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她的未婚夫!”汪云锋抓狂,他也受不了夏令涴这种事到临头就开始犯傻的行径了:“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的夫君。”

夏令涴啊的叫:“你欺负我堂姐。”她又转向夏令寐道:“你确定要嫁给他?娘亲说了,男子对没有得到手的女子总是言听计从,一旦到手了就弃之如履。你们这还没有成亲呢,他就欺负你,这以后……”

夏令寐哼道:“不要你管。”

夏令涴无奈:“好吧,我不管!反正成亲的是你们两个,跟我没有关系。我才不要被你们算计着去跟爹爹说胡话呢,到时候肯定又是我吃亏。从小到大你们两个就会作弄我,看我傻傻的围了你们打转。”

汪云锋根本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拖着她出了小树林,一边走一边说:“这一次我不容许你逃避,今日我就要在你爹爹面前说出我的真心话。”重重落下的脚步和坚毅的背影,无不表示他面对困境时勇往直前的决心,和坚定的凌云之志。在火烧云的烘托之下,显得那么的高大和……扭曲。

因为,他身后的夏令涴是个极度不合作的反抗者。

她手脚并用的挣扎,心里则焦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汪云锋会这么笨,小时候看着可聪明了,怎么一长大就愚钝了呢!难道是因为从令姝那边看多了《情生生雨猛猛》,还是《门里花碎知多少》,或者他也中了《还猪公主》的毒,为了爱情要舍弃爹娘,兄弟姐妹,家族还有锦绣前程?

就算他肯,夏令涴也不肯啊!

夏三爷的性子她还不知道,就在前几年因为他们三姐弟出事,爹爹为了保下妻小平安,差点独自一人扛下所有准备皇后娘娘死拼。后来是因为夏家权势太大,容不得皇后娘娘推卸责任这才将事情给压了下来。当时闻先生就开导误会爹爹不爱他们只爱妾室腹中孩子的她,说爹爹为了他们情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夏令涴这才知晓对于夏三爷来说,家人和责任才是最重要的。这样的爹爹绝对不容许汪云锋毁了夏家姐妹的名声,也不容许两个堂姐妹因为一个外人而毁了姐妹情谊。

汪云锋是独子,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夏令涴不是,她有妹妹有弟弟,她不能只考虑自己以后的姻缘美满,她还要考虑自己是否给弟弟妹妹们做了好榜样,她必须保护他们而不是害他们。

夏令涴身不由己的被他拖着走,急得差点跳脚:“你,你真的说了,爹爹会打死我的。”

“不会,我会保护你。”

“你爹爹也会打死你的。”

“不会,我爹才舍不得碰我一根汗毛。”

哦,她忘了汪云锋是汪家的独苗苗是命根子,所以这就是他被皇城中众多少女喜爱的原因?因为嫁了他整个汪家就只有一位女主人,相当的诱人。夏令涴迟来了差不多七年的恍然大悟,某些方面而言,她是一只迟钝的猴子。

她又转向在其身后幸灾乐祸的夏令寐:“汪哥哥如是被他爹爹揍了,你们就没法拜堂成亲了。”

夏令寐头一扬:“我会让人抬着他磕头。”

“那多没意思啊,我们都没法闹洞房了。”

夏令寐别有深意的凝视着她,试探着问:“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难道你不感动?”

“啊,”夏令涴眨巴着眼睛,故作气恼的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何令寐姐姐不喜欢汪哥哥与我在一起,因为我的容貌在皇城排行第一百,而你是一百零一?或者,因为我能写七言绝句,而你只会写五言?更或者,因为我敢怂恿汪哥哥打你的大师兄,而你没法怂恿他去揍你的师傅?”

异口同声的大吼:“都不是!”

汪云锋那好不容易凝聚的悲壮气氛被夏令涴这么插科打诨给消磨了大半,无力的说道:“令涴,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不能辜负我对你多年的情意。”

夏令涴鼻子一酸,大声反驳:“我没有。你永远是我的汪哥哥,我永远是你的令涴妹妹。”除此之外,我们不会也不能是别的。

夕阳又落下去了一点,火红的光晕渲染了半边天空,而它的对面则是集聚笼罩而来的墨蓝黑暗。

汪云锋目中的隐痛就在那黑暗中一层层蔓延上来,瞬间占据了他整个眼眶。他觉得所有的一切声响都听不到了,一切的景物也都看不到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一张还略显稚嫩的脸颊,还有那随着成长时而灵动时而沉郁的双眸。他问,喉咙深处的哽咽堵得人的气息都不顺畅了:“只是兄妹?”

真的只是兄妹么?

当他第一次对她说喜欢的时候,她的懵懂;第一次送给她礼物时,她的珍重;他第一次替她背黑锅时,她的担忧。一起长大的那些岁月,欢笑时靠近身边得那个人总有他,委屈时陪伴在身边的人也有他,挨打时偷偷带着点心来安慰的人也是他。儿时的调皮捣蛋别人都深感烦躁,只有他会宠溺的揉着她的发顶说这样的令涴才是最真实的。因为她的肆意妄为是汪云锋没有的,她的无所顾忌是汪云锋不敢的,她的坦诚真诚也是世家女子中甚少得见,所以,他会从她的身上吸取那些温暖,一步步靠近。

可是,等到真正站在一处的时候,才恍然发现,两个人不可能永远无忧无虑,他们在长大。夏令涴的那些优点在岁月的消磨中逐渐隐藏,她被家规束缚,被亲情牵绊,被未知的姻缘恐吓,她也逐渐变成汪云锋眼中的那些寻常世家女子,有点小心机,谨慎守礼,面上那些跳跃的神色开始逐渐沉淀成一种恭顺和平静。

这样的她,让汪云锋心疼。就如最珍贵的宝贝被世俗的尘埃给蒙蔽,让她展露不出自己的光辉。他想要让她再次畅怀大笑,想要让她不去在意别人的想法而一意孤行,他想要保护自己的珍宝,让她在自己怀里肆意的绽放光辉。

他不想让她如自己的娘亲一样,在世人的目光下迅速枯萎,变得麻木、自私、且残忍。

夏令寐不远不近的看着,她不是没有看出汪云锋责问之下的痛苦,也没有忽略夏令涴在那一句话中出现的怀念和动摇。不过,她喜欢这样。她并不担心汪云锋去见夏三爷,她甚至鼓励他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夏三爷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期望。可任何人的指责都抵不过夏令涴亲自的阻挠。打蛇七寸,夏令涴就是汪云锋的弱点。相比之下,她更加想要看到夏令涴亲口拒绝汪云锋,也想要看她亲自推开对方。这样的伤害更加刻骨铭心,不是么!这样的话,即将嫁给汪云锋的自己就是他最后的稻草,是他疗伤的港湾。而伤了汪云锋的夏令涴肯定是没有颜面再见他,一辈子也别想在夏令寐面前抬起头。

一箭双雕!若是,再去夏三爷那边闹腾,就是一箭三雕,多好!从此,夏三爷也就亏欠了夏二爷的,什么清流中立派,在这种大家族中私情随时可以改变朝局,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和筹码。汪家唯一的儿媳妇也将成为世家大族中最让人羡慕的女子,因为,她能够掌控一个家族,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多好。

作为世家女子,就该学会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

“汪哥哥,”夏令涴站直了,轻轻弹了弹被揉皱了衣裳,垂首道:“还记不记得你满十五岁那一年的生辰?白鹭书院中,世家少年一旦满了十五就开始为朝廷做事,当中有一位才气武学颇高的古家公子,是古孙蓝的哥哥。”

“你说他做什么?他如今被调入外地做一地的县令,没有个三五年别想回来。”

夏令涴道:“你们男子们都只看得到朝局,而我们……则是盯着后院里的那些是是非非。古公子比你大五岁,二十弱冠之后他就要迎娶从小与之定了娃娃亲的卫小姐。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等着弱冠之后成亲结为连理。哪知,古公子的才子之名满皇城,弱冠之礼时被隐了身份的迦顺公主顾元溪看中,被皇上下旨赐婚,而卫小姐则被指向了定永王顾元尚为妃。”

“我与你堂姐只是父母之命,与皇族没关系。”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这才是真正的姻缘啊,她与他私下的那些小儿女心思在长辈和权势中算得上什么?

夏令涴摇了摇头,继续道:“古公子深爱卫小姐,两人一起抗旨,皇上震怒,公主更是以两家荣华为威胁要求他们顺从。”

汪云锋也想起了:“所以,古公子被安排到了外地,做了最小的官职算是惩戒?”他转瞬笑道:“若是这样,我不怕,大不了我带着你去做一辈子的县令。何况,”他怨恨的瞪向夏令寐,“我们一没有得罪公主,二也没有得罪王爷。”

“是。我们只是借由父母对我们的爱护,罔顾他们的期望一意孤行。”她走向汪云锋面前,仰视着对方:“你可知现在的古公子在何处?”

汪云锋眉头一跳:“皇上并没有因为此事为难古家与卫家。他们应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不是吧?他们的父母不会因此……”

夏令涴苦笑:“对。古家与卫家为了保自家权势,在皇上压下暴怒放了他们比翼双飞之后,隔了两年,特意制造了一起暴民动乱,将古公子引入趁乱打死了。而那位卫小姐,当夜上吊自尽。据说,至今他们的尸骨都不能回到家族墓地安葬。这是娘亲在前些日子告诉我的。”就在夏令涴哭诉父母不该为了家族和睦而逼得她屈服的时候,夏黎氏带来了一名神神叨叨的婆子,将皇城中这些年因为违抗父母之命娶了不该娶的人,或者嫁了不该嫁的人的下场都当作说书一般,全盘告知了她。

违抗皇家有死无葬身之地的,违抗家族有一辈子穷困潦倒的,违抗父母有终身背着不忠不义不孝的骂名而抑郁寡欢的。世人对男子总是宽容,可对女子……则是‘红颜祸水’一词概括。

那是警告,也是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命运。世家子弟,正面看时从小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背面看时则是挣不脱也跑不掉的责任重担。

“汪哥哥,你总是说喜欢我,这么多年大家也都知晓。可是,为何你爹爹一直不带着你来提亲?为何,你的娘亲对夏家其他姐妹们都很好,可是见都不愿意见我?爹爹嘱咐我不许对任何人说我与你青梅竹马,娘亲也叮嘱我不许与你私下一处。你……”其实,他只是一直没有平静的去看,冷静的去想。

这么多年了,若是真的抗争得过,他们早就水到渠成;现在汪家与夏家二房的定亲看起来突如其来其实早就已经是终局,是长辈们早就算好了的。

她抽抽鼻子,只觉得满心的委屈都要溢了出来:“这些你都知道,对不对?可是,你也不愿意放弃,你也想要逼得我承认。你是汪家独子,可汪家还有旁系,如是你真的为了儿女私情反抗父母,那么迎接你的则是仕途坎坷或客死他乡;而我,若能与你一起活着吃苦受累还好,最坏的怕是已经舍弃了家族的你也没法迎娶我,你会遇到从所未有的阻碍,而我会在逼迫下嫁给其他人,到时候天个两方不得见,抑郁终身。相比之下,在一个皇城中,又是亲戚,虽然做不得最亲密之人,可也是兄妹。总比……双双……

汪哥哥,我不想你为了一个夏令涴而违抗家族,引得你与父母反目,也不想因此而让一身才学付诸流水。”她直视着对方,她要让对方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担忧,轻轻的说:“一个小小的夏令涴,不值得你为她付出一切。”

夕阳最后一抹艳色也坠下了屋檐,黑暗席卷了所有的光明。遥遥望去,就连那青瓦白墙都被笼罩了一层墨色,高大的树木簌簌作响如鬼魅窜行,让人心里发寒。

两人对望中,汪云锋眸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湮灭了,归于沉静。

“我明白了。”他说。

夏令涴在他的注目中扯开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那么脆弱,那么飘忽,再也没了明亮。

她一步一挪,小小的转身都让所有的骨头在抗议,让她连那一抹微笑都要留不住。她明明想要哭的,偏生还要笑;她也该笑的,可心底的哭海翻腾不绝。

路过已经掩饰不住欣喜和满意的夏令寐身边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冷笑:“现在,如你所愿了!二堂姐。”

对方嗤的一笑,自信满满的道:“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只要我要的没有得不到。”夏令涴贝齿都要将唇瓣给咬出血来,摇晃两下最终缓慢的出了这处让她绝望的小树林。直到背后那无尽的绝望再也感觉不到了,她才猛地向庭院冲去,那里星点烛光闪耀,不知能否温暖她冰冷的心房。

作者有话要说:初恋,青梅竹马~~

三二回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小姐?”门外响起苍老而慈爱的声音,闷头呆在屋里哑哭的夏令涴吓得赶紧擦干了眼泪,从脚踏上爬起来坐好:“尚嬷嬷,有事?”

尚嬷嬷是黎家多年前送来给夏令涴的管事嬷嬷,在这屋里的地位比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连翘都要高,算得是真正一心一意爱护着夏令涴的老人家。尚嬷嬷也不掌灯,借着门口的小灯笼继续发挥它微弱的光芒,迳自去打了一盆水来,拧了毛巾给夏令涴擦脸:“你的性子就随着你娘亲,吃了苦受了累,被人冤枉了都埋在心底谁也不说,面上还要硬撑。”

“哪有,我可笨着了。外人都知晓我不如令姝聪敏,也不如令乾细心,做事毛毛躁躁不周全,还心慈手软担不得大事。娘亲可完全不同。”

尚嬷嬷也不反驳她,自行让屋外守着的小丫鬟去拿些冰块来,一并包在小毛巾中按压着给夏令涴敷眼消肿:“这你们姐弟们就不知道了。当年啊,你娘亲皮着呢,在家里都待不住一天到晚跑到大街上乱窜,总是抱一些猫啊狗的回来被老夫人训。”

夏令涴扑哧的假笑,又想起在平遥之时家里什么不多就是宠物多。小尾巴的名字还是娘亲给起的,说是狗狗太黏糊人,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活像大人多了一条尾巴似的。小偷儿是野猫,经常跑到夏家厨房偷鱼,娘亲亲自守了几日逮住之后就带在了身边。除此之外,娘还爱养麻雀、乌龟、鲤鱼。平遥的老家中后面有一大块的院子,全部都是山里人送来的野花野草小树,被娘亲一起整成了风景别致的花园。

尚嬷嬷给她将那依然带着苦的笑意抹平了:“夫人有你这么大的时候认识了你爹爹。可惜,那时候你爹爹不得夏家老夫人宠爱,轮不到他娶黎家的大小姐,那时候你娘亲每日里偷偷出去回来后就是这么苦笑。”

夏令涴啊了声:“娘亲从未说过,爹爹不讨祖母喜欢倒是知道。就算是现在,爹爹在伯父和叔父面前也甚少说话。”她又想起了夏令寐找夏二伯求来的亲事,换了她,就算爹爹真的去找汪家,汪伯伯也肯定不会让自己的独子嫁给夏家最不得宠的一房吧,到时候也不知道会如何羞辱爹爹。一想到爹爹早知自己女儿的心思,可还逼着她不与汪云锋靠近,那时候,爹爹一定也是在自责自己连累了女儿。娘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耳提面命,也是怕她到时候心愿不得尝,平白受了大家的嗤笑而委屈。

夏令涴在夏家众多姐妹中的地位尚且如此了,在皇城众多世家中,可以想象别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爹娘的。爹爹在朝堂中的时候,娘亲参与的那么多名门茶会诗会之时,那些个命妇又是如何蔑视娘亲,讽刺爹爹的官小权微?他们的忍让,他们的委屈又有谁知道?他们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家儿女在众多世家弟子中,在白鹭书院中如何明里暗里被欺压?然后又是如何咬紧牙关去朝堂中争夺,在大家族中周旋,等待着一击必胜,鲤鱼跃龙门。

“对,那时候你的外祖母也知晓他们两人的事情,就与你爹爹说,世家女子嫁人,一种是嫁给与自己才貌相当正值鼎盛之期的男子,一种是嫁给若干年后能够担当大任有大气度大智慧之人。问你爹爹要做哪一种。”

“爹爹如今的官职都不高。”

尚嬷嬷给她端了薄荷茶清喉,道:“可你外祖母亲自登门,向夏家许了这一门亲事,并且他们定亲之时提出了一个要求。”老人家脸颊上每一道皱纹都是兴衰岁月留下的刻痕,她单手挑起夏令涴的下颌,沉声道:“她要求你爹爹在第一个娃儿成亲之前让夏家,乃至整个皇城看清楚夏祥君的真正本事。她要你爹爹带着你们一家子成为皇城数一数二的权贵,不让你娘亲,你们姐弟永远的屈居其他世家子弟之下。”

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气:“这怎么可能?”

尚嬷嬷笑道:“你这笨孩子,难道没有发现你爹爹这几年的政务已经忙了起来么?”

“真正的权贵之家,当家人少说也得是一品官员,同时挂有三品至五品的闲职。而且家族中其他男子也都必须在其他官职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那就是了。你的伯父叔父们已经是你爹爹的踏脚石了,他成了朝廷三大势力之一的掌舵人。如今,连皇后的舅舅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夏令涴摇摇头:“我不懂。”如果爹爹真的那么厉害,她也不应该会被汪云锋的娘亲嫌弃,她也不用委屈自己。这么想着,她又吸着鼻翼,脑中汪云锋那一句‘我明白了’在脑际久久不散。

“快了!”尚嬷嬷道,拿起众多的香粉眉笔,再一次替夏令涴掩盖好那些伤心的痕迹,一如多年以前,她为对方的母亲遮盖最深的不忿不甘:“再等等,没多久夏家三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们姐弟会成为所有世家子女们羡慕的对象。机会来临之时,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夏令涴只觉得这话里有话,可她仔细再问,尚嬷嬷已经不愿意多说,只推着她出门道:“好了,现在你该去看看另外一个伤心人。看看算计你们姐弟之人的下场,看看痴心妄想想要让你娘亲暴毙之人的下场。布局了这么多年,第一颗棋子也该‘功成身退’了。”

柳氏的院子偏静,周围种植着她最喜爱的牡丹花。夜色黝暗,那大朵大朵的鲜花在一丛丛翠绿之间盛开,红的如血,白的如鬼。

两人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只能听到里面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如厉鬼在嘶喊:“我的儿子,是你们杀了我的儿子!”从敞开的窗口望去,只能看到一屋子的白烛,猩臭的血气迎面扑来,而柳氏就在那屋中的最中央,抱着一节节断开的手臂和腿脚哭喊。

她的面前,静静矗立着的六岁孩童跌坐在地上,脸上身上全都是一条条的血痕,如被索命的恶鬼给抓挠过一般。

“今天的药都让她喝了?”

“岂止,喝了整整三日的分量。一个时辰之前,我们就将厨房做好的这些‘断手断脚’给丢了进去,只说因为她不愿意拿银子赎小公子,所以绑匪给她送了一些东西。”

“令墨什么时候进去的?”

“半个时辰之前。”尚嬷嬷道,“他说要见柳氏,于是丫鬟们就将他带来了此处。来之前,柳氏早已被药物和这些残肢给彻底弄疯了。”

跌坐在中央的令墨喃喃的唤‘娘’,膝行到了柳氏身前摇晃着她的手臂:“娘,我是令墨啊,你看看我。”

“走开,”已经疯癫的柳氏手臂一挥,残破的指甲划在稚童脸上留下深深的血印:“谁也不能抢走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永远跟娘在一起,不出去了,那里也不去了。”她抱着一条断腿,任由上面的血迹糊满了自己的脸颊,转瞬,又爬去更远的地方抱来一只上臂紧紧搂着。

“娘,看看我啊,我是令墨!”夏令墨拖着柳氏的衣摆使劲摇晃,想要将她怀中的那些白花花血糊糊的东西给丢弃。两个人在屋里抢夺,柳氏一次次躲避不开,索性一脚踹了过去:“滚!你不是我儿子。我的儿子才不会叫别人娘亲,才不会跟着那些女人的子女们玩耍,他也不会抛下我一个人……呜呜,我的儿,娘再也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了。我要让那些抢夺你的人不得好死,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让他们霸占你的家财,让他们哄骗你离开我,让你情愿去读书也不陪在我身边……”

“娘……”虽然以前少不得听柳氏私下里咒骂夏黎氏和三位姐姐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毕竟哥哥姐姐对他很好,大娘也非常疼爱他,他知道大娘失去了小儿子,他愿意做大娘最疼爱的幺子,他有两位娘亲不好么!那样就能够得到更多的关爱,也不会被人欺负。

“对了,”柳氏突地转头盯视着他,额头的死血混着汗水流到眼中再化成泪水流淌下来,如妖如魔,她尖锐的问:“你叫令墨?”

“……是,是。”夏令墨被对方的样子吓得连连倒退,怎么爬也爬不起来。柳氏喉咙伸出发出咯咯的残笑,猛地一把抓住对方的脚腕:“令墨,那个贱-人最小的儿子,哈哈,我看到了,他成了一块死肉全身发紫一动不动,哈哈,死得好。我就是要让他死,哈哈,贱-人的儿子一个也不能留。对了,车夫……你怎么还没有带着那个贱-人的儿子回来,要是将两个儿子的尸首都放在她的面前,她肯定会抓狂吧,哈哈哈……在我面前摆什么当家主母的谱,夫君是我的,夏家是我的,金银财宝都是我的,命妇的封号也是我的,哈哈……死,你们都要死……”她的视线俯视着小小的孩童,张开那淌着血水的大口:“你怎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柳氏一把抛开手中的物品,扑到夏令墨的身上,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口中不停的说:“去死,去死吧,死了……死了之后,这个家就全部都是我的了。我会恢复柳家的荣耀,我要做人上人,我要让那些看轻我蔑视我的人都舔我的鞋子,哈哈……”

夏令墨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娘要掐死他。他明明是她的儿子,她却要自己死。这不是他的娘亲,他的娘亲该日日抱着他安睡,教他读书写字,亲手给他做衣衫,带他去玩耍,他的娘亲……不舍得让他伤了分毫,不会对他疾言厉色,娘亲……

柳氏双手越来越紧,一双美目撑得如修罗,口中喃喃的‘死’不停。

夏令墨全身挣动,脸颊由白到红到紫,气息逐渐微弱……

‘嘭’的,脖子上的禁锢突然松懈,夏令墨头顶笼罩的恐怖阴影疾速的飞了开去,他呆滞的眼眸中映照出一个熟悉的人影,身躯被温暖紧紧拥住,将他脱离最寒冷的湖底。身边的人大喊:“还不制住这个疯女人!”一边拍打着他的脸颊,一边在他胸口按压,焦急的唤他的名字:“令墨令墨,哥哥来了,令墨……”

猛地吸进几口气,夏令墨呛咳了起来,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死死地揪住身后夏令乾的手腕:“哥,哥哥……”

“在,哥哥保护你,没事了!”

“我好怕,哥哥……”他艰难的爬向夏令乾的身上想要寻求最大的安慰,眼角扫视到柳氏癫狂的大吼大叫就忍不住发抖,将小脑袋埋入哥哥的怀中:“我不要看见她,不要……”

稚童的哭喊撕开了某种深埋的记忆,夏令涴脑中不由得想起那个死去的车夫,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睛在她眼前越来越近,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小姐,可以走了。”

夏令涴仰头,在幽暗的灯火中只能看到尚嬷嬷平静而深刻的面容。老人家拍打着她:“这个世上,女人的斗争永远都无止尽。以后你嫁了人,少不得要暗地里处置某些痴心妄想的人,记住,不要心慈手软。”

夏令涴木然的点头。她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心房在一次次割开的同时又竖立起更加坚固的堡垒,将她死死地护住,等待着下一次的脱壳,迟早有一日她会化蝶,真正的展开自己多姿多彩的人生。

“嬷嬷,你说,若是爹爹真心喜欢着柳氏,会不会容许我们这样对待她?”

“傻姑娘,这世上江山与美人从来不得兼得。”

“可爹爹与娘亲很是和睦。”

“那是因为夫人将老爷的江山看得比自己重要,所以,他们的目标一致,也就能共患难同进退。这才是世家夫妻的相处之道。”

夏令涴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远远望去,只能看到皇城之中万家灯火闪耀,与夜空的银河遥相辉映,就如世家子女们的星星之火,点亮着偌大的一个王朝。

事后,夏三爷知晓了当日的来龙去脉,包括汪云锋最后的黯然离开。这一位自小就独自奋进的男子沉默的抚着大女儿的发顶,轻声说:“爹爹不会让你吃苦的,迟早要让你百倍得偿。”

夏黎氏怀中抱着乖巧听话的夏令墨,轻声笑道:“别给她一些妄想,养成了刁钻狂妄的性子不好。”她端详着自己的女儿,感叹:“十四岁,也可以带入宫里给那些娘娘们瞧瞧了。”

正说着,丫鬟们禀报:“赵王殿下来了。”夏令涴皱皱鼻翼,那个混蛋又要来欺负她了么!这一次,她可不会退让了,哼哼。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子登场,哦也~~我今天很早吧,很勤快吧,啦啦啦~~

有人表扬我咩?

三三回

天气渐热,顾元朝来的时候就唠叨着想要去水榭坐坐,因为夏家的大花园中有个莲花池,水榭就架在池中央,周围清香怡人,景色甚美。

“你倒是会挑地方,难不成今日里还想会会那一位美人?”

“唉,”顾元朝故作惋惜的道,“来之前倒是真的有美人跟着,可进了夏家大门起,美人就甩了我跟着其他俊公子走了。”

“哎呀,可见对方很是聪敏,没有被某些人的地位给蒙蔽了慧眼。”夏令涴随手接了一碗冰镇莲子羹送到对方面前,笑道:“我真替你难过,可见做了王爷也不见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她的表情一点都不难过,反而透着幸灾乐祸。

“花已经开了。”

“啊?”

顾元朝指着大片的池子,笑道:“夏府的莲花比你诚实。看看它们绽放的叶瓣,娇嫩的花蕊,还有压倒某人的无双姿态,都是在反驳你的口不对心。”

夏令涴眉毛一挑:“你这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这人很低调,从不自夸。”顾元朝吃了一勺子冰莲,碎冰的爽和莲子的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满头满脸都表示出我就是在自夸,你能拿我怎么着!

夏令涴有种想要把所有的冰块砸在他脑袋上的冲动,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两人一时无话,连翘趁着这个空挡捧着金盆送上来一卷布帛。金色腾龙绣缎被展开后,里面洋洋洒洒的写了一段文字,最后盖上了红泥御章。这份圣旨是顾元朝亲自来夏府宣读的,之后被夏家长辈们依次看过,最后才转到夏令涴的手上。这已经不是夏家第一次接圣旨,可却是第一次收到关于夏家三房姊妹的旨意。

夏令涴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似乎上面的每一个文字都宣告着自家妹妹下半生的荣耀和困苦:“没想到令姝居然能够得到太子的青睐,被选做了太子妃。”

“是皇后娘娘亲点,经过皇上御批的太子妃。过了半月,就会随着其他王爷的王妃人选一起公布天下,普天同庆,多好。”他放下勺子,别有深意的问她:“你不替你妹妹高兴?”

夏令涴瞥他一眼:“你不替你哥哥,也就是太子殿下高兴?”

顾元朝手一摊,呵呵笑道:“实际上,我在为他憋屈。要知道,你家的令姝在白鹭书院是出了名的才女,虽然排名第二,这么多年了也没有超过古家的二小姐古孙萃,挺可惜的。”当然,他的表情跟憋屈没有沾上一点边角,他在幸灾乐祸。

夏令涴不乐意了。自家人可以嗤笑妹妹的僵尸脸,讽刺她是万年老二,也可以挑剔她虎牙比门牙短,可到底是自家人怎么说都无事。这要是外人唠叨了,他们这一家子铁定翻脸无情。

护短,是夏家人的天性!

鼻子一歪,嘴巴一撇,夏令涴脑袋一扬,也做出一副高傲又惋惜的模样:“实际上,我也在为妹妹不值。她那满腹经纶配上‘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的容态,这北定城还找不出任何一位可以与之媲美的才貌双全女子,真要嫁,也该是嫁给对她一心一意的天下第一大文豪,而不是搬弄权势到时候还要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太子爷。古孙萃算什么?一天到晚只会用吟诗作对的去调-戏世家子弟,半夜穿着半透纱衣抱着她姐姐古孙蓝一起滚床-单,哎呀,她这嗜好倒是与太子殿下蛮相近的,听说太子在十五岁那一年就收了身边的宫女,每日里让宫女们穿着薄透的纱衣翩翩起舞……”

顾元朝完好的面具裂开一条缝:“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子殿下才不会做出有辱斯文之事,他可是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人。”

夏令涴眨眼,翻转着手腕端详着自己的指甲,无所谓的道:“那就是误传了,也许,那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你——赵王顾元朝!”

“一派胡言!”

“啧啧,”夏令涴假惺惺的摸了一把脸,甩甩手,似乎上面还粘着某个人震怒下喷洒的口水:“别人怎么说的我就怎么传达的,你对我发什么脾气。难道,”她稍微凑过去,轻声问:“那些传言是真的,所以你才恼羞成怒?”

顾元朝的嬉笑面具裂成了三瓣:“我第一次知晓,你还有诬蔑人的本事。”

夏令涴咧出一排整齐的贝齿,明晃晃的摆着嘲笑要闪花对方的眼:“赵王,别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诬陷我,我会去未来的妹夫那里告状的,就说‘赵王殿下对外宣称太子殿下有裸-睡的习惯’,怎么样?够震撼,够劲爆吧!”

吸气,再吸气,然后缓缓地呼气。顾元朝重新坐了下来,讥笑道:“才一个多月不见,你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唔,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也长进了,可喜可贺。”

夏令涴笑眯眯:“好说好说,难得赵王殿下夸奖我一次,我会宽宏大量的在未来的妹夫面前放你一马的。”她再吃了一勺莲子羹,“对了,我可没有自夸!”我比你这一年到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人朴实多了。见好就收的某人推着吃食:“快吃吧,莲子消火的。你老人家真的动了肝火,我小女子可就倒霉了。”

顾元朝懒懒的接过,大大的塞了一口,让那冰渣将口中的火气给浇灭,再顺了气:“我听说你的汪哥哥要成亲了。”

夏令涴眉目不动,淡淡的道:“赵王的八卦欲很好很强大。我听说,你的妃子人选还没有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