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玖抬头看了眼已经走在前面的李光吉以及站在原地等父亲的张仲瀚,小声道:“太后正在正殿等您,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张仲瀚笑眯眯的看着顾如玖的背影,然后道:“顾兄家的女公子当真是可爱烂漫,让人见着便心生愉悦。”
“都被内子给宠坏了,”顾长龄笑着摆手,“你看看像个什么样子。”
张仲瀚闻言仍旧只是夸奖,言语中对顾如玖甚是欣赏。顾长龄偏爱自家幼女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别看他这会儿说自家闺女怎么怎么不好,张仲瀚敢肯定,若要真有人说他家姑娘不好,他铁定马上翻脸。
周太后已经猜到三人为何而来,所以等三人坐下后,就提及了下个月千秋节时邀请各家贵女去泰和别宫的事情。
这下连李光吉也没话说,再不好提立后一事。他抬头见顾长龄神情如常,仿佛对此事半点没有意外,心中忍不住有些疑惑,难道此人早知道这事了?
这么一想,他心头有些发紧,顾家能知道的事他却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等出了康泉宫,李光吉朝顾长龄拱手道:“顾大人好耳目。”
顾长龄笑道:“李相此话何来?”
李光吉笑了笑没答,反而跟顾长龄说起了春种之事。顾长龄也仿佛没把他之前那句话放在心上,两人再度愉快交谈起来。
张仲瀚时不时插几句嘴,笑呵呵的犹如个老好人。
顾如玖带着贴身丫鬟以及几个太监慢悠悠的走着,她对所谓的杏花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找个离开的借口而已。
“县主,御辇过来了。”身后一个太监小声提醒。
她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帝王仪仗远远的朝这边行来,于是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哪知御辇在经过这边时停了下来。
“师妹,”晋鞅掀起御辇前的帘子,露出俊美的容颜,他面带微笑看着顾如玖,“你在这儿做什么?”
顾如玖想起刚才自己离开康泉宫时的借口,只好道:“杏花阁的杏花开得正好,我想去看看。”
“正好我也无事,师妹可介意多一个人同行?”晋鞅掀起帘子的手没有放下,反而问出这么一句。
“多一个人同行正好。”顾如玖笑望着晋鞅,觉得晋鞅确实需要多走走锻炼身体。
晋鞅走下御辇,走到顾如玖身边,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站定:“师妹请。”
“陛下请,”顾如玖没有动。
晋鞅知道她虽行事天真,但是在规矩礼仪上却从不忽略,所以只好先走了一步,然后侧身与她说话,“师妹喜欢杏花?”
“好看的东西都喜欢,”顾如玖注意到他这个姿势,面上的笑意更加柔和,“陛下喜欢什么?”
“小时候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株桃树,刚开始我总盼着它开花结果,后来发现它结的果子不仅小,毛还特别多,吃起来又涩口,我就不盼着它结果了,”晋鞅说到这,摇头笑了笑,“所以我大概比较喜欢能结好果实的花。”
这想法挺务实的,顾如玖心想。转念又想,堂堂王府嫡长子,却要盼着桃树开花吃个桃子,这日子过得肯定不算特别舒适安逸。一时间她对晋鞅又有些同情,于是道:“我住的院子里没桃树,可是有颗橘子树,去年就已经开始结果,等今年果实熟了,我送陛下一半。”
“种橘子树挺好。”晋鞅心里清楚,桃花略显轻浮,像顾家这般疼爱孩子又讲究的世家,怎么会在他们院子里种这种树?
“那今年秋天橘子成熟时,你可不能把今日说的话忘记了,”晋鞅笑着道,“若是没记住,可别嫌我到时候厚颜向你讨要了。”
“陛下放心,我们顾家人有一条家训就是,不可轻易承诺于人,但若是许诺便要重诺。”顾如玖点头表示郑重,脸上的表情却带着笑意,“今年橘子熟了,一定给您送进宫来。”
“不轻易承诺,许诺便重诺,”晋鞅笑道,“顾氏先祖不愧是胸有沟壑的高人。”
是啊,如果不是胸有沟壑,又怎么把已经没落的家族挽救回来,顺便还坑一把其他竞争对手呢?
从这一点来说,顾如玖确实十分佩服自家的先祖。
两人走得不快,走到杏花阁的时候,竟花了两三刻的时间。此时杏花开得正好,顾如玖站在门口,看到地上一大片杏花瓣,而枝头的花朵更是开得正艳,忍不住道:“如云如雾,当真是漂亮。”
她正说完这句话,一阵风起,枝头的花瓣随风而起,就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雪雨,美得让人觉得若是惊扰了这场美景就是过错。
晋鞅看着身边面露微笑的少女,目光落到她发间的那片杏花瓣上,忽然想,或许日后就会有个俊俏公子陪伴她赏花赏景赏尽美色,陪着她尝天下美食。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也挺……好吧?
眼看着那片花瓣落在她发间怎么也不落下去,他指尖微颤,最终却没有伸手去拿开。
“陛下,你在看什么?”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顾如玖回头,就看到晋鞅清亮的双眼,疑惑的眨眼,“我有什么不对吗?”
“没,”晋鞅淡笑着摇头,然后指了指她的发间,“上面有片花瓣。”
“哎?”顾如玖猛的甩了甩脑袋,然后问,“还有吗?”
“别动,”晋鞅笑着叹息一声,伸出白皙如玉的手,避开她的青丝,捻起了那片花瓣,然后放到她掌心,“给你。”
顾如玖举起这片花瓣凑到眼前,笑着道,“俗语有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看这谢了的杏花,就从粉红变成白色了。”说完,便提起裙摆道,“所以我今天还是趁有花的时候,折几支回去给姑母看看。”
“姑娘,”秋罗唤了一声,扭头见皇上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你们站着做什么,”晋鞅转头看那几个跟着顾如玖出来的太监,“别让县主摔着了。”
几个小太监见状,忙都跟了上去,在顾如玖的指挥下,折下好些漂亮的花枝。
“分给你一半,”顾如玖抱着几支花过来,大方的塞了几支到晋鞅手里,“你送的花姑母看见了,肯定高兴。”
“你带回去的,母后也一样高兴。”晋鞅伸手捻走她发间的几片花瓣,笑着道,“现在就回去?”
“所以我们才一人一半嘛,”顾如玖回头看了眼杏花林,点头道:“再漂亮的东西,看第一眼时都是惊艳的,可是看久了,便失去了那份惊艳。”
晋鞅看着手中的杏花,笑着道:“今日师妹说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顾如玖愣了愣,她说什么了?刚才那句关于漂亮与惊艳的话?
扭头见晋鞅一脸笑意的样子,她忙收回目光,一个大老爷们长这么好看做什么?简直让人把持不住。
太后见顾如玖与晋鞅一起进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道:“怎么捧这么多花回来?”
“花开得正好,不让姑母看看,岂不是可惜了,”顾如玖把花插进一个花瓶中,然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洗了手,“姑母瞧瞧,这可是陛下与我特意为您挑选的。”
太后看了眼晋鞅,起身走到花瓶旁,观赏后道:“难为你们一片孝心,这花确实开得格外的娇艳。”
“母后喜欢就好,”晋鞅朝太后作揖道,“方才在路上巧遇师妹,便陪她往杏花阁走了一道,如若不然还看不到今日的美景,那真是遗憾了。”
周太后看着他没有说话,扭头见顾如玖正在兴致勃勃的整理花瓶里的杏花,便道,“久久,坐下喝口茶。”
“好。”顾如玖给花枝摆了个顺眼的角度后,才坐回椅子上。
顾如玖看出母子二人可能有话想说,略坐了一会儿后,就起身找借口告辞了。
“母后,儿子可能心悦一女子。”晋鞅捧着茶杯沉默片刻,忍不住开了这个口。
“可能?”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既然陛下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又何必跟哀家提?”
“我……”晋鞅看着太后脸上的笑,犹豫道,“我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也愿意陪我生活在深宫之中。”
周太后闻言笑了起来:“你倒是比你老子强。”
晋鞅知道太后所说的“老子”不是诚王,而是先帝。
“你能说出这句话,可见是真的对这名女子有几分心思,而不是把她当成可有可无的物品,”周太后沉思片刻,“你若是真有心,便去求娶她。感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不然到了最后,不过是你耗尽了感情,而她怨恨你终身,彼此徒留不甘而已。”
晋鞅放下茶杯,起身朝周太后深深一揖:“儿子明白了。”
“你回去吧,我有些倦了。”周太后摆了摆手,揉了揉额际。
“儿子告退。”晋鞅知道以太后的性格,必然不会马上问他女子的身份,也不会为难他,但他心里清楚,他此举让太后为难了。
可是他却不能直接告诉太后,他对自己当做妹妹的女子起了男女之情,他担心太后会对师妹不满,更担心让师妹知道后,反而对自己起了疏远之意。
“太后,”刘姑姑见太后脸色不好,忙上前道,“您怎么了?”
周太后摇了摇头:“我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可是……”若不是她有意纵容,晋鞅又怎么会发现自己的心思?
她曾经考虑过,等顾如玖得到县主爵位后,就让她回到顾家,由顾家给她挑一个如意夫婿。
可是她不忍心晋鞅到了那时才发现自己的心意,最后在求而不得中痛苦。
更何况她心疼久久,却不代表着她能凭借着这份心疼,任意操纵着她的感情。
久久与晋鞅会如何,应该由久久自己来选择,而不是由她自作主张。
她……也舍不得自己亲手培养的帝王,这辈子落下这份遗憾。
西配殿中,顾如玖环视着这个东西越摆越多的房间,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开口提出回府的事情。
她进宫已经有半月有余了,虽然太后对她非常好,但是老待在宫里也不太合适。
“长颜县主可在?奴婢乾坤宫何明,奉皇上之命,给县主您送东西过来。”门外传进来一个太监的声音。
顾如玖眉梢微动,何明?
往日给她送东西过来的领头太监一直是白贤,怎么突然变成和她朝宝绿点了点头,宝绿走到门口道:“何公公请进。”
“不敢不敢,”何明朝宝绿拱了拱手,才带着身后捧着东西的宫女太监往内殿走,进了内殿,他头也不抬,先给顾如玖行了个大礼。
“奴婢何明,见过长颜县主,”何明磕了一个头,才说明来意。
顾如玖让他起身后,才去看他送来的东西。
送来的这些全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其中最精致的是一支杏花金步摇,精致到可以看到花瓣上露水珠的地步。
她正欲开口言谢,突然见自己另一个贴身丫鬟木香神情惊惶的往殿内跑,脸上还犹带泪痕,俨然失却了平日的冷静与仪态。
顾如玖见状,心头突然莫名一跳,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第35章
“木香,发生了什么事?”顾如玖把步摇放回盒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姑娘,”木香跪在顾如玖面前,声音沙哑道,“大奶奶没了。”
“你说什么?!”顾如玖有些发懵,眼睛看着木香的嘴在一张一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大奶奶今日乘坐马车去五庄观上香,哪知司马家三房的公子纵马飞奔,惊了大奶奶套车的马,结果……结果孩子没保住,大奶奶也去了。”木香哽咽着说完这几句话,抬头见顾如玖面色煞白,心中忍不住担忧道,“姑娘……”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想起大嫂平日待自己的好,还有自己对小侄儿出生的期待,顾如玖心头一闷,竟是喘不过气来,脚下发软便往地上坐去。
“姑娘!”宝绿与秋罗见顾如玖样子不太对,忙上前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含笑瞪了木香一眼,让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免得让姑娘再受刺激。
“你们去准备马车,我要回府。”顾如玖推开含笑递过来的茶杯,声音有些颤抖,“我要立刻回去。”出了这种事,不知道家里人会如何难过,她根本无法放下心来。
“奴婢马上找人去备车。”宝绿见姑娘这般模样,十分的担心,当下也不敢耽搁,提起裙摆便匆匆往外跑,安排人去准备车马。
“何公公,今日实在万分抱歉,”秋罗转身朝何明屈膝,“待家中事了,我家姑娘再向陛下道谢,还请公公……”
“秋罗姑娘万不可这样客气,”何明满脸悲戚,躬身道,“还请县主节哀,不可伤了身子。”
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顾家大少奶奶一尸两命,始作俑者还是司马家的人,这下朝中可有得闹了。
司马家大房老爷子是先帝的老师,又是京中有名的能耐人,这事司马家若是不给个合适的交待,只怕顾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清楚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何明躬了躬身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抬头看了眼面色惨白的长颜县主,忍不住想,都说姑嫂关系不好,看长颜县主这个模样,倒是与家中嫂嫂感情颇为深厚,不然也不会难过成这样。
紫宸殿,晋鞅见何明回来,便问道:“县主可喜欢那些东西?”
“回陛下,县主原本是很欢喜的,可是顾侯爷家发生了大事,县主现在正急着回去,”何明顿了一下,见陛下面上露出焦急之情,也不等陛下开口问,便机灵道,“司马家三房的公子在官道纵马,惊到了顾大少奶奶的马车……”
“顾大少奶奶怎么样了?”晋鞅皱起了眉头。
“顾大少奶奶……一尸两命。”何明见陛下面色阴沉得难看,顿时把头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一尸两命?”
晋鞅想到了顾如玖提到这个未出生侄儿时的愉悦,还想到了顾长龄近来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语气低沉道:“那个纵马伤人的司马家公子呢?”
“奴婢不知。”何明哪里知道这些,就连这件事也是在长颜县主那里听到的。
晋鞅闭了闭眼,挥手让他退下。
“陛下,”殿外,胡云旗高声道,“陛下,微臣有事求见。”
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坐着的晋鞅突然站起身,匆匆朝殿外走去。
“陛下?!”胡云旗见晋鞅出来,刚行了一个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对方的影子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人已经走到几步开外。
他愣了愣,与其他几个贴身伺候晋鞅的宫女太监一齐追了过去。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青石路板有些湿滑,晋鞅踉跄了一下,靠扶着旁边的白玉柱子他才没有摔倒。可是这会儿他顾不得这些,拽起外袍把它塞进玉腰带中,然后继续朝朱雀门的方向跑去。
见到他这样,别说乾坤宫近身伺候的宫侍吓白了脸,就连胡云旗等几个龙禁卫也忍不住心生担忧,陛下的身体不太好,这么跑身体受得了?
顾如玖从没有想过自己家中会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明明前几日大嫂还让二哥带话进来,说她要去五庄观为家以及未出生的孩子祈福,这才过了几日,好好的一件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司马家!司马家究竟何等猖狂,竟然在看到有马车经过后还会纵马狂奔?!
想到枉死的大嫂与未出生的侄儿,顾如玖捂住气得隐隐作疼的胸口,司马家,又是司马家!
原本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下,顾如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掀起帘子正想问究竟是谁拦住了她的车架,就看到晋鞅气喘吁吁的站在马车前方。
晋鞅见她掀起帘子,刚想说话,结果还没张口便猛咳起来。
“陛下……”顾如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潮红,弯着腰直喘气的少年,怔怔道,“您为什么在这里?”他身边伺候的人去哪儿了,怎么任由他这么跑来?
“师妹,”晋鞅走近,抬头看着马车里的顾如玖,把一块洁白干净的手帕放到她的手里,“你i别难过,注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