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豁达,夜里独自一人躺下,摸着身边空荡荡的褥子,傅容睡不着了。

幸好还有亲人。

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在王府住着寂寞,乔氏几人来王府更勤快了。傅容有妹妹弟弟,有姐姐有外甥女,还有傅宝秦云玉等平时谈得来的小妹妹们陪着打趣,日子过得倒也充实,傅宣更是在肃王府住下了,每日同傅容下棋说话。

这日徐晋的大舅母谢氏连同徐晋姨母秦二夫人过来串门,崔绾秦云玉姐妹俩也来了。

傅宣跟两位长辈也见过几次,文文静静地行礼。

谢氏握着傅宣小手赞道:“六姑娘年后才十三吧?瞧瞧这模样,再过两年都要将你三姐姐比下去了。”

“舅母谬赞了。”傅宣落落大方地回道,她跟傅容是姐妹,同傅容一般称呼谢氏。

秦云玉跟傅家姐妹十分要好,听了这话在一旁笑着打趣:“舅母怎么能当着我四嫂的面这么说呢,四嫂不爱听怎么办?谁不知道四嫂才是京城第一美人啊。”

傅容佯怒朝她伸手:“连你也敢笑话我了,过来,看我不掐你的嘴!”

秦云玉笑嘻嘻躲到了傅宣身后。

傅容招呼两位长辈落座,梅香领着小丫鬟规规矩矩上茶。

傅容有点诧异崔绾竟然也来了,好奇问道:“妹妹今日怎么没在宫里啊?”

崔绾柔声道:“前日云玉进宫,得知她今个儿过来,我便跟她一起出宫了,明天再进宫看姑母,顺便把东西搬回来。”

“搬回来?”傅容不解。

谢氏摸摸女儿脑袋,感慨道:“是啊,年后绾绾也十五了,是大姑娘了,再在宫里住下去不太合适,只能有空再进宫探望她姑母了。”

崔绾有些羞涩地垂下头。

傅容了然,大户人家的姑娘一般都是及笄后开始谈婚论嫁的,崔绾的婚事虽然早已内定,眼下也是该避避嫌了,再在昭宁宫里住下去恐怕会传出闲言碎语。

只是婆母,身边突然少了个亲女儿似的解语花,怕是要失落一阵子吧?

暗暗沉思,忽然发现秦二夫人正悄悄打量妹妹,眼里似乎很是满意。

傅容朝妹妹看去。

傅宣坐姿端正,举手投足娴静端庄,她个头又比同龄姑娘高,瞧着倒像是十四五的大姑娘了。

傅容目光又从秦二夫人身上扫了一圈,心底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秦二夫人该不会想把妹妹娶回家当儿媳妇吧?秦英,秦英好像比妹妹大六岁?等妹妹十五的时候,秦英都二十一了,秦二夫人真舍得那么晚才给儿子娶媳妇?

傅容本能地不愿相信,可秦二夫人看妹妹的眼神太不对了,再看傅家几个儿郎皇帝的几个皇子,二十来岁娶妻似乎也寻常。

等客人们走了,傅容将傅宣叫到身边,想问问妹妹是否跟秦英打过交道,又怕妹妹太聪明猜出她的意思然后再反过来训她一顿,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等等吧,徐晋回来她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或许秦英早就有心上人了呢。

反正妹妹还小。

~

昭宁宫。

淑妃惦记儿子也惦记儿媳妇,碍于不能出宫,只能拿出针线给开春就要出生的孙辈缝衣裳。

崔绾抱了一盆“十丈垂帘”菊花从外面兴奋地走了进来,“姑母,您看这盆开得多好……姑母怎么又缝衣裳了,您注意眼睛,别累着。”

侄女兴致勃勃,淑妃便放下针线,同她一起赏花。

“姑母,我喜欢这盆,明天抱回家行吗?”崔绾亲昵地问。

淑妃叹气,捏了捏她小脸:“好狠的心啊,自己走了不算,还想将我的花也顺走。”

崔绾靠到她怀里,软声撒娇:“姑母不用难过,我一有空就会进宫看您的,我也舍不得您啊。”

娘俩说了会儿贴己话,淑妃拍拍崔绾肩膀,起身道:“既然今年花开得好,那绾绾跟我一起去挑几盆,你四嫂自己在家闷着,送几盆花给她,看着也舒心。”

崔绾露出一副失望表情,假装吃醋道:“姑母真是,我还当您想送我几盆呢,闹了半天是给四嫂挑的,真是偏心。”

淑妃忍俊不禁,拍着她手道:“好好好,也送你,那些花随便你挑行了吧?”

崔绾这才满意。

两人在花房里逛了好一会儿,精心选了十来盆菊花名品端到屋里,再一次遴选后才挑出九盆最好的,由淑妃身边的大宫女亲自领人送往肃王府。

很快九盆名品菊花就摆到了傅容屋里。

婆母送的礼物,傅容当然喜欢,送走宫人后领着傅宣一起赏花。

冬日里风景惨淡,一下见到这么多五颜六色的菊花,确实赏心悦目。傅宣都认识,傅容就跟在她身后,听妹妹一样一样给她介绍,小姑娘看的书多,记性也好,居然每样花名的来历都记得清清楚楚。

走到一盆花色红黄相映的菊花前,傅容眼睛一亮,“这盆我见过,叫凤凰振羽是不是?”说完低头去闻。

傅宣点点头,因为这盆凤凰振羽太过好看,傅容抬起头后,她也忍不住低头去嗅。

小姑娘闭着眼睛,神情专注,跟傅容吸一口气就算了的闻法大不相同。

傅容耐心地等着妹妹,弟弟活泼妹妹文静,她都喜欢。

赏完花,傅容让傅宣挑几盆搬到她的厢房。

傅宣跟自家姐姐是不客气的,挑了四盆命丫鬟搬过去。

次日早上起床,傅宣亲自给几盆菊花浇水,知道傅容起得晚,她自己在屋里赏花,赏够了去上房看傅容的那几盆,都摆在外间,她放轻动作,也不怕吵到里面酣睡的姐姐。

梅香得知她来意,将人请了进去。

“你是昨晚浇的水吧?”傅宣瞅瞅花盆里的泥土,轻声问。

梅香点头,知道傅宣喜花,懂得也多,不安地问:“是不是我浇错了?”

傅宣摇摇头,“没事,都差不多的,我就是随口问……”

话未说完,眉头皱了起来,低头去闻几盆菊花。

梅香面露不解。

傅宣将五盆菊花都闻了一遍,起身后神色复杂:“梅香姐姐爱花,你仔细闻闻这五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说着挑开帘子去了内室,见纱帐里傅容睡得安详,身下也没有不妥才悄悄退了出去。

梅香刚好闻完最后一盆,困惑道:“六姑娘,我没觉得哪不对劲儿的啊,闻起来都差不多。”

“就算都是菊花,香气也不该如此相近,更何况昨天这几盆还没这么香的。”傅宣沉着脸道,命她去请葛川。

☆、第 164章

????“姐姐,醒醒。”

晨光熹微的屋子里,傅宣坐在床边,轻声唤道。

傅容身子变重后就养成了面朝里侧睡觉的姿势,这是母亲教的,说是孕妇朝左侧睡舒服些。听到妹妹的声音,她慢慢转过身,困倦地揉眼睛:“宣宣?什么时候了?”

她脸圆润了很多,看起来却还是以前那个爱睡懒觉的姐姐,想到姐姐嫁到王府后先后经历过两次暗算了,傅宣心里发酸,一边伸手去扶傅容起来一边轻声道:“有点事情,姐姐先起来收拾,一会儿再跟你说。”

她神秘兮兮,看样子又好像有什么大事,傅容困意顿消。

“姐姐身体可有不舒服?”傅宣亲手照顾她穿衣服,看着姐姐的大肚子,担心地问。

“没有啊,挺好的。”傅容实话实说道,眼看傅宣带来的两个丫鬟青书青竹端水走了进来,越发困惑了,“梅香兰香呢?”

“她们俩暂时不适合服侍姐姐。”傅宣淡淡地道。

傅容看看她,没有再问。

收拾好了,傅宣领着傅容去了堂屋。

堂屋中央,温嬷嬷正在同葛川说话,梅香兰香两个跪在中间,兰香眼圈是红的,梅香神情还算冷静,只有一张温婉脸庞惨白如纸,瞧见傅容,两人一起喊了声“王妃”。

“这是怎么回事?”傅容皱眉。

温嬷嬷扶着她落座,慈声劝道:“王妃别急,先请葛先生给您把脉,有事咱们稍后再说。”

关系到自己的身体,傅容从善如流,目光在屋里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再投向外面院子里摆着的九盆菊花,最后落在跪于一旁的九个小厮并四个芙蕖院小丫鬟身上。

葛川替她把脉,很快便收了手,起身道:“王妃胎相稳健,诸位不必担心。”

傅宣松了口气,站在傅容身边解释道:“姐姐,今早我赏完我那四盆菊花就过来这边看你的,却发现那几盆闻起来比昨天咱们赏花时多了一种淡淡的香味,我觉得不对劲儿,让人把我那四盆也端了过来,发现也多了这种香,但我离开房间时还没有的。”

葛 川接话道:“老夫查过了,应该是有人提前在菊花根部的泥土浅处埋了麝香粉末,昨日送过来时麝香被泥土遮掩,因此王妃跟六姑娘没有察觉。然后九盆菊花分到了 两边,梅香昨晚给菊花浇水,麝香受水冲击露了出来,被六姑娘察觉。而六姑娘早上给菊花浇水,麝香散发出来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刚浇完水时六姑娘没有闻到, 过了会儿再闻就有了。”

傅容明白了,瞅瞅梅香兰香,再看向院子里跪着的众人:“能往土里藏东西的就他们几个碰过菊花的人是吧?首 先院子里的几人可以排除,他们往芙蕖院搬菊花时每人只碰过一盆菊花,如果有人挨个碰过,当时就被人注意到了,所以他们没有机会往九盆菊花里下药。而从昨天 菊花放到芙蕖院到今日早上,进过外间的除了我跟妹妹,就只有梅香兰香两个……”

“王妃,不是我们做的,我们绝不会害你啊!”梅香兰香齐齐磕头。

傅容当然相信自己的丫鬟。不提上辈子两人对她的忠心耿耿,单提这辈子,两人真想害她腹中的孩子,有的是机会,只是为了转移视线的话,她们可以在她进宫那一次暗中动手脚嫁祸旁人,也可以在景阳侯府其他府中女眷过来时下手,不必等到今日。

但傅容不能当着温嬷嬷的面直言梅香兰香无罪。

因为除了肃王府的人,昭宁宫里的人同样可以往菊花里做手脚,而且机会更多,傅容直截了当地说梅香兰香无罪,便是将嫌疑全部推到了昭宁宫那边。虽然傅容心里确实怀疑昭宁宫有人动了手脚,她却不能说出来,不能没有任何证据就相信身边的丫鬟,然后怀疑婆母。

温嬷嬷在宫里过了那么多年,傅容能想到的她当然也想的到,而现在她便代表着昭宁宫了。

她走到傅容身边,低头请示道:“王妃,梅香兰香两个有怀疑,昭宁宫里搬运菊花的宫女太监也有怀疑,请王妃允许老奴进宫一趟,将此事禀明娘娘,咱们两边一起审问,才不会叫那阴险小人逃之夭夭。”

傅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将手放到肚子上,神色凝重地道:“此事关系王爷子嗣,关系到肃王府昭宁宫是否暗藏小人,那就劳烦嬷嬷跑一趟了,嬷嬷到了那边,务必先向娘娘言明我身体无碍,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婆母傅容是一万个相信的。

温嬷嬷点点头,傅容习惯想吩咐梅香去取肃王府进宫的腰牌,临开口前换成了许灵,让她看着梅香去取。

送走温嬷嬷跟葛川,堂屋只剩傅容姐妹并四个丫鬟,许灵守在外面。

梅香兰香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就算那麝香不是她们动的手脚,早上没能察觉菊花的异样也是她们失职,否则若不是六姑娘敏锐地发现异样,王妃很有可能就糟了暗算。

“王妃,是我没用,早上我收拾屋子时还闻了闻那几盆花,竟然都没察觉。”梅香磕头认错。

兰香也跟着磕头,她也看那几盆花了,闻到淡淡香味就当成了花香。

傅容心里乱着呢,见她们哭哭啼啼的,她没好气地训斥道:“行了,有后悔委屈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自证清白,许灵呢,你带人去搜她们两个的屋子,不管有没有搜到都先关到柴房里去,什么时候抓到真凶再放她们出来。”

兰香惊恐地抬起头。

梅香却笑了,磕头道:“王妃教训的是,我们一定会好好闭门思过的。”

兰香反应慢一拍,听她喜滋滋的,她很快转过弯来了,咧嘴傻笑。

这事暂且只能这样安排了。傅容高声喊来一直在外面守着的两个二等丫鬟,吩咐她们摆饭,又派人去如意斋那边传话,命琴香先回来伺候一段时间。

姐妹俩单独用饭时,傅宣打量傅容神色,小声问道:“姐姐心里有怀疑的人吗?”

傅容摇摇头。

肃王府没有疑凶,昭宁宫那边傅容不知道那些菊花之前都经过哪些人手,只有婆母才能查出来。

~

昭宁宫。

温嬷嬷进宫时,淑妃跟崔绾刚用完早饭不久,崔绾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只是下午才出宫呢。

因此温嬷嬷低声回禀肃王府的事情时,崔绾也在场。

“四嫂没事吧?”她情不自禁攥紧帕子,着急地问,“我在医书上看过,说孕妇最碰不得麝香的!”

淑妃平静地拍拍她手,儿媳妇真有事,温嬷嬷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得到温嬷嬷肯定的回答,崔绾松了口气,随即眉头紧锁,看向淑妃:“姑母,这事分明有人存心陷害四嫂啊,竟然还敢在姑母送四嫂的菊花上动手脚,其心可诛!”

淑妃颔首,这个侄女生来聪颖,又从小在宫里长大,能想到其中的关键并不意外。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岑公公:“将花房所有伺候的人包括今日前去肃王府送花的人都押起来,一一审问,搜查其房间是否藏有麝香,再去请太医,检查花房其他花盆里有没有麝香。”

岑公公低头领命。

“等等!”崔绾突然喊道,转而在岑公公疑惑的目光里对淑妃道:“姑母,那些花是我陪您一起挑的,那么我也有嫌疑,姑母让岑公公把我那边也搜查一番吧,我知道姑母信我,但这事必须查个清清楚楚,我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将来才好见四嫂。”

温嬷嬷赞许地点点头。

亲手养大的侄女,淑妃当然不会怀疑,不过崔绾的话确实有道理,便示意岑公公照崔绾的话去做。

崔绾瞅瞅自己身上,走到温嬷嬷身前道:“嬷嬷去屋里搜我的身吧,我跟那些宫女都有怀疑,理该经受同样的搜查。”

淑妃皱眉,“你这丫头怎么还钻起牛角尖来了?”

崔绾扭头,眼里带着泪光:“四嫂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难受,姑母抓住真凶还好,没有抓住,那我恐怕会成为四嫂第一个怀疑的人,我不想跟四嫂疏远,就必须彻底证明我没做过,姑母就别劝了,我知道您信我。”

她这话合情合理,淑妃叹口气,随她去了。

温嬷嬷领着崔绾去了内室,将崔绾全身上下检查了遍,再派人将她身上的香囊送去岑公公那儿。

一个时辰后,岑公公过来回话:“奴才已经彻查过了,在今日随李姑姑去王府送花的秋荷房中搜到一包麝香香粉,王太医仔细检查她双手指甲,发现她虽然将手洗干净了,指甲缝里依然残留麝香味道。”

秋荷是昭宁宫的三等宫女,淑妃有些印象。

“其他人都放了吧,继续审她,务必查出她是从何处得到的那包麝香,又是受谁指使。”

“这……”

岑公公抬头看她,声音低了下去,“回娘娘,奴才派人去搜查时,秋荷已经服毒自尽了,太医看过,猜测秋荷是昨晚没的……”

之前一直都很淡然的淑妃,此时终于震惊地站了起来,眼里是罕见的犀利。

她今日才知,她这昭宁宫竟藏了一位心机深沉的高人,利用完秋荷,当日就悄无声息地灭了口。

☆、第 165章

????昭宁宫那边查出来的消息很快就由温嬷嬷带到了肃王府。

傅容傅宣姐妹俩一起听着。

“娘娘花房里的 其他菊花盆中都没有搜出麝香,连一起选出来的那几盆也没有,可见王妃这边的九盆是在出宫路上或来王府的路上被人动了手脚。李姑姑跟搬运菊花的几个宫女都称 她们出宫时菊花没有换过人,到了宫门装上马车,四个宫女回宫,由李姑姑领着秋荷四个宫女赶来王府。两辆马车,李姑姑跟秋荷同乘一辆,负责看管九盆菊花,李 姑姑作证秋荷确实每盆菊花都瞧过,只是菊花太过好看,秋荷赏花也不奇怪……”

傅容皱眉,插言道:“麝香味道浓郁,马车里空间狭窄,加之秋荷先后拿出九盆菊花所用麝香,李姑姑难道没有察觉?就算没有闻到香味差异,秋荷将麝香埋到花盆里也会露出痕迹吧?”

温嬷嬷叹口气,伸出手给傅容看。

傅容傅宣姐妹一起看过去,就见温嬷嬷手上托了几个比米粒还小的灰色颗粒,瞧着像是泥。

“麝香就藏在这里面,娘娘派人试过,只要遇水,麝香外面这层灰色的东西就会化掉,没有浇水时,有这层东西掩饰,麝香香味散发不出来,摆到花盆里也难以引人注意,所以秋荷只需装作摸摸菊花叶子,再趁机将小颗粒丢到花盆里……”

傅容默然。对方将麝香制成如此模样,果然心思巧妙,如果不是妹妹敏锐,冬天景色枯燥,她肯定会去赏那几盆菊花的,或许她不会在菊花前停留太长时间,但每盆都闻一闻,每天都闻一闻,用不了多久她的孩子就会受影响。

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那秋荷背后的人查出来了吗?”傅宣神色凝重地问。

温 嬷嬷面现愧色:“秋荷恰好一个人住一间屋子,据其他宫女称,昨日秋荷晚饭前表现地跟平常都差不多,用完晚饭就回房去了。第二日正好轮到她休息,她没出屋也 没惹人怀疑,直到岑公公去查,发现她茶水里有毒。搜房后除了一包麝香香粉,还发现一包这样的灰色粉末,她指缝里残留麝香,应该是她自己搓的麝香泥。”

“秋 荷是孤儿,没有出宫探过亲,然她性子和善爱笑,在宫女里人缘极好,李姑姑常常派她出去打听一些消息,可能就是打探消息时被人趁机收买了。”温嬷嬷沉着脸 道,“可惜她人已死,屋中再没有任何线索,娘娘也束手无策,只能继续盯着昭宁宫大小宫女太监,看看是否能发现其他蛛丝马迹。”

谁都知道秋荷身后肯定有主使,但对方手段干净利落,灭口之后,彻底断了顺藤摸瓜的线索。

傅容看看妹妹,对温嬷嬷道:“嬷嬷跑了一天辛苦了,快回去歇歇吧,万幸今日有惊无险。”

温嬷嬷点点头,告辞离去。

真凶肯定在宫里,傅容先让许灵将梅香兰香两个放出来。

“姐姐,这事你怎么想?”傅宣扶傅容到榻上躺着,一边轻轻给傅容捏腿一边低声问。

妹 妹体贴,傅容没客气,看着她道:“秋荷能在娘娘临时起意送花给我时迅速出手,可见她早就被人收买了。娘娘当初生女时难产,女儿死了,她也没有再生的可能, 那么对方收买秋荷,还送麝香给她,足以证明对方目的就是除掉我的孩子。若秋荷被收买的时间早于我有孕或我嫁给王爷,那么对方针对的便不是我一人,而是要除 掉肃王的孩子,除掉将来肃王府的每一个子嗣。娘娘身为婆母,赏赐儿媳妇是常事,对方心思缜密,总能抓到空子。”

“但她的动作未免太快了。”傅宣平静道,“姐姐也说了,娘娘赏花是临时起意,就算秋荷绝顶聪明,立即想到这等妙计然后在娘娘前往花房选花时马上回屋捏麝香泥,她如何笃定李姑姑一定会选她出宫送花?她不是花房伺候的,李姑姑选她完全是巧合啊。”

傅容嘴角翘了起来,“是啊,这也是整个计划里唯一的疑点。秋荷指甲里留有麝香味道,是想证明那泥丸是她亲手捏的,但捏的太快反而惹人怀疑。我猜她不是心甘情愿服毒自尽的,应该是有人悄悄在她茶水里下了毒,等秋荷死了再栽赃嫁祸。”

“栽 赃嫁祸,便是说那些麝香泥不是秋荷放的,她只是一个替死鬼。”傅宣笃定地道,“不是秋荷,按照温嬷嬷的描述,就只剩下李姑姑了,她是昭宁宫大宫女,悄无声 息杀死一个宫女再简单不过,而且她熟悉娘娘性格,应该能料到娘娘多半会赏花给姐姐,不是今日往后也会赏,因此提前制好麝香泥以备不时之需。姐姐,你说娘娘 有没有想到这点?”

傅容毫不怀疑:“娘娘在宫里住了那么久,咱们两个能想到的,她岂会想不到?不过李姑姑为人到底如何,只有娘娘心里清楚,这次娘娘罚了李姑姑半年月例,兴许是信她,兴许是别有打算,咱们看着就是。”

李姑姑在昭宁宫,她们鞭长莫及,也只能交给淑妃了。

姐妹俩又聊了一阵,聊到傅容乏了,傅宣替姐姐盖好被子,轻步走了出去。

门帘落下,傅容慢慢睁开了眼睛。

妹妹还是少考虑了一点。

除了李姑姑,还有两人碰过那九盆菊花,一个是淑妃,一个是跟她一起选花的崔绾。

淑妃当然不会害自己的孙子,崔绾……

崔绾有下手的机会,真是她出手的话,目的又何在?

傅容想不到理由,但她记起了徐晋对崔绾的态度,或许,徐晋心里更清楚李姑姑同崔绾两人谁的嫌疑更大?

~

夜深人静,昭宁宫。

淑妃靠在榻上,岑公公跪于榻前,手里拿着美人捶一下一下地替她敲腿。

温嬷嬷跟李姑姑都是淑妃的陪嫁,最得淑妃信任,岑公公是淑妃当年进王府时被拨到她身边伺候的,二十几年下来,同样是淑妃信任的心腹。

一片沉寂中,外面传来二更梆子响。

岑公公悄悄抬眼,就见自家娘娘望着窗台上的菊花发呆呢,自打下午表姑娘不情不愿地出宫后,娘娘便沉默了下来,晚饭都没怎么用,饭后一直这样怔怔的,对花出神。

“娘娘,夜深了,奴才服侍您歇下吧?”他放低了声音劝道。

淑妃视线终于从那盆菊花上移开了,扭头问他:“你觉得到底是谁?”

岑公公心中一凛。

娘娘这样问,显然跟他想到了一处。

这事乍看是秋荷受人指使动了手脚,细思之后李姑姑跟表姑娘也都有嫌疑。

谁的可能更大?

李 姑姑嫌疑最大。娘娘进宫后身边发生过两件大事,一是肃王爷中毒大病一场,二是娘娘生公主时意外难产,当时都处置了一批人,但谁能保证那些不是替罪羊,谁能 保证昭宁宫没有旁的叛徒或他人眼线了?如果昨日之事真是李姑姑所为,那之前的两桩案子都可以归结于李姑姑身上。

至于表姑娘……

如果是表姑娘出手,那就得有个理由。被人收买?崔家荣辱全都挂在娘娘跟两个皇子身上,表姑娘没有那么蠢。单纯想害王妃的孩子?表姑娘小小年纪,有如此深的心机?就算有,她又是为什么?

岑公公低着头,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幅场景。

肃王爷未出宫之前,常常跟六皇子一起来昭宁宫请安,岑公公记得,表姑娘小时候更喜欢跟肃王爷说话的,肃王爷亦待之如亲妹,颇有关照。直到王爷十五岁出宫,兄妹俩见面的次数少了,八岁的表姑娘才开始跟六殿下走得更近。

表姑娘对肃王爷有意?

岑公公觉得不太可能,小时候的亲近应该只是兄妹情,而表姑娘十岁那年肃王爷对表姑娘的态度就冷下来了,表姑娘情窦初开时身边有青梅竹马的六殿下,又怎么会喜欢一个对她冷漠疏离的男人?

淑妃也是这样想的。

侄 女养在身边,两个儿子对表妹的态度她很清楚,长子是始终把表妹当亲妹妹看的。侄女十岁那年,她发现长子对其态度大变,见面连句话都不说,还纳闷问了他一 回。儿子告诉她,说他发现六弟不大高兴他同表妹说话,因此开始避讳。淑妃挺欣慰的,次子年少无知,只想着争抢表妹的注意力,长子早就为兄弟情分着想了。

而她的那个侄女,十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发现表哥态度变化后委屈地同她告状。淑妃当然不能说实话,只说儿子脾气古怪她也不懂,侄女委屈一阵也就想开了,四哥过来她照样笑着打招呼,乖巧懂事。

淑妃没看出来侄女对长子有男女之情,也不相信侄女会被旁人收买下药谋害四嫂。

那就剩下李姑姑了。

淑妃闭上眼睛。

在这天底下情分二字最靠不住的皇宫里,身边这些人,到底哪些人可信?

“明日开始,你暗暗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果真是她,以后肯定还会再出手。”

半晌之后,淑妃幽幽开口。

~

崔绾出宫第二日,谢氏领着女儿前来探望傅容。

傅容在床上躺着,两人一进屋,她虚弱地赔罪:“舅母妹妹来看我,我本该出去相迎的,只是这两日身子不大舒服……”

“你快好好躺着,那事绾绾都跟我说了。”谢氏快走几步赶到傅容床前,关切地询问:“身子没事吧?”

傅容柔柔一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太医已经开过安胎药了。”

“那就好那就好。”谢氏眉头舒展开来,扭头将崔绾叫到一旁,好笑地跟傅容道:“你妹妹听说是她选的那几盆菊花出了差错,内疚地不得了,跟她姑母赔了半天不是,昨晌午回家后也一直提不起精神,今儿个一大早就拉着我过来要负荆请罪呢。”

她刚说完,崔绾眼圈就红了,“四嫂……”

小姑娘面色苍白憔悴,确实像是寝食难安的,傅容笑笑,抢先劝道:“妹妹快别这样,你一哭我也跟着难受,这事分明是旁人想害我,现在真凶没有抓到,咱们亲戚倒互相猜忌了,岂不是正合了对方的意?”

崔绾低头抹泪,“可是我……”

谢氏点点她额头:“别可是了,你四嫂心里清楚着呢,没有你想的那么多疑。哼,依我看啊,这事准是那边捣的鬼,他们一直都看老四不顺眼呢。”说话时朝东边扬了扬下巴。

傅容目光一黯,委屈又无奈地咬咬唇:“无凭无据的,舅母还是别说了吧。”

谢氏跟着叹气,拍拍傅容手道:“好,咱们不说那些晦气的了。老四呢,这都初十了,老四有说何时回来吗?你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他回来,有他在身边陪着,你多多少少都能安心些。”

提到丈夫,傅容眼睛亮了亮:“上次王爷寄信过来,说是小年前应该能回的。”

刚说完,兰香兴奋地走了进来:“王妃,王爷回来了!”

傅容大喜,撑着床就要坐起来,谢氏想扶她,被一直守在旁边的许灵抢了先。

崔绾目光变了变。

谢氏倒是没在意,反正她也只是客套一下,领着女儿让开地方,看许灵梅香二人一起服侍傅容穿衣裳。还没穿完呢,徐晋风尘仆仆闯了进来,一身墨色衣袍,面容冷峻,带来一室清寒。

☆、第 166章

????怀安距离京城比信都还近一些,不足五百里,昨天早上傅容派人送信给徐晋,侍卫乘西域进贡的良驹快马加鞭,才过晌午就把信送到了徐晋手中。

此次暴雪赈灾,上辈子徐晋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赶在小年前回的京城。这辈子,家里娇妻有孕在身,徐晋归心似箭,又有上辈子赈灾的经历,知道哪些官员堪当大任,清楚哪几个村镇受灾情况最为严重,应对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没有傅容的家书,徐晋也准备回来了,跟傅容说小年返程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眼下得知家里出事,徐晋耽误半天功夫将一些琐事交待清楚,今早天未亮便急急往回赶。

进了内室,徐晋没看谢氏也没看崔绾,目光直接落在了坐在床上正要穿鞋的傅容身上。

傅容看着他笑呢,眼眸明亮,脸色却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