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上药——”陈池低下声说道,嗓子微微的干涩发哑。
可桑榆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依旧揪着他的手,不肯松手,是个圆润的指甲越来越泛白。陈池看着她这个样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终是松开手。
轻轻地替她笼好被子,看着这样的她,自己的心就在被刀一下一下的割着。他的眼睛泛着红丝,手缓缓的垂下来,转头看着看着窗外。10底的秋天,梧桐叶渐渐泛黄,秋风扫梧桐,让人越发的感到清冷。
他抿着唇畔,眼前一片片地飘落的梧桐叶,萧瑟感顿时袭来,闭上眼睛,慢慢地遮住了眼中那沉重的伤痛
叶向东一大清早来到市办,收到一个黄色的快递包。回到办公室,他拆开一看,顿时不可抑制的寒下了脸。
迅速地给桑榆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一直传来机械的人工回复,“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顿时,他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时候,桑榆应该在学校,手机不会关机的。
他颓然的坐在办公椅上,双手抱着头,脑子里一一闪过照片,看来是有人故意送来的,会是谁?
脑子里莫名的想到一个人,可是如果是她,应该不会把照片寄给他,报复桑榆应该寄给另一个人才对。他默然无语地拿起照片,看着这些照片,心口泛酸。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的时候,他快速地收起了回忆,接过电话。
“叶特助——”陈池冷冷的说道。
“阿池——”叶向东声音微扬。
“照片看到了吗?”
“陈池,你什么意思?”叶向东声音一顿。
“向东,你的未婚妻干的事还需要我来提醒你!”陈池的语气冷冽,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这次桑榆出了什么事,我是不会善罢甘休。向东,你们是真见不得她好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字,陈池咬的紧紧的。
叶向东说出不话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阿愚出了什么事?电话“啪”的一声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怔怔的回过神,捡起电话,那头却挂了电话。
苏浅浅站在饮水机前接水,从昨晚开始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一直深信不疑。
“水漫了——”黎旭阳低低的说了一声。
苏浅浅仍旧看着水杯,水流已经蔓延到地上了,她仍旧傻傻的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苏浅浅吓得一跳,手一抖,水杯哐当一下落地了。
“你干什么啊?”她拍拍心口,眉眼皱皱的,一脸的愠色。
黎旭阳显然不满苏浅浅对他的态度,捏着她的手,“我到问问,你想什么呢?上班时间开什么小差?”
苏浅浅挣过手,弯下腰,拿过一边的垃圾桶,捡着地上的碎片。黎旭阳看她一副委屈的样子,也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别捡了,一会儿手伤了,让保洁来弄吧。”
苏浅浅头一歪,心里莫名的委屈,“我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你高兴了就摸几下,不高兴了就扔一边,后面的话她没说话口。她到现在还理不清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爱,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说过。他和她在一起,似乎总是他主导一切,而她是认了命的遵守。前天,她亲眼看到他有说有笑地载着一个年轻时髦的女孩子。她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从来没有许诺过她是他的谁。
黎旭阳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就变了,一把把她拉起来,苏浅浅手里刚检起一块碎片,这人一晃,拇指、食指登时就被滑了一道口子。
她嘶嘶的抽气,脸色发白,快速的把手别到背后。
“怎么了?”黎旭阳看着她脸色一下子白了问道。
苏浅浅别过脸,正巧这时她的手机蓦地响起了,她松了一口气,咬着牙用另一手接起来。黎旭阳只看到那张脸愈加的苍白,她的身子渐渐的软软的靠在办公桌上,嘴唇毫无血气。
“浅浅,怎么了?”他也发觉了不对劲。
“桑榆——桑榆出事了。”她双眼一瞬间就湿润了,受了伤的手狠狠的掐着掌心,丝毫不觉得痛。
“陈总说她现在在医院,桑榆——她——”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我现在要去医院陪着她。”
看着她慌乱无神地样子,黎旭阳拉住她,宽慰道,“有大哥在,应该不会有事的。我现在陪你去。你看桑榆现在出事了,需要你的安慰,如果连你也乱了阵脚,她怎么办?”
苏浅浅连连点头,长长的呼吸几下,暂时平静下来。
来到医院,当苏浅浅看到桑榆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空洞的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桑榆——”她拉了拉她的手。
桑榆淡淡的与她平视,眼神无波。
“桑榆——你说话啊——”
没有回应,唯有冷漠的眼神。
陈池脸色极其难看,和四五个专家站在走廊上,幽暗的走廊顿时比平时温度下降了五度。
“这是怎么回事?”桑榆自从醒来之后,不吃不喝不说话,就像一个木偶一般,偶尔他碰她一下,就如惊弓之鸟。
专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年长的白发老者说道,“病人曾经受创,心理有阴影。这一次被吓到诱发了。”
此时,叶向东正好走来,听到这一句,像一匹脱了缰绳的马冲过来,一把揪住刚刚说话的专家的白色袍子,“什么叫受创?”他嘶吼般地问道。
“咳咳——咳咳——”老专家喘不过气来,脸色发红。
宋瓷在桑榆进医院后,一直从旁协助,就是怕陈池出什么岔子,把医院给拆了,这倒好,半路又冒出一个,他无奈的抚抚头,然后冲过来,一把把叶向东拉开,“向东,你冷静点。你这样让他怎么说。”
陈池冷冷的看着叶向东,坚定的走到叶向东面前,抬手,上去就是一拳,毫不手软。
旁边的人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此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两个人的身份让他们不知所措。
宋瓷抹抹嘴角,摆摆手,示意他们都下去,看着这两人一拳又一拳。
许久,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各靠在一边的墙壁,相视而望。汗滴从额角一滴一滴的滑过,叶向东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手面上一片鲜红的血色。
“呦,这身手赶得上甄子丹了?”宋瓷双手环臂,眼里闪着笑意。“赶明儿赶紧去客串演一场。”
“阿愚,到底怎么了?”叶向东咳了一下,一嘴的血腥味。
第三十五章
陈池听到一句,眸光一暗,扫向他,嘴角斜斜的向右一扯,什么话也没有说,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转身向幽深的楼梯口走去。
宋瓷把叶向东带到医务室,抬起叶向东的左臂,轻轻一扭,只能骨头“咔嚓”一声清脆的响了一下。
拿着绷带缠绕了几圈,胳膊潇洒的挂在脖子上。
叶向东自始自终一个皱眉都没有。宋瓷一边收拾工具,一边感叹,这女人就是祸水。兄弟都没法做了。
“宋瓷,桑榆到底怎么了?”
得,都这样了,还想着那女人。宋瓷没好气的说道,“向东,那是阿池该操心的事儿,你趁早戒了那份心。阿池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狠起来六亲不认。”宋瓷回头看了他眼,眼角、嘴角都泛青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虽说你和桑榆的情在先,可也拗不过现实,桑榆他爸生生的就是你们中间的一道坎,他桑书江要是没死,还好说,或许你们还有希望,可他最后死了,这是一条命。向东,你现在自己在这个位子上,你自己也该清楚,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你不是也去查了当年那案吗?”
叶向东眼皮一抬,惊讶的看着他。
“前几天,回去我大伯说你去找他。”他顿了顿,“当年弃车保帅案,你也清楚。叶伯伯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想桑榆也清楚。”
只不过时隔四年,再聚首,什么都变了,物是人非,勉强不过来。
宋瓷瞅了一眼他,看着他从未有过的绝望,心有不忍。
叶向东沉了口气,右手紧握着,倚在木椅上,微微闭上眼,胸口一沉再沉,许久,他沙哑的说道,“我去看看她。”
病房里,苏浅浅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桑榆倚在床头,脸色依旧的苍白。
“来,吃一口。”苏浅浅带着隐隐的鼻音。
桑榆看着勺子发呆,许久,她一点一点的机械的张开了嘴,苏浅浅顿时一喜,送到她口中。
桑榆抿了一口,喉咙微微一动,咽了下去。苏浅浅看到她终于吃了高兴的又舀了一勺,刚刚准备送过去,只见桑榆倏地弯下腰,半个身子伏在床边,一抖一抖地呕了起来。原本就空乏的胃根本没有东西,苏浅浅把碗一搁,颤着手来回顺着她的背,泪水悄然的滑过。
“桑榆,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在说话。”她哽咽的说道。
等桑榆吐完,她端来水给她漱口,又细细的给她擦嘴,动作轻柔,眼神飘忽,声音淡淡的,“桑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夏天我们在清水河玩,我妈给我买了一双新凉鞋,我穿着它在坐在河边踢水,后来一不小心,鞋子滑到水里。我坐在那儿哭了很久很久,手不停的向水里捞,最后不小心栽进水里了,当时只有你在我身边,你为了救我差点自己也掉进水里,最后吃力的把我拉上来——”
“浅浅,你别怕——你别怕——把手给我——”一声一声的稚嫩的话语,那挣扎的柔弱小手,却传达着坚持的信念。
“桑榆——桑榆——”苏浅浅只记得当时水一点一点的呛进嘴里,是桑榆把她拉回生命线的。
苏浅浅放下毛巾,握住桑榆的手,就像小时候一般,“桑榆,我从小就体会过那种死亡的挣扎,以后,再艰难的事,只要想到那次,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你可以为了别人的生命豁出自己,现在这一个坎,我知道你能扛过去的,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美。”
苏浅浅双手环住她的背,桑榆的脑袋埋在她的脖子间,泪水一点一点的滑落到苏浅浅的脖子里,顺延而下,滚烫的打湿了她的心。
寂静的病房里,两个相拥而泣的泪人,苏浅浅一遍遍和她诉说着她们共有的美好记忆,两人慢慢的止住了哭泣,桑榆抬起头,苍白的面色下那双眼睛显得异常漆黑彷徨,她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带着惶恐的错乱。
“浅浅,我很怕……”她真的怕了。
“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苏浅浅轻轻的撩起她额前碎发,擦着她脸上的泪珠。
总有一些没法忘却的伤痛,在我们以为早以为被时间掩埋而放下的时候,不经意间被撕裂开,鲜血沥沥,触目惊心的心灵的折磨,一点一点侵蚀那脆弱的精神。原来,伤竟是这般深。
陈池站在走廊口,一手插在裤子里,定定的看着远处。许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徐徐的点燃一支烟,因为桑榆不喜欢烟味,加上她一直给学生灌输的思想“吸烟有害健康”,他们家那小子一看到陈父和陈池吸烟,总会念叨。久而久之,他渐渐的戒了。
而这一刻,他需要烟来麻痹自己。
叶向东站在走廊的一端,抿着嘴,没有受伤的手紧紧的握着,蹙着眉走过去。
陈池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叶向东看到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烟灰,陈池掐了烟蒂,撇过头,语气极轻。
“向东,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桑榆是什么时候?”他的双手撑在楼梯扶手上,掌心冰冰凉凉
叶向东没有接话。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三年前,莫愁路。”阳光透过玻璃直射到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暖暖的光泽,他的眉宇终于慢慢的浮现了几丝的温柔,双眸若有所思。
叶向东震惊地握住栏杆,手背上青筋直爆,背脊上冷汗嗖嗖之下。“三年前——莫愁路——”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喃喃的重复道,他的双眼像波涛一般骇人。
“是啊——那年的第一场雪,我开着车,蓦然回首就看到她站在大街上,空空荡荡的,万千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人。当时的她那么瘦,脸色苍白的和雪一般。那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陈池回头看着叶向东,眼睛里涌现几分心疼,“向东,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瞬间跌入世间的最底层,一个人独自撑过了那四年。”
“她吃过的苦——”陈池声音微微的发哽,“你我都没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支撑她一路走下来的。”
桑榆大二的时候,同学给她介绍了一份家教,辅导一个三年级的小男孩,Z市一个私企老板的儿子。
第一次同学带着她去的时候,他们从公交站台下来,走了20多分钟才走到男孩的家。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保姆。
桑榆坐在软软的皮沙发上,打量着这家装修奢华的房子,的确很耀眼,女主人姗姗下楼。
他们站起来,“沈夫人,这是我同学,桑榆,成绩一直是我们学院前几名。”
沈夫人画着浓妆,浅浅的扫了一眼桑榆,一手优雅地端起杯子,桑榆看着那鲜红的指甲眼睛有些不适,微微的低下头,只听女主人说道,“今晚就开始吧,先适用一个星期。工资月结,一星期三次,一个月2000。”
桑榆点点头,这份薪水还是可观的。
女主人又上上下下看着她的脸蛋,眼睛一瞟,对小保姆说道,“把小少爷带下来。”
一会儿小男孩十分不爽的走下来,一脸的郁结。
“小豪,这是你的新家教老师。”
“我不要。”小男孩眼睛瞪向桑榆,手里的玩具机器人往地上一扔。
“好了,你带着他上去吧。”沈夫人转头对桑榆说道。
桑榆站起来,走到小男孩的身边,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玩具,冲她一笑。小豪很神奇的瞪她一眼,双手一推,“你滚!”头微微的扬起,一脸的不屑。
桑榆手撑在地面上,心里微微的一怔,脸色一顿,她需要这份工作,学费、生活费都等着。咬咬牙,撑在来,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小保姆领着他们进来小豪的房间,房间的地上都是玩具,桌子上放着一个银色的罩灯,外围是旋转的木马壁画,很精美,就像她小时候桌上放着的那盏,她微微出神的看着
“你还不走?”
桑榆没说话,拿起他的书,小豪突然冲上来,“啪”的一下,狠狠的打了一下她的手,一瞬间她的手面就泛起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桑榆一手覆上,坐下来。
小豪拿过自己的书,坐在一边,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十几分钟过后。
“你不是来做家教的吗,怎么补给我上课?”
桑榆瞥过脸。
小豪走到她的身边,作业一敞开,“我考考你,这道奥数题你会吗?”
桑榆浅浅一笑,这孩子就是被惯的。
家教慢慢的顺手,桑榆和小豪处地虽不是剑拔弩张,倒也风平浪静。虽然偶尔,小豪还是会动不动就打她,她的手臂、手背时常留下一片乌紫。
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份工作说实话不累,工资也丰厚。只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遇到那件的事。
她给小豪做家教的第三个星期,小豪的父亲回来了。那天下午,给小豪上完课下楼的时候,就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有些微胖。看到她,眼睛明显的一亮。
桑榆杵在那儿,有些发窘地解释道,“我是小豪的家教老师。”
男人嘴巴一列,嘴角的肉一晃,说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你好,麻烦你了。”说着眼睛四下来来回回的扫着桑榆。
那眼神让桑榆发寒,心里有些荒凉。好在小豪跟着下来,一把冲上去抱住他爸爸。沈先生抱着儿子看着桑榆,“小豪啊,和爸爸介绍一下新老师。”
小豪鼻子一哼,“我哪知道她叫什么!”
桑榆讪讪一笑,“沈先生,我叫桑榆,是Z大的学生。”
“喔喔,Z的高材生啊。”那流转的眼神就像打量货物一般。
桑榆回去的路上掌心一片濡湿,心里暗暗的告诫自己,坚持到这个月,至少拿了这个月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