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转过脸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温茗认出来,是李立新那天带来的客人,也是今早在马路上扛小孩的男人。
目光相交,有一瞬间,温茗以为他会弯腰扶她,但是,他没有。
“出门左拐,有洗手间。”
男人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温茗看着那抹黑消失在门口,才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大厅里原本的温情被温侯生搅得荡然无存。那些戒毒者和戒毒者的家属,都远远看着温茗,神思或复杂或担忧。
几个年轻的狱警围过来,大叫着:“都坐好!坐好!”
温茗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出门左拐。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能知错悔改,但是,还有少部分人即使撞上了南墙,也不肯回头。温侯生就是这少部分人中最无赖的存在,温茗知道,摊上这样的父亲,是她的命。
她进了洗手间。
宽大的镜面映照着她脏兮兮的脸,她扯下了发圈,头发都黏住了,垂在耳廓前,了无生气,像刚干了一架回来。
温茗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水温凉凉的,拍在脸上,很舒服。
衣服上的污渍,她没处理,裙子是遇水就晕开的布料,若是洗一洗,效果等同湿身。丢脸事小,湿身就难看了。
从洗手间出来,温茗又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正从办公楼的方向过来,冷着一张脸,行色匆匆,看到温茗,停了一下。
温茗预感他有话要说,就在原地等了一下。
果然,他朝她走过来了。
“你好,有个事情想请教你一下。”他说得客气,但眼里没有客气的样子,嗓音倒是一贯的低沉好听。
“什么事?”
“纹身的事。”
“工作的事就去我店里说,我现在没心情。”温茗拨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双眼睛在阳光下发亮,像只慵懒的猫,还莫名的美丽。
秦延的目光凛然,不解风情。
温茗转身要走,他下意识地拦了拦。
“怎么?”温茗盯着他骨骼分明的手,眨眨眼,“不让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延收了手。
“那是什么意思?”
“我明天去店里找你。”
看着他正儿八经的样子,温茗莞尔一笑,存心逗他:“喔,是让我等你意思啊。”
秦延:“…”
第六章 盛夏与你6
他不说话,就这么无声地站着,高大的个头压着她,气势上占尽优势。
温茗见逗不了他,退了一步,打开伞,走了。
太阳光将她胸口的那块水渍晒得发烫,她抬手扇了一下,又凉了。真是奇怪的感觉,和这个男人一样。
秦延回身,看着温茗的背影。
她打着一把烟灰色的伞,闷闷的罩在头顶,跟朵乌云似的。不过伞下,却是好风光。她头发散着,连衣裙是米色的,裙摆高于膝盖,露出一双修长匀称的小腿,白嫩,洁净,让人想起夏日荷塘里的水莲花。
他原地站了会儿,又折回办公大楼的方向…
温茗一回家就扒了裙子洗头洗澡,好像只有在凉水下过一遍,才能洗去温侯生今天给她的挫败感。
她不该去看他的,他们温家的人,根本不需要温情。
洗完澡,她顺手把裙子也洗了,晾在阳台上。
今天天气很热,又没有什么风,水珠子笔直地往下落,砸在温茗的脚边,她躲进屋里,关了门,把风扇开到最大,对准了自己吹,等身上凉下来了,她才拿出自己的绘本,趴在床沿边练手。
2B铅笔的笔尖钝了,却正好勾勒出那个男人后背的轮廓。
温茗望着白纸上的寥寥几笔,脑海里不断回闪的却是他冲出来护住自己的瞬间。
魔怔了吧?
一定是的。
她扯掉白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隔日。
温茗开门很早,其实客人预约的是下午,但是,她记得,有人预约了一个模糊的时间。
“我明天去店里找你。”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这样施施然决定的权利?
不过,她不同他计较这些了,毕竟,他救过她。
一整个早上,秦延都没有出现,下午,预约的客人到了,温茗一忙就把他忘了。直到太阳西落,他才姗姗来迟。
温茗正要关门,听到一声狂躁的轰鸣,就见秦延驾着他的重型机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傍晚依旧无风,他穿着深色的T恤和裤子,长腿支在地上,摘了头盔,鬓发上染了一圈汗意,那神态,和他的车一样,性感得像是一头豹。
“你来晚了,我要关门了。”温茗说。
秦延从车上下来,一把按住她的门。
“我就问一个问题。”
温茗的力气自然比不过他,她松了手。
“我饿了,要关门做饭了。”
他想了想,“我请你吃饭。”
温茗目光跳了一下,她旋身倚在门框上:“我不随随便便接受男人的邀约。”
秦延揉了一下太阳穴,很头疼的样子。
温茗看出来,他应该并没有与女人周/旋的经验。
她笑了笑,心是软的,但并不打算就此给他方便,毕竟,这样无趣又有趣的人,她明天还想见到。
“明天再来吧。”
说完,门关上了。
第七章 盛夏与你7
温茗关上了门,又在门后站了一会儿,门外没什么动静。
她转身上楼,一路走一路扬着嘴角,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这么好。
手机放在二楼的方桌上,她上去的时候,正在响。
是个陌生号码。
温茗以为是要预约的客人,她接起来,刚说了句“你好”,那边的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她的脸色越听越沉,直到最后,才接上话:“我立马过来。”
挂了电话,她匆匆拿上钱包,把拖鞋换下,跑出门。
正是饭点,路上没什么车,她一边关门,一边张望。
秦延的车还停在她的门口,但是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温茗越过他的车,跑了几步,就看到他从对街的小卖部里走出来。他嘴里叼着一支烟,刚把烟盒塞回裤兜里,正要点火,一抬头也看到了温茗。
她朝他招了招手。
秦延左右看了看,确定她是在朝自己挥手,才走过来。
“你能载我去个地方吗?”温茗问。
这个要求突兀又不合理极了,毕竟,她刚刚给他喂了闭门羹。但是,她现在没有办法。
果然,秦延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烟,说:“我的车不随随便便载女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毛病。
温茗也是个倔脾气,他既然拒绝了她,她也拉不下脸来继续死缠烂打,她转身想去路口等车,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董凌凌,约她打麻将的。
“我今天没空。”温茗接起来就把人回绝了。
董凌凌不死心,在电话那头嚷:“你又没有男人,大晚上的能有什么P事?”
“我奶奶晕倒了,我得去医院。”
“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你还没被她折腾够啊?晕倒了就晕倒了呗,这种人,要换了我,收尸我都不去…”
温茗直接挂了电话。
路口正好过来一辆出租车,她还没来得及跑过去,就被别人拦走了。
目之所及,马路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秦延绕上来,站到了她的面前。
“走。”他对着自己的车晃了一下脑袋。
温茗没动,想着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也不搭理,一个人悠悠往回走着,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她还没跟上来,他才补了一句:“过时不候。”
温茗一咬牙,小跑地跟上。
头盔只有一个,上车之前,秦延递给了她。
“戴上。”
她犹豫,“你呢?”
秦延没答,直接抬手一扣,扣在了她头上。温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汗味,不难闻,反而带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头盔对她来说有点大,垂在一边,空落落的,怎么都晃。
“自己扣上。”他说。
温茗抓住扣子,滑了好几次,才听到“吧嗒”一声。
第八章 盛夏与你8
秦延长腿一跨,上了车,随着他双腿的力道,车身正了。
“哪个医院?”他问。
“柏安医院,中心小学后面的那个。”
他点了下头,说:“上来。”
温茗看了看他,脚踩踏板,手扶着车身,坐上去,幸亏,她今天穿了裤子。
重型机车车型前扑,后座高些,温茗一上来,就把秦延的腰夹紧了,他皱了皱眉,余光瞥见她的腿,那感觉,就像在腰上绑了两斤棉花,又软又白。
温茗坐上去之后,又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两个人贴得更加的严丝合缝,腿与腿的厮磨间,很快就有了热量。
“别乱动。”他提醒她。
温茗“嗯”了声,手很规矩地扶着他的肩膀。他发动车子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肩胛骨的颤动,充满了力量。她很想知道,他腰上的触感是什么样的,可是,她不敢肆意妄为地去抱他。这个男人,绝对会把她甩下车的。
车子动了,车速一点点加快。
两旁的景物急速倒退着,很快就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线。
风拂上来,一开始还是热的,但很快就凉爽了,风里有栀子花的味道,干净,恬淡,却因为混了他身上的烟草香,而变得催情。
穿过第三个路口的时候,城市亮起了灯,灯泡先闪了一下,好像出来打探风声的小眼睛,紧接着,光芒次第绽放,盈盈晃荡,眼前的路不是路,仿若变成了通向彼岸的红毯。
温茗悄悄往前,贴上了他的后背,那触感,一如想象的那样宽厚坚硬轮廓分明。
她的心,一时温柔,一时狂跳。
秦延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不是默许。车速慢了,似乎是他在留时间给她调整姿势。
温茗不傻,连忙松开了。
一次就好。
刚才抱得那一下,足够了。
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医院。
温茗跳下车,把头盔摘下来还给他,道了声谢,他什么都没有说。
医院门口,车声人声,声声嘈杂,温茗一路逆着人/流跑一路打电话,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
奶奶程佩在五楼的病房,电梯拥堵,她直接跑上了楼,凭着刚才护士在电话里说的信息,找到了人。
程佩已经醒了,靠在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脸也是冷冰冰的。
“奶奶。”温茗叫了一声。
程佩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着她。
温茗走到床沿边,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如果是换了其他人,她问一句“怎么样了”或者“好点没”都可以,但是在程佩面前,她向来多说多错,所以,很多时候,温茗都习惯了化主动为被动,等着程佩开口。
“你爸的事情,你知道吗?”程佩问。
“知道。”
程佩顿时发怒:“知道也不把他给救出来!那种鬼地方,是人待的吗?”
第九章 盛夏与你9
温茗抿了抿唇,缓缓地说:“我救不了。”
“救不了?”程佩直起身来,输液管晃了一下,她也没管,直接瞪大了眼睛指着温茗,“你不是有个了不起的男人吗?你救不了,那就让他去救啊!”
“我没有男人。”
“没有男人?骗谁呢?我都听你爸说了,一个开着百来万豪车的男人经常跑你店里去找你,怎么的?不是你相好?”
“不是。”
程佩冷嗤:“我看是没个正经工作,叫人给甩了吧。”
温茗不说话。她刚才跑出了一身汗,现在站在空调底下,凉风一过,钻心的冷。
“今天要不是老葛不小心说漏了嘴,我看你就压根没打算把这事儿告诉我,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你得把你爸救出来,他待在里面,我放心不了。”
“他出来,你就放心了?”
程佩被温茗这不咸不淡的态度给激怒了,她提高了声喉:“你什么意思?你不想救是不是?”
“奶奶。”温茗无力地唤了一声,又说道:“现在是我爸他吸毒,他吸毒啊!你知道什么是吸毒吗?”
“吸毒怎么了?你难道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吸毒?他肯定是因为压力大才吸得那玩意儿啊!”
温茗扶了下额,这一瞬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的头开始疼了。
“压力大?人活着谁还没有点压力?压力大就都去吸毒吗?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讲理。
后面半截话,温茗收住了。
眼前这个不讲理的老太太好歹是个病人,她记得。
“我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我怎么了?”程佩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