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明珠问。
“是霍间庭。”霍武气喘吁吁的说,说罢对明珠行个礼就跟在霍间庭身后走进了一所屋子。
霍间庭?很熟的一个名字。
好不容易用两盒粟米点心安抚好了燕青,出来她屋子的时候外面的天早已经黑透了。
明珠边往西楼走遍琢磨自己是不是太傻了,被燕青这丫头给糊弄了?这本来是她的错,怎么到头来自己还得赔不是,另外添了两盒上好的宫制糕点。明珠吐口气,是不是自己变得越来越胆小怕事,生怕一举一动伤害到别人?她伤害过卫皇后,伤害过卫长公主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是存心还是被迫,总之结果是已经造成了伤害。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她还伤害了王夫人。一阵冷风吹来,明珠打个哆嗦。
推开西楼的门,只见霍去病静静在床榻上躺着。
外面是初冬的天气,只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她就已经冻得不行。只是还未到寒冷天,屋子里也没生炉子。
明珠冷得难受,匆匆梳洗过,便迫不及待的钻进被窝里,一个劲的瑟瑟发抖。看了看身边的霍去病,她悄悄地把两只手伸到他的胸膛上面取暖。只觉得他人一动,就翻身压过来,把她搂进了怀里。
“我还以为你睡了。”
“没有,在等你。”他体贴的攥住她的冰冷手脚,替她取暖。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蒸笼一般,不一会儿,明珠就被他的体温暖的舒舒服服的。她躺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而卫长却只能守着空荡荡的纱帐,闭眼回忆少年时代与他玩耍的时光吧。明珠在心里拿自己的幸福与卫长的孤冷做对比,心里一阵抽搐,她活的不够心安理得。
“去病,我是一个好女人吗?”
等了一会儿,他说:“不是。你是一个坏女人。”
明珠翻身爬起来盯着他:“你也觉得我坏?”
他也翻身起来,严肃地回答:“是,你对我,太坏了。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对我最坏的女人。”
明珠傻掉,“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对我最坏的男人才对!”
“不一样,明珠。我本来就是一个坏人,见过我的人都怕我。我对身边的人都不够好,却独独对你好。你呢?你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无微不至,唯独不对我好。”
“你还是说,我是一个坏人。”她讪讪的躺回去。
“我是说,如果你能对我好一点,你就是个好人。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为什么,每次对话他们关心的重点都是合不到一起去呢。明珠气馁的被过身去喝上了眼。她想他会过来重新搂住自己。
每当睡觉时候他总是要搂住她。既是在睡梦里,她翻身出了他的怀抱,不消一会儿他的手就会寻觅过来,重新搂回去。明珠第一次发现他的这个习惯的时候,幸福的不知所措。
然而,这次等了很久她背后都没有动静。清醒地霍去病,总是比睡梦中的不近人情。明珠失望的叹口气。
他的声音响起,温和,遥远:“很小的时候,我第一次目睹房事。竟然就是自己的母亲。看见我们家开门的奴仆趴在我母亲的身上,吃她的胸部。那一刻我觉得恶心。那是我幼年含过的东西,如今却要一个奴仆舔食。母亲还这般微笑呻吟再长大,我开始明白私生子的意思,开始知道父亲的意思。我对母亲的恨变得难以压制。”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并不能掩盖他记忆里的尴尬与愤恨。明珠嘴巴微开,一动不敢动。
“自小我对房事是很厌恶的,也厌恶女人。是自己长大后知道了更多的事,就不再唾弃房事,后来我还那么想要你所以,我知道恨她是有一些是过分的,但是对于她的风流和不检点我却永远不能原谅。直到今天,也不能。
你以为卫长是深爱我的吗?你对她怀有畏罪感?别说我从来没有对她无情,既是有情也已经变成了厌恶。我亲眼看见有一次卫长与娈童瞎混,那时她十三岁。这件事情,我知道,皇后也知道,皇后身边有个宫女也知道。不知道的,可能只有卫长自己。明珠,不要轻易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扣,不要轻易就比别人理亏。谁都不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
这是他心底最私密的事情?他仅仅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
她的惊讶暴露无疑,霍去病笑:“这只是事实的一部分而已,还有一部分,是谁都不知道的。宫廷朝政里,能看见的永远只是小部分,这小部分还不见得是真的。”他叹气:“还是打仗好,只有输赢。”
瞬间接受了这么多的信息,她还来不及理清,霍去病已经打起了呵欠,他翻身搂住她:“不要再想了,想不清楚就不如不想。”
“去病。”
“嗯?”
“你是一个好人。”
他噗嗤一笑:“不,做坏人比较自在。自此以后你也作坏人好不好,只对我好。”
“考虑一下。”
第 22 章
燕青进来侍候梳洗的时候明珠已经被吵醒了,霍去病出门早,只剩她一个人在穿衣。
“外面是谁在吵?”她费力的系腰带。
“是霍间庭。”
“霍间庭?昨天见到的那个人。”
“哎呀,夫人,您怎么又自己穿衣裳。你是存心不叫我安生是不是?”燕青过来抢着干。
“哪有你这样的丫头,总是要管着我。”
“我可不敢!但是这是规矩。要是让人知道堂堂冠军候的夫人早晨起来是自己更衣的,您不怕笑话,我可怕人家说我不周到。”她接过明珠手上的腰带,三两下系整齐了,又麻利的侍候明珠洗漱,梳头。
明珠坐在铜镜前摆弄珠钗,门外的哭喊声无休无止。
“霍间庭怎么了?”
“回夫人,陵翁主死了。”
明珠手一哆嗦:“陵翁主?淮南王被皇上处死了?”
“是,今天一早天还没亮侯爷就去宫里了。侯爷刚刚托人带回来的信,说昨晚上陵翁主在牢里服毒自尽了。霍间庭听了后就变成这样了。”
淮南王蓄意谋反,安排长女刘陵常年住在长安,收集朝政信息和联络公卿大臣。元狩元年十月,武帝从淮南王宫搜出玉玺龙袍。诛淮南王室九族,刘陵自然也没有活路。今年春天,霍去病就曾经奉旨秘密南下,想必是去搜罗证据。武帝的怀疑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这霍间庭和陵翁主是什么关系?”
“我哪知道,不过听说霍间庭也是淮南人。”
最后一缕黑发从耳后挽上,结实漂亮的发式便梳成了。
明珠却无心打量,匆匆出了西楼来到院子里。
霍间庭趴在地上,满脸泥土。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藏在墙角观看,深怕霍间庭一个发疯伤了自己。
看见明珠出来,大家纷纷上前行礼。
一个老妈子指着打滚的霍间庭说:“听说平日里他都不理人的,独来独往,几天不说一句话。谁知道今日发起狂来了。正巧侯爷又不在,没人敢拦。”
“霍武呢?”
“霍武自然是跟着侯爷。”
“燕青,赶快叫人把大门关上,来客就说侯爷上朝未归说我又得了风寒,所以今日不便见客。”
“诺。”燕青急忙喊人。
霍间庭却滚到燕青身边拉着燕青喊“翁主!”
燕青吓了一跳,扯着袖子往明珠身后躲。
“翁主,承蒙翁主不弃,翁主带间庭一起去了吧!翁主你不要走。”
霍间庭满脸的泪水和着泥巴,头面肮脏狰狞,连滚带爬的朝明珠和燕青这边来。
“霍先生冷静,冷静。”
他一个五尺高的粗壮汉子,明珠哪能招架的住,只好一个劲的护住燕青往后退。总会退到无路可退的,几个小厮眼见主人要受到伤害,纷纷抄了家伙,准备从霍间庭的后面袭击他。
明珠一瞥眼看见左边的库房,换季的时候仆人们要晾晒的衣物太多,就会分批搁在那里面。恰巧眼下正是换季,里面盛满的干燥的来不及装箱的秋冬衣裳。分批分摞,高低不一的摆放在专门盛衣物的架子上。明珠昨天进去过,转了半天才熟悉,就跟一个陌生的大图书馆似的。
明珠悄悄跟燕青说几句话,燕青就撒腿往库房跑,霍间庭紧紧追去。明珠朝身边的老妈子使个眼色,老太太看了明珠半晌没明白过来。这时候季妆却麻利的跑到库房门口把锁找出来。不消一会儿,燕青叫着跑出来,季妆反手把锁一闩。霍间庭被结结实实的缩进了库房。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霍间庭把门锤的震天响,明珠后怕,又派人去加了把锁才放心。
“待会儿,不会出什么事吧?”老太太问道。
“应该没什么事,里头都是些棉衣上,他伤不了自己。”明珠说。
“夫人,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会不会发起疯来扯坏了里面的衣裳。昨天放进去的可都是侯爷的”
明珠的腿差点没软化了。对阿,她只想到能把霍间庭关起来,又不伤害到他。可她怎么忘了屋子里的衣裳全是霍去病的。霍间庭要是疯疯癫癫的撕坏几件,那个鼎鼎大名的冠军侯非得废了他不可。
午时之前霍去病准时回来,刚下马就问霍间庭怎样。
“在库房呢。”明珠低头替下人回答。
“怎么?”
明珠把上午的事情跟他粗略的说了一下,他点点头。
“看他清醒了没有,清醒了就带来见我。”
“诺。”霍武牵着马退回去。
霍去病朝书房那边去,明珠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进去。
“你有事吗?”
明珠看他的样子很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松了口气。
“嗯,我想问霍间庭和刘陵是什么关系。这个霍间庭到底是什么人?”
霍去病眨巴眨巴眼:“你好奇心还很重啊?”
“你不想说就算了。只是问问罢了。”
“霍间庭是刘陵的情人,也是她的药师。”
“情人?刘陵怎么会看上他,他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
“我该说你是个势利眼好呢还是说你有眼光好呢。”他笑,“霍间庭不是达官贵人,可他是个能人。有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的手艺。制药,篆刻,绘画,还有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上次你画的棋戏,就是他做的。”霍去病摘下配剑,明珠殷勤的接过来替他挂好。回头看见霍去病狐疑的眼光,吐吐舌头又伸手去解他的梁冠。
霍去病虽疑惑但还是任她解去了。
“你说的没错,刘陵怎么会看上他。最开始刘陵的目标可能是我舅舅。有一日我与霍间庭出去和酒。他这个人没有礼数,对我也不当是主人。就被刘陵误认为是我舅舅,下了圈子叫霍间庭跳了进去。当日晚上霍间庭就进了刘陵的宅子。”
“下了圈子?你看不出来?也没拦他?”
“何止是我知道是圈子,他也知道是圈子。只不过,那日是刘陵第一次见他,却不是他第一次见刘陵。早在多年前,霍间庭还在淮南时候他就见过刘陵了。他来长安,就是因为刘陵来到了长安。”
明珠恍然大悟:“霍间庭是早就暗恋她了。所以与她一夜风流自然是做梦都想的事情。”
“后来刘陵知道认错了人,可是却知道了霍间庭干得一手好活计。两人一直未断关系,刘陵应该从霍间庭这里搜去了不少好东西。”
“霍间庭不是你的人?你都不管的吗?”
“不管。男女之事,你请我愿,怎是旁人能明白和涉足的?对了,”他话锋一转,“明珠,这两天你可是从我这里打听取了不少事情啊。”
明珠瞥一撇嘴,笑着跑到门口:“八卦这种事情可是你请我愿的,我又没强求你。”
说完,霍间庭进来了。他的衣裳虽然还沾着污渍,但是鼻眼之间已经清洗干净了。
“来的正好。据说你撕坏了我好几件皮衣怎么赔?”
霍间庭扑通跪下,一言不发。
明珠知趣的退出门外。
“等一下。明珠。”霍去病说道,“霍间庭,你看好了,这是大汉朝冠军侯霍去病的夫人,今日的事情我只当你是不知而无罪。以后你若是再对她有半分无理就休怪我无情。”
霍间庭面无表情的朝明珠磕了个头。
明珠匆匆还礼告退。他的脸色叫她觉得可怕。
第二日,霍间庭为了表示歉意带着明珠来到了他的屋子。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箱子说以里面的东西向夫人谢罪。明珠看见箱子里的东西当场呆住那是满满的卷了一箱子的白纸!且是上好的宣纸!
“霍先生怎会有这许多白纸?”
“哼,什么东西不能有呢!不怕告诉夫人,这世上的东西只有你想不到,绝不会有我霍间庭做不到的。”
明珠将信将疑,若是说是宁乘那样的道骨仙风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她还是相信的,但是看他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
“夫人可不要以貌取人!”霍间庭不高兴的闷哼一声。
明珠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若不是看在霍去病的面子上,能自己这么正眼说话就不错了。她没奢望他会尊重她。
“不敢。”明珠没好气地说。
“若不是知道那幅棋戏是夫人所造,即使是有侯爷的教训我也不会把这么好的纸张送给你的。想必夫人不是一般的俗恶之人,我才愿意满足夫人所需。却没想到夫人也以貌取人。”
“明珠惭愧!”不知为何明珠很怕面对这个霍间庭,是因为他的长相和脾气太怪太难以把握?
看见了白纸明珠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她耽误太久了!
霍间庭看见明珠脸上的变化,他露出了鄙夷的笑。
明珠被他笑得一阵心慌,甩袖出门。
明珠想起来,她还欠着李敢一幅画。
那是夏天的时候,她还未成亲,她答应李敢在她成亲之前给李广将军画一幅画像。现在一转眼已经是冬天了,她也已经嫁给了霍去病。贵为霍去病的夫人,她还能履行她那个承诺吗?
冥冥之中,她又欠他一次
冬天的第一场雪过后,屋里升起了暖炉。
明珠答应李敢的事情她没有做到,答应皇帝的事情不能不作。
还有一个月就是新年,新年之后便是上元灯节。
她要准备扎几个孔明灯给武帝和王夫人。武帝只当那是神仙灯,一定会觉得新奇喜欢。至于王夫人,她连明珠的面都不想见,不知道她会不会收这个礼物。
明珠怀疑,上元灯节那个晚上她燃放孔明灯的时候,武帝和王夫人就在某处看着她们明珠和霍去病,还有卫子夫
手上的图纸画得差不多后,明珠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既然离着上元灯节还有一个半月,她岂不是有充足的时间做个新花样给卫子夫送去?
走马灯。
冬至节那天卫子夫在宫中大宴亲贵,霍去病军务在身,前来见礼后就匆匆走了,只有卫子夫一直陪着她闲话。卫子夫的大姐卫君孺和丈夫公孙敖是第一次见明珠,自然是卫子夫引见。卫君孺的长相清清淡淡,算是卫家少有的平庸长相,公孙敖言行之间带了一股书生气,与卫君孺在一起就像是青菜豆腐一般寡淡。
席上人声鼎沸,明珠坐在卫子夫的身边侍候,看着满堂的卫家的直系或旁系裙带亲戚,她突然涌起一阵的失落。无意中竟然矢口叫了卫子夫一声姑姑。宴会上嘈杂,只有卫子夫听见,她伸手揽过明珠,细语安慰。她的手,恰似雕了细纹的白玉,一如明小秾。
明珠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图案画出来年轻的女子躺在年长女子的怀中,母女情深。
看一会儿图,明珠又叹了一口气,把图画收起来。她想起了卫长,她抢了卫长的爱人,难道还有抢她的母亲?不。
霍去病日趋忙碌,每天天还没亮便去练兵。傍晚才回来,回来还带着一众将士钻进书房彻夜谈兵。明珠晚上看见他们来,早晨起床时候人就都已经不在了。
床榻上她身侧的位置,有时候是睡过的,有时候是冰冷未动的。
转眼元旦节过去,霍去病早已经忙的不知道节假是什么。
明珠天天盼他能歇息,哪怕一个时辰,可是一天里她却见不到他几面。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落。
初四这天晚上,明珠精心梳妆。希望他还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
太阳一点点下去,天空变得漆黑。烛火摇曳,一片寂静。霍去病还没有回来。如果他不回来怎么办?
第二天明珠醒来天已经大亮,身侧的位置整齐冰冷。
霍去病,你忙的连生日也一并忘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