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上神表示自己其实有些佩服帝君的手段,说帝君当日在青丘寻她不成,即刻便回九重天从天君处强来了两封文牒,又合了太晨宫的玉谱令坐下仙伯各送去魔族和鬼族。魔族七位君主及鬼族的离镜鬼君收了这套文牒,即日便在各自族内帮着搜起人来,也不晓得文牒中究竟写了什么。

帝君此番像是全不在意八荒晓得他丢了媳妇儿,找她的动静着实搞得大,但也着实有成效,不过百八十年,已将八荒翻了个底朝天。

将八荒寸土翻遍也未觅得她的芳踪,帝君自然会想到她是隐去了何处。

白浅上神在信中打着哈哈,道即便帝君晓得她匿去了凡界,凡界有数十亿凡世,就算只坐在妙华镜前一处凡世一处凡世地纠察探看,也未必就那么有缘能正巧探看到她所在的那一处。况且此时妙华镜已搬去了赤之魔族,听说还未寻到合适的好地方安上去。妙华镜取下来容易安上去难,即便是东华亲自来安它,这样壮阔的一匹瀑布,安好也要耗上数十年,不过这却是他自作自受。

末了白浅上神还提了一句,近些日子她其实无意中见过东华一回,帝君他瞧着不如往日精神了,且清减得厉害,脸上隐现出病容。不过又立刻道,近日天上气候不佳,连她都染了些风寒,兴许帝君也是风寒罢。

这封信到得凤九手中时,她正带着白滚滚盘坐在一处凌云山头上听风雷之声。急风打在山石上,犹如凡人的祭天鼓,白滚滚听得十分激动,即便头发被狂风吹得稀乱,小脸蛋上却满是正色,小胸膛还一鼓一鼓。

凤九在狂风中头晕目眩地扫完这封信,她如今比之百年前想事情又要更从容些,虽觉东华这么找她有些离谱,她也不是伤心地远走天涯,如此这般倒显得像是在躲他,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却有什么好躲。她当日离开时并未刻意隐瞒去处,只是白家人看不惯处处刁难东华罢了。不过回头想想,她同东华也的确无甚可说了,再不见也有再不见的好处。

她就在磅礴的风势里头长吸了口气,结果将自己给呛住了。

她不晓得的是,此封信里头,白浅其实对她有些隐瞒。

其间白浅上神确见过东华帝君一面,却并非无意中见到,乃是帝君亲自递帖,邀她去瑶池坐坐赏一赏池中新开的芙蕖。按理说白浅上神虽贵为上神,与帝君相比仍算小辈,长辈招小辈陪着赏一赏花,派个人去通传一声便可,帝君却亲写了帖子给她,帖上的字笔走银钩,颇有风骨。

瑶池旁的小亭中茶香袅袅,二人坐定,袅袅茶香中帝君开门见山问她:“小白可是去了凡界?”

白浅怔了一怔,客气笑道:“司命因同凤九那丫头有些朋友之谊,当初也来问过我,我们白家一向不大管子孙的修行事,我只晓得她如今在外历练,究竟在哪一处历练,却委实不知。”

帝君直直看着她,语声浅浅:“你知道。”

白浅上神脸上的笑便有些收起来,道:“帝君可想听个故事?”不及他回答已接着道,“凤九那丫头厨艺了得,天底下什么菜她都能做,却唯不做一样,便是麒麟株,帝君可知为何?”

自斟了一杯茶水道:“倒并非她厌恶麒麟株的口味或体质与此味蔬菜不合,只因麒麟株独生于西方梵境,不能存活于异地水土。她小时因爱吃麒麟株,花了死力想在青丘培一棵出来,投进去三百年时光,还为此落了课业遭了好几回她爹的毒打,着实费尽心血,可麒麟株依然不能在青丘存活。她被折腾得累了,就干脆彻底舍了它,从今往后遑论关乎麒麟株的菜色,便是吃也不再吃了。”

她看向东华,眼中颇有意味:“那丫头绝起来时比什么都绝,我这个一向冷心冷肺的同她一比,竟可算有一副难得的热心肠,且妙的是那丫头一直以为自己善感又多情,从未意识到自个儿是颗绝情种,就像她至今不曾意识到她再也不吃麒麟株。”

帝君突然咳了一声,接着便是连串的咳嗽,这一阵咳嗽持续了许久方停下来,声音有些沙哑向白浅道:“你比喻得不错,本君此时便是被她弃了的又一棵麒麟株。”话罢又咳嗽一阵方道,“前一棵因讨不了她欢心,被弃了也不好说什么,本君这一棵,却想着找到她再试一试。”

白浅脸上现出一丝微讶道:“那,这数十亿凡世的赌盘中,便请帝君赌一赌,看你同她有没有缘分罢。”

帝君眼中原本便暗淡的神色在她此言后变得更为暗淡,良久才道:“我们无缘,你让我赌缘分,可能我永远也找不到她。”

白浅原本还算和煦的双眼中渐渐泛上些冷意来,拨弄着手里的茶杯盖慢悠悠道:“帝君既觉得同她原本就无甚缘分,又何必寻她,若诚心想要找她,总该有些办法。”

此事后不久,东华他果然找出别的办法来,便是凤九在藏龙沟里琢磨着打算将来时,收到的这封信里白浅所言。

此信着实令凤九一惊。信中道,是年的五月初五,帝君为新飞升的众仙定阶冠品时,将最后一回开启九天瑶池,允因奇缘而可得飞升的仙者前来施洗尘礼洗去凡尘,此后瑶池将被永久尘封,天庭再不会将以奇缘而证得仙果的仙者列入仙籍宝箓。

白浅在信后百般慨叹,道不晓得东华他何时查得了叶青缇之事,此举再明了不过,是在拿叶青缇威逼她,他倒果真是参出来一个寻她的好法子。又道当年父神评介东华的九住心已达专注一趣之境,判他一念为神一念为魔,他此番做法着实欠慈悲心,不知可是失了九住心,直奔着魔道而去了?

凤九拿着这封信,手却有些止不住颤抖。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过。

第二十一章

叶青缇未曾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修仙,且只待今日于瑶池洗去凡尘再去大罗天青云殿拜过东君,他便将成为一个仙。

叶青缇犹记得,自己为人的那一世已是四百多年前。

他生于缙朝叶氏,乃永宁侯府的嫡长子。永宁侯府以武传家,每一代永宁侯皆是死在战场上,他爹亦在三十五那年血溅沙场,他袭爵之时,年方十七。

彼时缙朝已是强弩之末,高门子弟泰半纨绔,叶氏子孙却实打实是一众烂葱头里的一窝好葱,叶青缇更是这窝好葱里头拔尖的。照理说叶青缇人长得俊,品行好,门第又高,当为京城诸名门择婿的首选,奈何自缙朝建朝以来,永宁侯府出了名的多寡妇,真心疼女儿的世家大族都不大愿以嫡女相嫁,以至代代永宁侯皆是婚姻艰难,只得寄望于皇帝赐婚。

叶青缇袭爵时,正值边地祸患不歇,是以袭爵后的叶小侯尚来不及等到皇帝的赐婚娶上媳妇儿,便开往战场镇守边关去了,这一镇就镇了五年,彻底将扰边的鞑鞑族给端了。

叶青缇建了奇功,皇帝自然高兴,待他归京后不仅对永宁侯府大加封赏,还将齐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赐婚给他,又赐他一名美人为妾。本朝前代皇帝中倒是有爱赐臣下美人的,但今上活了四十多年在位二十多年却从未赐过美人给臣子,他虽是武将不若文官在官场上的心思绕,此事也感觉有些蹊跷。

一番暗查下来方晓得,赐给他的这位美人竟是皇帝宫中储着的一位陈姓贵人,原本并不得宠,只因在四年前韦陀护法诞上救了不慎落水的今上,倒令今上对她青眼相加起来。据说陈贵人不得宠时对今上仰慕得要死要活,却不知为何,待今上对她情深起来时,又是一副冷淡做派,处处惹怒今上。更有一桩内帷私密,说即便陈贵人一副冷脸,今上也甚为宠爱,宠她四年,这四年间陈贵人却一晚都未让今上近过她的身。

彼时叶青缇正坐在墙头喝酒看月亮,听暗探说到此处,手中的酒坛子啪一声摔碎在地上,愣了良久道:“倒是位奇女子,既然她如此今上都忍了,她还能犯上什么大错,叫今上将她赐给我为妾。”

暗探斟酌片刻方道:“她给…贵妃娘娘写了封情书。”

抬妾不若娶妻,从纳彩到迎亲,依着六礼走下来,将媳妇儿娶进门惯要数月,迎个妾进门不过选定日子从后门抬进来即可。叶青缇自小一心扑在战场上,难得对风月事有什么兴趣,然于这位陈贵人倒是颇有几分好奇。陈贵人进门这一日,叶青缇下书房时虽已是深夜,亦打算前去碧云院会会这位奇女子。

因懒得折腾丫头婆子们前来开院门,叶侯爷直接从碧云院的墙头翻了进去,脚未沾地,却听见一声银铃般的轻笑,循声望去,眼前铺开一方碧色的荷塘,塘中莲叶田田,数丈之外,竟有白衣女子脚步轻盈,正踏水踩莲追逐塘中的萤火虫。

银色的月光下,那女子偶尔转过脸来,舒展的黛眉间一朵花钿,明眸似溶了星辉,唇间一抹笑靥令绝色的脸愈增其妍。叶侯爷脑中轰的一声,少年时读过的两句文章蓦然撞入心间,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他翻墙落地时正落在一株老梨树后头,无意中踏出一步,踩中树下一截断枝,静夜中啪的一声格外引人注意。果然见塘中的女子脸上现出惊慌,一道和暖白光直向荷塘中的水亭,白光后的女子倏然无踪。

他匆忙赶至荷亭,亭中一位青衣女子揉着惺忪睡眼从一个石凳旁边站起来,青衣女子一张圆脸,模样只能算清秀,呆呆望他半晌,道:“叶侯爷?”他却注意到女子额间的花钿。不,那并非花钿,看上去更像胎记,极艳的一朵花,似展开的凤翎,和方才白衣女子额间的一模一样。

他长年驻守边地,什么样的稀奇事没有见过,看她扮无知扮得可爱又可笑,眯了眼睛开门见山向她道:“你是妖?”

他其实觉得她会否认,像他十二岁那年在边界一个村子里见过的嫁与一个猎户的蛇精,即便尾巴都露出来了却还委屈着极力辩解。但她只是愣了半刻,愁眉苦脸问他:“我这样的,看着竟像是妖?”不及他回答又长叹一声,“如今混得越发不像样了,从前还只是额间花被判做朵花妖,如今连真身都被人认作是妖。”叹完又追问他,“我果真像妖?我哪里像妖?你有见过长得像我这样漂亮的妖精吗?”

正因她美得不似凡人,他才笃定她是妖,她却问他有见过她这样漂亮的妖精没有,他心中一动,虽觉得这个推测有些离谱,却还是眼中含笑问她:“难不成你是天上的神仙?”

她抿了抿嘴:“你们凡人是不是都以为只有天上有神仙?我不是天上的神仙,是青丘之国的神仙,东荒你听过没有?我是东荒的神女凤九。”

她说这个话的时候,清澈的眼中跳着揶揄,虽顶着陈贵人一张圆脸,却叫人忘了那张脸而只看到她清澈的眼睛。

他胸腔内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叶青缇活了二十三年,从不晓得情是什么,初识情滋味,却是爱上一位神仙。这位神仙长得美,性子活泼柔顺,厨艺高超,喜舞枪弄棒,同他很谈得来,据说此回专程下界,乃是为他们的今上造一个情劫。

她问他:“哎,你懂不懂什么是造劫?我其实不是专司造劫的,哪晓得这么背运,本来下凡报恩来着,结果正遇上我姑姑来改人的命格,一时不慎被牵连进去。”她同他抱怨皇帝,“司命非得让我临时抱佛脚来给他造情劫。你明白我造劫的辛苦吗,司命给我一本戏文,上头那些负心小姐们作践才子的法子我都用尽了,他竟依然对我情深不悔。”她打了个冷战,“我没有办法,只好出个下策,给他的贵妃写了封情信。”她叹口气:“这种事情我都做了,你说他难道不该赐条白绫或赐盏鸩酒给我吗,他到底怎么想的才能将我赐给你做妾啊,搞得我此时走也不敢走,还怕走了连累你!”

她将他当朋友,诚诚恳恳地同他发牢骚,他就提着酒坛子边一口一口灌酒边笑。他记不得在何处曾听过一句话,说仙本无情,做神仙的既无七情又无六欲,他爱上个神仙,注定是无什么结果。他有时会恨那一夜他为何动心,又恨那一刻心动为何竟能延绵五年,深深扎入肺腑,让他欲除无门。他彷徨过,挣扎过,去听国师讲过道,亦去随高僧坐过禅,但末了还是想到她身边,哪怕远远看着她也好。她说她是来为皇帝造情劫,又何尝不是为他造情劫。

他其实不想给她什么负担,原想着这份情到他临老临死就随他一并掩入黄土罢,可真到了临死的时刻,他却未能压抑住。

自陈贵人伤了皇帝的心后,皇帝开始喜研道法,尤信重一位老道士,还将此道封为国师,修了个皇家道观,每月十五与国师于观中坐而论道。

他也是在那一夜方知此道却是个恶妖,看中了皇帝的魂魄意欲占来炼丹,潜心图谋五年,打算趁着该夜这个近十年难见的至阴天象取了皇帝的命,是以在皇帝依常例来观中论道时,水到渠成地提着妖刀岚雨朝皇帝发了难。

他没想过她手中常年系着的银铃却是感知皇帝危险的法器,他也没想过神仙竟能有情。妖刀岚雨劈头朝皇帝砍过去时,她脸色分明苍白,扑上去为皇帝挡刀时一声“东华”几乎裂肺撕心。皇帝不叫东华,那是他第一次听到东华这个名字。

她毫无犹疑挡在了皇帝跟前,而他毫无犹疑地挡在了她的眼前。

岚雨的刀尖穿心而过伤到他身后的她。

妖道死在她反手挥出的剑下,观外的侍卫姗姗来迟将皇帝团团护住,而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她怀里。

她同他唠叨时他一向爱笑,临死前他苍白脸色却依然带笑:“他们说…神仙无情,我便…信了,其实…神仙是可以有情的,对…否?”

他见她哭着点头,就生了妄心:“今世…已无缘,可否…能与你结下…来生之约?”

她仍是哭,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却没有给他他想要的回应,她哽咽着说:“青缇,我欠你一条命,定还给你。”

“青缇,我为你守孝三世。”

“青缇,你,安息。”

他爱她至深,为她舍命。但世间本无此理,说舍去一条命便能换来一段情。

他想,她明明说仙者可以有情,却不愿将此情给他。她哭着说她会还他,命可以还,情也是可以还的吗?

而两百年前,他自幽冥司醒过来时,方知晓时移事易,凡间早已换了天日。他死后七年,边戎族西征,缙朝覆亡,太子率领宗室南迁,重建一朝,曰南缙,偏安一隅百来载。

他原本是早该作古的人。是她给了他一副仙躯,她一半的修为,一缕永不须再入轮回的魂魄,一个凡界帝王倾举国财富也无法求得的仙品。她说她会还他,她就真的还了他。

冥主谢孤栦拎着个酒壶摇晃:“你对凤九之情,我约莫听说过一些,但既然重生为仙,从前之情便如大梦一场,且忘了罢。她给你这许多,也是想尽可能还你对她的情。你救过她的命,东华帝君也曾救过她的命。当年还帝君,她是拼了命地想以身相许,还你,却是舍命拿频婆果再渡你半身修为。报恩之法如此不同,你说是为何?”

看他久久不答,轻叹道:“并非帝君是神尊而你当初是个凡人,不过是,一个是她所爱,一个非她所爱罢了。她同帝君纠缠了数千年,说放下也说了无数次,却没哪一次是真放下了。”将壶里的酒倒进杯中,不顾方才一阵摇晃生生摇坏了口味,一口一口饮尽道,“她思慕帝君,这么多年来已成了本能。你忘了她,对你才是好的。”

谢孤栦只主动提过这么一次,后来再未同他谈及凤九与东华之事,他也未主动打探,只是偶尔想到谢孤栦叹息般说出的那句话。她思慕帝君,这么多年来已成了本能。你忘了她,对你才是好的。

两百年后,当他在九天瑶池旁重逢凤九时,终于明白当年谢孤栦此话中的含义。

她比当初在凡界时更美,他见着她时面上喜色惊色并存,她亦带笑看他,如同当年般唤他青缇,但笑意中却藏着疏离。

瑶池畔只他与她两两相对,近些年因奇缘而飞升为仙的,只他一人。

洗尘礼倒是简洁,她念祝语时却有些心不在焉,礼毕后一个小仙子提着裙子来请她,眨着眼睛向她:“帝君请殿下先去青云殿旁的琉璃阁坐坐。”

他瞧见小仙子仅说出帝君二字,便让她一瞬失神。

他不是没有听说这些年她一直躲着东华,不是没有想过谢孤栦或许看走眼了,这一次她已真正放下了帝君。

但,即便真正放下了又如何,她听到他的尊号依旧会失神。若非本能,便是还有情,若是本能,便更令人心惊。

她回神时同他作别,道以后同僚为仙,彼此多照顾。

他看她良久,只答了个好。

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他亦转身。或许他们的缘分原本便是如此,在凡界相遇,在天庭分别,他想,其实这也足够了。

琉璃阁是座两层楼阁,位于三十六天大罗天,紧邻着青云殿。东华帝君每年仅上一次朝会,便是五月初五在青云殿中给众仙定阶冠品。

往常众仙拜辞帝君后,有时会上琉璃阁坐坐。但今年琉璃阁却没有仙者登楼的动静,凤九坐在琉璃阁二楼喝茶,猜测可能因楼下镇守了位大马金刀的小仙娥。

这位小仙娥举止上不如天上的其他宫娥般如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规矩,领凤九来的一路上十分活泼,既不认生也不拘礼:“殿下虽不识得奴婢,但奴婢却早就听闻过殿下呢,奴婢是梵音谷的一头小灵狐,两百年前被帝君救上的九重天,奴婢听说殿下也曾住过梵音谷,我们梵音谷很美,殿下说是不是?”

从前凤九就嫌天上的宫娥太一板一眼,这个小仙娥性子却喜辣,倒是颇得她意,遂开口称是,又笑着问她天庭有什么近况。

小仙娥叹口气:“奴婢伤好了曾留在三殿下的元极宫当了一阵差,后来司命星君处缺人手,奴婢就又去司命星君府上当了一阵差,再后来因殿下与帝君的成亲礼有些忙碌,重霖大人就又将奴婢要了回来。奴婢在这三个地方当差,照理说消息该最灵通,但眼见的近况却只有一则,司命星君常念叨殿下,连宋君常提起殿下,帝君他…”

话到此处故意卖了个关子,却见凤九无意续问,小仙娥垂头有些气馁道:“奴婢在重霖大人跟前服侍,其实不常见帝君,但听闻帝君这两百年来并不大待在太晨宫,大多时候都在碧海苍灵,重霖大人说,那里才是帝君家里,有帝君怀念的时光。”

凤九脚底下一顿,但并未停得太久,小仙娥话落时,她已移步上了琉璃阁金石做的阶梯。

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凤九瞧着窗外飘摇的曼陀罗花,却觉内心平静。她手中一只茶碗,茶汤泛着碧色,令人偶起诗兴,若是个擅诗词文章的,此时定可咏出佳句。但关乎茶事的诗词,凤九唯记得一句,还是无意从苏陌叶处听来,叫作春眠新觉书无味,闲倚栏杆吃苦茶。

凤九就抿了口茶汤,手中这盏茶倒是不苦。

故人重逢,多年后再见,戏文中都是如何演?大多该来一句“经年不见,君别来无恙否”罢。

紫袍映入眼角,鼻尖传来一阵药香,凤九微微抬头,两百年不见,果然如姑姑信中所言,东华他清减了许多,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但精神瞧着还好。

他有些微恙,别来无恙这话此时就不大合宜了。凤九伸手多拿了个茶杯,问他道:“喝茶吗?”

东华走到她身边矮身坐下,一时却没有什么动静,眼中只倒映出她的影子,目光专注。他在看着她。

凤九将倒好的茶推给他,斟酌良久,轻声道:“你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寻我,我不过出门历练历练,早晚有一日,你我会在仙界再见,尘封瑶池…着实没有必要。”

他眼神平静,如她一般轻声道:“若非如此,你会出现吗?”他轻叹,“小白,我不过是想再见你一面。”

她哑然,凡界的日子逍遥,再回仙界虽不至烦恼重重,但总觉不若凡界轻松自在,近些年她的确从未想过要主动回来。她拨弄着杯盖道:“这些年我在凡界,学到了凡人的一句话,叫作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倒是句好话。”她认真道,“其实见与不见又有什么要紧,都这么多年了。”又缓缓道,“你同她这些年也还好罢?”

他皱眉道:“谁?”

她就笑了笑,没说话,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将杯子搁到桌上方道:“姑姑给我的信里倒是提过你在找我,不过没提你同她如何了,虽然我从不喜欢她,但既然你选了她,我也没什么可说,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我过得还不错,也希望你过得好。”

他看着她客套疏离的模样,眼中流露出疲惫和悲色:“那时候我没有及时赶回来,都是我不对。”

她有些惊讶地偏头看他。

他道:“我让姬蘅回了她族中,对她仁义已尽。”

她更加惊讶,想了想问他:“是不是因为我离开了,才让你觉得同她相比我又重要起来?我并非负气离开,你不用…”

他摇头:“从来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她懵懂抬头:“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良久后松开,她摊开手掌,掌中是一只琉璃戒,戒面盛开着一朵凤羽花,似欲飞的一对凤翎。

他的右手像是要抚摸她的面颊,却停在她耳畔,只是为她理了理鬓发,他看着她重复:“从来没有人比你更重要,小白。”

她有些发怔,低头看着手中朱红的琉璃戒,半晌方道:“那时候,我真是等了很久。”

她轻声道:“你没赶上成亲宴,我担心你出了事,急得不行。后来爷爷说你同…”她顿了顿,像是不愿提起那个名字,转而道,“并非旁人说什么我信什么,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同我解释,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如果那时候你能赶来同我说这句话,说从来没有人比我更重要,可能我就信了。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