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在这里做客服做得太孤苦太寂寞了,每天上班下班都得对着她,才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异常感觉滋生。等他回到原来的人生轨迹,回到他的舒适圈子,做高高在上的孟总,他哪儿还能记得什么姚佳是谁?
孟星哲瞪着从姚佳那里借来的台灯,想了大半宿,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
晚上临睡前,姚佳收到岳旭然的信息。
他发了有点散碎的几句话:
[我到家了。]
[很开心。]
[喜欢今天这样的活动。]
[欢乐又轻松。]
[你早点睡。]
姚佳握着手机,眼皮直打架,回了句“晚安”。
隔了一会儿,她都快睡着了,才收到岳旭然的又一条信息。
他回:[好吧。晚安。]
******
第二天上班打完卡,姚佳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她回头,发现撞她的人是郝丽丹。
郝丽丹也知道自己撞到了人,解释了一句:“我没看见你在前面。”她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一直低着头。
姚佳想你走路不抬头当然会撞到人。
看看时间,离上班还有两分钟,姚佳决定去趟卫生间。她往左边让了让,想让郝丽丹先过。结果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们居然来了见鬼的默契。
她往左,郝丽丹也往左。
她往右,郝丽丹也往右。
最后她们一起停下,郝丽丹抬起头,不耐烦地说了声:“好吧好吧,你先过吧!”
这抬头的一瞬里,姚佳看到郝丽丹脸上居然有伤。
姚佳怔了一下。
郝丽丹的左眼角是青紫色的,同侧嘴角也有裂开的伤痕。
意识到自己的脸伤暴露给了别人,郝丽丹立刻抬起手挡住半边面颊,没好气地说:“看什么?没见过半夜起夜摔了一跤的人啊?麻烦您让让!”
姚佳耸耸肩,侧一侧身。
郝丽丹又低下头,把她的脸和伤都遮挡在别人的视角之外,快步走进工位。
她一坐下,旁边的侯雯雯就凑过去和她讲话,应该是问她的脸怎么了。但郝丽丹看样子也是拿起夜磕到了搪塞,侯雯雯由此脸上浮现出了小姐妹不肯对自己讲实话的小情绪。
姚佳知道,那样的伤单纯靠起夜摔跟头是获得不了的,一定是有摔跟头以外的事情发生。
但那与她无关。姚佳这样告诉自己。
上午的班姚佳上得还算得心应手,各种情况她都可以周旋了,有时偶发点突然状况,她也能一边讲点技术原理,一边从容思考出应付对策。
有时遇到比较苛刻和较真的顾客,说:“你们坤羽电器号称这款产品是家电行业里销量最高的产品,那我问问你,你们到底卖了多少,有依据吗,别张嘴就吹牛!”
这时姚佳就发现平时她学习的那些电器的东西、了解的那些行业的情况、关注的那些新闻,都不白费功夫,马上就派上了用场。
她娓娓道来地讲给顾客听,这款产品坤羽电器去年的销量是多少,它是同行业销量第二的公司销售量的1.5倍,这个数据来源到行业信息网就可以查到。而坤羽电器这款产品之所以能在同行业其他公司同类产品中脱颖而出,是因为它采用了独特的技术,而这项技术是由坤羽自主研发的,它和市面上其他产品的工作原理相比,特点是更便捷、更安全、更高效……
苛刻较真的顾客听到最后,语气都变得柔顺下来,对姚佳说:“你讲得蛮好,我爱听。你和其他客服不一样,有些客服只会讲空空的套话,听多了态度再好都觉得虚。你这样很好,我很满意你的回答,我会继续支持你们坤羽电器生产的家电的!”
挂断电话那一刻,姚佳觉得无比开心,成就感把她滋润得连骨头缝里都渗进了满足。
休息时间到了,姚佳和孟星哲都懒得动,都没有去茶水间。他们坐在工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孟星哲听到了姚佳刚刚接电话的回复内容。他转过头瞥了眼姚佳,眼神里有着点意外,他挑着眉说:“不错啊,现在不用我帮忙你自己就能把顾客忽悠瘸了。”
话虽然是带着点奚落的,可是扒开浮于表面的奚落,姚佳能体会到孟星哲其实在向她表达肯定。
她笑得眉眼弯弯,洁白牙齿都露出上下各四颗,对孟星哲说:“你这朵老浪,当心被我拍在沙滩上!”
孟星哲的脸瞬间就黑了:“你说谁老?”顿了顿不忘攻击,“你那男朋友跟我同岁,比我还大一个月呢,我要是老,他就是老 ,老plus!”
姚佳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岳旭然。
她就服了,他想起岳旭然的时候比她这个假女朋友都多。更神奇的是,他什么时候居然连岳旭然的生日都摸到了?难不成白富美目标难寻,他干脆见机行事,打算伸出魔爪猎艳高富帅了?而且还不知羞耻地企图撬身边同事的男朋友,简直是不要脸!
姚佳脑内完成推理链条后,对孟星哲郑重宣布:“岳旭然他是个直男,请你放过他。”
孟星哲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得能剪辑出一厚本的表情包。
从问号三连,到你怕不是疯了,再到有种你再说一遍,最后是一种愤怒过后的心死无奈——算了她还只是个缺心眼的孩子。
“你那荤脑子也放过我吧,比谁是直男我就从来没输过!”孟星哲扬着下巴说。
“……”
姚佳想,逼王就是逼王,连直男这么个破称号他都得压人一头才觉得舒服。
临着休息快结束马上要上班时,呼叫中心出了点状况。
客服主管曹纯忽然从呼叫中心门口走进来,她面色发沉,走到姚佳和孟星哲工位的过道旁,探身越过孟星哲的工位,敲了敲姚佳的桌面。
姚佳正准备戴上耳麦开工,被曹纯一cue,她放下了耳麦,转头间看到曹纯面色阴沉。
“你是不是又在电话里和顾客对骂了?”她发问时声音严厉,“姚佳你到底怎么回事?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吗?顾客现在因为不满客服专员和他对骂,直接投诉到公司高管那里去了,现在领导等着跟我们客服部要说法呢!李经理出差又不在,领导现在点名由我来扛这个锅!你说吧,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姚佳被曹纯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砍来的一番话讲得头晕脑胀。
她辩白说:“我没有跟顾客对骂啊?”
曹纯厉声:“到现在你还不承认?呼叫中心除了你就没有人出现过和顾客对骂的情况!”
姚佳差点气笑出来。她上午还因为解答周到被很苛刻的顾客表扬过,总不能这位顾客是个两面三刀的人,这边表扬完她,翻脸就去无中生有地投诉她和顾客对骂吧?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刚要张嘴解释,一旁孟星哲摘下耳麦出了声:“曹主管,姚佳一上午接电话都很得宜,没有发过脾气更没有骂过人。建议您就算因为这件事被上层领导当面训诫而心里不舒服,也不要不经过调查就把脾气直接发泄在基层员工身上。您还是应该去抽查一下上午的通话录音,看到底是谁在接电话的时候和顾客对骂。”
曹纯的脸色一下青一下白。孟星哲说得一点没错。李旺力不在,所以是她被叫去领导那里挨了批评。领导训她时就像李旺力训手下的客服专员一样,劈头盖脸没有好话,最雷同就是那句“还能不能干好?不能就让出位置,滚蛋回家,有的是人愿意替你干!”
曹纯受了这么一顿夹生气,心里有邪火,根本等不及去听电话录音,就冲过来教训姚佳了。
整个呼叫中心人人乖巧听话,只除了姚佳这个刺头。所有人里只有她跟顾客对骂过,不是她还有谁?
她想自己总不会冤枉错了人。
可谁料想得到,姚佳还没说什么,这个孟星哲就跳出来替她说话了?还说得这么直白,这么下她的面子。
曹纯狠狠瞪着孟星哲。
她想起上一次秦振新带着媒体来感谢救命恩人那次,也是他,把姚佳推进了会议室,最后让李旺力下不来台。
他还真是够护着姚佳的,护得都不怕得罪领导,不怕丢了工作。
这功夫林芊赶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曹纯迁怒所有人,连林芊她都看着不顺眼。
“都是你带的好徒弟!”
她又转过头,抬手指指姚佳,说:“我这就去听录音,要真的是你和顾客对骂,你,姚佳,还有你,孟星哲,你们一个主犯一个护着主犯,你们都做好接受处罚的准备吧!”
曹纯放完话扭身就走了。
姚佳转头和孟星哲对视一眼。
“我招谁惹谁了???”姚佳到现在还有点懵逼。
孟星哲一撇嘴角,满脸嘲讽:“就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客服部主管和经理助理的?怕不是有什么裙带关系吧。”
林芊立刻扣他桌面,声音有些严厉:“别乱讲话。”
孟星哲浑身都散发着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息:“看班长你的反应,那就是我说对了。坤羽啊坤羽,裙带关系不除,未来堪忧吧。”
林芊的声音和语气比刚才更加严厉些:“孟星哲,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下去了?如果想,就收敛一下你自己。”
******
谜底很快揭晓。这次曹纯确实找错了人。但她没有来和姚佳道歉。仿佛上司错怪下属这件事是职场上不可避免要发生的,下属只需要去习惯,不必要想着伸冤,除非是不想干了。
而这次和顾客对骂的人,让大家都有点意外,居然是优秀的老员工郝丽丹。她被叫进曹纯的办公室,好半天才出来,出来后一直低着头。
“听侯雯雯说,郝丽丹是家里遇到点事儿,她接电话的时候一时情绪失控,就和顾客对骂起来了。听说被记了个处分,这个月的绩效考核分数怕是会低,工资应该会被扣不少。”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田华生对姚佳和孟星哲说。
姚佳想起昨天去果园采摘,郝丽丹就说家里有事请假没去。
她想平时看着郝丽丹咋咋呼呼的,是个挺要强好胜的人,能这么失控,估计遇上的难事儿得是个确实挺难的事儿。
田华生还说:“我离佟雨墨郝丽丹她们的工位不是挺近的吗,晚上临下班前,我听到郝丽丹对佟雨墨说,她家里水管爆了,到处都是水,床啊沙发啊都给喷湿了,根本就待不了人,昨晚就是地太滑,起夜的时候摔了一跤脸才受伤。她问佟雨墨,今晚可不可以来宿舍和她挤一宿。”
顿了顿他卖了个关子:“你们猜佟雨墨怎么说。”
孟星哲的“关我什么事”大法重出江湖,直接说:“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关我什么事。”
姚佳朝佟雨墨房间看了一眼。她今晚好像就没回来。
她收回眼神,看着田华生说:“她是不是对郝丽丹说,今晚她不回宿舍,所以没办法收留她?”说完她一想,“不对,她不回来,那郝丽丹正好自己住进她房间,还不用俩人挤在一张床了。”她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田华生嘻嘻一笑,好像将要说到的某个特点是归属女生特有,他由此还有点害羞似的,用萝莉音跌宕起伏地宣布答案:“佟雨墨她啊,对郝丽丹说,她来了大姨妈,昨晚把床整个都弄脏了,根本没法住人,所以她今晚打算回家住呢。”他抬手往佟雨墨房间方向一指,“这不,今晚就没回来,回家去了。”
姚佳服了。之前帮陈洛汐找孩子那天,佟雨墨是这个月第三次来大姨妈,这才刚过了几天,就直接喜提第四次了。还整个床都弄脏了,这得多大的血量?她身体里的血估计和她品质里的诚实一样,都流得光光了。
亏得平时郝丽丹和侯雯雯还总替她出头,关键时刻塑料姐妹情真是被她体现得淋漓尽致。
吃完饭,孟星哲替姚佳洗碗,用他的劳动力抵偿债务。田华生拖出瑜伽垫开始在上面使劲凹自己。姚佳本想回房间看看书玩玩手机,但看到客厅里的垃圾桶满了,索性也收拾了一下房间里和厨房卫生间的垃圾,一起提出去扔。
出门扔垃圾之前,姚佳对孟星哲说:“哎,你今天干活不能算五十块,算三十五啊,垃圾我扔的,我要扣掉十五块。”
孟星哲两只手正插在水池里,在洗洁精泡沫中和碗筷锅做着斗争。听到姚佳跟他讨价还价,他差点把一只碗给一掰两半。
“你把垃圾放那!!你是长得有我好看觉得垃圾们更喜欢你是吗?放那,不用你扔,谁用你扔了?”孟星哲冲着门口喊。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多还十五块钱而如此折自己的腰。
但姚佳没搭理他,没给他机会让他俩在垃圾面前比个美看垃圾更喜欢谁。
姚佳提着垃圾出了门,气得孟星哲为了十五块钱胸口痛。
扔完垃圾回来,姚佳居然在楼梯间遇到了郝丽丹。
她正站在对面门口,一回头她看到了姚佳。但她马上就把头转过去了,没和姚佳打招呼。
姚佳耸耸肩,进了自己这边的宿舍。
路过客厅时,她对瑜伽垫上把自己撅成一张弓的田华生说:“郝丽丹应该是住到对面宿舍去了。”
田华生抱着自己的腿使劲撅着自己说:“那看来她家水发得确实大,是真的住不了人啊。”
孟星哲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随口地说了句:“指不定家里到底是发大水还是葡萄架倒了。”
田华生一时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问孟星哲:“哥,咋的,郝丽丹在家种葡萄了啊?哎不对,我记得她好像住的楼房啊!”
姚佳转身看向孟星哲,和他对视了一眼。
她挑挑眉:“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她指的葡萄架倒了。
孟星哲也挑挑眉:“应该是吧。”
田华生站直在瑜伽垫上,急得直跺脚:“佳,哥,你们俩把脑内共鸣的风暴掏出来,也跟我共享一下,好吗??”
姚佳转过头对他说:“葡萄架倒了呢,是说古时候有个小官吏,他脸被老婆抓破了,第二天他上班,他的领导太守老爷就问他脸是怎么回事。他就说是家里葡萄架倒了,刮到脸,就破了。所以这个典故呢,是比喻家里有悍妇,动手打老公。你孟哥哥这是把典故做了性转了。”
说完她一怔,又转头去看孟星哲:“这么说,郝丽丹有可能是被老公家暴?”顿了顿她又说,“哎不对,公司不是不招已婚女员工吗,她应该是未婚吧?难道是被男朋友家暴?”
孟星哲一挑眉,不置可否,抬脚要回房间。
就这功夫,门口传来拍门声。
姚佳起身去看,发现门外正站着路芳菲和郝丽丹。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的样子,路芳菲满头满脸写着焦虑,郝丽丹受伤的脸上挂满泪痕,站在门口时也是一直在哭,哭得有点抽搐。看样子是情绪刚刚崩溃了一波。
路芳菲对姚佳说:“姚佳,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郝丽丹?她说想来我们这边借宿一晚我就让她来了。我正在加班做别的部门的招聘计划,领导明天就要,结果她来了就在我那一直崩溃大哭,我着急加班,又不能不管她,我也快跟着崩溃了!洛汐姐也得加班外加照顾善善,也顾不上她,我们是真没辙了,只能过来求你先帮我照看她一会儿,等我加完班我过来接她回去睡觉。”
路芳菲说着就把人推进了门,然后逃难似的返回到对门去。
姚佳看着萎顿在门口,靠着墙壁一直啜泣的郝丽丹,叹口气摇摇头。
平时凶巴巴地针对她时,是多神气的一个人。现在带着一脸伤哭成这样,真像纸老虎被扎破了皮。
她对郝丽丹说:“那要不,你就别跟门口这站着了,你……到客厅的沙发上来坐吧。”
郝丽丹从墙壁前直起身,往客厅里走。
几步路的距离,让她走得摇摇晃晃的。她走到沙发跟前,与其说是坐下去的,不如说是跌进去的。
田华生从瑜伽垫上走下来,走到姚佳身边,用治愈的萝莉音向郝丽丹问了声:“郝姐,你怎么啦?”
第44章 拉进他怀里【捉虫】
田华生问:郝姐你怎么啦?
丽丹没有理他, 她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般的难过。那样子让姚佳想起一个词, 大概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眼下的郝丽丹心死得好像整个人的灵魂也死掉了,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郝姐, 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要不,你跟我们说说?我们大家帮你想想主意?”田华生像个小天使,尽管郝丽丹不理他, 他依然不放弃想把她从不开心中救赎出来,“郝姐,我之前也遇上个老难的事儿了,我也憋着不说, 结果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我跟佳和孟哥他们说了, 办法一下子就被他们想出来了!你到底怎么了, 要不你跟我们说一说叭,不要自己想不开!”
孟星哲已经回了房间。姚佳和田华生还待在客厅里。
姚佳本来想回房间看会书学会习玩会手机, 但现在看郝丽丹的样子,单把她和田华生撂在客厅里恐怕不合适, 万一她哭厥过去,田华生毕竟是个大男人,恐怕招架不住。
可是郝丽丹这样一问三不应, 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难过悲伤里,也着实不是个事儿。
姚佳也实在受不了一个平时嚣张跋扈的人, 说萎靡就萎靡, 一下就萎成一滩泥。
这世上能有多难的难事儿?她不难吗?住在这, 过着一生都没有这么穷过的日子,还得天天被一个奇葩借钱;小田田不难吗?家里房子都被抢了,妈妈住在养老院,小田田不敢吃不敢穿不敢花钱娱乐,他最大笔的娱乐投资就是一张瑜伽垫,最大的娱乐活动也不过是在垫子上掰掰他自己;孟星哲他不难吗?……算了他不难。
但怎么难,也不至于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吧。
姚佳两手抱胸,看着郝丽丹,扬扬下巴对她说:“哎,郝丽丹,别瘫在这,我还有账跟你算呢。”
郝丽丹终于动了动,抬眼看看姚佳。但她没说话。
“来,起来,咱俩掰扯掰扯,之前你说我上面有人下面有人的,是不是应该向我道个歉?”
郝丽丹的眼泪稍微停了停,她看着姚佳。
姚佳继续刺激她:“还有,之前我和顾客对骂的时候,你不是一直说风凉话来着吗?你看现在怎么着,你自己也跟顾客对骂起来了!当时你跟我说什么来着?业务能力得加强是吧?来,现在我把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郝丽丹啊,平时没事别只知道嚼舌头根子,你得多加强业务能力,要不然你看,连我这种新人都能笑话你!”
郝丽丹被刺激得终于有了反应,她从沙发靠背上坐起来,靠自己挺直了后背,瞪着姚佳,嗓音嘶哑地低吼:“姚佳,你可不可以别趁现在跟我算账?你给我留口喘气的余地行吗?!”
听着她低吼,姚佳并不生气,反而笑起来。
“行,能吼了,那就是活过来了。”
能让一个人走出死灰般伤心的,只有愤怒。看来刺激她生气还是有效果的。
“那郝姐,现在你看看,要不要说说看,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我们能帮你呀!”小天使田华生明白了姚佳的良苦用心后,撤掉了准备拉架的姿势,对郝丽丹再次发出友善一问。
郝丽丹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抹泪时她指尖刮到了眼畔的伤,疼得一皱眉。
这下痛仿佛替她痛出个决心。
她一抬头,看着姚佳说:“我讲出来,你不会趁机落井下石报复我平时对你不好吧?”
姚佳差点翻白眼:“那你讲给小田田就行,我回房间。”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姚佳低头看,是郝丽丹握着她的手腕。
郝丽丹仰着头对她说:“田华生他是男的,他不会懂我的感受的!还是你……留下来吧!”
*
三人沙发,郝丽丹坐在中间,姚佳在沙发左端挨着她坐下来。田华生坐在右面。
各自找好位置,他们等着郝丽丹开口。
但郝丽丹张了张嘴,还没等起话头,就被自己将要出口的话提前又伤心了一遍,她悲从中来,一下子放声大哭。
孟星哲虽然回了房间,打算写写程序忙点自己的事。但他没有把房间的门关严实。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郝丽丹平时一直爱找姚佳麻烦,现在她又心态崩溃情绪失控,保不齐发起疯来会不会向姚佳扑咬过去。
所以房间的门就一直在那虚掩着,客厅里的声音源源不断地流进来。
忽然间他听到郝丽丹在客厅里哇哇地大哭。他应声腾地站起来。下一秒他走出房间到了客厅。
原来郝丽丹只是在自己痛苦,她还没有因为痛苦而失去理智到发生攻击性行为。
姚佳和田华生都看到他从房间里一下就走出来。
姚佳在郝丽丹的哭声里对田华生挑挑眉说:“他八成是嫌我们吵,来说我们的。”
田华生赶紧招呼他一声:“哥,来嘛,一起聊聊天呀!”
他还给姚佳递个眼色:咱们把他拖进聊天的吵里来,他就没办法觉得吵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直接从餐厅搬过一把椅子到沙发旁边,就在姚佳眼前的地方,搬完还化身成古代小馆里的同款店小二,扫灰似的殷切地扑腾了一下椅面,做了个请上座的姿势。
孟星哲居然没拂了他的面子,大摇大摆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了,顺手还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调到财经频道后又顺手静了音。
他一副赶过来是为了看晚间财经新闻的样子,哪怕已经坐下了脸上也还满是不耐烦:“太吵了,都听不清电视了!”
“……”姚佳和田华生都想说,大哥你听不清那是因为你把电视亲手静音了好吗。
但郝丽丹因为他不耐烦的声调,倒是把哭声渐渐调小,最终趋于了平静。
姚佳发现,有时候有些眼泪,是越纵容越汹涌的,它特别能流给拿它当回事的人看。假如别人不理会它,愿意怎么哭随便你,那这眼泪倒是会收回得挺快的。
所以人都是在潜意识中,利用情感去拿捏对自己更在意的人。对自己没那么在意的,又往往会特赠予他无限迁就甚至讨好。
郝丽丹崩碎的情绪重新被收拢成一整团。她鼻子里还存着哭腔,慢慢开了口。
“你们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吗?”郝丽丹问着。
姚佳觉得她其实也就是例行一问,到了这时她想倾诉发泄的欲望已经收不住口了。
姚佳从来不怕帮人保密,因为她知道自己做得到。
她回答郝丽丹:“可以。”
郝丽丹又去看田华生。田华生重重点头。
她又去看孟星哲。孟星哲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一副他通过画面就能看懂新闻到底在播什么的样子。
姚佳抬脚轻踢了一下椅子腿,想引起孟星哲的注意力,让他回应一下郝丽丹的问话。但那条椅子腿居然松动了,椅子整个晃动了一下。孟星哲身体协调性倒是挺好,他快速地站了起来,他和椅子最终都没有摔倒。
田华生赶紧把这把椅子拉到了姚佳那头的沙发扶手旁边去,又快步跑去餐厅给孟星哲搬了把新椅子。眼力价和行动力都好得差点让孟星哲动了想挖他到醒北科技做总裁秘书的念头。
他坐到新搬的椅子里,懒懒地赏给姚佳他们一声回复:“我对你们女人间谈的东西不感兴趣,我记不住。”
“他这么说就是他会保密的。”姚佳把逼王式语言翻译给郝丽丹。
郝丽丹这才放心似的,把自己的秘密从唇齿间推送出来。
“你们都知道的,我们公司招人有规定,不招已婚女职员。但其实我……我入职的时候已经结婚了!当时入职填员工信息表婚姻状况那一栏的时候,我撒了谎。”
郝丽丹说完停下来,红着眼睛看大家的反应。但屋子里其他人听了她的话,居然一点都不惊奇。
这时一直面朝电视的孟星哲转过头来,姚佳正好跟他对视了一眼。
两人视线的交汇处,迸出了“果然”两个字。
果然郝丽丹家里是有葡萄架的。
郝丽丹不知道他们已经在晚饭后推理出了这个结论,她看着其他三人都不说话,一时心里没底,不知道是不是冲击来得太强烈,让他们来不及给出反应。
于是她红着眼睛带着鼻音换了个说法:“我就是传说中的隐婚。”
这次姚佳做出了反应:“啊,你居然隐婚了。”但总觉得这反应有点干,不够惊奇,于是略显尴尬,只好快速地找其他重点把它覆盖过去。
“你隐婚入职的事儿,跟侯雯雯佟雨墨她们说过吗?”姚佳问了句。
郝丽丹吸了下鼻子,姚佳转头给她找纸巾,四顾后她发现纸巾盒放在了电视柜上。她刚想抬脚碰碰椅子腿好叫孟星哲回头,但想到刚才的那把椅子,她赶紧收了脚。
孟星哲却像有什么感应似的,好像知道她要叫他,居然自己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