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再来一次魔女复生,老子照样弄死你!云湛怀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恶狠狠地想着。
几天以后。
有了云湛为她守夜,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云湛回来了,就呆在她身边,石秋瞳显然精神好了很多,想来是睡得不错。
“他们又进行了一次会晤,”石秋瞳告诉云湛,“好像是联盟更加紧密了。看我老爹那张脸就知道,就像你每次骗到钱时的样子……”
“那到底是一帮什么人?你到现在还没查明身份?”云湛一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们的手段太高明了,”石秋瞳恨恨地说,“我放出了好几组斥候,从来没人能查到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入南淮的。每次发现他们的行踪,就已经是在王宫外通过我老爹设置的秘密联络官直接往宫里带了。而且他们被招待的驿馆本来就戒备森严,他们又会搞一些古怪的法术,我的人每回想要去窥探,都根本找不到他们的房间。”
云湛眉毛一挑:“这么说来,这些人会秘术?”
“没错,而且还相当的高明。”石秋瞳说。
“这可有点意思了,他们走了吗?”云湛问。
“还没有,明天才会离开。他们这次比往常多留了几天,和我老爹多商讨一些细节,恐怕战争的日子快了。”石秋瞳忧心忡忡。
“放心吧,既然有那么多细节要商讨,说明还有周旋的余地,”云湛看来很乐观,“今天晚上你另外安排人手值夜吧,我去瞧瞧他们。不对,如果有足够经验的话,夜里他们肯定防范的更紧,我最好是假扮成宫里的侍卫,大白天的去溜达一圈。”
“你有把握破掉他们的幻术?”石秋瞳问。
“当然没把握,”云湛耸耸肩,“但人生就是要不断地做各种没把握的事情。”
他真的换上侍卫的衣装,出宫来到了驿馆外。南淮城的驿馆距离王宫不远,用以招待来自各国的贵宾,一向都是警卫森严。而这一批客人待遇尤其不错,国主调动了最精锐的猛虎卫来担任保卫,即使是一只苍蝇也很难飞进去。何况按照石秋瞳的说法,这些客人自己还有很管用的秘术。
云湛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转过了七八个念头,但没有哪种方法可以确保他完全躲过那些猛虎卫的视线,钻进驿馆去。不过他并不气馁,耐心地躲在远处注意着驿馆大门口的动向,并注意到一辆送菜的驴车驶了进去。猛虎卫对这辆菜车的检查有些敷衍了事,并不是太细致,云湛觉得自己有机会躲在车里混进去。
他等待着驴车出来,等到离开了猛虎卫的视线后,才追了上去,很轻松地从车夫那里套出了话。车夫每天下午都会为驿馆送进去一大车新鲜蔬菜,时间是固定的。
等上一天,明天通过这辆不起眼的驴车把自己送进去,看起来是个办法,然而严酷的现实是,等到第二天这辆车再来的时候,吃到菜的只可能是其他客人了。那一批神秘来客到时候已经离开南淮了。
云湛正在盘算着,忽然看见另一辆车晃悠悠地过来了,方向也是驿馆,不过拉车的换成了马,说明这车主比刚才的驴车车主更有钱——是否会意味着搜查待遇也更好呢?他当机立断,瞅空跳上车,钻进了那堆看似无甚危害的稻草里。
刚一钻进去他就后悔了,那堆稻草原来是用来保持内部温度用的,稻草里面塞满了冰块。从冰块里面又传出一阵阵刺鼻的鱼腥味——这是一辆给贵客们送鲜活鱼虾的冰车。
算我运气好,云湛郁闷地想着,不得不捏住鼻子,以免被那直贴到脸上来的鱼腥味弄晕过去。春季刚到,气温正是不冷不热刚刚好的时节,却得和无数的冰块亲密接触,那滋味同样是很难受的。他只能自我安慰:回去老子要找石秋瞳要点补偿费。
果然如他所料,这辆车同样没有经历什么像样的检查,轻轻松松就被放进去了。他随着车子颠啊颠啊,好容易等到车身静止下来。他侧耳倾听着身边的脚步声,不算多,只有三四个人,估计是来交割货物以及卸货运货的。他小心地从草堆里扒开一条缝,看清楚身边的建筑位置与格局,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圆筒,拧开盖子,扔了出去。一道刺眼的闪光之后,火焰飞溅,很快把周围的东西都点昭了,人们慌慌张张地救火,云湛趁着这个机会敏捷地钻出来,躲到了一个大水缸的背后。
他脱去侍卫的外衣,露出里面的粗布衣衫,把身上沾着的稻草屑拍掉,正在发愁如何去掉那一身引得苍蝇嗡嗡转的鱼腥味,转念一想, 带着这身气味混迹于此或许反而更安全——至少可以冒充从厨房跑出来的小工。
厨房里人多手杂,云湛很轻易地捞到一个盖着白布的大簸箕。簸箕里装的其实是一些削好的土豆,但盖着白布,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因此他可以装作送食物的样子,在驿馆不那么敏感的外围区域游荡一番。他注意到,这座驿馆里的猛虎卫数量,竟然不比王宫里少,可见国主真的是下了血本。
云湛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索性直接安排在宫里居住?那样保护起来会更方便一些,而且可以保证精锐力量集中,不至于出纰漏或引外人注目。
他忽然冒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有点明白了当中的缘由:国主对他的新盟友还并不是完全信任,或者说,他认为和他们过于接近是相当危险的。所以他可以同他们会谈,却不愿意把他们放在离自己太近的地方。
这样的同盟不会太牢固的,云湛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判断,彼此猜忌的利益纠葛关系永远是没法持久的。如果能进一步打探到一点消息,找点办法进行离间,以石之远多疑的性格,还是很能有机会瓦解同盟的。
云湛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一些了。他端着那一簸箕土豆,四处没能找到太好的机会,于是决定先回厨房,等到晚上再想办法。两分钟后,他刚刚找回来的好心情猛然间跌落到了谷底,就像是刚点燃的火堆被泼上了一桶冰水。
当时他刚刚把土豆放回去,转过身发现一个烧火工的表情有点鬼鬼祟祟,一边烧火一边东张西望,好像唯恐别人注意到他。作为一个心怀鬼胎的人,云湛很容易也能发现别人的心怀鬼胎,并且开始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也是个来打探消息的人吗?会是谁派来的呢?其他的王公大臣,还是忧心忡忡的敌国?
他用多年练就的本事,始终没有正眼瞧这个烧火工,却一直留神注意着他。到了傍晚时分,烧火工终于在确认无人监视他之后,离开了厨房。云湛提起地上的一个空桶,从后门出去,然后迅速绕到前门,小心地盯住他。
烧火工来到一棵树旁,停住了脚步,云湛赶忙闪身到一座假山后。很奇怪的,烧火工开始对着树后说话,云湛略一思索,知道树后面有人,无疑就是准备和他接头的。一阵晚风吹过,树后飘起一片黑色的衣角,云湛不由一怔。他听石秋瞳说过,关于石之远的新盟友,唯一能获得的信息,就是他们都穿着黑色长袍,遮住头脸。
这么说来,这个烧火工并非是打探这批人的消息,相反是他们的奸细,极有可能是为他们传递宫里宫外的其他情报的。这可太有趣了,云湛想,石之远和他的盟友之间,果然是尔虞我诈暗中算计着。
对话很快结束了,烧火工匆匆离去,云湛仍然躲在假山后,注意着那棵树。烧火工离开一会儿后,树后的人才谨慎地走出来,并且环顾四周,观察着是否有人跟踪。就在那一瞬间,云湛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一张充满童稚的小脸,他差点惊呼出声, 连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竟然是那个人!云湛感受到了真正的危机。他太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实力了,那是除了云灭之外,他武功学成后唯一一个能让他吃亏的人,也是他心目中九州大地上最危险的敌人之一,或许,应该把“之一”两个字拿掉。
虽然眼前这个人身材很高,但云湛知道,那只是一种巧妙的伪装,很可能是踩了高跷,在那件宽大的长袍之下,遮掩住的是一个身材只有他一半高的小小的矮人,一个河络。两年前的夏天,这个河络带着一脸天真无邪的憨厚笑容来到南淮城,一副人畜无害笨手笨脚的模样把云湛耍弄得够呛,到终于露出狰狞面孔时,已经牢牢占据了上风。虽然最后云湛也反戈一击,让此人的目的最终未能得逞,但那毕竟是云湛出道以来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败局,足以令他终生难忘,更何况,还是败在一个女人手下。
木叶萝漪,云湛默念着这个女河络的名字,可怕的木叶萝漪,九州历史最悠久的黑暗组织——辰月教的教主。而这也许就意味着,勾结衍国国主石之远的不是别人,正是让人一提起来就牙根发颤的辰月教,千百年来没有一刻不在惦记着发动战争的辰月教。
[二]
云湛一想到辰月教,两条眉毛就拧在了一起, 这是可以理解的。一直以来,九州大地上都存在着一些超越国家和种族存在的古老组织。这些组织不为单一的国家或皇室服务,不为某一个组织服务,而是有着自己特定的信仰与目标,并且为了这些的信仰而努力,甚至不惜牺牲生命。
这样的组织中,有很多很温和,并不具备什么侵略性。比如天然居、龙渊阁、长门修会等等,总体上都没什么危险性。但也有很多组织,从诞生开始就充满了刀锋的锐利,在九州历史上一次次用无数的鲜血与尸体刻下自己的印痕。这其中,势力最大、持续时间最久远、对九州的历史进程影响最深的有三个组织:天罗、天驱和辰月。
天罗的目标相对单纯,就是为了求财。这是一个杀手组织,有着几乎和身体本能融为一体的不可思议的暗杀技巧。天罗所培养出来的刺客,埋伏、跟踪、刺杀、潜逃、保密等各方面都无懈可击,曾经和云湛亦敌亦友的前任南淮捕头安学武,就是一个隐藏的天罗。
云湛自己所属的天驱,全称叫“天驱武士团”,但这个名字其实并不精确,因为天驱的成员无所不包,并不局限于武士。天驱所信奉的宗旨是“守护安宁”,也就是说,他们立志消除战争,维护大陆的和平。
“当然了,这样的口号听来漂亮,实则遭人痛恨,所以你们天驱总是遭到君主们的剿杀,直到现在还在公开范围内被官方禁绝。”石秋瞳颇带一点幸灾乐祸地说。
云湛点点头:“而辰月教,就是天驱的死敌了。因为辰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九州挑动战争。不过辰月的教义一向不为外人所知,流传下来的猜测也大多模糊,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辰月追求一种混乱中的均衡。他们既不希望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力量压倒一切一统九州,也不喜欢看到一潭死水昏昏欲睡的和平——就像现在这样。在他们眼里,世界就像是一潭池水,众生则是池水中的鲶鱼。”
“鲶鱼?”
“是的,鲶鱼。如果鲶鱼们始终平和相处,就会渐渐失去力量变得瘦弱,如果出现一头过于粗壮霸道的鲶鱼,其他的同类又都会死。所以辰月教一直所做的,就是维持九州世界的力量均衡与所谓`活力`,今天他们支持这个君主,明天又会改投下一位王侯。相当有意思的是,历次战争中,并非没有君王看穿辰月的企图,但辰月所能提供的从战略到情报再到秘术的帮助实在太诱人,以至于他们明知道这只是个甜蜜的陷阱,却仍然接二连三排着队往里跳。比如你老爹。”
“真是辰月教的话,可就不奇怪了,”听完云湛的汇报,石秋瞳也有了一种眉毛拧到一起的感觉,“怪不得我老爹那么有信心。我看过以前的史料,辰月教是每一次乱世的重要幕后推手,只不过他们从来都不是只帮助一家,假如谁的力量过于强大了,他们就会反过来制约。老头子不会没有听说过这些。”
“但是谁都想赌一把啊,”云湛说,“谁都觉得自己可以先获得辰月的帮助,然后再把他们一脚踢开自己抢占先机,可是谁的动作都快不过辰月。”
石秋瞳悲哀地摇摇头:“你说的倒也没错。”
“也就是说,试图刺杀你的人也是辰月了。你极力阻止这场战争,毫无疑问是他们的眼中钉。为了那个可笑无比的信仰,他们可是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愿意牺牲的,”云湛说到这里哼了一声,“显然你那野心勃勃的老头子也感染了一点他们的狠毒。”
石秋瞳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恨意。云湛接着说:“而且我们这次所面对的,是我生平遇到过的最危险的敌人,辰月教主木叶萝漪。她是个心机深沉、诡计多端的角色,尤其擅长伪装自己的真面目,连我这样阅人无数的老手都曾被她蒙蔽。现在萝漪出现在了南淮城,我和她又将故友重逢,那可真是一个要命的威胁。”
“这更要命的在于,上一次你们两人之间不过是个人的对抗,现在却牵上了国家战争,”石秋瞳不无忧郁地说,“看来,在沉寂了几百年之后,辰月终于要开始出动了,想到这一点我就禁不住冷汗直冒。”
“我出的汗比你还多,”云湛说,“因为我真的想不出办法能保证我可以战胜木叶萝漪。”
两个人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思绪如潮。虽然辰月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了,但一旦重新出现,带来的必然是席卷整片大陆的浩劫。
“看起来……你是不是需要向其他天驱求助了?如果辰月倾巢而出,那就已经不是你一个人能应付得了的了,”石秋瞳小心翼翼地说,“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演变成辰月和天驱的正面对抗,这可是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的热闹大场面了。”
“找他人干吗?我虽然只有一个人,保护你还是没问题的吧。”云湛想都没想,信口回答。
“你是猪脑子啊?”石秋瞳很恼火,“我说的是阻止战争的事,不是保护我的事!你那么大人了怎么分不清轻重……”
说到这里,她忽然住口不说,低下头去,耳根子有些发红。云湛也一下明白过来,嘟哝了一句:“你说得对,阻止战争,嘿嘿。我回去想想,多调查一些情况,然后再决定。我回去想想……顺便看看我叔叔给我的回信来了没……”
他逃也似地离开了宁清宫,心里一阵翻腾:在自己的心目中,究竟是即将到来的战争更重要呢,还是石秋瞳的性命更重要呢?如果仔细思考,自己应该是会选择前者的吧,毕竟自己是一个手中持有天驱指环的天驱武士,脑子里应该想的是九州、天下、大势、民生……可是,为什么不经思考的下意识反应会是那样呢?
他是在清晨的时候入宫的,现在出来已经是正午了。春天的正午,阳光虽然耀眼,却并不算太热。在经过了一个寒冬的阴郁后,南淮城的人们对阳光有一种特别的渴望。街上已经有了许多行人,他们中有的行色勿勿,大部分却都是悠哉游哉地随意溜达,慢慢地享受着春日的温暖与惬意。
云湛却一脑门子的官司,丧乱之神和木叶萝漪仿佛化为两根尖针,扎在他的背上,让他觉得有一肚子的气要叹,过了很久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乱走,眼前根本没有看路,已经不知走到哪儿了。云湛骂了自己一句,辨别一下身边的道路与建筑,发现自己原来一种向着南淮城东而行,前方不远处就是衙门了。想到衙门,一个名字蹦了出来,那就是总是和他作对的新捕头盛怀山。
说起来,现在那个化名李成,而真名叫做崔松雪的死者的案子,盛怀山必然还没有结论呢,因为他手里的线索是云湛随手制作的假货。假如他还没有傻透的话,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看出那是假货了。想像一下头发根根直立的盛怀山来找自己麻烦的样子,倒是一件蛮令人开心的事,但真的被他把麻烦糊到脑门上,可就未必开心了。想到这里,云湛明智地停住脚步,打算离开此地,别在衙门附近晃荡以至于不小心触到盛怀山的霉头。
然而世事往往如此,你越害怕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当着你的面发生。云湛不想碰上盛怀山,却偏偏就见到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吓得赶忙闪到路边。
不过幸运的是,盛怀山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正押着一个看来是刚刚落网的犯人往前走,而该犯人并没有做任何反抗,两手被反绑在背后,温驯得像头绵羊,盛怀山却一脸的如临大敌,死死盯着这名犯人,无暇他顾。在他的身边,还跟着十多个捕快,都在用同样的目光看着那个犯人,手都牢牢握在腰刀上。有趣的是,包括盛怀山在内, 所有的捕快都是满面燎泡,衣衫褴褛,就像是刚刚从火场里逃出来的,也难怪他们紧张之余没有看到云湛。
云湛暗叫一声幸运,侧身装作正在看路边摊出售的做工粗糙的泥人, 然后用余光带点幸灾乐祸地看着盛怀山的举动。但忽然间他的笑容有点僵,因为这时候他看清楚了,盛怀山所押着的犯人是一个女性羽人。那个人有着羽族特有的瘦而修长的体型,以及一头金色的头发。
云湛冒着被盛怀山发现的危险,稍微扭了扭头,看得更清楚。这的确是个羽人,看样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生得很清秀,但左手的袖子被扯掉了,露出手臂上一块醒目的陈旧伤疤。那里好像曾有一大块肉被挖掉了,雪白的小臂上留下一个浅坑。不过看这个羽人的表情,倒是相当有意思:她的面庞上还残留着泪痕,似乎是刚刚哭过,但并没有显得很悲伤,甚至有点满不在乎,虽然双手被捆得连走路都不舒服,却仍然犹带笑容,那含着笑意的懒洋洋的目光让云湛有些被触动。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也总是用这样的目光向世界表达他的倔强不屈,这个年轻羽人的眼神,竟然与他曾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么相似。
那一瞬间云湛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上前去从盛怀山手里把这个羽人救出来,幸好这也就是转瞬即逝的念头而已。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云湛苦笑着,仅仅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眼神吗?看这个羽人被那么多捕快如临大敌地围起来的样子,多半还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极度重犯呢——这年头的女魔头普遍都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漂亮脸蛋。他心安理得地这么想着,等到盛怀山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中后,转身向着城南走去,那是他的事务所所在的方向,城南的贫民区。但走了几步后,他又改变主意,转向了西边。因为此地虽然离衙门很近,离按察司也不算远。这一趟回来之后就急着去见石秋瞳,此后又一直为了调查石之远的盟友而忙活,还没来得及去探望正在缓慢治疗中的刘厚荣。对于云湛而言,牵连到无辜的刘厚荣中毒受伤,心里始终是觉得内疚的。
[三]
盛怀山这段日子以来心情一直相当恶劣。他本来自信满满要破掉那桩无头案。但是找来了最好的研究暗记密码的专家,也没能找出一丁点头绪。盛怀山不甘心,一直磨着几位专家,结果当中的一位终于发火了。
“要我说,这他娘的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银毫,上面不知道被哪个顽皮小孩随便刻了点没意义的东西,”他怒吼道,“所以别再来浪费我们的时间啦!”
这一声吼有如当头棒喝,盛怀山一下子意识过来:这他娘的的确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银毫,只不过在上面刻字的不是什么顽皮小孩,而是狗日的云湛。一定是那孙子在研究那个自己都没看清楚的小玩意儿时,悄悄调了包,真货已经被揣走了。
他怒冲冲地带上人去抓云湛,云湛却已经消失无踪了,哪儿也找不着。盛怀山更加恼火,想要以“盗窃关键证物潜逃”一类的罪名申请对云湛进行全城搜捕,结果申请提交后没几天,一盆冷水泼到了头上:证据不足,不予采纳。盛怀山悄悄找熟人打听,听说是有按察司邪教署的人偷偷捣鬼,这固然让他愈加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同为捕头,邪教署专设捕房的捕头比他要高一级,他能够去云湛面前耀武扬威,却轻易不敢惹到佟童等人头上去。
盛怀山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笑面虎,也就是说,哪怕此人在算计着如何扒你祖坟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能显得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向你提亲。但一般来说,成天在脸上憋着假笑的人,往往内心比常人更加容易积郁邪火,因为他们不能随意发泄。
正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案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重大转折,所以盛怀山咬紧了牙关,准备把存留的怒气都倾泻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嫌疑犯身上,他没有料到,这给他带来了更加意想不到的重大灾难。
这个时隔一个多月才浮出水面的证人,是南淮城南的一个知名地痞,这一天因为犯了一点小事,落到了盛怀山手里。盛怀山向来是没有心情亲自照料这些小虾米的,但近来心情不佳,正好需要发泄,于是亲自提审该地痞,二话不说先把他打了二十大板,打得他皮开肉绽涕泪横流。这个地痞相当乖巧,懂得察言观色,知道盛怀山这是在找出气筒呢,可绝不愿意再挨二十、四十甚至更多的板子:“盛大人!您饶了我,我有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您!”
“哦,说来听听?”盛怀山笑眯眯地说,显然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您不是在找游侠云湛吗?我知道云湛和谁有勾结,就在他失踪前几天,我亲眼在城南的久盛客栈见到过他,他鬼鬼祟祟地去找那里的一个店伙计,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地痞一口气说完。
盛怀山的眼睛眯了起来,走到他跟前,托起他的下巴:“说仔细点!”
地痞明白有了生机,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往下说:“我是在那一带讨生活的,经常会想办法到客栈里顺手牵羊拿点东西。那一天早上,我看到老板往柜台里扔了一个包袱,嘴里骂骂咧咧,说是有客人没付房钱就跑了,要拿这个包袱抵债,于是动了念头,想要顺走这包袱,没想到还没等我下手,包袱就被调包了。”
“调包?”
“是的,我已经盯着那玩意儿好久了,两个包袱面料和颜色都几乎一模一样,但花纹是有区别的,被我看出来了。我很纳闷,四处寻找,结果发现云湛躲在一个角落里,正在翻看那个包袱!”地痞说。
“那是哪一天?”盛怀山一把抓住地痞的胳膊。地痞吃痛,连忙说了时间,盛怀山的眉毛搅到了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说他和别人有勾结,又是怎么回事?”
“是店里一个叫卢保根的伙计帮他换的!”地痞作神秘状,力求使自己看起来是和盛怀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我经常发现云湛出现在久盛客栈,每次碰巧都是卢保根伺候他,这里面绝对有文章!”
盛怀山强压住心头的狂喜,脸上仍然带着高深莫测的阴笑,不咸不淡地恫吓了地痞几句,问明白卢保根的长相,把他放走了。接着他调派人手,立即赶往城南,准备把卢保根带回来严加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