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放下手机,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开车时候别打电话。”
虽然两个人的声音也颇为相像,但未若立刻分辨出这是谁在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微抖了一下,点头答应着:“嗯,以后知道了。”
一路拥堵,林霁适不住感叹,他有几年一直呆在国外,没有回A城,居然变化如此之大,林霁远只是嗯嗯啊啊的应着,跟他的多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开到城市最南边的一家本帮菜馆,未若已经觉得十分疲劳,只好先去洗手间洗脸,索性把已经有些黯淡的妆容全部洗掉。好在她一向只是化一点点几乎看不出来的淡妆,所以素面朝天,区别也并不是很大。
“霁远,我发现你的心智,还停留在十八岁。”林霁适一边看菜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胡说什么。”林霁远则无意识地晃着手上的杯子。
“怎么胡说。”林霁适放下菜单,严肃认真地说:“在喜欢的人面前,话都不知道怎么说,面无表情,只好凶巴巴地刁难人家,连关心都关心的那么业余,这是典型的青春期男孩的症状。”
林霁远冷笑一下,神色恍惚,十八岁,若他还是十八岁,该多好,也不用现在这样,畏首畏尾。
未若回来,发现菜已经点好。她一个人跟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林霁适确实非常外向健谈,未若简直怀疑,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兄弟两个,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饭吃到一大半,未若发觉,自己喜欢的颜色,爱听的歌,爱看的电影,买衣服常买的牌子,都被人打听了去,她和林霁适相谈甚欢,不知不觉,竟有把林霁远晾在一边当布景的感觉。
“未若。”林霁适已经自觉地把“乔”字去掉。“有个秘密,我想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未若好奇地看他严肃的神色。
林霁适咳嗽两声,看了一眼林霁远,正色说:“其实,我们两个小时候是在B城长大的。”
一言既出,未若固然是惊诧,林霁远的脸色,似乎也有些阴晴不定。
“真的啊?”未若脱口而出地问。她跟了林霁远这么久,已经半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她情不自禁地看了林霁远一眼,这样的事,正常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恐怕就说出来了。
“嗯,我们爷爷奶奶在那边,小时候就跟着他们的。不过我还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搬回A城了,所以没什么印象。”大约是要解释,林霁远倒是说了很长一串话。他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拨弄着桌上的筷子,说的好像与自己无关似的。
“噢。”未若只好点头。
“不过我可记得挺清楚的。我们那个时候,就住在西郊那边的梅园那里,你知道吗?”林霁适紧接着说。
“知道知道,梅兰竹菊四个小区,很有名的,我也有个阿姨住那边,小时候每次去,都分不清哪对哪。”未若笑起来。
“啊呀,别提了,每栋楼都长得一样,我小时候也会摸错门。”林霁适哈哈大笑。“我到现在都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吃过一次百货大楼门口的一家兰花豆,流口水啊……可惜后来就没找到过那家了。”
“那家的老板后来生意做大了,开了个店面,就在东城我家附近。”未若忽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激动地轻轻拍了拍桌子。
“哎呀,那你过年回家要给我带点回来。”林霁适比她还要激动。
“好啊,没问题。”
“对了,我还记得有条环城河,河边有四个环城公园,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春晓,夏日,秋暮,冬夜。”未若笑眯眯地说。
“对对,多美的名字啊。你最喜欢哪一个?”林霁适探了探身子,又补充说:“我们一起说,看看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
“好。”
林霁适孩子气地数了一二三,两个人果然一起异口同声地说:“秋暮。”
只是在这两个字出口的同时,还夹了一声桌椅碰撞的声音,林霁远蓦地站起身,扭头走出了小小的包厢,留下未若和林霁适两个人面面相觑。
那本来和谐的气氛,就这样一下子尴尬下来。包厢里的背景音乐,是极为应景的圣诞歌,声音微弱,本来在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几乎听不清楚,现在安静了下来,那欢快的童声合唱,只觉得荒诞无比。
林霁适先反应过来,追了出去。过了很久,也不见回来。未若忐忑不安,站起来走到包厢外面,张望了一番,发现两个人正在走廊的尽头,面对面地站着,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她也能感觉到,林霁远那低落的情绪。
自己是B城人这件事,林霁远早就知道,却一直不动声色,今天要不是他哥哥提出来,恐怕未若一直都不会知道,他曾经也在那里生活过,度过了童年的时光。他这样讳莫如深,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有什么事情,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两个却稀里糊涂地,一直在说这个话题。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刺痛了他的神经,只好远远地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林霁适一直在说话,他毫无表情地静静听着,并不打算说什么的样子。
过了一会,林霁适大步流星地走回来,看见未若站在门口,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着说:“没事,进去吃东西。”说着,便走进去坐下。
未若哪有心思回去吃东西,只站在原地,看着远处仍一动不动的那个身影。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转身,两手撑在走廊的扶手上,低头看着下面的大厅。大厅是挑空的,有盏庞大的水晶灯,从三层楼的高度垂下来,正悬在他的面前,那流光溢彩的华美,映在他的身上,在背后投下一个淡淡的寂寥的影子。
虽然平时是有些喜怒无常,但是当面发火的事情,林霁远还真的很少做过,这次甚至是面对自己的哥哥。未若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揣摩到了一点他的心思,这一下又仿佛前功尽弃,一时间无比沮丧。
再看过去,走廊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从他身边路过,他一个人的身影,几乎要融化在这灯光下。
林霁远站了一会,转身往这边走。
他低着头,仍旧看不清表情,只是专心地看路。接连有两个服务生,端着好几个盘子,从他的背后超过去。
未若看着他慢慢走过来的身影,那熟悉的步态,她早已经习惯,现在却忽然无法移开眼神,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住脚步,抬了头目光犀利地看着未若。
她一瞬间便清醒过来,赶紧走回包厢里坐下。她在做什么?那样紧紧地盯着他,是在做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再说话,再坐了十分钟,便买单走人。
林霁适说自己约了人去泡吧,很快消失无踪,剩下未若单独对着林霁远,站在酒店的大门口,迎着凛冽的寒风。
“林总,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他果断地说。“送你回家。”
未若愣了一愣,明明是她开的车,要怎么送她回家?
林霁远径直往停车位走,未若来不及细问,只好跟上他的脚步,开了车门,两个人一起坐进去。
“先去你家,然后我打车回去。”林霁远言简意赅地发号施令。
“那多不方便,还是我先送你……”未若还想争辩,他忽然转了头,那双漆黑的双瞳里,已经带上了微微嘲讽的意味:“我像是会让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回家的人吗?”
未若不敢再说,发动车子上了高架路。
从这里到未若城北的家,最快也要四十分钟,何况是未若这种菜鸟技术,最少得开一个小时。她暗自盘算,待会林霁远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以免再说错什么。
好在林霁远上了车子就开始闭目养神,他紧紧地抱着双臂,脑袋靠在椅背上,平静的,根本不像刚刚发完火的样子。未若都不知道该惊讶他修养之好,还是哀叹他变脸速度之快。
只是他闭着眼睛,也是眉头紧皱的样子。未若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的呼吸平稳,一动不动,竟然是很快就睡着了,只是那严肃的表情,像是在睡梦里,也在想些不开心的事情。
未若知道,快到年底了,他的事情格外的多,光是听每个部门的年度报告,就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不要说还要跟总监们谈绩效,看财务报表,审核明年的计划等等等等,也许,他是真的累了,今天才会心情不好发火吧,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况且这个话题,也不是她挑起来的,以后不提便是了。
她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默默地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又把身上的手机关了静音,林霁远工作用的手机,一向在她的身上,也一起关掉了声音。
为了不吵醒林霁远,她一路开得很慢,不敢急停急起,只是等一个红灯的时候,稍微有些剧烈的刹车动作,还是让他马上皱了皱眉头,身子动了动。
未若这才想起来,她的车小,林霁远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连腿都伸不直,难怪这样不舒服。她低头看了看,他的腿,就这样半屈半伸的,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一动不动。她已经认识了他这么久,虽然一直好奇,却连他的腿到底有什么问题都没看出来过。那是他最忌讳的一点,是他唯一的缺陷。
看着他腿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他和林霁适,会有如此大的不同,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小小的缺陷。若不是它,说不定他也是个那样开朗活泼,性子和善的人,他一向让她捉摸不透,可现在,却好像看到了一点端倪。
她一路胡思乱想地开到自己家里楼下,发现林霁远仍然没有醒过来。她不敢,也不忍心吵醒他,只好还打着火,开着空调,却关了灯,坐在黑暗里陪他。
睡着了的他,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只是这一次,他显得格外疲累。不知道是过去,是现实,还是未来,给了他这么大的压力。
林霁远睡了很久,久到未若已经开始担心,油箱里的油,不知道还能维持空调转多久。未若开始特地把车停在停车场最深处,只怕有车路过吵醒他。现在却有些懊悔,他这样睡下去,什么时候才能醒?她自己都已经撑不住要睡着了,可又不敢乱动,只好这么坐着发呆。
未若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打算叫醒他。只是她刚俯下身去,他却忽然醒了过来,那双眼睛蓦地睁开,本来就不明亮的环境里,他的双眸幽黑,竟然没有一丝光亮,完全没有平时的气势,只有无尽的迷茫,在对上他的眼神的那一瞬,未若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飞快起来,她立刻身子一退,靠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霁远坐直身体,四下看了看,才反应过来:“你到了?”吹了太久的暖风,他的嗓子已经哑了,说完话,忍不住咳了两声。
“嗯。”
他伸手腕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十一点了。“怎么不叫醒我?”
未若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若是心脏上有扩音器,那她的心跳,一定像战鼓擂擂那样,紧张而又激烈。
“走吧,送你上楼。”林霁远一下子便恢复了清醒的状态。
“不用了,我自己……”未若话说到一半,看见他已经停了解安全带的手,转头看着她,眼神已经有些不满,她立刻在他的目光里软了下来,乖乖开车门出去,站在车前。
她特地把脸对着外面,不敢盯着他看,却在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过来以后,终于忍不住回了头,顿时发现他扶着车门,低头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雕塑般的沉默。
她立刻走过去,却在离他半步的地方停下,小心地问:“没事吧?”
林霁远仍是垂着头,几乎毫不可见地微微摇了一下,可是脚步仍然迈不出去,他用那样的姿势睡了太久,全身都僵硬了,尤其是两条腿,还好她一直背对着,没看见自己下车时,宛若木乃伊那笨拙的样子。
未若不敢去扶他,也不敢再问,只好就站在那里,关切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却也知道,他不会要她的同情,不会要她的帮助,她能做的,就是等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霁远才迈出步子。“走吧。”
未若点点头,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她转身跟着他,两个人,保持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两只手,随着脚步,偶尔也会碰到一起。
他走的极慢,一定是还没从刚才那扭曲的姿势里恢复过来,可他还是步伐坚定,在空荡的停车场里,发出声声回响。那声音并不平稳,节奏也有些乱。未若只觉得恨,恨她为什么要是他的助理,哪怕是最普通的同事也好,她都可以伸手去扶他,或者绷着脸说,我先送你回家,就算他生气,就算他暴跳如雷地推开她,过了今晚,大不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不行,他是她朝夕相对的老板,她也猜不透他的心,不知道若是惹他生气,明天再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该有多尴尬。她只能暗自庆幸,好在她家这幢楼是有电梯的,而停车场走到电梯边,只有一点点路而已。
两个人又是一言不发地上了楼,未若打开门,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林霁远轻声说:“不早了,早点休息。”
未若看着他的眼睛,房间里若隐若现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眼眸里,好像有不同的色彩在隐隐流动。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勇气,如此长久地跟他对视,可他只看了她那么一两秒,便移开了眼神。
忽然间,未若觉得他的躲闪,让她的心弦好像从高空急速坠落一般,只好也淡淡地说:“好。林总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嗯。”林霁远点点头,转身离去,不曾回头。
这一夜,未若没有怎么睡好。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她没有想到,有另外一个人也没睡好。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常地睡好觉,总是要在夜很深以后才能入睡,又会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醒过来。剩余的时间,他就这么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然后早早地起床上班。今天在她的车上,他却一口气睡了两三个钟头,也许是因为她车里淡淡的绿茶味香水,就像她自己身上的那样,又也许是仅仅知道她在身边,就让他平静放松。
第 12 章
如果不是因为接下来的日子太过忙碌,根本很少见到林霁远的人,未若也许会觉得更加惶恐。那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的了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她尽量想做到公私分明,可是却觉得难度越来越大,就好像每天已成惯例的早饭,她也觉得越来越难买,买面包怕太凉冰冰,买小笼锅贴一类又怕太油,买肯德基麦当劳又觉得是垃圾食品,准备水果又怕他吃不饱,最后只得买土司,到了公司再用茶水间的微波炉转得微热了,涂好果酱给他,再配上牛奶和水果。她有些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却不愿承认,因为他总是那样冷漠疏离,令她觉得自己只是自作多情。
忙到公司年会的那天晚上,未若总算觉得放松了一些。吃完这顿饭,她明天就要回家过年,躲起来一个星期不见到他。也许回来以后她会发现,自己真的只是一时痴迷,只是因为他的英俊,因为他偶尔的和颜悦色,因为他强势的外表下难得一见的孱弱,就被扰乱了心思。
年会对于公司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放松惬意还能抽奖的场合,对她却不是。虽然宏远有个专门的部门,叫总经理办公室,专管公司的后勤之类,可真正离总经理办公室近的,只有她一个。
毫无疑问,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她都得插上一脚。场地,时间,交通,流程,奖品,甚至该喝什么牌子的红酒,餐卡要用什么颜色,都是她要留心的。又是第一年,唯恐做错事情,只好分外卖力。
这个晚上,她几乎没有坐下来过,更别提吃东西了,连奖品什么时候被瓜分一空,她都毫无头绪。等她终于坐下来,放松一下生疼的双脚时,才觉得胃里空荡荡的,脑子里也空荡荡的。
她的位子,其实就在主桌上,林霁远的身边。只是她坐下来的时候,发现主桌上根本没有人。很多本来安排在这一桌上的总监,大概都已经喝多了被抬回去了,林霁远估计也不例外,他这个晚上,肯定是喝的最多的一个。每个部门都来敬他,他都得喝。每次未若不经意地看到他,他都在仰头往嘴巴里倒酒精,那红色的液体沾染在他的嘴角,有一丝诡异。他甚至来不及吃什么东西,就很快又有另外一拨人过来。
她其实也抽空去给他敬过酒,无非是感谢他的提拔和信任一类,他却盯着她的眼睛,极认真的说:“乔未若,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多。”然后不顾她的劝阻,一口喝完了满满一杯红酒。那个时候,他像是已经不太清醒,说出来的话,虽然已经舌头都打结,却仍然那样理智。
帮了他很多,是啊,仅此而已。
未若对着一桌残羹冷炙,觉得自己傻的荒唐,忙碌了一个月准备的宴席,自己却连一道菜都没尝过。
散场了以后,她交代好一切,打算往外走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她从洗手间出来,看见陆烨钧正架着已经东倒西歪的林霁远,从对面的洗手间里出来。洗手间的门狭窄,陆烨钧出来的时候很不方便,眼看林霁远的脑袋,歪歪斜斜地,就要撞倒门框上,未若立刻抬手,托住他的头,却还是听见“咚”的一声,自己的手,被夹在门框和一张滚烫的脸之间。
只一瞬间,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的林霁远忽然清醒了两秒钟,他睁开眼睛,看着未若。
他的眼睛通红,满是水汽,看着未若的眼神,竟有小小的哀怨和伤痛。只那么一眼,他就又闭上了眼睛,很不舒服的样子。
未若蓦地不敢再看,转头问陆烨钧:“林总他怎么样了?”
陆烨钧显然也喝得不少,但是他一向是公司里著名的酒仙,此时身上也只是有一点点酒气而已,神志还很清醒。
“不行了呗。每年都是这样,喝得最多,走得最晚,还得我给他收拾残局。”他摇摇头说,扶着林霁远往外走。
未若刚把手从门框上拿下来,下一秒钟,就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她想不到,喝醉了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本来只是轻轻地砸在门框上,也没什么痛感,现在却觉得腕骨在他的手里,几乎生生要被捏碎。
陆烨钧也发现身边的人,忽然有了动作,像是醒了过来,但又闭着眼睛,只好叫着:“霁远,霁远?”
林霁远毫无反应,身子软绵绵地就要往下倒。
“陆总,先送他上车吧。”未若只好一边试图撑着他,一边慌乱地说,他一直往自己这边倒,她根本扶不住。
陆烨钧显然很有对付他的斗争经验,托住他的腋下,很快就把他拖到了车上,然后靠在车门边喘着粗气:“平时看着挺瘦的,一喝醉,马上就沉的跟沙袋一样。”
未若不知道答什么好,他一直死死捏着她的手腕,她只好跟着他上了车,现在他已经靠在里侧的车门上,皱着眉头蜷成一团,却还是不松手。
她试过,一只手指一只手指地去掰他的手,却丝毫也不能逃脱他的掌控,那修长的五指,就好像铁钳一般,紧紧地收拢。
“小乔你开车了没?”陆烨钧在车门边弯腰问她。
“没有。”
“那先送他回家,然后让他司机再送你。好吗?”
未若无奈地点点头。他肯定是神志不清,才这样发了疯似的捏着自己,她已经感觉到,手腕开始火辣辣的疼。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林霁远醉成这样,车子开起来以后,他一直倒在座位上,整个人,像根软绵绵的面条,就随着车子的方向,东晃西晃,不时地会撞到车门上。在一个拐弯的时候,未若终于忍不住,在他要再一次撞上车门的时候,伸出那只自由的手,揽过他的肩膀。
在接下来的路程里,他便没有再换过姿势,靠在未若的肩膀上,一只手仍然死死地掐着她的手腕。他睡着的样子,像头受伤的小兽,紧皱眉头,又好像觉得很冷似的,一直把身体往未若这边蜷缩。未若只能搂着他的肩膀,不时地轻拍两下,安抚着他。他的呼吸有些粗重,那滚烫的热气拍在未若的耳后,她只觉得暧昧无比,却又不能推开他,只好不断地安慰自己。
他醉了,醉了而已。
他在找个柔软的垫子而已。
等他醒来,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这样死死地捏着她不放,不记得这样弱弱地靠在她的肩头,不记得他们的距离,只有十公分不到。
他一向如此,只把自己当个助理,不是么?
未若一直安慰自己,直到下了车,跟陆烨钧扶了他上楼,把他扔在床上时,她还在这样安慰着自己。
“我去拧个毛巾,帮他擦擦脸。”陆烨钧卷着袖子,进了洗手间。
未若的手腕,还是这样被林霁远握着不放。她自己掰不开,只好就这样蹲在他的床边,默默地看着周围。
他的床头,靠着一副拐杖,看到那金属暗暗的光泽时,未若忽然觉得有什么刺痛着自己的眼睛。他平时除了走路慢一点,仔细看会觉得有一点点不太平衡以外,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为什么在家里竟要用到这些东西?
未若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低头去看他,他动了两下,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一样,侧过身,软软地把脸埋在枕头里睡了,那本来紧握着的手,也松了两分。未若轻轻动了动手腕,想把已经生疼的手抽出来,没想到只是那一瞬间,他的手就立刻收紧,力气甚至比原来更大。未若叹了口气,算了,他要这样,就让他这样吧。
她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线条完美,面色绯红,可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痛苦无助,像是陷在一个无尽的梦魇之中。她仿佛是被心魔驱使一般,慢慢地伸出手指,触上了他的脸颊。
那肌肤相触的一瞬,林霁远忽然像是醒了过来,微微开启了嘴唇。
“未若……”
明明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他说出来的这两个字却还清晰,未若的手立刻僵在那里,只觉得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都沉寂下来,消失无踪,留着他和她,还有他刚才说的那两个字,暗哑而又低回的声音,带着磁性。
未若。
他这样叫着她的名字,亲昵柔软。她的心,顿时像被融化了一般,乱乱的,理不出头绪。
“我在这儿,怎么了?”她就跪在那里,收回了手,低头俯近了看着他,小声地问。她多希望这个时候,他是清醒着的,他知道自己这样叫她,也知道自己要对她说什么,随便什么都好。
“未若……”他只是又叫了一声,并不打算说什么的样子,这一声,比刚才那声还要低,已经像是梦呓了,却又带着一点点痛苦挣扎的感觉。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未若急了,他是不是喝的太多,哪里难受?可是林霁远没有回答她,只是安静地睡了。
陆烨钧走了出来,拿着毛巾,擦了擦林霁远的脸颊,帮他松开领口的纽扣,还想再继续的时候,才发现这人仍旧死死攥着未若的手腕,不肯放开。
陆烨钧低头看了未若一眼,她就这样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手被他捏着,胳膊也有些扭曲了,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却是不折不扣的,满脸心疼。
“霁远,霁远,你放开她。”陆烨钧伸手去拍他的脸。
他没有反应。
未若无奈地抬头看看陆烨钧,小声地说:“算了,我在这儿等会,等他放开。”
“那怎么行。”陆烨钧皱了眉头,又俯下身去,加大了拍他的力气,一边拍,一边说:“霁远,醒醒,你不放开她,我怎么帮你……脱衣服?”
连说了几遍,林霁远终于找到了一丝清明,慢慢地,不舍地放开了未若的手腕。那手腕,已经红了一圈,动一动,都觉得极疼,似乎他滚烫的体温,还残留在上面。
“小乔,不早了,他的司机还在楼下,要不你先回去吧。”陆烨钧站直身体,对着未若说。
未若点点头,又看了林霁远一眼,他再度睡着了,仍是皱着眉头。她恨不得冲过去,把他那两道几乎要扭在一起的眉毛拧开。
“那我先走了。”未若转身,走出去。
“小乔。”刚走到卧室的门口,陆烨钧忽然叫住她,接着就走过来,一板一眼地说:“小乔,他平时……”他斟酌了一下,却不知道如何继续。
未若点点头,表示明白。“我知道,他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陆烨钧苦笑着摇摇头:“他平时就是太清醒,清醒得很痛苦。”说完,又在补充了一句。“太痛苦了。”
未若有些明白,又有些迷茫。往卧室外走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一句话,男人的心,就像洋葱一样,你一层一层的剥,剥到泪流满面,才发现,他是根本没有心的。林霁远的心,到底在哪里呢?她不过是剥了一层,什么都还没有看见,就已经泪流满面。
转身关上大门的时候,她发现门后面还有一副拐杖,跟房间里的一模一样。只一瞬间,她就红了眼眶。
早晨,那个平时一向衣冠楚楚的人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穿着西装就睡了,衣服已经皱的不像样子,身上盖了一层薄被。陆烨钧看着他昏头昏脑的样子,忍不住就开口说:“霁远,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做什么了?”
“什么?”他坐起身,头疼欲裂,全身的肌肉都好像受过重创一般,隐隐的疼痛着。
“你死死地拉着乔未若不放。”
林霁远顿时觉得头更疼了,嘴上却仍然不肯承认:“胡说。”
“要不要我给她打电话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