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一直忠心耿耿的何秘书,秦先生笃定地说:「何秘书不会这么做。」

对方说:「我是说如果。」

秦先生想了想,回道:「当然会。」

对方又问:「假如你们老爷子突然更看好你某个堂哥,不支持你了,你会不会生气?」

听到这里,秦先生已经明白了。

他说:「你的意思是,我混淆了友情和爱情?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甚至是雇佣关系,一旦被背弃都会生气?」

对方刚要说「孺子可教也」,突然意识到秦先生用词不对!他立刻反驳:「喂喂喂,不带这么栽赃罪名的,我哪里背弃你了?我俩不还是朋友吗?我只是不喜欢太复杂的生活才离开首都嘛,我的性格你也知道的,在那里肯定活不好。」

秦先生抿着唇不说话。

不得不说,好友的说法给了他不小的冲击,几乎推翻了他这几年来的所有认知。

对方使出杀手锏:「其实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判断这件事,作为一个男人,你看到我的时候想和我上床吗?」

秦先生本来想说有,可想想,在对方面前时确实没产生过这种冲动。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欲望?在见到被他断定为可以掠夺、可以占有的「赝品」的时候。

那时候,他已经告诉自己很多年:他喜欢这张脸。

——或者说,他这么多年都在反复告诉自己他喜欢当初那个小小的影子。

秦先生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床上的好友脸色变了。他伸手一拔针头,连身上的伤都不顾了,快步跑了出去。

秦先生微怔,跟出去一看,只见好友正用力抱紧他的爱人,慌乱地解释着什么。他爱人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愤怒得要命,却不忍心推开好友。两个人一个急切地说,一个忍耐着听,没一会儿就化解了误会。

那人转过身狠狠地抱紧好友,接着又心疼地查看好友手上的针口。

看到这里,秦先生已经确定自己摆了个大乌龙。

很简单,如果把被抱着的人换成顾平,他现在肯定会想杀人,而不是打心里祝福好友和他爱人白头偕老!

秦先生和好友挥挥手算是道别,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除夕这天街上还是挺热闹的,秦先生却无心欣赏F市的繁华,他叫人买了回顾平那边的机票,自己也马不停蹄地赶完机场。

秦先生第一次体会到「归心似箭」这四个字的含义。

这样的日子,他必须陪在顾平身边。

秦先生想要给顾平打个电话,但又忍住了。

以他和顾平现在的状态来说,他这通电话大概不会让顾平欣喜。

想到这一点,秦先生心情不是很好。

秦先生一下飞机,直接回了自己的别墅。

结果里面黑灯瞎火,根本没有人。

秦先生眉头一跳,抬手看了看表。

十一点。

顾平说过不用回家过年,那他去了哪里?

秦先生花了几分钟说服自己要心平气和。

他拿起电话拨通顾平的手机。

对方一接通,他马上问:「你在哪里?」

那边一滞,接着是一片静寂。

秦先生眼睛微微眯起。

他想起上次替顾平接电话,顾平的朋友说「要是顾平的话哪会冷场」。这表明,这次接电话的人也不是顾平本人?

想到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帮顾平接的电话,秦先生有种把电话那端的人撕碎的冲动。

这时顾平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秦先生确定刚才接电话的人确实不是顾平。他冷声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在哪里?」

顾平说:「回了家。」

秦先生说:「嗯。」

顾平知道秦先生是等自己继续说,所以老老实实地坦白:「我自己那个家,吃了顿饭,现在出来了。」

秦先生说:「在外面做什么?」

顾平说:「爬到了山顶,准备看烟花。」

这种时候跑去看烟花绝对不是顾平会做的事。

秦先生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终于怒火中烧地问出最后的问题:「一个人?」

顾平沉默下来。

秦先生说:「你最好马上回答。」

顾平说:「不是一个人。」

秦先生从齿缝里蹦出话来:「真是好极了!」

顾平闭了闭眼,说:「我们到了山顶才发现忘了带吃喝的东西,所以猜拳决定谁去买。我输了,手机由他帮忙拿着,所以接到电话的是他。」

秦先生说:「晚上和你在你那个‘家’吃饭的也是‘他’?」

顾平没回答,算是默认。

秦先生说:「不要告诉我,他还姓徐。」

顾平心头一跳。

秦先生说:「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你就不要怪我做出什么事来。」

顾平说:「你不要不讲道理。」

秦先生冷笑:「道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你自己答应的事,还敢和我提道理两个字!对你有利的就是道理,对你不利的就不是道理了是不是?顾平啊顾平,你真是个精打细算的好商人。」

顾平只能认错:「是我不对。」

秦先生用仅存的理智说出最后的命令:「马上给我回来!」

顾平一怔。

他注意到秦先生用的是「回来」两个字。

顾平愣愣地问:「您在家里?」

秦先生挂断了电话。

顾平看着站在一边的徐大毛,眼神带着几分抱歉。

徐大毛虽然早料到会这样,心里还是有点酸涩。他故作别扭地哼了一声:「你要回去正好,我一个人把啤酒喝光,你就买了一打,哪里够喝啊!小气!」

顾平哪里放心徐大毛一个人在山顶喝酒。

他说道:「我先送你回去。」

听到顾平不容置疑的语气,徐大毛都快哭出来了。他知道顾平确实关心他爱护他,有同病相怜的原因,也有把他当弟弟看原因——就是没有爱情。偏偏就是这么一点点关心爱护,让他欢喜到不得了,让他开心到不得了,恨不得天天往顾平身边凑。他有伤口,顾平也有,他想要陪着顾平,也想顾平能陪着自己。

但是不可以。

徐大毛红着眼说:「我自己会回去!」

顾平说:「别闹。」

徐大毛不说话了,乖乖地跟在顾平身后下山,乖乖让顾平把自己送到楼下。他下车时想抱走顾平买上山的啤酒,却被顾平一个眼神制止了。

徐大毛是跑上楼的,他怕跑慢一点就会被顾平看到自己满脸都是泪。

顾平看了眼后座那一打啤酒,想到徐大毛那红通通的眼睛,心里突然有点乱。他有些唾弃自己,明明应该拒绝到底,减少对徐大毛的伤害,却没舍得那么做。

舍不得那一点点慰藉的后果,就是他既伤了徐大毛,又得面对秦先生的怒火。

这种不干不脆拖泥带水的做法,实在不是他该有的。

顾平反省片刻,开车回到秦先生的别墅前。

秦先生一直站在落地窗前看夜景。

对于秦先生而言,这接近半个小时的等待太过漫长,漫长得足以让怒火不断蔓延,蔓延得把他的整颗心都烧了起来。

他刚意识到自己对顾平的种种「例外」代表着什么,顾平就找上了别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讽刺的吗?

顾平开门走进屋。

屋里的昏暗让他非常不适应。

顾平一眼就看到了秦先生。

秦先生高大的身影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

顾平脚步微滞,接走到秦先生身后从后面环抱住秦先生。

这样的动作本来应该能浇熄秦先生的怒火,可惜秦先生却轻而易举地嗅见了属于别人的气息。

连秦先生都有点憎恨自己鼻子太灵敏。

秦先生在顾平耳垂上狠咬一口,用他那向来不近人情的语气提议:「把你压在落地窗前狠狠地做爱,会不会让你印象深刻一点?你看,站在这里的话整个城市都在眼底,你做爱时的表情也会被这座城市看见,是不是很有趣?」

顾平浑身一颤,艰难地张口:「您喜欢就好。」

秦先生把顾平禁锢在怀里,用力将他抵到落地窗上:「你呢?你喜欢什么?你喜欢看球赛?你喜欢开个小小的装修公司?你喜欢爬到山顶看烟花?或者应该说,你喜欢陪你做这些事的人?」说到最后一句,秦先生的语气带上了难掩的怒气。

顾平怔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秦先生危险地盯着顾平。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顾平抬起头回视秦先生,「所以不知道我喜不喜欢。」

对上顾平坦然的眼睛,秦先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了一把。

顾平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秦先生却莫名地听明白了。

从某些方面来讲,顾平其实老实到可爱。

同时秦先生也意识到自己非常幸运:现在顾平还没有领会到自己一再违背诺言的原因,更没有发现自己的动摇——这代表他可以把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秦先生说:「不知道就算了,不用多想。」他莫名地翘起了唇,刚才的怒火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事难言的愉悦。他搂紧顾平的手臂微微松了松,让顾平面向外面的夜景:「这样的夜景,你看着满意吗?」

顾平讶异于秦先生的情绪变化,稍一停顿,暗暗决定把自己刚才的表情和语气,以供日后使用!

秦先生看出顾平在走神,气得不轻:「你在想什么?」

顾平只好回答:「挺好的。」

秦先生说:「首都的夜景更好。」

顾平一怔,说:「当然。」

秦先生说:「顾平,过完年到首都来发展。」

顾平说:「这…」

秦先生打断顾平即将说出口的拒绝,语气平缓却带着莫名的诱惑力:「顾平,你难道不想到更高的地方去,看更好的景色?」他把顾平的手抓到心脏部位按上去,「别否认,你和我一样都是野心勃勃的人。最好的证据就是顾家的资产在你手里已经翻了五倍——顾平,一个顾家根本满足不了你,你需要更广阔的天空。」

顾平顿住了。

他感觉心脏的某些角落仿佛被唤醒了——被恶魔的诱惑唤醒了。

静默良久,顾平微微地笑了起来:「您说得对。」

这时正好临近十二点,整个深蓝色的天穹像约好似的齐齐绽开了无数烟花,绚烂夺目,令人无法忘怀。

第142章 番外:贗品(十五)

顾平承认秦先生的提议非常诱人。

顾平本来就有去首都发展的想法,只是碍于秦先生的关系才把目光放到别的地方。既然正主都开口了,他答应下来又何妨。

想到即将迎来的挑战,顾平不由有点期待。

他开始着手安排相应事务。

本来手上的项目就是顾平在跑,项目重心又在首都那边,要完成转移工作倒是不难。

麻烦在于他要带走哪些人。

顾氏老人他不会动,但他一手带起来的人他肯定要带走一批。到时处理得不好,对两边都没好处。

顾平不像徐大毛那样怨愤得曾经想把整个徐家拖下水。

那种伤人伤己的报复方式,在顾平看来是不明智的。他父亲已经年过半百,顾氏在这边的发展也已经走到头,上面有薛家、封家那几个大家族压着,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对于他来说,人生却才刚刚开始。

只要是有判断力的人都知道怎么选才划算——实在没必要为了那小小的不甘赔上自己。

顾平隐晦地和几个下属聊了聊,确定他们都会跟着自己走以后回了顾家。

顾父见到顾平脸色就不大好看。

顾平把顾父请到书房谈话。

顾平开门见山地说:「我要离开顾氏,我的职位您找个人代替一下。」

顾父腮帮子直哆嗦,他压抑着怒气问:「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离开顾氏?」

顾平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大伯,我看堂弟这两年长进了不少,你可以先让他进公司学学,等他毕业就把我的位置给他,相信他可以胜任的。」

顾父说:「我不同意。」他抽出一根烟猛抽一口,怒火更盛,「离开顾氏?你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不是?还是觉得自己傍上个男人觉得很了不起?你要不要脸啊你!」

顾平冷静地说:「要不要脸是我自己的事。」

顾父用力一拍桌子:「你以为他真喜欢你?」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扔到桌面上,「这才是事实!照片上这人和你长得像吧?人家两家是世交,人家是好朋友,人家是不忍心破坏好朋友的感情才找上你这个替代品!」

顾平拿起桌上的照片看了看,都是「那个人」的照片。

顾父会大动干戈地去查秦先生,还为这件事大动肝火,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大概是怕他和他母亲一样爱得卑微又可怜,丢了顾家的脸吧?

顾平脸上带上了淡淡的嘲弄:「我不是早就说了吗?秦先生看上的就是这张脸。你以为我多有能耐,能让秦先生另眼相看甚至一见钟情?就像您当初善心突发救了伯母一样,第一眼看见能看上什么?看上了脸而已。」

顾父气得猛咳几声,几乎说不出话来。

顾平说:「大伯您放心吧,我不会突然撒手。要走肯定会做好交接,手上的项目也会跟完。只要你别弄个乱七八糟的人进公司,我保证不会出什么乱子。」

顾父说:「你给我在顾氏好好呆着!」

顾平安静地看着顾父。

顾父心里不知怎地竟有点发虚,他的语气放软了:「我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给你,你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留下吧。」

顾平说:「我们一开始说好的,我不要顾氏任何股份,进公司单纯是当堂弟的陪练。我不想食言,大伯您也不要食言。堂弟是您最爱的人的儿子,您好好和他相处,他会理解您的。」说完他没再多留,转身往外走。

顾父喝道:「站住!」

顾平转过身,静待顾父说话。

顾父骂道:「你就上赶着让人糟践是不是!你别跟你妈一样拎不清!」眼看顾平软硬不吃,顾平被逼急了,放下狠话,「你信不信我做点证据把你关进牢里!我宁愿你去坐牢都不想你去犯贱!」

既然平和的表象已经被撕开了,顾平没有再忍让。他抬起头与顾父对视,淡淡地说:「您尽管试试。」

顾父被顾平冷静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凉。

顾平把话摊开来说:「我愿意为顾氏做事,是因为您是我母亲的丈夫。她爱您,不顾一切想要留在您身边,所以我盼着您事业顺利、家庭安稳,这样您也许会对她好一点。假如您真的要用那些龌龊的办法对付我,那么对不起了,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即使是亲生母亲也不足以让我赔上我的未来。您尽管动手,但您要考虑清楚,您一动手我肯定会反击。当然,我很感激顾家这些年的养育和栽培——这是我在顾氏工作时一直都尽心尽力的原因。我自认对顾氏和您没有任何亏欠,所以也请您尊重我的选择。」

顾父嘴唇翕动老半天,挤不出半句话来。

为什么他会担心顾平离开顾氏?因为顾平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想跟着他走的人带走,顾氏就会垮了大半。

顾平不声不响经营了好几年,大半新产业都是顾平一手做起来的,可以说顾平在顾氏的影响力远超于他。

顾父难得地低了头:「顾平,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脾气急…」他脸色颓败,叹着气说,「算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你手上管着的几个分公司划到你名下,你爱卖掉还是继续留着都随你。」

顾平正要再说什么,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站在门外的居然是堂弟和他母亲。

顾平一怔。

堂弟咬咬牙,看了顾平一眼,望向顾父说:「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什么叫陪练!你们当年那些糟心事到底是什么!还有我亲手母亲又是怎么回事!您既然最爱她,顾平又是怎么来的!您一点都不觉得矛盾吗!」

顾父意识到刚才的对话被妻子和儿子全听去了,恼羞成怒地说:「闭嘴,这些事不是你该问的。」

堂弟生气地说:「那谁才该问?我那已经不在世的母亲吗?」

这一句话仿佛终于将顾父击垮了。

这局面是谁造成的?

平心而论,他一直挺喜欢顾平母亲的,任何一个男人被这么一个柔情若水的女人死心塌地地爱着,都会有点沾沾自喜并乐在其中。但他苦日子过怕了,远离舔着刀锋过活的生活后他想让自己孩子有个体面的出身,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过上体面的生活。所以他找了个正正经经的女孩子结婚生子,迅速将想用孩子绑住他的顾平母亲抛诸脑后。

结果现实给了他重重的一击,他的妻子在生下儿子不久后去世了。这时他觉得自己运气太糟糕,永远不得老天眷顾。偏偏那种节骨眼上,顾平母亲还抱着顾平来向他借钱。

他把对老天的怨气撒在了顾平母子身上。

连他都惊讶于自己当初的冷酷和残忍。

他怎么能做得出辱骂自己孩子,并要求他喊自己为「大伯」那种事?

那时候顾平才多大来着?小小的个头、茫然的眼神、受惊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像他的母亲。

他知道他们母子俩无力反抗更无力反击,所以把他们留下来当出气对象。

现在顾平已经拥有了利爪和獠牙。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顾平没想过反戈相向。

顾父了解这个儿子,他做决定从不轻率,一旦说出口,必定经过了长期的考量和准备。他从前那么认真地经营顾氏,其实是在经营他自己。顾氏越成功,说明他的能力越出色——出色的人,到哪里都能冒尖。

顾氏对顾平来说只是一个跳板,只是能让他母亲有所依靠、生活安宁的保证。

顾平不是不能报复,而是觉得没必要报复。

他这个父亲对顾平而言,仅仅代表着「他母亲的丈夫」,而且顾平估计还觉得他母亲眼光很糟糕。

在另一个儿子的鄙视下,顾父闭了闭眼,说出去了当初的事实。他和顾平母亲相识在前,但他看不起顾平母亲的出身——有个生下她就跑了的母亲、背着一身赌债父亲跳楼自杀的父亲,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她也差点被迫出卖自己的身体。在顾平母亲执着地生下顾平后,他觉得顾平母亲意图破坏自己计划好的人生,所以抛下他们母子俩不管。

再然后,他和后来的妻子堕入爱河,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后面的事所有人都清楚,顾父没再往下说。

顾平静静地听着顾父在堂弟逼迫下亲口说出当年的事实,心里总算有了几分快意。

有什么能比让顾父在真爱的儿子面前袒露自己的卑劣更痛快?

顾平看了眼母亲。

母亲正好也带着泪看着他,她声音带着几分哭意:「…你要走?」

顾平微微一怔,平静地点了点头。他和他母亲曾经相依为命,那时候他是他母亲唯一的依靠,虽然日子很苦,但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