她真正走进这富贵养老天堂的时候, 她切实体会到了它到底有多不寻常。

这哪里是什么养老“院”?这是实实在在的养老别墅群。

差不多每家在这养老的人都独住一栋别墅,错落的别墅们中间还有池塘有亭子,有广场有各种设施。

这里的日子一派安详和与世无争。

姚佳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她想原来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也是需要一定资本的,假如孟予堂年轻时候不奋斗出点家底来, 现下他就享受不到这份富贵安详的与世无争。

姚佳今天特意早到了一些, 为的是避免麻烦孟予堂和妻子蒋蕊亲自走到养老院外接她。

她绕着古香古色的亭阁楼榭走了半圈,按地址找到孟予堂和妻子蒋蕊居住的别墅。

按门铃后, 是蒋蕊来开的门。

这是姚佳第一次见到孟星哲的母亲。她原来以为孟星哲的好外貌是遗传了孟予堂, 眼下见到蒋蕊她才愕然发现,孟星哲可以活得那么装逼, 一定要好好感谢他的母亲,是蒋蕊遗传给他可以为容貌自傲的大部分资本。

看着眼前仙女一般明艳美丽的阿姨,姚佳招呼都不敢贸然打,生怕一个唐突惊到她。

反而是仙女阿姨笑得开怀,热情拉住她的手,亲切地问:“你就是小姚佳?好漂亮的小姑娘!我是孟星哲的妈妈, 你叫我蒋姨吧!”看到姚佳另一手提着一堆东西, 她佯装不高兴, 可也不高兴得很温柔, “小姚佳, 下次不许这么客气了!你人来就好了,怎么还带着一堆东西?”她倏然一笑,说,“不过你带的这个酒,我觉得很好喝,悄悄说,我会偷喝的!”她向姚佳眨眼睛。

姚佳脸微红地想,这个阿姨好漂亮好可爱啊。她想天啊,孟星哲原来有位仙女妈妈。

她还想这样美丽温柔的仙女,真的就得珍珍贵贵地养在家,不然绝对会担心她在外面受到亵渎或者挨了欺负。

蒋蕊亲亲热热拉着姚佳的手把人领进了屋。

饭菜还没好,今日大厨孟予堂还在厨房里忙活。蒋蕊于是拉着姚佳的手坐在沙发上,温温柔柔地同她聊天。

边聊蒋蕊边仔仔细细地端详姚佳,越看越满意似的,笑得眼都弯。姚佳都快被神仙阿姨看得害了羞。

很快孟予堂把最后一个菜也炒好,张罗着让沙发上的两个人赶紧上桌。

姚佳看着孟予堂置办的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除了“哇”就是“天啊”的叹息。她纯天然的真诚惊叹取悦了孟予堂,他眉花眼笑,连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都舍得拿出来跟姚佳分享。

三个人动起筷子,孟予堂给他自己和姚佳都倒了酒。蒋蕊央求孟予堂给自己也倒一点,孟予堂满脸勉强,给她倒了半杯说:“就这么些,不能再多了!不然你一喝多又要出去找人乱飙歌!”

蒋蕊转头对姚佳眨眼说:“你叔叔胡说的,别信!”

孟予堂笑着摇头。

姚佳想天啊,她还没有开始吃菜,怎么感觉已经被中老年狗粮喂饱了?

三个人先碰了一盅酒润开了胃口和话匣子。放下酒盅后,孟予堂笑着对姚佳说:“姚佳你知道吗,你们去乡下那一天,我因为太想看看孟星哲那小子从乡下回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蒋蕊默契地接下去:“我们俩特意在孟小星家里潜伏等待了大半宿!”

孟予堂接着说:“半夜的时候孟星哲那小子一进屋,我和你蒋姨简直都快要笑死了!”

蒋蕊又把话接过去,温温柔柔说:“你孟叔叔直接跳起来,拿着手机围着孟小星就拍,还一边拍一边说:儿子你是摔泥巴坑里了吗?快跟爸爸说说怎么摔的,让爸爸高兴高兴!”

姚佳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这神奇的父母,神奇的儿子,神奇的家庭。

她一笑起来,孟予堂和蒋蕊也都笑起来。

笑过这一波,姚佳面对这二位不太熟长辈的最后一点尴尬和矜持也消散了,她觉得现在自己坐在这两位长辈跟前,变得很轻松很自在。

三个人又吃了一阵子。

吃得差不多时,姚佳看到孟予堂转头对蒋蕊温柔地问:“老婆,吃饱了吗?吃饱我要给姚佳讲以前的事了。”

姚佳看到蒋蕊轻轻一点头:“嗯,吃饱了。”

下一秒姚佳看到蒋蕊转头看向自己,对自己说:“小姚佳,蒋姨约了姐妹去练舞,就先不陪你了!”

她起身临走前拉住姚佳的手又握了握,满眼都是慈爱:“真好!以后要多来找蒋姨玩!蒋姨陪你喝酒唱歌儿!”

等她走后,孟予堂对姚佳问:“小姚佳,在乡下时孟星哲这臭小子是不是又惹你不开心了?”

姚佳连忙说:“没有没有!”

孟予堂对她笑:“这小子啊,满身缺点。”顿了顿,他问姚佳,“你知道孟星哲这小子怎么会满身缺点吗?他长成这样啊,是有原因的,在他小时候,发生过一件事。”

姚佳闻声不由张大了眼睛。她直觉这件事就是孟星哲一直怕黑、怕狗、怕蚂蚁的原因。

她听到孟予堂对她说:“叔叔想把孟星哲小时候发生过的事告诉你,但这件事比较惨烈,你蒋姨这个当妈的心软,受不了再回顾一次,所以我就让她吃饱了去和小姐妹跳舞了,咱们爷俩接着聊!”

******

马上就要探索到孟星哲最隐秘的往事,姚佳莫名觉得凝重甚至紧张,她连呼吸都有点屏住,听孟予堂撕开尘封的记忆,克制着情绪把过往那件事徐徐讲给她听。

“孟星哲这小子,可不是一直这么满身缺点讨人厌的样子的。”孟予堂微笑着起了话头,他对姚佳挤了下眼睛,“他小时候也是个很暖心很可爱的小天使来着。”

姚佳让孟予堂的描述逗得微微一笑。

“他小时候,我还在做生意,而且做得很大,那时我们家里很有钱,他生活得很好,说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也不为过。但他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很有同情心和同理心,他不仅不炫富,还是个很善良很悲悯的孩子,他看到条件不好的小朋友时会想方设法帮助人家。听起来是不是很匪夷所思?他现在的性子,简直和小时候截然相反。”

姚佳点头。真的是截然相反。

“他七岁那年,有一天出去玩,看到一个小朋友在哭。那个小朋友是单亲,他爸爸带着他从乡下来找活干,他们一直住在附近待拆的棚户区,孟星哲经常和他玩。那天孟星哲问小朋友为什么哭,小朋友说他父亲被辞了,没有了工作,钱又被偷了,大人着急上火生了病,现在没钱治病,没办法躺在家里等死呢。孟星哲这个傻小子,就回家来求我帮忙,让我救救他的小伙伴和小伙伴的父亲。”

姚佳轻声“啊”了一下。这么热心、这么乐于助人,还真的想象不到是孟星哲能办的事。

“这世上啊,我对两个人的要求丝毫没办法拒绝,一个是我儿子的妈,一个是我老婆的儿子。最终我就答应了孟星哲的要求,帮了那对父子。我让孩子的父亲在我家里帮忙干活,接送孩子上下学什么的。为了方便,我还出钱把那个小朋友转到了孟星哲他们学校去。”

孟予堂说到这叹口气。姚佳想,这感叹一定是在预示着什么转折。

“但你真的想不到,这世上有些人的心多难测。我帮了那个男的——我们给他个代号,叫他阿恶吧。我帮了阿恶,我让阿恶留在家里帮我接送孩子、帮我干干活,我给他开很丰厚的薪水。可你猜怎么着?”

孟予堂问姚佳。姚佳的心往下沉。

“他恩将仇报了吗?”

孟予堂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讽。

“是啊,他恩将仇报了。那孩子的爸爸在我家里待久了,觉得我们有钱,心里渐渐很不平衡,他开始偷我家里的钱和东西。有一次他在书房偷我落在办公桌的手表时,不小心被孟星哲看到了。他害怕事情败落,直接打晕了孟星哲。”

姚佳一声惊叫堵在喉咙口出不来,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后来呢?”明知道孟星哲没事的,他活下来了。可她还是忍不住为他后面未知的遭遇颤了声。

孟予堂嘴角带着一抹沧桑的苦笑。

“后来,那人突然跟我说老家有事,很急地跟我辞了职,带着孩子就回了乡下老家。他走之后的当晚,孟星哲没有回家。我觉得事情不对,就报了警。开始我还没有往阿恶身上想,警察还问我,最近有什么反常的事吗。我说没什么反常事,就是家里原来有个帮工的,辞职回乡下了。

“警察同志说,这就是很反常的事。他们连夜下乡找到阿恶,仔细调查,反复问话。阿恶最终扛不住压力,讲了实话。警察问他把孩子藏哪了,姚佳啊,你知道他当时跟我们说什么吗?他告诉警察和我以及你蒋姨,说孩子已经被他错手打死了,他当时很害怕,就把孩子抛尸了。”

姚佳“啊!”的一声,浑身都在颤抖,她两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头。

她不敢想象当时孟予堂和蒋蕊听到这个噩耗时是怎样的绝望。她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蒋蕊没法把这段往事再回顾一遍。

“听到这个消息,你蒋姨当时就晕过去了。我也差点倒下去,但我知道我得挺住,最起码,我得知道孩子被抛尸在哪了。我问阿恶,他把孩子扔哪了,你猜他什么反应?”

姚佳想了想,说:“忏悔?”

孟予堂笑起来,笑得凄厉又沧桑:“孩子,你见的人心太少了,人心有多险恶你是想象不到的。我让阿恶告诉我他抛尸的地点,阿恶却哈哈笑着对我说:我现在看到你们这么痛苦难受,我太舒服了,我就是被判死刑我也认了!凭什么就你们有钱?凭什么你们有钱就能过得那么开心?凭什么我穷我就要低人一等天天给你接孩子送孩子干活?”

姚佳听得浑身发冷。这就是农夫救的那条蛇。

“我那时,第一次觉得,钱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在心里跟老天爷说,如果能让孟星哲回到我身边,如果能让我享受到跟他的天伦之乐,我愿意散尽家财,我愿意不再做生意不再当有钱人,我愿意今后什么都可着孟星哲、什么要求都满足他!只要能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姚佳一下湿了眼眶。

“我当时跟阿恶说,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他,求他把抛尸的地点告诉我。阿恶却跟我说,把地点告诉我也没用,他把孩子尸体跟狗关在一起了,孩子早就喂了狗了。”

姚佳听到这里天旋地转,她浑身都在打冷战。虽然知道孟星哲后面没事,他平安长大了,她还是心堵得发痛,喉咙憋闷得几乎窒息。

“他为什么这么狠毒?”她开口时,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

“他原本想用狗吃掉尸体,毁尸灭迹,就没人能顺着尸体找到他了。”孟予堂说。

姚佳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她哑着声问:“叔叔,后来呢?孟星哲是怎么被找到的?”

孟予堂给她倒杯水,安慰她:“孩子,喝点水,没事,都过去了!”

姚佳端着水杯的手在发抖,她哆嗦着喝了口水,呛得直咳。

等她平静下来,孟予堂接着往下说:“后来警察用了各种方法,总算问到了他抛尸的地点。其实就在他原来住的废弃棚户区的一个地窖里。那片地正在被拆迁,已经没人住了,他把孟星哲扔进地窖之后,就把一条流浪的大型犬也赶了进去,然后他回到我家来,跟我辞职,回了乡下。”

“问到地点之后,我们赶紧返回来,赶到棚户区,找到地窖。我和你蒋姨,以为孩子已经没了,其实我们那时已经是行尸走肉了,我们只想着给孩子好好收收尸。结果你猜怎么着?地窖打开那一刹那,我们看到,孟星哲他居然还活着!”

姚佳觉得一股酸酸的热流一下就冲进了她眼睛鼻子里。

“后来孟星哲跟我说,他被打晕醒来之后,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他眼前是一片漆黑,空气很闷很潮湿,身上爬满蚂蚁。他说他很怕,怕到都不会哭了。然后他发现,黑暗中有两个血红色的光点在看着他,等那两个血红的光点跑近他才发现,那是一条恶狗。”

姚佳听得浑身不住发抖。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也怕上狗了。

“孟星哲说他奋力和狗搏斗,找机会他脱了自己的裤子,又找机会把狗嘴系上了,虽然狗很快就挣开了,但他也算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些往地窖上面爬的时间。”

姚佳听到这想,小小的孟星哲他好勇敢也好聪明。

“你可能没见过地窖。”孟予堂对姚佳一边说一边比划,“地窖很深,上下的通道一般很窄,够放一个梯子能容一个人顺着梯子上下就好,下了地窖到了底,才是一大片开阔空间,像个房间一样,可以储物。就是这个窄通道给孟星哲争取了更多的生存空间,他顺着这通道往上爬,张开腿和手臂,撑在地窖通道上,死命地撑住自己,才没让狗把他给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