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着了。
屋子里还是很黑,没有人再和他讲话。可他看着她的睡颜,居然没有焦躁,没有恐慌,他莫名的安心。
他不由自主凑近她的脸去看。他觉得自己这行为简直是撞邪了。
她睡得很安静,鼻息轻缓匀称,睫毛在她脸上
投下小扇子一般的阴影。她脸颊像被笼上一层安详的梦。她睡得像个无邪的小孩子。一个叫人心怜的小孩子。
他心口怦怦地跳,跳得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指尖轻而又轻地,着了魔似的,去抚触了一下她的面颊。
那么滑,那么软,那么细腻。他指尖变得热烫,像快要融化掉。
她皱皱眉,在枕头上轻轻蹭了一下,似乎要醒。
他紧张得要死,呼吸都屏住。
她没再动
,没有醒。
他心口兀自还怦怦地跳,像在替窗外的风雨搭配滚滚惊雷。
他对自己说:孟星哲,你不能再看下去了。你得转开视线,躺下去,睡你的觉!
真的不能再看了,再看他要生心脏病了。
可是理智居然控制不了他的眼睛。他靠在床头柜上,扭着头,一直看她睡得祥和安宁。他觉得自己也变得祥和安宁了,连黑暗在这会儿都变得不足为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点钟了。蓦地屋子里的灯亮了。
来电了。
她被突来的光线晃到,皱着眉,不安地在枕头上又蹭了蹭。
他赶紧起身抬手关了大灯,只留下床头柜上的一展台灯。她的台灯。
坐回到睡袋上,他看到她的不安消失了,皱着的眉也缓缓疏解开。
忽然他想到,她要是一睁眼看到台灯亮着,会立刻卷着被子枕头回她房间去。
他赶紧抬手把台灯也关掉了。
然后他放心地躺进了睡袋里。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居然连睡袋也可以躺得这么舒心踏实。他居然不用台灯也觉得心安。
意识到这些时,他脑子里轰地一声。
他不禁又转头去看床上睡得安宁的小姑娘。
她把这房间里的黑暗睡得静谧而美好,她徐徐的轻缓的呼吸,让他恐惧的黑暗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心口又开始响雷似的怦怦跳。
他摸着怦怦跳的心口,几乎有点绝望地想——
完了。
就算他之前努力地抵触这个事实,努力地找各种理由让自己不许这样去想,但那些抵触和努力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里,全都丧失了功效。
他想他恐怕是,喜欢上她了。
******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乌云散尽,太阳像在做一场雨后恩赐,洒下比平时更灿烂的光。
姚佳是被过于灿烂的太阳光晃醒的。
一睁眼,她一怔,整个脑子呈现出足足三秒钟失智般的空白。
她努力消化眼前看到的景象。
她躺在一张大床上,比较靠近床的中间。孟星哲溜着边儿躺在床侧。
她正侧卧向他,他也在侧卧向她。
她眼前是他睡颜的特写。她从来没在早晨这样近的看过一个男人的睡颜特写。
他睫毛浓密而长,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睡相帅而温柔。
如果把他现在的样子拿进偶像剧里去,恐怕会让无数女孩发出尖叫。
姚佳看着孟星哲的睡颜,也发出了尖叫。
叫声马上把孟星哲喊醒,他张开眼,视线还带着迷离,一抬手捂住她的嘴巴,堵回她的叫声,一翻身居然压在她身上。
一瞬里姚佳脑子一边空白。身上骤然承受的重量好像全压在了她的心脏上。
她从来也没有和一个异性这样接近过。他们的身体大面积地紧密接
触,不知道是他着火了还是她发烧了,他们之间的接触面让她觉得灼热。
他一副眼神迷离的样子,像个堕入迷魂阵的英俊王子。不,是他把别人堕入他的迷魂阵。
姚佳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要超负荷了。
她扯下他的手,推他的肩膀,抬脚把他踹下了床。
他像刚才经历过什么销魂梦境似的,人坐到地上了,表情还是迷离茫然的,仿佛还在回味着什么似的。
姚佳坐起来,冲他凶狠地问:“谁让你滚床上来的?!”
孟星哲抬眼看她,反应了一下,才说话。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带着迷离,迷离而微哑:“下半夜太凉,睡袋睡得我肾疼,你知道肾对男人多重要吧?所以我才上来的,但我就睡了床的一个小边儿!”
他居然配着动作用手指捏出一个“小”的动作。他眼下狡辩的样子和昨夜那个在黑暗中充满智慧的心理导师判若两人。
姚佳想,他其实就是个坏蛋妖魔,一定是光让他现了原形!
她看着他比的那个“小”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心里蹿火。
哪里是个小边儿?小边儿放得下他一八五的大身板?!
她气得从床上捡起枕头,对着床边的烦人精就开始抡着拍。
孟星哲这回倒很任打,没还手。
忽然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房间外似乎有声音,好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仔细听像是水盆拿脱了手去亲吻了地面。
姚佳和孟星哲面面相觑,想着八成是田华生赶早回来了,在准备洗漱上班。
姚佳很紧张,她下了床,站在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
听着外面的响动好像停了,她扭头对孟星哲压低声音说:“我的被子枕头先放你这,晚上趁小田田在厨房做饭我来取回去!”
她说完就飞快打开门,飞快走出门去。
但在马上要抵达自己房门的时候,她僵住了。
她和从卫生间里正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揉着屁股走出来的田华生互相瞪在了一起。
“……”
“咦?佳,你怎么从孟哥房间里出来的?”
姚佳迅速冷静,一身正气,说:“我去他那上个厕所。”
田华生立刻一脸抱歉地说:“哎哟不好意思,我占用卫生间时间有点长!一下就变天了,我着了凉坏肚子了!”
姚佳心想多亏这孩子倒霉坏肚子了,她歪打正着还能遮
掩过去了。
为了不让田华生有时间思考借用厕所一说的bug,比如借用厕所而已她为什么刚才跟他对视的时候要一脸惊慌。
姚佳赶紧打岔,问田华生:“那你有治拉肚子的药吗?我这有,给你拿两片?”
田华生说:“我也有。”
姚佳:“我这个是糖衣的。”
田华生立刻说:“那我吃你的。”
“……”站在房间门口听着外面情况的孟星哲差点磕在门上。
******
一连几天,孟星哲都有点如坠云里雾里的感觉。
他从来也没有这样过。
认清自己对姚佳的感觉以后,他所有的感官反而变得混沌、迟钝。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逃避机制。因为她有男朋友,所以他想混沌一点,不去想自己该怎么办。
上班时他甚至刻意控制自己,不要转头去看她。他怕一看自己就会从混沌的保护层里破壳而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觉,意识到她有男朋友,意识到自己得做个决断。
连休息时他也不去茶水间了,宁可乘电梯下到一楼,走出大厦去透十几分钟的气。
大厦外面有一个巨大的花坛,花坛里只种了一棵树,那是一颗几百年老树,树干有几人粗,是地地道道的活文物。花坛旁边有个书报亭,那儿卖烟。
孟星哲其实会抽烟,上中学时候学的,但觉得抽烟之后嘴里会留下口气,所以从来不抽。
但今天他想抽一根了。
他走到书报亭买了盒烟和打火机,然后往树的后面走。那里背阴,安静,适合自闭地吸一支烟。
结果他发现,树后面有个人,一个很威严的人。
那人见到他,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烟盒,倒冲他先开了口。
“能请我吸支烟吗?”
孟星哲一耸肩,边拆烟盒边走近过去。
他匀给对方一支烟,又借出打火机。
对方把烟点上了,夹在指间,倒没急着吸。
孟星哲也点了一支烟,也夹在指间,也没吸。
对方冲他稍稍牵动了一下嘴角,好像那是个笑容极淡的影子。他应该是个不常笑的人,偶尔想随和地笑一笑,动作僵硬,业务很不熟练。
“你怎么也夹着不吸?”
“您呢?”孟星哲一笑,反问。
“我家小女儿不喜欢我吸烟,我有时候耐不住烟瘾,就点一根闻闻味道。”对方说。
“我本来想吸,但我怕吸完嘴里有味儿,等下回去上班会熏着我隔壁同事。”孟星哲说。
“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孟星哲想了想,问了对方一句。
对方说:“我需要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会到这里坐一坐。我的助理会在树的另一面等着我,顺便拦住其他人不要过来打搅我。你能走到这
来,是因为我的助理刚刚去卫生间了。”
孟星哲怔了下,挑挑眉说:“那今天倒是我的奇遇了,我居然误打误撞地,有幸跟董事长您一起吸了支烟。”
姚秉坤又努力牵动了一下嘴角,给出个不熟练不完整的笑容。
他对孟星哲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客服部的呼叫中心。”孟星哲说。
姚秉坤闻声“哦?”了一下,问:“我知道,你们呼叫中心有个小姑娘,接听
电话的时候破解过陷入传销组织的人的求救信号。听说她还是我的本家,也姓姚。怎么样,这个小姑娘干得还好吗?”
孟星哲笑着点点头,字字清晰说:“她啊,学什么都快,特别的优秀。”
第55章 想给她花钱
听到孟星哲给予同事的真诚夸赞, 姚秉坤点点头, 威严的脸上浮现出极淡的一抹笑痕。
他很想再问问看, 这位客服专员到底怎么优秀。但担心因为关注太多会露出马脚, 只好捺下好奇心。
他们两个男人, 一老一少,互相夹着支烟, 都不抽, 任由香烟自己悠哉地燃, 他们只闻着袅袅上升的一截细窄白烟雾解馋。
做着同一件特别事的两个人总是会有一种专属于两个人的特别和谐。
这一刻的一老一少,不太像是老板和员工, 老板此刻没有了威仪和架子,员工也不显得畏惧或逢迎。他们都很自然, 像一对误打误撞萍水相逢的忘年交。
姚秉坤夹着烟问孟星哲:“那么你呢?你觉得自己优秀吗?”
孟星哲夹着烟挑挑眉答:“算不上优秀,也算不上拖后腿,中庸吧。”
“中庸。”姚秉坤点点头, “这是个好尺度。”
顿了顿他又说:“你们客服部的员工平时很难见到高管, 直接见到我的机会就更加微乎其微。你为什么不趁机好好表现一下你自己呢?”
孟星哲想,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客服部员工, 他的未来也并不抓在姚秉坤手里, 他当然没必要在他面前那么用力地彰显自己。
他笑笑说:“我觉得您能更喜欢中庸。”这一点从套牌冰箱维修费那件事的处理结果上就能窥到一二了 。
他看到姚秉坤威严的脸上又起了点极淡的笑痕。这表示他猜对了。
上班时间快到了, 孟星哲熄了烟要上楼,跟姚秉坤告别。
姚秉坤居然对他说:“你下次可以继续来请我一起闻烟。”
他举举夹在指间的已经自燃了一大半的香烟。
孟星哲怔了下,笑说:“好的。”
等回到大厦走进电梯时,孟星哲不由想, 姚秉坤不愧是这么大一家企业的掌舵者,他很有气场,不怒而威。不过看起来他也应该经常靠怒发威,因为他眉间有很深的川字,一看就是爱皱着眉头发火的人的印记。
以前他都是从新闻和图片里了解姚秉坤,知道他是个铁腕的人,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不过眼下该怎么说呢?这一位的真身跟新闻里、图片里报道的似乎不太一样。
他原以为姚秉坤是个很有距离感、不易交谈的人。但其实这位长者倒也没有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难接近。
所以他想,人的外貌表情会传递出错误信息,总还是得通过有效交流去确认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
晚上下班回到家,姚佳趁着田华生在厨房做饭、佟雨墨闷在房间里看剧,她跑去孟星哲那里把自己的被子枕头偷渡回自己房间。
整个过程她非常紧张,就怕万一被田华生或者佟雨墨看见,她一个解释不清从此晚节不保。
她隐隐觉得孟星哲今天有点不太对劲,可又参不透到底哪里不对劲。
直到躺在床上关了灯准备睡觉,黑暗好像让她的知觉变敏感了,她才发现,原来孟星哲的不对劲是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跟她说话。
别说说话,仔细想他好像连眼神接触都没怎么给她。
???
姚佳忽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停电的夜晚她刚义务地给他做了活台灯,帮他驱散了黑暗恐怖,眼下他就翻脸不认人跟她玩起高冷来了,这忽冷忽然的到底是什么见鬼路数?
姚佳翻来覆去也没想明白。但她翻来覆去的时候把被子踹开得很明白。睡到半夜她直接被冻醒了。
醒了索性决定去趟厕所。
姚佳下地出门,揉着眼睛经过客厅时,她打了个喷嚏。
上完厕所出来她又打起了喷嚏。
她回到房间后赶紧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简直像个被筒木乃伊。她接着睡觉。
孟星哲此时正站在他的房间里,站在他的门口边,手里握着个水杯。
他本打算出去客厅接杯水喝。结果听到客厅有响动,仔细听是姚佳出来上厕所。他就站在门口等了等。
他这等了等的时间里,听到姚佳打了一串的喷嚏。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浑身别扭。
他忽然想假如自己没有跟姚佳换房间,那姚佳现在上厕所就不会走那么远一段路,她也就不会被深秋的寒气激得打一路的喷嚏。
他握着门把手,心中泛起一个想法——他想把这间带独卫的主卧,换回给姚佳。
这想法一在他心底成型,让他自己都意外都觉得匪夷所思。
曾几何时,他是这么在乎关心过别人的感受的?他什么时候会因为别人的几个喷嚏就动摇自己对享乐的追求的?
所以原来,人真的会变的。会变得很贱,贱得心头柔软。
******
第二天吃完晚饭,姚佳接到岳旭然的电话。
岳旭然告诉她,四点科技会在周末举行新品发布会,地点在会展中心,他想隆重邀请她这位金主爸爸出席。
姚佳答应下来。
接完电话她就去敲孟星哲的房门。
等孟星哲把门打开,姚佳冲他把手摊开,开门见山:“还钱!”
孟星哲看她一眼,就把眼神挪开了。好像她长得烫他眼睛似的。
他看着门把手说:“还什么钱?”
姚佳去和他对视线:“你欠我的钱啊!”
孟星哲又转脸去看门框:“不是说好了先不还了吗?”
姚佳往门框上凑,去堵截他的视线,想给他来个直面心灵的还钱交流:“我有急用。”
孟星哲又去看门上方的墙壁说:“急用是什么用?”
姚佳纳了闷了,今天跟他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现在难道她还得跳起来去跟他对视吗?
她一抬手捏住了孟星哲的下巴,像捏住个欠打皮的土豆一样,往下一掰,把孟星哲的脸掰得俯视下来。
“我要请岳旭然吃饭!”姚佳松开手说,“你今天怎么回事,老躲我眼神干什么,我长得辣你眼睛吗?”
孟星哲的注意力在她前面一句上:“你男朋友还用你请?他不差这点钱吧,你让他请你不就得了。”
“那不行,”姚佳说,“我也不能因为他是男的就总让他一个人出血吧。哎你少废话,赶紧花钱。”
孟星哲把心一横:“我没钱了,还不上。”
“???”姚佳惊了,“这才发工资不多久吧,你都干什么了就没钱了?”
孟星哲大言不惭说:“干什么了我就不汇报了,反正钱我是没有了。你要不就弄死我,要不就让我继续刷碗和出租按摩椅还债。”
姚佳指着他说:“你等着,我去厨房拿菜刀!”
她作势要走,孟星哲赶紧拉住她说:“哎你看要不这样吧,钱呢,我是真还不上了,要不我把我这独卫主卧换给你抵债吧!”他说得一副很真诚的样子。
姚佳瞪着孟星哲至少十秒钟,瞪得孟星哲心里都开始怦怦打起鼓。
“你居然舍得把独卫主卧换给我?!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姚佳很警惕,“不,我不换,我就要钱!”
“……”孟星哲觉得平时做人还是得做个好人,不然偶尔想干件好事都没人肯信。
“我真没钱,”他说,“还是换房间吧。”
“不,不换!我要钱!”姚佳很坚定。
孟星哲:“算我求求你了,换房间行吗?”
孟星哲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一个多月前利己享乐的他一定猜不到一个多月后的自己居然会求求姚佳换回房间。一个多月的时光加在他身上的,除了几千块工资好像就是个“贱”字了!
但姚佳却偏偏不买他的“贱”账:“就不换!你还不上钱我也不换,换完账两清了我还怎么奴役你?你就给我一直刷碗抵债吧你!”
姚佳讨债失败,一转身走了。
孟星哲:“……”
他想这到底是什么世道?他想把独卫房间拱手让给她都让不出去。
*
姚佳回了房间,越想越不对。
她是个债主。她刚刚出去是去要钱的。去的时候她豪情满志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回头钱不罢休。结果现在她居然,这么轻易就空手而返了?
她发现自己太容易被孟星哲洗脑和带跑偏思路了,这不行!
姚佳立刻踏着雪耻的步伐再次冲去孟星哲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