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宇想起几年前第一次来这里,当时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看,那之前他对费先生的财产多少并没有直观的感受,可看了这小楼里的藏画后,足足有三分钟说不出话来。
一楼没有人,连人的呼吸都没有。于是来到楼上,慢慢看过去,终于在角落的房间里发现岳万里说的那个箱子;也发现散乱一地的素描和手稿,视线一转,薛苑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
地板是白色的,散落的素描纸也是白色的。她的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她头发散乱着,几乎触到了地面。
“怎么了?薛苑?薛苑!”
萧正宇心惊,几步奔到她身边,在她面前蹲下,哪怕这样,也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又急又怒,干脆强行扳起她的脸,拨开散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苍白而冰冷的脸。
她目光失焦,整个人仿佛没有了呼吸。除了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是活着的。
“薛苑?”
听到声音,光一点点回到眼睛里,反而更紧了缩了缩身子,明明已经无路可退,还是固执的朝那边缩过去。
“有事你就说话!别吓我,”萧正宇脸色全变,一下下拍着她的脸,“薛苑,怎么了?跟我说话,跟我说话啊。”
她身体单薄,浑身都在发抖。萧正宇扶着她的脖颈和腿,要抱她起来,她终于有了反应,猛一把推开他,连连摇头。
“啊,萧正宇,是你,”她露出个虚弱的笑,“我没事……没事。”
“你这样哪像没事?跟我起来!”
此时她神志清醒不少,仿佛刚刚从一个可怕的梦里醒过来。虽然余悸犹在,但已经能顺利清晰的交谈。
“不,我不想走。”
她肯说话,这让萧正宇放心不少,还是收拾起拣着地上草图,一一放回箱子里。
直到刚刚她还像个活死人一样,忽然恢复了力气,伸手去抢他正在小心卷起来的那幅画:“这幅,你不要拿走,让我再看看。”
她的动作和神态就像个希望得到糖果的小孩,萧正宇诧异她的变化,但还是把那张草图递到她手里。
画纸非常大,长宽约有一米,薛苑和萧正宇各摁着画纸的一头。那是一张未完素的手稿,窈窕修长的年轻女子,穿着件碎花的连衣裙,衣袂轻飘;她一只手压着裙子,一只手伸向天空,手的形状非常美好,构图设计的站立的姿态堪称曼妙,人体的比例把握得相当精细。
明明是黑白的炭笔画,看看上去层次分明,仿佛有了颜色。
可是画中的年轻女子的脸却没有画出来,五官完全模糊;背景也是,零散着画了些乱七八糟的线条,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萧正宇完全不明白这样一幅普通的半成品画稿为什么让薛苑这么吃惊,就说:“薛苑,怎么了?这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眼睛只停留在画上,开口时声音几近自言自语:“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不会有两张完全相同的素描。”
“是这个道理。”
薛苑依旧没看他,只是说话时语气分明带上了他所熟知的祈求意味。
“如果方便的话,让我在这间屋子再呆一会,好吗?这些草图也麻烦你不要收走。我现在脑子一团混乱。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你能离开一会,让我想一想。”
那顿午饭萧正宇没有吃好。他一直都在走神,根本分不清自己吃的是什么。
费夫人心里有数,问了句:“你没有把画稿给我带过来。”
“您稍微等一等。”
费夫人瞥他一眼:“薛苑要求的?”
“因为明天就要回国,她想多看一会,”萧正宇沉默片刻,又说,“大概是想再看看吧。”
“她对那些草稿比对油画还有兴趣?”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萧正宇说,“我以前也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草图。”
“好些年前带出来的。本来一直没有管,扔在那里,你跟我说要带人来看画时,忽然想起来,就让岳万里整理了一下,因为太多,整理起来也费了些时间。”
萧正宇也不知道如何问下去,陷入了沉默。诺大一张餐桌,只能听到刀叉敲击瓷器的声音。
或许是这样的声音太过刺耳,费夫人放下刀叉,又说:“本来的草图手稿还要多……我记得,装满了两个大箱子……可惜当时逞一时之气,烧了毁了不少。后来忽然就顿悟了,真是蠢。说到底,他是他,跟他的画有什么关系。”
“你有没有看过那些素描?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画?”
“当年肯定看过,哪里还记得那么多,”费夫人叹了口气,“三十年过去了,什么事情都应该忘了。”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那天下午,他去看了薛苑若干次。手稿散了一地,她依然呆在那个房间寸步不移,不是坐在地上就是跪在地上,反复的、一遍遍的看着那些画稿,脸上带着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眼神却是狂热的,认真得让人觉得惊讶——她完全咬牙切齿,仿佛想要把那些画的形状永永远远的刻在脑海里一般。
他找了数码相机给她,示意她可以全部照下来慢慢研究,她也只是摇摇头。
“没必要了。”
说完就再次沉浸到那些画稿中去,不再理他。
她现在不需要安慰,他不忍心打扰她。
直到夜幕降临,月亮升上夜空,她依然没有从楼里出来。从庭院里看去,灯光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丛里漏出来。
那天再次看到她,已经接近半夜了。因为时差没有调整过来,实在困得厉害,吃过晚饭后他小小睡了一会,醒来后他邻窗远眺这个庄园,却在中庭草坪的长椅上看到她的身影。独自一人,跟夜色草坪相伴。
他匆匆下楼,快步来到她身边。整个草坪上,除了夜风的游走和他的脚步声,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坐在长椅上,仿佛是觉得路灯光芒刺眼那样低着头,拒绝任何光线的照射,萧正宇没来由的想起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
此时的薛苑,就像个精致的娃娃,没有灵魂,空有着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孔,一双红肿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了?”萧正宇问完,也不指望她回答,“去吃饭吧,你这一天,几乎什么都没吃。”
她毫无反应。
萧正宇伸手去拉她的手,仿佛像触到了冰块,或者说在冰箱里冻过的木头。冻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坐在这里多久了。
“不论你看到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凡事要想前看。如果你不动,我就强行带你去厨房。”
她依然不答,萧正宇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带起来,她居然也毫无反应,完全像个木偶,随着他的动作而下意识的反射出动作。
手一松,她又跌坐回长椅上。
跟这压抑的气氛不相配的是,那天夜晚极美。空气清新,每深呼吸一下,肺就像被洗了一遍。夜色很好,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因而显得天空那么高,高得足以让世间的所有人产生不可名状的敬畏心理。
萧正宇托着额头苦笑,“如果知道你看到画是这样的反应,当时怎么也不会带你过来。”
听到这句话,薛苑眼睛里忽然并发出一点光彩。
“不,”她哑着嗓子开口,“我很感谢你。”
不过一天的工夫,她声音竟然暗哑至斯,加上红肿的眼睛,一定哭了很久。
“真感谢我,就跟我去吃饭。”
薛苑疲惫的摇头:“这段时间以来,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不曾想到她好端端的抱歉起来,萧正宇疑惑:“你到底要说什么?”
薛苑充耳不闻的自说自话:“你有没有试过这样一种感觉?你在同一条路上走了二十年,平平淡淡,不会有任何奇遇发生,人生沉闷到让人灰心,在你以为人生就要像这样过去的时候,却忽然有了石破天惊的变化。”
萧正宇沉默片刻:“有过这种感觉。”
她不肯往下说,看着前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附近的几颗大树在路灯的照耀下,把影子投射在小路和草坪上,象是一头猛兽身上的斑纹。
薛苑压低声音,安静的说:“萧正宇,你为什么帮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带我去见李天明,甚至跟张总帮我借礼服;平时不论什么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都马上回复;你请我吃饭,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一直陪着我。这次更是,居然陪我来英国看费夫人的藏画。你是好人,但是你不会无缘无故多管闲事,你跟公司所有的女孩子都保持着距离。我记得何韵棠说过一件小事,曾经有个追求你的女孩子,因为被张总知道了,黯然离开公司,当时,你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可惟独对我,居然一点都不避嫌?”
萧正宇气结,脸色沉下去:“你在怀疑我的用心?”
“不是在怀疑,我感激你,真的,”薛苑从椅子上捡起一片树叶,慢慢的揉碎了,“李又维有次说我是那种面冷心冷的人,不在意的人,从我面前走十次过去也看不到……其实有时候我不是看不到,只是我不愿意去想了。”
“那我还真想好奇,你从我的举动里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想对你道歉,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薛苑摊开手心,看着散成小碎片的树叶,“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助另外一个人。你总是希望在我这里得到什么才这么帮我。而我假装不知道你的用心,故意找你询问费夫人的藏画,工作上的问题也都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你,李又维出现的时候也用你当挡箭牌……利用你这么久,真是对不起。”
她的话简直像在诉说遗言。萧正宇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他第一次怀疑自己修养太好是不是一种过错,居然能够在听到她的这种话后还能保持理智。
他冷静的回答:“你以为随便一个人就能利用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薛苑费力的解释,“我想弄清楚,你帮我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尽力完成。但如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可能就没办法回报你了。”
她说话时萧正宇一直冷冷觑着她的脸,好几次要发作最后都耐下来,到最后终于化作一句长长叹息。
“薛苑,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看来真是一个人在外吹冷风吹多了。”
她轻声回答:“或许吧,我糊涂很久了。”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恶狠狠揽过她的腰,把她揽入怀里。她起初惊讶到了,但没有反抗,甚至还主动的靠过来,枕在他的肩上,就那样他怀里一动不动。她额头光洁,头发天生带着一点栗色,在薄薄的灯光下看来,浮泛一些红色的光泽。她皮肤非常白,白得能看到皮层下淡青的血管。
“最开始帮你,是因为你跟曾经的我很像。你做的事情,看的书,掌握的知识,说明你做事有非常强的目的性。我曾经跟你一模一样,但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陷入了某种疯狂的状态里,犯下很多无法挽回的错误。你年轻,还有能力和决心,身边还有一个李又维虎视眈眈。我怕你走错一步,就不能回头。你所期翼的,我都可以帮你做到。我不能让你做傻事。我希望你可以少走一点弯路,不要像我这样,铸成大错后才追悔莫及。什么都可以失去,唯一不能失去的是现在。”
薛苑沉默了太久了的时间。久的萧正宇以为她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
直到听到她说:“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暖和。”
“是因为你太冷了。”
“嗯。”
她的手臂从他腰上绕过去,以一种取暖的姿态抱住了他。
轻轻一个动作,萧正宇浑身一麻,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还能再次体会到心跳加速的感觉。他低下头,接下来想说的话忘了个七七八八。
薛苑却不觉得自己刚刚的动作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她没有抬头,依然枕在他的肩上,慢慢恢复了一些正常思考的能力。
“谢谢你的这番话,”薛苑平和的开口,甚至还微笑了一下,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我进入博艺这两三个月里遇到的事情,比我大学四年遇到的还多,巧合一个个的发生,张总也好,李天明也好,李又维也好,你也是,忽然都被我遇到了……我爸爸花了一辈子的时间都没找到的东西,我也没找到;但是他藏了一辈子的东西,居然全都被我发现了。”
萧正宇问:“发现了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你愿不愿意再浪费一点时间,听我说说的我的故事?”
第二十章
江南的小镇,每一座都藏着一段复杂而纠结的历史,藏着文人墨客的婉转情怀,更藏着永远看不完的风景。
沅镇也是如此。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小镇仿佛被时间遗弃了,山水还是旧日模样。镇子被潺潺的流水划分成了分成了若干部分,哪里都是桥,哪里都是桃花。居民的住宅无不缘河而筑,临水而居。清幽的小巷子里,一个个院子紧密相连,白墙黑瓦,宛如中国水墨画般淡雅。
或许因为时间还早,整个小镇还在休息,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流水清澈见底,潺潺的从桥洞里流过,乌篷船漂浮其上,宛如一位娴静美丽的未嫁姑娘的窃窃私语。
两位身穿绿色军装的军人出现在临河那条石板街道的尽头,一前一后的走过来。仿佛是为了欢迎来客,岸边的桃树别样风情地站着,把桃花开得灿若云霞,风一吹,粉色花瓣稀稀簌簌的飘落在河面上,又被流水带走。
董江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欣赏这绚烂的三月风光,他觉得自己这一程,走得格外艰难。他边走边打量着老旧的门牌,站住脚步,叫住了领先自己半步的曹建平:“政委,到了。”
说着,他指着白墙上醒目的门牌号,再次强调了一下:“书院巷18号,是这里,没错。”
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里面住着四五户人家,院子里有一口井,一位年长的妇女坐在井边洗衣服。她愉快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把衣服从水里捞出来,使劲一绞,水声哗哗。
看到素不相识的军人出现在这里,她起初诧异,随后恍然大悟,兴奋起来,把湿漉漉的衣服重新扔回盆里,奔过来热情的跟他们招呼:“你们是找薛卫国一家人的?他们家在这边。”
说着,把他家的房子指给了他们,西北角的那套。
她说着当地方言,但并不太难理解;曹建平对她点头,客气道:“谢谢您啊。您也在这个院子住?”
“我是他们家老邻居了。啊,你们叫我王婶就行了。”
董江随后过去敲门,王婶一看就笑了。
“你们这种敲法是不行的,我帮你们叫门。”大婶上下打量他们,用两位军人都骇然的力气重重门板,大声叫:“卫国!薛卫国!你家来客人啦!是文捷在部队的同志!快点出来招呼客人啊!”
嗓门之大简直是平地里炸起的一声惊雷,连屋顶上的鸟都吓得扑棱翅膀飞走了。
曹建平和董江面面相觑。王婶很热情地继续说:“这个时候,那父女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后面画画呢。那个卫国啊,只知道画画。小苑呢,也有学有样的。”
董江问:“他们家只有父女两个人?”
“是啊,”大婶说着就开始叹气,絮絮叨叨的说起其他的事情,“卫国一家人,这些年都都死得差不多了,文捷又去了部队,家里只有这父女两个。一个大男人照顾女儿,要说不容易啊,是真不容易。我们这些街坊邻居,总想着能帮就帮一点。”
“还好有你们这些邻居。”
王婶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又问,“文捷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我怪想这个孩子的,有两年多都没见到她了。当年她把奶娃娃一扔就走,可把我气得够呛,还骂她来着。”
两个人短暂的沉默,曹建平刚打算开口说话,忽然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牵着一个三岁左右大小女孩站在门口。年轻人清秀白净,浑身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小女孩骄俏可爱,肤白如雪,穿着件花花绿绿的衣服,扎着两个歪歪斜斜的羊角辫。
目光一对上,曹建平就问:“你就是薛卫国同志?叶文捷同志的丈夫?”
“是我。你们是?”薛卫国挨个打量他们,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不解。
曹建平伸出手去:“我们是叶文捷的战友,你好。”
薛卫国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改说普通话,发音极其标准。
“啊,你们好”,他也同样伸出手,相握的一瞬间又仓促的收回去,腼腆的笑意浮上他的脸颊,“对不起,我手上都是颜料。”
曹建平摆摆手示意没关系,然后发现他不光是手,袖口上也沾了不少颜色;而他身边的小女孩更夸张,原以为她穿着的是件普通的花衣裳,可仔细看了才发现,她衣服上那花花绿绿的的花纹,居然全是颜料染出来的。
小女孩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那只五颜六色的小手拉扯着他的军装,很兴奋的说:“叔叔,你也跟我妈妈一样,是军人吗?”
“是啊。”
“太好了,”小女孩拍手一笑,“你们认识我妈妈吗?”
小女孩清澈的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曹建平发觉自己眼眶一热,很慢的回答:“认识的。”
“我妈妈呢?为什么不回来?”
曹建平和董江脸色难看的一变,本来就凝重的表情就更凝重了。他们是军人,表情比普通人严更肃是正常的,但这么阴郁还是让人觉得揣揣不安。
王婶发觉气氛不对,看向薛卫国:“卫国啊,你是怎么招待客人的?不论什么话,先让人进屋去说吧。”
薛卫国仿佛刚刚想起这件事情,慌慌张张的把人迎进房内。这是那种一望就知主人清贫的屋子,用来待客和休息的客厅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墙壁略显灰暗,到处都显得杂乱无章,桌子上是一大卷纸,墙角有数堆各种颜色且数量惊人的石头。
曹建平见多识广,一下子就发现那是矿石。发觉来人的视线在石头上,薛卫国腼腆的解释“用来配颜料的,”,说着,他又去找茶杯倒水,被曹建平拦住了。
“你不用麻烦了。”
董江配合着从随身提着的包里拿出一张红线捆着的纸卷和一个草绿色的书包放在客厅的方桌上。
曹建平进屋后一直没坐,此时朝薛卫国深深的鞠了一躬,说:“我们来,是把你的妻子叶文捷烈士的遗物和抚恤金送回来。”
晴天霹雳。
薛卫国本来就苍白,现在更是毫无血色。不过从刚刚开始起的动作,已经全部凝固,他目光停在空中的某个地方,仿佛曹建平刚刚说的那番话变成了飘浮在空中的文字一样;那时跟着一起跟进屋的王婶呆了呆,脸上满是迷茫的神色:“烈士?什么烈士?”
并不是第一次上门报丧,所有人的反应都在预计中,董江想开口解释,曹建平猛一挥手臂制止了他。他随后上前一步,除了保密范围内的信息,从头到尾讲述了事情经过。包括叶文婕平时是如何认真工作,跟大家的关系是如何融洽,以及最后那天的流弹是怎么出乎意外的袭过来,统统都说了。
王婶边听边哭:“战争?不是早就结束了吗?不是说和平了吗?”
长久的悲悯浮上曹建平的脸,他摇摇头,然后又点头:“我们在尽力维护和平。对不起,没能保护好她。”
屋子又是死寂,王婶的抽搐声在屋子里格外响亮。
仿佛是被这些抽搐声惊到,薛卫国终于有了反应,他嘴唇哆嗦,问:“她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没有时间。”
曹建平拿起方桌上的包,在手里掂量了下,来到薛卫国面前,双手递给他:“文捷她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只有这几件衣服了。”
薛卫国垂着视线,缓慢的伸手接过那只军用包。像是对这里的空气再也无法忍受,他猛然背过身去,阳光就顺着他的头发滑过来,照耀得他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白,最后完全扭曲起来。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转身就进了卧室。
察觉到有人拉着自己的衣袖,曹建平低下头去,对上了小女孩清澈的眼睛:“我妈妈,不会回来了,是吗?”
曹建平艰难的点点头。
小女孩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眼泪打湿了整张脸。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失去了母亲,怎么难过都不过分。曹建平虽然有个儿子,但几乎没跟儿子接触过,完全没有什么哄孩子的经验,他回忆着别人是怎么哄孩子的,试探着把她抱到自习的膝盖上,擦干她的泪,问她:“你叫薛苑,对吧。你妈妈很喜欢你的,总跟叔叔说你多么可爱。”
薛苑忽然就不哭了,擦擦眼泪,然后想通什么一样又重重点头,很清晰的开口:“其实我就知道的,前几天晚上我梦到我妈妈了,她说她要走了,让我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爸。”
曹建平悚然一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你妈妈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她很勇敢,很聪明。你要跟她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