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云锋伸手握住卷书背上之人那冰冷的纤手,心里一阵紧张,直到指尖感到了那微弱的脉搏之后才放下心来:“跟着我走。”带着他们就进入了里屋,也不知道对方碰触了哪里,一处书柜挪开,瞬间露出一个暗门,几人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他们已经没了退路,只能跟着这人。店铺中的伙计,随手点燃了最熏人的香火,让呛人的迷雾弥漫在整个铺中,门口几声犬啸,已经有黑衣人被恶狗给咬伤。等到黑衣人逐渐潜入店铺之中,盲人摸象似的到处乱砍之时,那伙计已经悄然站在了大街上,随手丢了一把柴火入了铺内。没了一会儿,就只能听到惨叫,再有人想要从门口窗口窜出来,都被不知名的暗器打伤重新跌入了铺内。
傻傻的路人,只能看着浓烟滚滚的铺子在日头下燃烧,而那些惨叫声一直叫了很久。
皇城众人,都深深的明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深刻含义。
夏令涴知道自己在沉睡中,可她感觉不到顾元朝那熟悉的熏香味道。她所处的环境没了王府萦绕不去的压抑,也没有夏家如密封蛛网般的小心翼翼,这里只有淡淡的清苦竹香,就好像很多年前她最爱煮的竹筒饭。小小的竹筒里面除了大颗粒的米饭还有红枣,又香又软。每次她惹祸,栽赃给了汪哥哥之后,就会亲自做竹筒饭,配上梅子与竹叶一起酿造的清酒,包上最新打的獐子,去给对方赔罪。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她都记不得了。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有人给她包扎伤口,也有人给她灌没放甘草的苦药。她像是一个木偶,被人折腾来去还不能反抗不能吱声。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依然昏迷着可神志清醒的她就能感觉有人来到了身边,给她盖被褥,整理发丝,将食指与中指按压在脉搏上一下一下的数着,久久也不愿意离开。
她浑浑噩噩的渡着时日,偶尔睁开眼就看到连翘惊喜的双眸,再一闭上又能感觉到那人靠近的气息。
“涴儿,再不醒来,就没有早饭吃了。有你最喜欢的银耳雀肉羹,还有酥脆的千层卷。对了,春梅已经开了,又可以摘梅花泡酒了。”
“被雪埋着的梅花泡酒才清冽怡人。”夏令涴轻轻地道,“汪哥哥,你起得好早。”
汪云锋拂开她的额发,笑道:“那是因为你太懒了。都这么大的人,还赖床。”
夏令涴眨眨眼,总算看清了床前之人的模样。她叹口气:“你又瘦了。”
汪云锋眼眶中似乎有什么蔓延而过。他起身端过一碗深褐的药碗,扶着她起来慢慢喝了,这才道:“你再睡下去,又要变成小时那肥嘟嘟的模样了。”
夏令涴抿唇,露出不同那日的温柔笑容:“真好,你没有变。”她顿了顿,感叹道:“我总是在想,汪哥哥如今怎么样了,他会不会还被我气得想要摔书,或者,直接连着几日都不见我,就为了等着我去道歉。”
汪云锋将她扶着靠在枕垫上,一时也不准备去唤人给她沐浴清理伤口,只是温和的凝视着她,就好像过去几年偶尔地视线相交中泄露的心事一般。
夏令涴揪着他的衣袖,如小时撒娇似的:“我这次不单要道歉,还要道谢。”她回视对方的目光,“谢谢你救了我,还有,对不起,我无意伤了你。”瘪瘪嘴,“汪哥哥,你不要娶我家尚锦啊!她是你的外侄女,就算有了肌肤之亲,你也不能娶她。”
汪云锋本还有点悲情的情绪,被她这一句没由来的话给打击得体无完肤,忍不住恨恨地道:“你就关心你的……女儿?”
“不。”夏令涴咳嗽了两声。
汪云锋神色又紧张,给她喝了两口水后,道:“我知道,我也明白,你不用急着跟我划清距离。”
夏令涴咕哝:“我是真的担心你爱上了我家尚锦,那娃儿太好色了。我才不要汪哥哥喜欢那小猴子,汪哥哥始终都是我一个人的哥哥。”若顾尚锦是豆蔻少女,汪云锋说不定就认定夏令涴这是在吃醋了。可惜,不是。哪一项都不是。
“既然都叫我汪哥哥了,那么我救你也就无可厚非。你等会,我去唤人来给你清洗伤口,顺道让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他看着夏令涴双眼放光,接着道: “放心好了,都是你爱吃的。”他笑了笑,“我没有想到你昏睡中居然还念叨着要吃美食,居然还记得百味斋的糕点。”
夏令涴厚脸皮的点头,只差流口水表示对美食的期待。
“对了,这里不是汪家的府邸吧?”
正准备出门的汪云锋顿了顿:“不是,是我家在皇城的别院。”
夏令涴再次点头,压下心里其他的问题,只看着对方缓慢的走了出去。春日的阳光和煦且温暖,洋洋洒洒的落在了他的发丝上,都要飞扬起来。她闭了闭眼,挥去心中的诡异感觉,等着连翘来通告她所不知道的情况。
五八回 ...
赵王府,书房。
顾元朝宠溺女儿,可从来没有把孩子抱到前院书房过。说是书房,其实是议事厅,里面经常里里外外坐了一圈参谋,这里是赵王府的权力中心,顾元朝的兴衰荣辱都是由这里的决断而沉沉浮浮。夏令涴是从来不会到这个屋子来,以前是尊敬顾元朝,毕竟一个是皇族,一个是世家,总还有一些忌讳。随着两人感情的增进,偶尔夏令涴会路过,让人将她清晨在花园里采摘的鲜花插到书房,自己在窗外瞧着好看,也就走了。她不会对他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她的一切言行也都是在顾元朝的眼线之内,却从无怨言。这让顾元朝不得不回报同样的信任,让原本还有些防备的心思也逐渐放下。
夫妻之间的尊敬,是相互的,夏令涴从她娘亲身上学到了很多。
顾元朝下午得到皇城禁卫军通报,说王妃遇袭生死未卜的消息时,本在午睡的孩子突然嚎哭不止,奶妈嬷嬷们轮番哄着都无济于事,他只能抱着哭得打嗝的女儿一起来了议事厅,与众人一起商议事情。暗中也派了影卫去寻找王妃的下落,怎么也没有想到得到的是保护王妃安全的赵王府护卫全部死亡的消息。不自觉抱紧了孩子的顾元朝再一次听到女儿哭泣的声音,越发头痛。
一边担忧夏令涴的生死,一边还要照常讨论朝廷大小事务,一边还要暗中加强对大皇子人的监控,只怕是对方已经动手了,最后还要哄孩子。现在的顾尚锦谁也不要,离开爹爹的怀中一会儿铁定哭得所有人恨不得扯头发。
顾元朝心里焦急,可不能让夏家得到消息,否则夏三爷和太子妃肯定要拿他好看,对着女儿哭嚎不止的脸慢慢没了耐心。守家和照顾孩子历来是夏令涴的事情,没有让他操心过一分,他从来不知道孩子可以无理取闹到这种地步。平日里看着夏令涴抱着女儿,逗她哭让她笑都是一个动作一句话的功夫,可在他怀里,孩子成了最顽固的一块石头,茫然四顾的到处张望,哭得眼眶鼻翼通红,还喉咙嘶哑,似乎等着自己最亲密的人熟悉的怀抱,还有那最真诚最温暖的笑。
可没有,什么也没有,顾尚锦哭了三日。
第一日的夜里,顾元朝是在孩子的抽泣中疲惫入睡的,半个时辰就醒了,梦中都是夏令涴一脸血泪的脸。第二日去了早朝,他转悠去了后宫,将宫里的几位娘娘都走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人的不妥,只好带着要出宫玩耍的顾元晴,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娃总算玩到了一起,赵王府安静了。影卫还没有王妃的消息,只知道被人带走,对方是敌是友根本无从知晓。顾元朝借此参了皇城禁卫军一本,得到一半的控制权,开始大手笔的整顿。
第三日,已经在兵营当值的夏令乾默不吱声的跟着赵王爷的马回了赵王府。顾元朝知道对方要问什么,可他已经身心俱疲,只是沉默的将又开始哭闹的顾尚锦放在对方的怀中。
只有七岁的顾元晴嫉妒地看着夏令乾怀中慢慢沉睡的皇侄女,伸出小手,道:“我喜欢她。”
夏令乾蹲子,与小公主对视:“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太过于贵重的东西,你越是喜欢失去的可能越大。小锦儿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你也不是唯一喜欢她的人,可你是最没有能力保护她的人。”
顾元晴稚嫩的嗓音在回响:“就好像,七哥哥没法保护七嫂嫂一样?”
顾元朝一震,夏令乾根本没有看他,只将睡着了依然抽泣的顾尚锦的小脸露给小公主看:“对。如果,你没法保护她,我们就不能将她给你。她会是我们夏家的宝物,不容许没有能力的人得到她的全心信任和牺牲。”他凝视着小公主,“这样,你还想要喜欢她吗?”
顾元晴紧紧抓住小女娃的衣裳:“她,她也喜欢我。我抱着她的时候,她也不哭。”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皱着眉头想了想:“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会保护她,嗯,我可以将她带在身边,谁欺负她我就揍谁,让父皇替我们出气。”小小的公主,在皇宫中并不是很得势,只因为是最小的女娃,嘴巴甜能够哄得皇上皇后所以才勉强得到了点地位,可这样的人要保护顾尚锦,不得不说孩子的眼中一切都太简单。
夏令乾失望的抱紧了顾尚锦,站起身来:“那对不起,你的力量不够,我不能将小锦儿交给你。”顾元晴被夏令涴教导过,自然知道夏家人并不容易妥协的性子。他们说不能,那就是不能。小公主不由得急了起来,一双眼睛热泪盈眶,不停地跺脚,揪着顾尚锦的衣裳不肯松手:“我,要怎么证明自己可以保护她。我会做到的,你告诉我。”
夏令乾将孩子放入顾元朝的怀中:“为一个人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不是口头说说就算了。而是看你面对困难,面对绝境之时的选择,就好像很多年前,姐姐面对屠刀奋不顾身保护了我一样。”
顾元朝目光复杂的接过了孩子,指尖摩擦着孩子那有些肖像娘亲的脸颊。孩子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女连心,顾尚锦的哭泣是感觉到了娘亲的危险,还是对爹爹的挣扎表示失望?他的确并没有将夏令涴的危险太放在心上,那样的女子,任何人都觉得她会活得好好的,谁见过猴子在山林里被危险的石头给打伤?顾元朝有自信,夏令涴会自己应付好一切。所以,有一部分的心思还是落在了朝局,落在了后宫那群心思叵测的女人们和明争暗斗越来越烈的大皇子斗争之上。可他忘记了,很多年前,夏令涴曾经为了家族做出过选择。为了给夏家留下一条命脉,她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保护了弟弟,一旦确定自己是累赘之后更是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自己。她的心目中,家人最重要,家族第二,顾元朝以前是第三,现在变成了第四,女儿成了她的心头肉。他压根忘记了,夏令涴面对绝境之时,那一股子的傲气和决断。
她……在被人威胁的时候,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舍弃自己的性命,让家人得意脱身的法子。让人没法用她利用夏家,威胁……顾元朝。
他的思虑不周,他的自作聪明会害死她!
不!
顾元朝只觉得心口突地抽痛,似乎一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整个人跌坐在椅上。顾元晴根本不管七哥会如何,她一把冲过去,猛地夺过了他怀里的孩子,紧紧的抱着缩到了墙角,结结巴巴地道:“七哥哥会让小锦哭,不给你。”看到睡梦中的孩子瘪嘴,她又学着这两日嬷嬷照顾孩子的样子,小手缓慢的摇晃拍打顾尚锦的肩膀,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哄着对方睡沉了过去。
“我会救出她。”他说。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慷慨激昂,也没有犹疑不决的战战兢兢,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好像,他说到就会做到。
夏令乾沉默的望着大雁朝最为倜傥风流,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子的神情由震惊到恍然醒悟,最后镇定的做出了选择,一边对城中传言的鄙视,一边又为对方刹那间难得一次的真情流露惊慌而震惊。唔,难不成家里最傻的姐姐还真的得到了这位王爷的真心?
天佑傻人!
夏令乾转身,如来时一般沉默的离去。
连翘给夏令涴擦了身再换了伤药之后,抹了满额头的大汗,问:“王妃手臂能动么?”
夏令涴靠在另一名丫鬟的身上,为了照顾她的伤势,汪云锋给她安置了几个伶俐的丫鬟和两个婆子,轻易都不大说话的人,让夏令涴的静养由内到外执行得彻底。
她先是动了动手指,才移动下手腕,再动静大些就觉得肩胛痛得厉害,连翘也不勉强她,只说:“毒已经都逼出来了,只要再养些时日自然会好的。”
夏令涴点头,喝了药之后,才借着对方安置她休息的空档,轻声问:“王爷那边可有消息?”
连翘将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半躺在靠垫上:“大傻传了消息出去,可今日已经第三日了都没有音讯,我怕夜长梦多让庄掌柜带着王妃的玉佩偷偷去了王府。”虽然求了汪云锋,可连翘用头发梢想都觉得等着汪云锋送消息只会越送越糟糕。也不能大张旗鼓的让大傻出现在皇城,因为敌人还未知,死在半路不划算。连翘在皇城中也早已是世家中出了名的俏丫鬟,没少跟着夏令涴出风头,更是无法出门,她相信黑衣人的同伙一定还在寻找着她们。最糟糕的是,这处庄子太隐秘,女子没有那个体力绕得出群山。
夏令涴问她:“为何不让侍卫去?”
连翘顿了顿,头也不抬地道:“我得让他守门。”言下之意,连翘怕汪云锋对夏令涴做出些什么来,有个王府的侍卫守门,屋里的人有些避讳,到时候赵王也不会误会。话没说出口,夏令涴已经听了出来,用另外一只手安抚的拍了拍。
连翘正准备给她盖上绣被褥,那头已经有人替她做了。两人一抬头,不知何时汪云锋已经走了进来,将被子盖到夏令涴腰间,连翘连忙接过拉到夏令涴的胸口。
夏令涴道:“汪哥哥这个庄园我倒是没有来过,是新置办下来的?”
汪云锋从身后丫鬟的手中端过一碗食物,稍微搅拌了下,再吹了吹,送到夏令涴唇边:“刚刚熬的穿山甲肉羹,趁热吃了吧。”
连翘要去接替,汪云锋端着碗盏一动不动,一双眼眸只锁定在夏令涴的脸上。他叹息一声:“是我很久以前置办的,那时候你我都还未成亲,本想在适合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之后,你我有缘无份,小小的院子只能静静的停在他心窝的一角,偶尔拿出来回味一下,想想它的女主人住在里面之时会是何等的欢欣和喜爱。
夏令涴暗中让连翘退让,轻笑道:“早知道你这么会赚银子,我就不自己开铺子了,让你拉我一把就银子从天而降,多好。”说着,就着他的手将肉羹吃了下去。
汪云锋笑道:“少年之时打发闲暇的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我们汪家,怎么说也是朝廷中有名号的世家,哪里能够自毁名声。”
夏令涴接着吃东西,眨眼道:“我就是小家子气,那比得汪哥哥财大气粗,好好的铺子说烧就烧了。”
汪云锋一愣,忍不住用手指挂了下她的鼻梁:“就你小家子气。”
夏令涴也怔了怔,不自觉望向对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纠缠。过去多少次,他一边替她收拾烂摊子,一边揉着她的脑际笑道‘就你淘气!’又有多少次,他一边替她挨罚,一边还指着她偷偷送来的吃食挑剔‘就你心虚!’
小小的一个动作,短短的一句话,是年少时多少个岁月累积下的感情,哪怕没有情爱,也会在不经意中被挑起,然后怔仲、回味。
那么多的亲密,像是初春最温暖的日光,穿透绿叶新芽落在百花上,绰绰的,望之喜悦。
回忆越美,思恋就越痛,现世更是将过去的一切摧毁,告诉他们那只是年少轻狂的岁月,你越是回忆伤得就越重,越是恋恋不忘越是自我折磨。
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相见不相识,而是明明爱着却不能拥抱。
汪云锋只觉得方才碰触的那一根手指麻麻痒痒的,似乎有千根针尖扎在了上面,连到心口都让人无法呼吸。他忍不住将指尖贴到唇边,像是要离对方更加近些,再近些。
夏令涴被中的手指狠狠地纠在了被褥上,她掩下眸子,不让人窥视到里面的神色。
何苦!汪哥哥,你又是何苦。
两人无话,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阴影已经冷哼出声:“原来你在这里。”
九回 ...
汪云锋在回忆,要从那甜蜜温暖中抽回思绪有点困难,所以他抬头的时候,门边的人已经露出了明显的薄怒。
原来你在这里。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惜,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汪云锋的发妻。而且这话插入的时辰也不对,因为汪云锋陷入自己营造的温馨氛围中还没多久,他没有想过这么快自己就从欣悦中回到了残酷的世俗。
夏令涴首先展颜,轻松地笑着唤人:“二堂姐,好久不见。”
夏令寐忽略汪云锋脸上由怀恋到痛苦的神情,对着榻上的人道:“你又为何在这里?难道你不知晓,赵王找你已经快要将整个皇城翻个底朝天了?听说安郡主喉咙都哭哑,而作为赵王妃的你却在汪家的别院,笑意莹然安之若素。”
夏令涴淡淡地道:“既然二堂姐已经来了,那么,我相信我的夫君也快到了,对不对?”夏令寐是什么人?她动手的时候从来没有错杀,也不会放过,她习惯于一击必杀然后让你翻身无望。想来,早就掌握了汪家的夏令寐是不会容许赵王抓到汪云锋的一点把柄的,她也明白,没有人可以将汪云锋从夏令涴身边脱离,等着别人来劝,不如她一刀将这两个人的鸿沟之间再砍出一条银河,让他们永远相望不相亲。
所以,汪云锋的痛苦她明白,更是乐意亲见。只是,她猜测过几十种夏令涴的神情和即将说的话,独独没有想到对方倒是比自己还急着与汪云锋拉开距离。
二堂姐,不是汪夏氏;夫君,而不是赵王。
夏令涴将亲疏看得明白,也说得明白。
夏令寐本该高兴的,可隐隐中觉得悲哀,还有更加盛的怒火。
夏令涴,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横在我们夫妻之间,你又凭什么得到汪云锋所有的爱,你凭什么用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我的笑话,蔑视汪云锋的深情,你凭什么?
汪云锋是傻,可他是我的夫君。虽然我怨他,恨他,可他是我的一切,我的荣华富贵我的亲情爱情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你轻视他就是轻视我!
夏令寐胸膛起伏几次,硬是将那些愤怒扯成一条平稳的线,缓缓地吐了出来:“我要与你谈谈。”
连翘倏地站到夏令涴的面前,厉声道:“汪夫人,赵王妃身子不好,受了惊吓,重伤还没有好全,不见客。”
夏令寐嗤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拦在我的面前。”
连翘身子一僵,她的确不算个东西,她只是夏令涴的丫鬟,可她是夏令涴心里最重要的助手,夏令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在夏家那种势力的家族里护着她,带着她进了赵王府,给了她别的丫鬟永远得不到的信任和一个丫鬟能够得到的最大的权势。她连翘可不再是夏家三房随便任人欺凌的丫鬟,她是赵王府的内总管。
连翘冷哼一声:“你又算什么?夏家二房的千金,还是汪府的夫人,那一样都不够资格求见赵王妃。在这皇城里,王妃病了,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会让她见客。难不成你汪夫人的地位比皇后娘娘还要高!”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直接让夏令寐咬碎了银牙。
另一旁,汪云锋已经放下了碗盏,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恍惚留恋,现在的他冷漠疏离且有身为世家大族中家主的气势,他微微一转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令寐冷哼:“我不来,保不定你们还做出些什么事呢。”
汪云锋玩味的笑笑:“哦,那你现在看出我们做了什么没有?是衣衫不整,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或是花前月下相依相偎?”他眉眼弯弯,若是在以前拿定然是温润公子,如玉如竹,现在瞧来,却有一丝丝的压力从眼角、眉梢、齿缝里面泄出来,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味道。
夏令寐一副捉奸的样子急匆匆的来,到了汪云锋的眼中倒成了自家妻子听信外人谗言,没事找事要闹得亲戚不和。相依相偎,他倒是想,可惜多年的氏族教育让他谨守君子本份,而夏令涴更是明白世俗流言的分量,一直没有让连翘出去,甚至于,这屋子外面还守着一个侍卫,再不济还有汪云锋的侍童卷书,还有丫鬟婆子们呆在长廊上。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厚重的窗帘没有拉上,阳光直泄进来,房门敞开着,屋里的人做什么,外面一眼就瞧见了。
他们能够做什么?
夏令寐气结。汪云锋话中的意思很明白,我想要做,可惜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对,想做却没法动手。我没法动手,你也没抓住把柄,你凭什么嚣张,凭什么责问?凭你汪夫人的身份?那对不起,我们没有做伤风败俗的事情,你这身份让你方才的质问成了笑话。夏令寐只觉得汪云锋回来之后,那由内到外透露出的温和不再是以前能够被人掌控得了了。以前的汪云锋,温和的外表之下是世俗牵绊的压抑,将他困住不如意且无法挣脱;现在的温和,就像棉絮里面埋着的玄铁,外面看着还是温暖和煦,一样的雅润可欺,却不再是能够任人操纵搓扁揉圆。这样的他,哪里能够再由着夏令寐压制!
夏令涴不想他们因为自己而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僵,也不想让外人看了热闹。她只轻声插话,道:“堂姐要与我说什么,直接在这屋里说就是。只是,我力气不殆,能听进去多少,又能回答多少就不可知了。”
汪云锋回头,望了她一眼。呵,她还是那股子明里服从暗里反抗的性子,从来别人不让她舒坦,她也不会让别人如意。暗自松了口气,又端起碗盏来,这次连翘再去接他也就自动放手了。
夏令寐左右看看,夏令涴的左边是连翘,右边是汪云锋,她就成了中间的菩萨,被两位门神好好的保护着,那夏令寐她又算什么?凶神恶煞?
明明气愤难当,明明委屈万分,可她却成了凶人,而对方成了天之骄子被人众星拱月,夏令寐不是没气的,可现在的她压制不了汪云锋,也不能太得罪赵王妃,就连连翘也狗仗人势。
夏令涴指了指一边的靠椅,上面铺了最软和的垫子:“堂姐,坐。”
夏令寐站着,冷道:“这是汪家的庄园。”你雀占鸠巢,还敢请我坐。她靠前一步,目光锁在对方的肩胛上,转瞬又偏过脸去,冷硬地问:“伤势如何?”
夏令涴没有忽略对方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好了七七八八。”
汪云锋接着道:“大夫说要静养,不能擅自挪动,否则伤口再次裂开会加重伤势。”
夏令涴笑道:“我哪有那么娇贵。”再一次对视夏令寐,问:“赵王什么时候来?他来接我我就走,若是没来,我就自己回去。劳烦堂姐帮忙安排马车,顺道借我几个护卫。”她眨眨眼,轻笑:“要武功高强的。”
汪云锋一震,立马道:“不行,现在还没查到要杀你的是些什么人,冒然离开只会横生枝节。”
夏令涴镇定地道:“我必须离开。”无论如何这里是汪家的别庄,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夏令寐就可以诬指两人中间不清不白,若是等到顾元朝,还指不定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们都知道,夏令寐提前来这里一步,是为了什么。夏令寐带走汪云锋,然后顾元朝带走夏令涴。汪云锋明白自己不能够跟赵王冲突,可赵王会感谢汪夫人的协助,对汪家而言,横竖利大于弊,足够抵消汪云锋窝藏之罪了。何况,救了自己的小姨子,有什么罪?夏令涴走与不走,对汪家没有什么影响,赵王会如何对待夏令涴,那是赵王府的事情,跟汪家没有关系。轻轻松松的,就将夏令涴置于两难的境地,又将病重的妻子置于盛怒和担忧的赵王这位夫君手中,到时候夏令涴是死是活,汪夫人可管不着了。
一箭双雕,赵王还不得不还汪夫人人情,虽然他并不情愿。
现在,夏令涴自己提起,是预料之中。只是,夏令寐没有想过夏令涴真的伤得这么重,面上愧色一闪而过,又想到因此可以得到赵王的一个人情,怎么样都能够赌了。她也有自信,夏令涴是不会将夏令寐来此的事情告诉别人,至于连翘,哼!她算什么东西。
夏令寐将保护自己的暗卫教给了夏令涴,汪云锋几次要阻止,夏令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的笑容成了一道不硬不软的力气,将外人的担忧都隔离在外。汪云锋无奈,只能让卷书换了平常侍卫的服饰,随行一起保护夏令涴。汪氏夫妻只带着两个寻常护卫走了。
夏令涴转头问卷书:“能够与赵王遇上么?”
卷书问她:“看你想不想遇上。”
夏令涴笑道:“自然是早些相见的好,我可是赵王的妻子。”这样反复强调,任何人也明白这位王妃对自己的要求,更是明白对方暗中的警告。要是这庄园里面传出去了什么话,唔,卷书,你就等着吧。赵王妃要暗中处置一些人,很容易。
白鹭书院。
夏令墨随着哥哥上了马车,其实他想要骑马,可哥哥说最近皇城不安全,坐马车好些。
才十岁的孩子,已经逐渐摆脱稚童的嫩色,经过书院多年的熏陶已经隐隐有了哥哥的一半影子。对外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可面对家人之时完全还是喜欢撒娇的幺子。
“哥哥,你说要如何重振一个家族?”
夏令乾从兵书中抬起头来,揉了揉弟弟的发顶:“最近都在跟哪些人亲近?还是认识了些遗腹子或者是私生子?”
夏令墨摇了摇头:“其实是前几年与我一同入学的人,他说他家里长辈获了重罪,早已死了,留下他一个遗腹子。他想要重振家族,所以在书院里特别的刻苦。”
“他学业如何?”
“啊,”夏令墨抓了抓脑门,讪笑:“还好吧。”
夏令墨相当于是夏家三房姐弟带大的,作为兄弟,令墨更是黏令乾黏得紧,故此只是简单的一个回答,夏令乾就知晓对方话中未说出的真相。
“宏愿很大,凡人太小。这世间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够做到。”将夏令墨不懂,令乾索性放下书来:“打个比方,就如名门世家。若是失了势,家里的所有长辈都被夺了权位,那么凭借着一人之力是无法振作整个家族的。做一件事,以前你有家族在,只要你说是哪家的人,别的世家与你家有交情的,自然愿意帮忙,因为会有大的回报。可若是没了家族的权势,你去求人,别人想要估算是赚了还是亏了,我暂时亏了什么时候能够赚回来?若是回报的年月太久,我又何必等,让别人去帮忙好了,反正以前也不止一家与你家有交情。你被一家拒绝,就有第二家,第三家,最后变成孤立无援。那时候,别说官官相护是妄想,就是想要独自支撑,也会面临着见利忘义落井下石之人,很难。而且,一个家族的人何其多,一根筷子轻易扭的断,可一双筷子或者一打筷子就难了。所以,若是要滔天权势,首先就要稳打稳扎,慢慢来,几代人的积累总能到达顶峰。若是只凭借一人,等那人故去,那个家也会垮了。”他感慨道,“这也是为何世家弟子明争暗斗是有,可一旦面临着利益却都是抱成团不分彼此。”
夏令墨似懂非懂,只是最后一句话听了明白,立时扑到哥哥的身上:“那我也跟哥哥抱在一块,你不能丢下我。”
夏令乾扯了扯小孩子的耳朵:“只要你不先舍弃我们,我们就不会放开你。”
正说着,马车一震,突地停了下来。夏令乾还没来得询问,倏地脸色大变,抱着弟弟居然就这么从车顶给顶了出去。周围是深巷,巷中全部都是黑衣人,面色狠辣,砍过来的刀剑刀刀致命。
巷子的更远处,赵王府。
安嬷嬷一身冷汗,目中的惊惧已经快要烧破了头颅,她对着方才正准备出门的赵王喊道:“王爷,不好了,安郡主与小公主不见了!”
顾元朝浑身巨震,跨马的姿势一顿,整个人差点就要从马上摔下来:“不——”
六十回 ...
顾元晴一手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顾尚锦,一手撑在碎沙石的墙壁上,摸索着前进。
周围漆黑一片,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唯一的记忆就是随身的宫女想要从她身边将顾尚锦给抢夺而去,啊,先软后硬,先哄后骗,最后露出了狰狞面孔,不给孩子就要公主死。
顾元晴不是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不可靠。她自认自己不是最聪明的人,也不认为自己是无知的女娃娃,她是公主。从小母亲的懦弱只会带给她灾难,带不来荣华。七哥哥是唯一一个会呵斥欺负她的宫人的亲人,告诉她如何整治不听话的宫女太监,告诉她如何哄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她在吃人的宫里活了下来,艰辛地,哭哭啼啼地,摔倒了还要爬起来。所以,她不在乎任何一个身边的人的性命,因为那些人都欺负过她,如今对她好可不代表以前对她好,更加不代表以后会对她好。宫女和太监都不是顾元晴的人,他们可能是皇后的人,可能是其他皇子和公主安置在她身边的人,也有一个七哥哥给她的伴儿,叫肥鸟的侍卫,平日里都穿着太监服侍随在她身边。
宫女来抢夺顾尚锦的时候,顾元晴选择了大叫,外面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何时晕倒了,肥鸟在宫女要杀了她的时候,推开了她,然后也不知道碰撞了哪里,只觉得身子被什么一推,下意识抱紧了哭啼不止的顾尚锦,再一睁眼的时候,就只看到缓缓关闭的密室大门。
门内是黑暗,门外是光明,可耀眼的光柱中,是肥鸟被宫女踢得吐血的情景,吓得她抱着顾尚锦飞跑。
秘道里分不清东西南北,也看不见光亮,偶尔在分岔口能够看到顶上泄漏下来的一丝光线,落在顾尚锦已经哭得红扑扑的脸颊上。
她摸了摸,全都是汗水和泪水,还在不停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