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就流露出紧张来。

“阁楼里的不过是他的傀儡…现在已经不是重点,我亲眼看到他的身体化为精魄消失。难道我在三重天所遇到的祗莲帝君,都只不过是他以仙元凝聚的个精魄而以?他真正的法身呢?这三百年里,究竟发生什么事?”

衡清直直注视了我一眼,才缓缓打开扇子,笑得有丝勉强。

“你的问题真多。最后一个倒是能回答。三百年前祗莲帝君回到三重天上,确实发生了一些事。这些事,还都与有关。只不过,都是他绺由自取。”他冷笑。

我皱了皱眉。

衡清道:“他当年一回界,天帝便以渎职为名将他罚至北边的浮黎山受刑去了。祗莲帝君受罚的真实的情由,却是因为你。这件事涉及上仙私隐,前因后果是天界的隐蔽事,只有我与他廖廖几名当事人知晓。”

“当时收复了戾魔,在准备飞升回三重天之前,你曾上了一封密信连着玑罡剑一齐递回了天帝案前,陈述此行经历。这些事情后来你都不记得了。信中你虽未有指责之辞,天帝陛下却是明察秋毫。天庭有天庭法度。祗莲帝君因自己私欲做下罪不容赦的事情,最终还连累你一个上仙品阶跌落好几个境界,别说仅仅是贬至浮黎山上受罚三百年,便是上诛仙台,也是罪有应得。”

我绞着衣角,许久才应一声。

与祗莲帝君的宗事,便算开始错在他七分,后来却是说不清楚了。

因为喜欢,根本就不介意他对我做过什么,甚至还半推半就。

天界男女情事再开放,未婚先子,暗结珠胎此等事,终是有损私德,天帝自是不容许样的事发生。我一早也知道,终归有一日,或是我,或是祗莲帝君,难逃天庭的法度。

衡清与我亲近,因此话里话外都是回护我的意思,他闭口未提我该得的那份惩戒,我也就明白了,祗莲帝君定是连着我的那份一并承担了。

我可想而知,他三百年过得如何艰辛。

63

靠衡清帮忙,我通过了三重天的层层关卡,去了一趟浮黎山,那里长年盘旋着一群枭面噬肉鹰。这些鹰如其名,对血腥之味异样灵敏,俯仰虎视眈眈在半空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下,啄肉而噬。

山峰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裂缝穿着粗长的锁链。囚于此处的受刑者就成了枭面噬肉鹰唯一的美食:皮肉只需稍稍破开皮肉一道小口,便能引来那群饿鹰的啄食,而受了刑咒的受刑者被撕咬吞噬掉的皮肉会不停地重新生长出来,满足那群胃口永远无法填饱的饿鹰——撕咬,吞噬,忍受这种剥皮刮肉的痛苦,直至刑期结束。

祗莲帝君这三百年来,就是这么过的。

那是什么样的痛苦,我简直不敢想。

衡清解释说,这个刑罚的确会对法体造成一定亏损,是以传言祗莲帝君刑释后立即将自己法体安放在他们青丘的灵地静养。这条消息若没错,我估摸着,这段时间所遇到的祗莲帝君,的确是他强行用仙元幻化的一个精魄。可是他的精魄为什么会溃散消失,倒是有些问题。除非——

除非本体又受了什么损伤。

一句话,我的心都提了起来。临别前,我潦草地写了一封信交代去向,托衡清转交师兄。衡清奇道:“天枢星君府上我也算熟的。我怎么没印象有你师兄这样一位参史?”我将师兄的形貌又形容了一下,半晌衡清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又带着古怪。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地问我:“你可知道,这封信,谁帮你送,谁就要倒大霉?”我楞到:“这话从何而起?”他长叹一口气,很快从我手上抽走信,道:“罢了,我认了。"

那一刻,他脸上明明带着笑,我却隐约感应到,衡清正在伤心。这个认知让我十分惶恐。

我似乎觉察到什么,但又更迷惑了。

未等我说什么,他就向我挥挥手,道:“你去吧,路上小心。”

我火急火燎地来到青丘。此事距离我离开三重天,已过了十多日。青丘四季如春,连绵起伏的山峦常年葱绿不变。我与一枝梅才降到陆地,还未迈开步子呢,便听一声炸雷似地怒喝:“妖女!你还敢来!吃我一剑!”

我下意识地躲开那一片白芒。一枝梅立即迎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偷袭我的一名身着银甲猛虎袍的帅气小青年连着他的几名小喽啰立马给放平了去。我一掀头上的顶笠,怒道:“你这小妖怪好不讲理,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剑相迎呢?!”

出乎意料,那帅气小青年一见我,就瞪大眼睛,街霸道:“姐姐。。。。姐姐?”

我上下扫了一眼,有点眼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帅气小青年一跃上来,激动道:“姐姐,我是剑铭啊!”我还在震惊之中,一枝梅已经一口阴风将小青年又吹趴下去,骂道:“一枝梅大爷我还得唤一声姑姑呢,你这黄毛小子再姐姐姐姐乱叫,仔细灭了你!”

“你是小光头啊!”我也认出来了,。于是表情更震惊。天帝陛下啊,这真不怪本仙姑眼拙,小光头这三百年来,毛长出来了,眉眼黑了,身材苗条了,从光头土鳖进化为水葱秀气美少年了。

这厮现在委屈道:“我可不是光头了,人家有正经名字。”说着,两只眼珠一转,开始左右打量,我晓得他的心思,道:“不用找了,寒儿没有过来。”他嗯了一声,一脸失望。我道:“这个,剑铭啊,你怎么一看到我就拔剑杀来啊?”

他一脸不好意思:“这个说来话长。姐。。。。姑姑先到洞府坐坐,我一一说给你听。”这厮向来觉得将自己叫高一辈可以压着寒儿,因此改口换“姑姑”时面带纠结,一脸的不情愿。我不由莞尔一笑。

他带着我们,驾云向山中深处飞去。剑铭身为小光头时那股聒噪劲儿竟差不多都收敛了起来,有板有眼地与我寒暄。我忍不住问他:“祗莲帝君可在此处?”剑铭摇了摇头,说姑姑你来迟了。我瞧他面色不是很好看,心一沉。这时一座巍峨洞府出现在眼前。

但见那殿宇楼阁是琉璃做瓦,白玉砌就,常听青丘富庶,倒是不假。我再打量了一圈,发现正中的殿宇丹犀台。丹犀台上站了一名女子,模样十分眼熟,正横眉竖眼端着一副夜叉脸,等着本仙姑。

司檀。

这婆娘恐是闻听本仙姑要来,赶忙出来迎接了。本仙姑也不计较她那满脸的倒霉。善意一笑。她恶狠狠地回敬一眼,却是指着剑铭斥责道:“谁让你带她进来了?青丘不欢迎这个女人!”剑铭不软不硬地应道:“公主,姑姑是来找帝上的。”司檀脸上寒得跟腊月的冰似地,双拳紧握眉头紧锁,十分仇恨道:“你居然还有脸来?嫌害我兄长还不够?今儿我就堵在这里,看你怎么进来。”

两个照面后,司檀被一枝梅撂倒,剑铭木着脸吩咐侍女将她抬下去,领着我进了内殿,看茶。我这时倒耐心了起来,道:“你不必跟我客气。我瞧你们这里气氛紧张,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剑铭让我等等,便闪身进了另一处殿宇,出来时手中捧了一颗硕大的玉珠,让我往里面看。我凝神看去,玉珠先是雾蒙蒙一片,不久迹象渐渐清晰起来,里面照映的,竟是一处洞府模样。这处洞府冰雪覆盖,中间闭眼卧着一只九尾白狐,周身泛着微蓝的莹光。我晓得那是祗莲帝君的仙辉。

剑铭道:“这是帝上的法身,现在正在狐族的禁地雪魄玄洞内疗养。”我一愣,问道:“方才你说祗莲帝君不在此处,又是什么意思?”剑铭道:“因为帝上的本命元神,不在这里。”

本命元神不在,法身便只是一个没有神智的壳子而已。

我回想起帝君化为点点银光消失时的样子,开始感觉到手脚发冷,只听剑铭继续说:“

帝上被罚至浮黎山,新近才刑释了出来,这些姑姑都知道的吧?”我点点头。剑铭道:“帝上出来后,将法体留在青丘灵山上静养,本来过一段时间便可以恢复元气。可是在十几天之前,青丘山上潜入了一名蒙面女子,意图劫走帝上的法体。因发现得及时,未让那女子得逞,可还是让帝上的法体受到了损伤。那时候帝上正处于魂魄离体的时间,法体受损让帝上精魄同时受到大创,回体时三魂六魄少了二魄。”

我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三魂六魄少了二魄”,迟钝了一会会儿才理解了其中的含义。复抬头问剑铭:“那蒙面女子是谁?为什么要劫帝君的法体?”他摇了摇头。我急问道:“那帝君的元神现在在哪儿?”剑铭叹了口气,道:“往人间去了。”

64

少了二魄,只有投入六道轮回,养足了魂魄才能回天界了。

至于得养多久,快的话,下一刻;慢的话,养个一世两世,也是有可能的。

剑铭道:“姑姑放心,帝上这一世投身在一富足家庭,将舒心清闲一生。帝上身份不比寻常的仙,有命格星君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我的心底总有些怅然若失。许是看到我的失落,剑铭道:“凑巧下头送来几罐上品仙茶,我正从中挑出两罐送到命格星君府上去,权当人情礼。姑姑何不与我一同去,或许能从命格星君那里打听到详实些的情况。”

五日后,后脑挽了个仙桃髻,五绺银白长须道骨仙风的命格星君笑眯眯地接过两罐仙茶,对剑铭道:“祗莲帝君在凡间,近日吃好睡好,不必挂心。”

剑铭趁机道:“有仙君看着,自然不会出意外。只是我家公主好生牵挂,不知道仙君可否借瞻命池一观帝上在凡间的情形?”

命格星君面泛可惜摇头道:“平时无妨,今日却不巧。地府的阎君近日正重整地府档册,瞻命池借与他校应命数去了。不过关于你家帝上我倒还有一事未告诉你,说来还算是一件喜事。”

剑铭大喜道:“仙君快请告知。”

命格星君道:“祗莲帝君投身的这一世凡人,命中注定有一桩姻缘,便在近日了。”

从命格府上出来,剑铭口里说话都带上了安慰的意思,道:“姑姑,你知道,凡尘中一世,不过是六道轮回中一场短暂业果,当不得真。”我直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说着迎面走来一队天兵,天兵后面还押着一名形容沮丧的仙娥,为首的一招手冲命格星君府上的仙童说道:“这名仙娥因偷窃获罪,将斩断仙根打落凡界,特来仙君府上领她一份命数,有劳仙童通凛。”

我原想提腿欲走,闻言立即住了脚。我对剑铭道:“便在这里分别吧!有机会道一重天看看寒儿。”他身上有令牌有门禁,不似我在师兄衡清身上得来的这块,因此,他面上的表情大有立即便随我一起去寻阿寒的意思,却不得不逼于情势走了,很是哀怨。我目送他离开,一枝梅早就忍不住了,抓耳挠腮道:“姑姑,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不去人间一趟吗?”

真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当下趁天兵们不注意,我与一枝梅化为一缕轻烟,藏在那名仙姑的一枝珠花上。为首的天兵堪堪与命格星君交接完毕,便马不停蹄地带领仙娥来到南天门,交了门符,将那仙娥往下一推,本仙姑就顺利地下到凡间。

可叹我知晓的资料实在有限,只知道近京城一个叫昌平县的地方,祗莲帝君投身为一富户公子,具体是哪个,却是不知。只不过这事也好办,既知了地名,待到了地方往那最大的酒楼一坐,再寻个熟知本地情况的人将城里几个富户问出来,逐一打听便是。本仙姑身为一个仙,虽然位阶不高,但这点事情还是难不倒我的。

我一到地方,才知道,根本不用找。

昌县首富李员外家的大莲小莲公子,那是昌县家喻户晓的人物了。不过有些邪门的是,我所问到之人,提起大莲公子便滔滔不绝,比喻说大莲公子他中过秀才,后来却投笔从了商,生意做得头头是道,不仅是名儒商,人还长得一表人才,风流潇洒,是昌县众闺秀们的第一佳婿人选等等,但是提起小莲公子,一个个却闭口不言,讳莫如深。

但是我听到一宗消息,这位大莲公子,新近与县太爷的千金定了亲,不日将入门,可谓喜事连连。与命格处听到的事情稍加印证,几乎立即就断定,这位大莲公子,大有可能就是投胎下凡的祗莲帝君。

当晚本仙姑就捏起隐身术,前往李府探看。

大莲公子的金风院灯笼亮堂成一片,本仙姑一摸进书房,一身蓝衫的男子正背对着我,与两名掌柜对账。我满是期待地走至正面,一看之下不由失望透顶,此男子相貌还算英俊,但比起清雅澄澈的祗莲帝君,却完全不能作比较,更何况此人虽长得不错,但长眉狭眼鹰钩鼻,十分讨人嫌,正是本仙姑最不爱看的脸相。

本仙姑连观仙术都懒得做,便排除了此人是祗莲帝君的可能。

此时估计他们手头的事正告一段落。门外另一名长随模样的男人进来回话。这男人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听他凑近与身着蓝衫的大莲公子道:“大爷,小的刚刚听到,员外又花了重金自京城请来了一位什么太医給小莲公子看病。”

蓝衫男子冷笑:“太医?我瞧就是大罗神仙也治不好!”

哇,看来这位神秘的小莲公子是棵病秧子噢。

“是的是的,小的也这么认为!”贼眉鼠眼男马上应和,又讨好地献上关于小莲公子的另一宗消息:“公子爷您给他请的那位夫子,今天也摇头叹息收拾包袱走了。看来整片昌县方圆百里之内,再没夫子愿意教导他了。”

大莲公子嗤笑数声,面上充满了得意。

难不成这个小莲公子除了是个病秧子,还是一名不学无术的蠢货?

我不再犹豫,穿墙越壁,朝另一处院子而去。那处院子的招牌牌匾挂着岚雪院,门面装饰什么的比大莲公子的金风院更为豪华。奇怪的是却没几个丫鬟仆役。我穿过大片空荡荡的回廊,来到明显是主卧室的地方。油灯旁,一名白衣男子正笔挺坐着,我与他一打照面,便喜出望外。

此人面容与祗莲帝君一般无二,便是他了。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来到他面前,可是下一刻,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房里头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仆役。那仆役此时小心翼翼地对投为凡人的祗莲帝君说:“少爷,小的扶您就寝了。”

祗莲帝君直挺挺地坐着,没应声,连个手势都没有。

那仆役再走近一步,冲祗莲帝君张口,还是那一句:“少爷,小的扶您就寝了。”

对面依旧没有反应。

仆役似乎是习以为常了,步履小心翼翼,声音更是不敢惊动分毫似的。每走一步,便将他口里的话喊上一遍。直喊上了七八遍,才来到祗莲帝君身边,动作轻柔地将他扶起。祗莲帝君神色木然地任它扶至床上躺好。

此时我手上若有个茶杯之类,定然会失手跌在地下。

眼前的祗莲帝君,他的确不是什么病秧子,更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蠢货,因为他眼神空洞神色呆板,根本就是一个傻子。

65

夜色十分冷清,塘子里小荷结着花苞,旁边是几茬竹子,间或一声夜蝉有气无力地叫唤。

仆役轻声走出来,拭着一头汗冲屋外同样蹑手蹑脚的两名小厮吩咐:“抄个家什将那竹子上的呜蝉赶了,工资爷夜里最听不得这个,听到准暴躁。”

小厮惶恐着去了。本仙姑瞧那仆役进了公子卧室旁的一间耳室,便捻手一个迷仙诀。那个仆役迷迷瞪瞪地站了起来,我站到仆役面前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

“小马。”

“你家公子叫什么?”

“李晋莲。”

晋莲晋莲,帝君他连个凡间的名字也是这般好听。

一炷香后,本仙姑从仆役小马此处,将老李家的底细掏了个差不多。

老李家世代从商,家业传至这一代,更是风生水起,老李家招牌自粮店到绸缎庄,从赌坊到当铺,如果他坐第二没人敢坐第一。只是每一代的老李头都有一块极大的心病,他家香丁不旺。也不知是祖宗造了什么孽,传至这一代的李员外一连娶了九房妻妾,从少年辛苦播种至中年,铁杵差点磨成针,愣是没卵出只鸟来,原以为老李家自此就要绝后了,迫不得以自字本家过续了大莲公子。哪知过了不久,李员外老树开花,元配一举得男,生下小莲公子。

想当然耳,老李家没高兴多久,因为小莲公子是个傻子的事,不久便暴露无痕。

他能吃能睡,可就是不说话。二十来岁的年纪,一句爹妈都未曾唤过,多少次让老李爹老李妈泪洒长夜。

他眼神空洞,神色木然,整一个活动木偶。唯一让老李家欣慰的是,小莲公子傻的不似别个彻底,口角流涎、小便自溺什么的,从来未曾有。就是…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反应而已。

当然,傻子也有傻子脾气。小马道:“公子不喜生人,不喜吵闹,房间摆设不许动他的。公子一旦发起怒来…”小马哥露出害怕的神情,“他能将七八名壮丁一块打伤。”

“员外夫人一直没放弃给公子寻大夫看病,甚至连道士也请了不少。双方一个说这是娘胎里带的病,一个说那是公子小时撞邪了,总之好不了。”

我穿墙越壁。

沦为凡人的祗莲帝君现在已经睡去了,双目从容合着,清俊面上一片平和恬静,没半点小马哥形容的能一块撂倒七八名壮丁的暴虐。我想起他清醒时木愣愣空洞呆滞没半点灵气时的模样,不由叹息。

本仙姑去了李员外的卧室。帝君凡间的娘正挨着李员外睡着。我冲她吐一口仙气,捏着嗓子说了段话。不久李夫人一梦惊醒,使劲儿推起旁边的老李头,神色惊悚:

“老爷,我方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位浑身金光闪闪、慈眉善眼的大仙跟我说,明天府里会来一名叫壁公子的书生,将他留在府里,他能教导莲儿读书识字。”本仙姑在旁点点头,满意地离去。

隔日,本仙姑捏诀给自己换了一身儒衫,一枝梅化为书童,向李府投了拜帖,声称愿意教导小莲公子读书识字,教不会不要钱。老李家忙将本仙姑迎至客厅,问起名讳。本仙姑道:“敝姓壁,人称一声壁书生。不怕员外见笑,本人天赋异禀,对与各色性格怪癖之人接触有奇妙感应,能沟通正常人之不能。听闻员外要为府上有些不足之症的小莲公子聘请夫子,在下斗胆毛遂自荐来了。”李员外还未回话,帘后潜伏多时的老李夫人早激动得手脚颤抖,连滚带爬扑过来擎住老李头的一条手臂:“老爷…他他他…就是我昨夜梦里的壁公子…佛祖显灵了,…我儿…我儿这下康复有望了…”

当天,本仙姑就给安排进了岚雪院中,与帝君不过一处阁楼之遥。本仙姑是仙人指点来教导小莲公子读书识字的事立即在李府小范围地轰动了一把,事关这个小莲公子实在傻得没人敢接近,除了小马哥,谁挨近谁准挨揍。老李家为表达对本仙姑的重视,当晚就摆了一席十分丰盛的酒筵,自然这样的宴席小莲公子是无法出现的。大莲公子——基于本仙姑懒得记这路人甲的名字,权唤他为李大莲。李大莲公子对本仙姑更是殷勤中带着尊敬,尊敬中带着虚伪,虚伪里透着旁敲侧击,拐弯抹角询问本仙姑有何了不得的手段。本仙姑但笑不语,故作高深。

小莲公子每日的生活作息十分规律,往返后园、卧室之间二点一线,辰时初刻起,小马哥就得负责在床边喊道:“公子,可以起床了。”直喊上半个时辰,公子起床。吃完饭,公子到后园傻坐。这是李夫人便会藏至那丛竹子后面偷偷望他儿子一眼。吃过午饭,困觉,后重到后园傻坐…晚上垫些点心,亥时,睡觉。总结起来一句话:日出而呆,日落而睡。

命格星君的形容果然没有出错,此等生活,的确“吃好睡好”、“舒心清闲”——压根就傻了,他就是想操心也操心不起来。

小马作为老李家钦点、必须全力配合本仙姑与李小莲建立融洽相处之人,向我传授机宜,“总之就是要顺着少爷的意思,不要惹他不高兴。”

本仙姑表示上道地点点头。隔日一早,小莲公子饭罢到后园傻坐,本仙姑要了一只板凳,隔得远远地坐着,陪小莲公子他耗。一枝梅嫌无聊,早遁去不知哪个深山老林快活去了。本仙姑打定主意,小莲公子若发现我这个外物在,耍起撂倒七壮丁的脾气,本仙姑就避他一避。可是政治一个上午,小莲公子都未曾发现本仙姑。

于是到了下午,本仙姑便放弃了警惕,坐着坐着觉得精神不振,昏昏欲睡。我瞧了眼木木愣愣的小莲公子,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见他没反应,本仙姑便放心中带着失望,苦闷地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热的气息一阵一阵自面上吹过去。我一激灵,祗莲帝君那张脸放大了出现在咫尺之间,与我大眼瞪小眼。小马哥站在远处,满面惊恐。

我张了张嘴,要打声招呼什么的,李小莲公子他已站直了身,飘飘忽忽朝他卧室去了。

66

本仙姑在李小莲爪下幸存的奇迹,又一次震惊了李府。

老李头与李夫人简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当晚又大开宴席,请本仙姑坐了上座。老李头出手豪绰封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放到本仙姑面前,还道过几日要隆重行个拜师礼。李夫人则拉着本仙姑的手,嘘寒问暖,从外貌到才干,将本仙姑夸成一朵花似的。

只有李大莲眼里隐隐带着阴霾之色。不过,本仙姑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接下来数日,本仙姑依旧拧着那条小板凳,一寸一寸地朝帝君方位挪近。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帝君转世后冥冥间对本仙姑仍有些感应,对本仙姑的接近竟然充耳不闻,没有一点反感的意思。而且,还若有若无地,没有感情的眼光开始往我这边扫。

当本仙姑可以若无其事地坐到李小莲公子旁边与他大眼瞪小眼时,我手里多了本《百家姓》。我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念了句赵钱孙李。李小莲立即眼光发直。冲我狠狠地瞪了过来。我扬扬手里的书,干笑,“若不爱听,我念别的”。说完拧起一本《三字经》。本仙姑的准备可是很充足的。

接着又换了一本《千字文》。本仙姑遗憾地发现,李小莲明显无法理解本仙姑想为他打好扎实基础的苦心,无论是《百家姓》,还是《三字经》与《千字文》,显然都不能令他满意。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拧起一本诗经,一字一字地对着念起来。这次他只是皱皱眉,倒没有其他动作。

半个时辰后,本仙姑靠在李小莲的肩上,呼呼大睡。

这件事发生之后,一连半个月,小马哥看向本仙姑的眼光,跟瞪怪物似的。

本仙姑的刻意接近很快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李小莲公子不仅默认了身边本仙姑的存在,还开始注意起本仙姑的去向。例如,某此,本仙姑不小心在茅厕里头蹲久了点,一出来发现小莲公子正一抹游魂似的守在外头,弄得本仙姑好不尴尬,往后再不敢在茅厕里多待了。

又例如,自从相处得还不错之后本仙姑就厚颜将碗筷摆到小莲公子桌上与他一块用餐了。某回老李头又请本仙姑吃了顿好的,本仙姑一块鲜笋干还没咽入肚里呢,便看岚雪院的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禀报道:“不好了员外,二公子正发脾气不吃饭呢!”一问,小厮才支支吾吾道:“可能是平时壁公子与他一同用饭惯了,今儿个壁公子不在,公子就瞪住桌上壁公子那副碗筷,小马哥哥怎么求,他都不动。因此,才让小的过来请壁公子过去…”老李头与李夫人一听心肝宝贝不吃饭,哪里还让本仙姑吃下去?于是本仙姑只好咽着口水回去了。

唯一遗憾的是,无论本仙姑如何诱哄,李小莲公子始终不肯开口说一个字,也不肯走出院中半步。

这一天,李小莲与本仙姑如往常一般来到后园。今儿本仙姑不仅带了那本翻得快烂的《诗经》,还带了纸和笔。虽然一直都是李小莲公子神游号外,本仙姑独个儿瞎忙活的状态,但本仙姑已然习惯了。然而这一日却有些不同。本仙姑才坐下,园子外人影一闪,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怯怯地搬了条小板凳,远远缩在园口坐着。

我瞪大了眼睛。

这姑娘很显然是抄袭了本仙姑那一套,目的很明显,要接近李小莲公子。

我瞪着小姑娘羞红的脸闪烁的眼神,若有所思。

或许是许久没见我反应,傻子李小莲也不满了,横了我一眼,再顺着我的眼光发现园口坐着的姑娘。顿时,他腾地站起来,眼里异光大放。

那姑娘本来就是惊弓之鸟,眼瞅着李小莲眼光直直地瞪着她,还推开坐着的椅子,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只吓得尖叫一声,拔腿就跑了。

当晚,李夫人将本仙姑请到房里,一曲膝,就要给我跪下。

本仙姑大惊,问她这是干什么。

李夫人抽抽搭搭道:“壁公子…我们李家就莲儿这么一根独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老两口子不得不考虑子嗣的问题…我们早便考虑给莲儿安排一个侍妾了…可是…我家莲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今他正痴傻着,半个生人都不让靠近,除了壁公子你!”

我一看李夫人身后站着几名垂头扯带子的漂亮姑娘,瞬间就明白了。我不由得干笑,“这个可不一定,说不准只是一时不合眼缘而已,夫人再多试试,说不准小莲公子突然就看对了眼呢?”

李夫人道:“我知道,但仍是要请求壁公子从中周旋!我与员外两人,定不忘公子的大恩…”

本仙姑领着几个漂亮姑娘,郁卒地回了岚雪院。

将几个姑娘交给院子里的小厮安排,本仙姑也准备睡了,然而左右无法入眠。穿墙越壁来到李小莲公子卧室,李小莲睡得正好。

本仙姑半蹲着趴在床沿,只看到一阵睡意袭来,就这么睡着了。迷迷糊糊似乎还做了个梦,自己扯着帝君的一头头发,满腹牢骚地数落:怎么就不说话呢怎么就傻了呢怎么就忘了本仙姑呢?直数落至鸡鸣响起,不久后屋里点起了灯,响起小马哥小声的叫唤:“公子,该起床了。”

我一惊而醒。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自发爬上了李小莲公子的床,一身衣服还整齐地穿着,可是发髻不知何时散了。李小莲公子正抓着本仙姑一大绺头发,也不知昨晚趁着本仙姑睡去时扯了多少回。我恼怒地要将头发夺回,哪知只扯动了一下,近在咫尺的人就睁开了眼睛,用身为傻子时最清醒的眼神望着我。我一惊,怕他叫出声来,使劲捂住他的嘴巴。他木偶似的一动不动,只是呼吸似乎急促了几分,热热地喷在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