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眼下就有一个极大的问题需要你帮我解决,”云湛说,“我有一些写了字的纸张,暂时不知道上面的内容,需要用一种很特殊的秘术来逆转燃烧过程,把纸张复原。根据我的调查,全九州仅剩下的会使用这种秘术的人,就是你师父了,可他已经离开宁州,带着徒弟来到南淮了。结果我还是晚了一步,没能保住你师父的性命。”
“算你运气。”风笑颜咧嘴一笑,“我和我师父一样,专门喜欢修习各种看来没什么用的冷门法术。逆火修复术我碰巧会一点。不过我不能白帮忙,你得付报酬。”
云湛一阵头皮发麻:“好吧,你只管开条件,我砸锅卖铁也付给你,只要你能替我修复那些纸页。”
“别误会,我不要钱,也不要别的什么宝物,”风笑颜说,“我帮你忙,只需要你也帮我一个忙就行了。”
“什么忙?”
“我和我师父招惹了一些不该招惹的人,他们想要杀我们灭口,所以你得保护我。”年轻的羽人女子笑得颇为妩媚,“事实上,我师父之所以千里迢迢跑到南淮城来,就是想要找你,云湛先生。现在既然你也有求于我,那我们的酬金就算两清啦。”
[修复的笔记(一)]
我不得不把此事记录下来,因为它的怪异程度超乎寻常,并且令我陷入了极度危险之中。我不能确认,也许哪一天我就会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所杀害,从此在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在我死之前,我必须要把这些事情写下来,然后交给我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保管。我只希望在被那些可怕的邪魔追上之前,能够完成这份手记,把恐怖的真相公之于众,让世人有所警惕。
关于这一系列事件的开端,我首先要记述的,是一个复活的死者,这么说挺奇怪的,但却很贴切。因为那一天,我见到了一个本来应该早就死去的人。
当时我正经过澜州的庆贤城,那是一座弹丸小城,破败而乏味,我到那里的唯一目的只是取道庆贤去往澜州中部的夜沼,观赏某个沼泽部落的独具原始风情的祭祀,这对于一个旅行者是不容错过的。我在夜幕降临后才到达庆贤,把行李扔进脏兮兮的客栈后,来到街上随便走走,顺便觅食。当然庆贤实在是一个小得让人伤心的小城,脚快的人小半个对时就能走完,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
后来我看到一些在路边摆摊的小贩,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充饥的,这时候在昏暗的灯光下,我注意到了一个卖水果的小贩,他的脸型隐隐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我好奇心起,上前两步仔细打量,却意外地发现他的左脸颊上微微闪动着一种常人无法注意到的淡淡的荧光。我一下子冲口而出:“连衡!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小贩身子一震,但随即换出一脸惊讶的神情:“这位大爷,你认错人了吧?我叫郭凯。”
“是啊,他叫郭凯,一直在这儿做小生意的,您一定是认错人了。”身边的小贩也帮腔。
我仔细看着这个叫“郭凯”的人,没有认错,就是我所认识的连衡,一位很少在外走动,但其实秘术功底很深厚的的秘术师。他曾经在一次尝试炼制特殊药物时,所用原料失去了控制,把他的脸炸伤了,一种特殊的金属颗粒钻进了他面部的肌肉,甚至附在了颊骨上。一般人看不出来,但秘术师能在黑暗中看到他脸上有微弱的光。虽然他的面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能依稀辨认出轮廓,但这种光就是连衡的标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我和连衡不算太熟,何况我与那些好静的秘术师没有太多共通之处,但多年前也在某些场合见过一两次面,不会认错的。后来我听说他已经死了,这条消息流传很广,绝非谣言,但他为什么还活着,而且“一直在这儿做小生意”?我觉得当中一定有文章,一时好奇心起,想要一探究竟,但转念一想,这本来和我没关系,连衡装死总有他的理由,我何必去多事?
我装作认错人了,买了两个烧饼后转身走开,回到客栈休息。几天之后,我在沼泽边缘的一个小村落里会合了我的向导,我的一位老朋友,并向他讲述了我在庆贤的经历。我们一起发出一些事不关己的猜测,最后一笑了之,但我注意到,在那间乡村小酒舍里,有一个独眼人似乎对我们的谈话很感兴趣。他发现我把目光投向他,立刻扭过头,招呼店家再给他上酒。
当时我并没有留意,而此后我的行程也无须赘述。但当半个月后我结束了旅程,又回到庆贤这座由于太小而流言传得飞快的小城里时,我听到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水果贩郭凯死了,被人杀害了。有人在现场发现了独眼陌生人的行迹,地方官根本懒得调查,直接认定独眼人就是凶手,并且已经流窜逃远,于是草草结案。
我立刻回想起那个在旁边听我们谈话的独眼人。难道是我暴露了连衡的真实身份,给他惹来了杀身之祸?虽然连衡和我非亲非故,但他若是因为我的多嘴而死,我就得对死者有所交代。
我开始追查上一次连衡假死时的情形。根据多方面打探得来的信息,连衡“死”于五年前的一次帮会内斗。照这种说法,连衡应该是属于某个帮会,但我从没听说过这一点,一直以为他就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组织,”一位朋友告诉我,“几乎没有任何声势,也从来不进行公开活动,但是有人无意中撞见过他们的聚会——人数虽然少,却全都是最顶尖的秘术师。连衡就是那个聚会中的一员。外人也对这个组织有过一些猜测,但都不得要领。”
“也就是说,只知道有那么一个由秘术师构成的组织,却没人知道它的宗旨是什么,目的是什么?”我问。
“是这样的,但这个组织恐怕也不存在了。”这位朋友说,“就在那次被人撞见的集会后第二天,他们似乎内讧了,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连衡。此外还有十来个人失踪了——直到现在都没有重新出现呢。”
“听起来真够离奇的,”我说,“但有一点我没想明白,既然这些都是一流的秘术师,又是在搞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聚会,怎么就被人‘无意中’撞见了呢?”
他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一阵才说出来,其实他弟弟就是该组织中的一员。他发现了弟弟行为异常,于是一直留意跟踪,这才亲眼见到了那次聚会。而很不幸地,他弟弟也在那次事件中丧生。
“我只知道,我弟弟是一个疯狂追求个人修炼的人。”他唉声叹气地说,“能让他感兴趣的,只能是和提升秘术能力之类的有关。我开始以为那是一些秘术师聚集在一起讨论修炼精神力的方法,但是既然闹出命案,就肯定不会那么简单了。”
“提升秘术能力?”这让我想起了一些什么。
“而且你说到那个可能是凶手的独眼人,就更说明连衡的死和这个组织有紧密联系了。”我的朋友犹豫了一阵之后又补充说,“在那起内讧现场的某个角落里,我找到了一个小圆牌。”
他说着,摸出了那枚圆牌,上面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头像浮雕,却只有一只眼睛。
[五]
风笑颜一副快要累到吐血的样子,云湛知道她是在伪装,也不去搭理。但他不得不佩服一下,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对逆火修复术掌握得如此到位,不到两天功夫就复原了那么多内容,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个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呢,”他说,“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风笑颜呸了一声:“你也就比我大那么几岁,别装出老头子的样子,和我师父似的……其实你说错了,本小姐还真就是不学无术,学了这么多年的火系秘术,别说打架了,连灭火都费劲,但就是对这种小把戏很着迷。”
“这可不是小把戏,”云湛说,“但诚实的说,确实是用处不算太大的秘术,几十年也碰不到有人需要用一次。所以我一直担心找不到还会这种修复术的人。”
“别抱太大期望,”风笑颜说,“上面的纸张烧得不算太厉害,越往下损坏越大,必定有很多超出了可以修复的程度。”
“那也没办法,”云湛叹口气,“尽人事吧,能修多少算多少。光是现在这些,至少也能帮助我弄明白不少问题了。”
他在心里拼凑着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件与这份手记上所讲述的内容,并迅速找到了二者最根本的共同点:秘术师,独眼人。在每一起事件中,这两个元素都始终存在。而手记上隐隐提到了极为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他们都和五年前的某一个神秘组织相关。
云湛做着猜测,慢慢勾勒出大致的轮廓。五年之前,曾经存在这某个秘密的秘术师组织,其宗旨暂时不明,但可以肯定,加入这个组织会对秘术师的个人修炼大有帮助。秘术师们由于某些原因——比如分赃不均——引发了那起内斗,这个组织烟消云散了,但五年后,由于某些原因,它又卷土重来。崔松雪出于好奇试图调查这个组织,结果反被追杀,丢了性命。
“只有你能挽救九州的命运了。邪魔已经复苏,血灾即将降临。”他又想起了这封没头没脑的信。可想而知,这个神秘的组织一定是在做着某些耸人听闻的大事。甚至于有可能产生相当严重、足以影响到九州命运的后果。
那么,“复苏”的是些什么人呢?云湛翻着手机,注意到其中提到,有十余人在那场搏斗后失踪,此后一直下落不明。他忽然有了答案:也许就是这十来个人,杀光了自己的同伴并霸占了秘密,并且经过五年的准备后重新出山。而去年发生在九州各地的那些惨案,很可能就是他们行动的第一步。
邪魔真的要复苏了,虽然还暂时不知道它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但它锋锐的爪牙已经开始放射出寒光。
“不错的推测,”风笑颜点点头,“倒是把你所遇到的事情放入了一个基本框架里。”
“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漏洞?”云湛听出她话里有话。
“不算漏洞,不过还应该想得更远一点,因为你忽略了我和我师父的经历。”风笑颜说,“别忘了,我师父那个破院子里藏着的怪婴,可都是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
这话提醒了云湛,令他又记起了刘厚荣昏迷前讲述的那三件惨案:“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个什么新兴的组织,而是至少绵延了五十年了。”
“所以这兴许是个无比可怕的组织,”风笑颜的表情活像大人在讲狼外婆的故事吓唬小孩,“而且我到现在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都要挖掉一只眼睛?”
“也许是效忠的意思吧?”云湛说,“就像很多帮会要入会就得在身上烙下印记一样。”他看出风笑颜的神色有异:“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
“没事儿,”风笑颜摆摆手,迅速把话题岔开,“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王宫?住在这里,憋也憋死了。”
“保护你的安全,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要求,”云湛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现在独眼人在找你,盛怀山也在找你,我又不是三头六臂。除了王宫,哪儿也没法绝对安全地护住你。”
风笑颜撅起嘴:“好歹也是男人哎,说起话来那么没志气。”
云湛推开门,轻笑一声:“我早就过了把志气摆在嘴边当糖豆嚼的年岁了,你这一招对我没用,乖乖呆着吧。好好睡一觉,晚上还得干活呢。”
“那你就不怕那位漂亮的公主吃醋?”风笑颜阴阳怪气地说,“你带我进来的时候,她瞧着我的眼神可是相当勉强,就像我小时候养过的猫见到院子里跑进来野猫时的模样。我要是住久了,没准儿最想干掉我的人就会变成她了……”
“闭嘴!快滚去睡觉!”云湛没好气地大喝一声,重重撞上门,门里传来风笑颜故意放大的窃笑声。
风笑颜的话大半出自调侃,但落入云湛的耳中,却是相当的不受用。他走出门后,发了一会儿愣,决定去石秋瞳那里看看。
石秋瞳正一脸忧色,这让云湛难免有点做贼心虚,但他很快想到,就算石秋瞳真的对他收容风笑颜有什么意见,也不至于表露在外,一定是又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了。
“又一起刺杀未遂,”石秋瞳开门见山,“今天上午我去城东门巡视城防的时候,有一小块城墙突然断裂,差点砸中我,倒是死了两名侍卫,伤了六个。”
云湛不由得一阵怒意涌上心头:“这未免玩得有点过分了吧,你老爹真的不管么?”
“他?我和他提过,但他坚决否认,”石秋瞳回答,“我看他的表情,倒不像是假装,所以大概真的是他那些鬼鬼祟祟的盟友背着他干的。”
“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盟友已经完全不听他的使唤了,”云湛眉头一皱,“看来我非得动手解决掉他们不可。”
石秋瞳摇摇头:“我又不是见到耗子都会吓晕过去的娇小姐,你已经为我折腾了那么多天了,还是顾着你自己的事情吧。我能照料好自己。”
“我又不是只为你着想,这些事情也和我有很大的关系,”云湛煞有介事地回应,“别忘了,我是个天驱,制止战争是我的使命。”
“这种时候你倒是想起你是个天驱了。”石秋瞳摇摇头,但眼神显得很柔和。
“或者我也可以直接找到木叶萝漪,和她谈谈。”云湛说,“虽然我在她手里吃了点小亏,但她也没能取胜,想来对我还是有些忌惮的。”
“其实我觉得,还有一个人你更应该忌惮。”石秋瞳说。
“是谁?”云湛已经反应过来石秋瞳想要说谁,但还是明知故问。
“就是你带来的那个女孩,”石秋瞳的表情很平静,“我觉得她的身上有些古怪,而且有些事情瞒着你,虽然她能帮到你的忙,你还是得当心。”
云湛盯着石秋瞳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一点嫉妒的影子来,但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他似乎很害怕石秋瞳不高兴,却又似乎很期待看到一点吃醋的表情,所以这个结果让他不知道是该满意还是遗憾。
“我会留意的,”最后他说,“反正这个姑娘凡是涉及到战斗的秘术都不怎么在行,要想对我不利倒也不容易。”
“你这个人呢,是一个太容易对女人心软的家伙,”石秋瞳悠悠地说,“这可以算做你的优点,但也是你的缺点。木叶萝漪如果是个男性河络,你未必就会那么信任她。别忘了,这世上最喜欢说谎的,就是女人。”
“以后我会对女人心肠硬一点的,”云湛咬牙切齿,“因为今天我算发现了,女人说话总喜欢戳别人的痛处。”
石秋瞳笑了笑:“你打算怎么找到木叶萝漪呢?这些贵宾倒是意外地改变了行程,并没有离开,而是又留了下来。据我所知,防卫又加强了,照我看是他们遇到了一些意外的麻烦,所以不敢轻易上路,索性利用我老爹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他们还真是能占便宜呢,”云湛耸耸肩,“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有办法混进去了,进去之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往贵宾驿馆运货可真是个苦差事,梁小柱愤愤不平地想。那些当兵的一个个凶神恶煞,强横霸道,自己每次去送河鲜,非但得不到赏钱,倒是经常被赏几句呵斥乃至于重重几脚。但是没办法,住在驿馆里的都是国家的贵客,国主总得让人家好吃好喝过得舒服吧?那就只能让下面的草民不舒服了。
梁小柱赶着马车,无精打采地驶向驿馆,车轮发出奇怪的吱嘎声,这让他心里一阵疑惑。除非是车上的鱼虾和冰块超重了,否则不应该有这种声音的,难道是车轴坏了?那就又得花钱去修了。想到这里,他赶紧勒住马,从驾座跳下来,走到后面去查看一番。
刚刚走到车边,那些包裹着冰块的稻草忽然嘭地一声,被什么力量冲散了,紧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稻草堆了冲了出来。梁小柱吓得两腿发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滚到车底趴着再说。
从车底看出去,那两个一直躲在他车上的家伙是一男一女,男的一头银发,估计是羽人,女的身材只及常人一半高,原来是个河络。羽人手里握着一张弓,已经搭好箭,瞄准着河络,而河络两手空空,两只手掌上仿佛有黑气在流转。梁小柱别的不懂,只能看出一点:这两个人都相当能打。
两人互相对峙,好一阵子都没有动弹一下,似乎是难以找到对方的破绽,而可怜的梁小柱自然也不敢动,紧张的连胃都要抽筋了。这几分钟于他而言,简直就像一年一样充满煎熬。
等了好久,两个煞星都并没有打起来,倒是女河络首先缓缓地放下手,脸上露出俏皮可爱的笑容:“云湛,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反应敏锐嘛。”
“你也不差,萝漪,”名叫云湛的羽人回答说,“不过我不大明白,你为什么也会藏到这辆车上,难道你早发现我了?”
“我又不是神,”萝漪摆摆手,“只是我的对头知道我挖掘地道很在行,已经有所防范,所以我不得不选择其他的方法混进驿馆而已。我们俩是英雄所见略同。”
“混进驿馆?我不太明白,”云湛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你其实并不是驿馆里的那些贵宾,相反还是他们的对头?”
萝漪肯定地点点头:“看来你已经跟踪过我了,不过你跟错人了。”
云湛苦笑一声:“没办法,你在我心目中地位太高,我一见到你,就把你和最终的敌人划上了等号。”
“可惜你划错了,”萝漪回答,“这一次,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