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服了药,换了睡衣,林朔便扶着她回到房间躺下了。林朔坐在床沿,她的面色此刻又是惨败,她偏过头去,不看他。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他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意,“你从医院逃走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向浮生依旧偏着头,她咬着下唇,下腹又涨又疼,一阵一阵。而心口,却蔓延开来双倍的疼痛。
“你上次说,你甚至还为了我去打,打什么?”林朔捏住她的下巴迫得她转过脸来:“告诉我,浮生,你瞒了我什么?”
“你以为我瞒了你什么?”她的声音虚弱,眼里蒙着一层雾气:“是不是以为,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而我,又是不是为了报复,打掉了这个孩子?”
林朔瞳孔收紧,眸色阴鹜地吓人,他一字一顿地问:“那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事实?”
第十九章
19
这是不是事实?
向浮生在心里默念着这个问句,事实,这两个字于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吗?
迎上男人的目光,向浮生苍白的唇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对,我们是有过一个孩子。但也只是,有过。”
“向浮生!”林朔瞠目,即便极力克制,但戾气却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掐死:“你怎么可以,这么毒?!”
强压下尖锐的疼,她咬着牙,维持着自己的笑:“林朔,你终于觉得痛了么?但我告诉你,杀死孩子的凶手,你和我,都有份!”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房间里久久停留。林朔紧紧盯着她,兀地俯□,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他气息粗重:“向浮生,你就这点本事!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伤害我!你疯了吧!”
“对,我早就疯了,全香港的人都知道,我丧心病狂。我就是打掉了你的孩子,我就是要你后悔!我是要你痛!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林朔抓着床单的手收紧,他豁然起身,将床头的摆设一并掀了下去,相框台灯撞向地面发出骇人的响声。
男人没有再说一个字,返身大步摔门而出,留下一地狼籍。
向浮生收回视线,怔怔地看向天花板,浑身的力气像是在瞬间被抽光,只剩下一阵一阵的疼,不停涌来将她淹没。
她从没想过要同他去解释这个孩子,只因她承受不了这份揪心的痛。
不是她狠心要舍弃这个生命,而是这个生命注定是她不可承受之重。
一切因由他起,而到头来,他竟说毒地是她毒,疯的是她。
死寂的房间,突然想起她的笑声,她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用力地笑。
她开始回想那些过去的种种,一幕幕,都越发地好笑。
林朔的隐藏一直很好,向浮生被他蒙在谷里多年,直到虞恬过世,所有的事实才慢慢浮出水面。
那一段故事叙述的,是他的步步为营,她的一败涂地。
向浮生记得清楚,虞恬过世的季节是初夏,天气渐渐地开始闷热。她毕业在即,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论文完成得情况不佳。
明里,她是贺劭烽的未婚妻,可她和林朔从未真正断过关系。他常来学校看她,陪她,帮她处理一些琐事。但虞恬过世后,林朔却突然连着几天没了消息。向浮生情绪低落,又忙着虞恬的后事,也无暇顾及。
除却向浮生,虞恬的死对向恒来说是更大的打击。虽然虞恬的病在那一年几次反复,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结局。可到底,他宠她一生。他几夜几日没有睡觉,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向浮生眼里强大的父亲,在这一刻,几乎同她一般地失措。
但虞恬过世的影响不止如此,她生前虽不插手什么生意,却在几家上市公司都持有不少的股份,因而她这一走,给公司股价也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向恒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来处理这些影响。
那段时间家里安静得过分,没有了从前的笑语。朋友邀请向浮生出去,她也全然推辞,只一心扑在论文答辩上,好排解一些苦痛。向恒很少在家,父女两个难得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没有了虞恬这个粘合剂,整个家就好像突然散了一样。
向浮生那时以为,他们只是需要时间。日日月月,当时间长久,未来的路总会有一个出口。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她所期望的那样朝好的方面发展。
在对利恒旗下子公司的收购项目中,对方表面上是谈收购项目,实则是利用收购契机获取子公司的内部财务状况,进行恶意收购。
无奈之下,只有弃车保帅,将子公司的高价产业出售,以让恶意收购方打消收购念头,虽是成功,但子公司却成了空壳。利恒股价应声下跌。
幸而利恒根基颇深,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击垮整个利恒。何况向恒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角色,他调查了恶意收购方的公司,几番周折,才最终查出其背后的公司,是一家在印尼的企业,幕后老板不是别人,正是林朔。
向恒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向浮生,那时她还沉浸在妈咪过世的伤痛里,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和林朔联系。她起初根本不信,只想到要给林朔打电话问个清楚,他对她最好,不会骗他。
她拨他的电话,可那头回应她的永远是语音信箱。一天、两天,她渐渐开始慌了神。于是她就到他公司去找他,那时他已经换了办公室,公司业务也已非他们初见时那般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去他公司,偶尔她回去那里约他吃饭。可那一次,她被保安拦在门外,无论都不得进去。她觉得荒唐,争执之下,终于进了去,却又在前台被卡住。她去等去候,也只是一次次被挡着,被阻挠。
他不见她,没有一个解释,没有一个原因。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无声地告诉她,爹地说的,是事实。
可这事实,要她怎样去相信,她将整个自己完全交付给他,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难道都是假象?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给自己诸多的借口和理由去为他开脱。
她做着荒唐可笑的梦,直到那一天,在向恒的办公室,见到林朔,同时也见到向恒电脑里,自己和林朔的那一段视频。
那一刻,就好像五雷轰顶,天旋地转。
林朔和向恒的对话她都听不清晰,她甚至没有力气继续站在那里。
她没有办法思考,思考自己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误,思考眼前她以为熟悉不过的爱人有着怎样的本来面目。
直到爹地猝然倒在她眼前,她才缓过神来。她焦急地大喊,她要他帮忙,他却简简单单地对她说,他爱莫能助。
他眼色凉薄,自上而下傲视着她的无措与失态。
一颗心被瞬间刺穿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一切温柔都是假的,原来,他早就有预谋,原来,她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救护车来,将爹地送到医院,她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她以为剧情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在漫长的等待后,是可以舒一口气的好消息。
可当医生从抢救室出来时,给她的消息却是:“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爹地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就这样心脏病发去世。向浮生所能追溯的,向恒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我养了你这么个好女儿!被人骗到这个份上还执迷不悟!”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直直将她击中。
那天,她跌坐在医院的白瓷砖上,很久都没能站起来。只觉得天地失去了所有颜色,没有了白天黑夜。
直到贺劭烽和杨菀葶到医院,她才在他们的陪同下,木然地办着手续。
只是半个夏季,她就送走了她的一双至亲,从此,天下之大,她再无依靠。
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收拾这心绪,向恒的离世,导致利恒股价暴跌,董事长这个位子空了,董事们开始坐立不安,摆在向浮生面前的,事关利恒,亦事关向家的生死存亡。
向恒的资产虽由向浮生一并继承,可谁都不信一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小姑娘,能主持大局。但因了向浮生和贺劭烽的这门婚事,各方面也不敢妄动,任命了代理董事长,利恒眼见着可以进入过渡期。
这期间,向浮生并未见到林朔。她能支撑着不倒下,已是极限。但林朔,最终也没能给她机会。
就在向恒落葬的那一天,各大媒体爆出消息,向浮生和林朔早就暗通款曲,给贺家戴绿帽。
而配图,正是那日向浮生在向恒电脑里看到的视频截图。
那一天的葬礼庄严不再,墓区外被蜂拥而来的媒体围堵。
向浮生的车窗玻璃被拍打地作响,她强撑着在保镖的护送下进入墓区。
而刚踏进葬礼现场,她就在吊唁的人群中,瞧见了林朔。
他的双手还是那样插在裤兜里,从远处,他看向她,眉眼里是她从前喜爱的点点笑意。
她不禁浑身发抖,只恨不得将他掐死,可他却信步朝她走来,俯身在她耳边,语气轻巧地说了一句:
“节哀顺变。”
第二十章
20
这是父亲过世后她第一次见他。
立在原地,她极力地挺直自己的脊背,强忍住不闹事。她庆幸,自己还有一副墨镜遮去憔悴的面容,让她显得没有那么狼狈。
“你走。”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挤出两个字来。
“走?”林朔轻笑出声,“浮生,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当然要亲眼见到向恒向董事长入土为安,才能走。”
向浮生的拳头紧紧握紧,“林朔,你有没有一点点考虑过我的感受?”
“有,当然有。”他的笑微微收起,却还是那样残忍的弧度:“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不是么?”
一个字,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针尖扎在她早千疮百孔的心口。
“为什么?”她抬起头,透过镜片看他,追寻着一个毫无意义的缘由,“为什么这样做?”
“宁我负天下人,也不可叫天下人负我。向恒欠了我林家的,讨回来而已。”他说得很是轻松,但那是一条人命,一个因他彻底破碎的家,一个那么虔诚去爱他的女人。
向浮生猛地抬手就要打过去,却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力道大得骇人,向浮生如何都无法挣脱,只能干瞪着他如胜利者一般的笑容。
她终被他完完全全地激怒,压在心底数日的情感悉数爆发,她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大吼:“林朔!你松手!你滚出去!终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
她另一只手也试图去推搡他,却被他一并擒住。他挑起半截笑:“你骂,可以骂得再大声一点。最好让所有的宾客都听到,看到,你就只不过是个疯丫头。”
向浮生闻言,陡然安静下来,果不其然看见不远处的宾客,听闻了响声,纷纷偏过头来看他们这里的情形。
她心下又是一沉,颓然的感觉不断漫开。他还是可以这样轻易掌控她的情绪,三言两句,就成功将她激怒。
“其实,他们看着也好,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正想要他们给我见证。”林朔陡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她拉进怀里,扯掉她的墨镜,下一刻低头狠狠将她吻住。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倒不如说这是在示威。他啃咬着她的唇瓣,没有丝毫往日的温情和怜惜,搂着她腰的手更像是在禁锢。她在瞬间的怔忪后,使命地去推他,妄图咬他,他却在她得逞前先放开了她。
他不是想吻她,他只是想让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向浮生,真的和他林朔有染,真的给贺家抹黑。他将贺家和她推到风口浪尖,要的,不过是贺家悔婚。
向浮生真是恨,恨自己先前蠢笨得没有察觉,更恨此刻对他的意图又看得这般透彻。
从一开始,她就棋差数招,此刻便是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果然,向浮生撞上杨菀葶的目光,而对方只冷冷地将身子背过去。至于杨菀葶边上的贺劭烽,神情则更为复杂。
晚了,向浮生知道一切都晚了。
“还是戴上墨镜吧,眼睛肿得核桃似的。”林朔此时却又温言开口,细心地给她戴上方才摘了的墨镜,然后顺势将她揽在怀里,带着她往人群那边走。
她的脚步虚浮,众人或鄙夷或叹息的目光像是刀片,一点点在凌迟她。林朔似是感到她的脱力,将她搂得更紧,凑在她耳鬓旁,“如果现在倒下来,恐怕你爹地今日就没办法入土了。”
她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握起手,指甲嵌进肉里去,可却没有再歇斯底里。
念了悼词,落葬,亲友们放下鲜花,然后便是盖土。林朔一直站在向浮生身侧,她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流泪,只是很安静。
唯独在摆上白玫瑰的时候,本应该蹲下去的她却因为双腿无力而直接跪倒下去,整个人几乎就此瘫坐,林朔使了很大的力才将她扶起,她没有拒绝这搀扶,但目光只紧紧盯着父亲的墓碑。
向浮生曾经以为,她和林朔会有共同的未来。
但在那一刻,向浮生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只是那时她还天真地认为,他的残酷会有一个极限。可之后,他却一次次破了极限,将她逼得无处可退。
葬礼后的第三天,贺家就提出要解除婚约。但这个消息向浮生不是从杨菀葶或是贺劭烽的嘴里得知,而是在报纸的声明上看到。
对,贺家没有通知她,而是直接在报纸上发了通告。
她向浮生从身价不菲的大小姐,转眼就成为全港人尽皆知的破鞋。
港媒用着幸灾乐祸的语调,揣测叙述着她的故事,将她踩在脚底,再涂上更黑的颜色。
向浮生将自己在家里关了整整一个星期,什么都不做,只看着日出日落。
公司股价一跌再跌,她的手机被打爆,董事们要召开董事会,原因,不过是想要她知趣地退居幕后,或者让出点股份来挽救利恒。
向浮生虽然已经精疲力竭,但利恒是唯一爹地留给她的东西,即便是要妥协,她也不能就这样放利恒入困局。
收起颓痞,一袭正装去参加了董事会。可打开会议室的门,却只见林朔坐在父亲曾坐过的那张椅子上,支着头雅然地欣赏着她错愕的表情。
“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这个用卑鄙手段恶意收购子公司,害死董事长的人会坐在这里?”她声音不高,却字句清晰。
林朔不答,身边的董事便开口了:“之前通知向小姐你开股东大会,你没有来,大会上已经通过了林先生入驻董事会的事了。”
“他哪里来那么多股份,又凭什么能坐在董事长的位子上?!”向浮生拔高了声调。
林朔此刻,终于悠悠地开口:“向小姐,你是不是因为父母过世,受了太大的打击,脑子有些糊涂了?利恒是上市公司,当然可以收购,入股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朔,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向浮生头脑发热,将包甩到一边,发出不轻的碰撞声。
“你应该注意控制情绪,这里是董事会。”林朔淡笑,像是在善意的提醒。
“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非要看到我也死了你才高兴吗?”向浮生一边问一边走到男人跟前,“是谁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在背后狠狠地往我心口捅?是谁?!”她抬手,猛力地将他往后一推。
林朔的手抓住桌沿,此刻眸色晦暗,豁然起身。
“向浮生,你确定要闹下去么?”
向浮生弯下腰来,将椅子重重推开,整个会议厅里回荡起骇人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