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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宇是彼岸城中天资最高之人,往日他身为圣子,城中一切资源都向他倾斜,他又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无论什么仙术秘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世上也唯独同为圣女的方若华,和他拥有同样的资源。

即便如此,方若华的天分较他也逊色地多,若非韩宇已经被彼岸城除名,失去神树的伟力,怕是族长绝不放心让方若华出面。

“喵呜。”

长毛的大白猫扑过来偎依在方若华的膝盖上,暖洋洋的,顺手撸了把,非常舒服。

方若华一边撸猫,一边看着族长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给包裹里的幼崽准备房间,各种小被褥,小衣物,找了擅长医术的侍女照应。

族长兴致勃勃,眼睛都在放光,连带着孩子的奶娘,还有那个被带回彼岸城治疗的受伤少侠,也得到很不错的待遇。

“咱们彼岸城,都有几十年没有迎来新生命了。”

彼岸城的人寿命悠长,个个天资高绝,但世间众生万物,大部分都是有优势就有劣势,他们也不例外,生育能力非常低下,很多彼岸城的族人一生可能只能生育一个孩子,甚至很多没办法拥有后代。

族长老是为此担忧,总觉得也许有一天,彼岸城会不复存在。

第三百二十章 山河

方若华笑了笑,温柔细语地问候了他的伤情,又问了问如今江湖上的情形。

“孙少爷既然知道,我也就不必瞒着,彼岸城中有一逆贼韩宇出逃,四处做下血案,实在让人忍无可忍,必须要尽快把他抓回来按照族规处置,只是我族人从没有离开过家乡,那韩宇又搜罗了不少好手为他做事,我实在有些怕我族中人出去和他对上,再吃了大亏。”

一提起韩宇,孙捷也是义愤填膺,再看眼前圣女脸色苍白,在阳光下瘦骨伶仃的模样,更是心生怜惜同情:“在下虽无多大能力,胜在有些江湖经验,若城中诸位在江湖中有些碍难之处,孙某一定鼎力相助!”

方若华一笑,灿然道:“那就多谢孙少侠了。”

见过孙捷之后,方若华便在彼岸城选了些人手,或者武功出众,或者文采一流,或者医术高明,或者擅长机关术,都是城中一等一的人才。

选好之后,聚在一起培训,培训完便放人出了城。

族长心中多有担忧,方若华只笑:“族长担心什么呢,我们不是那等要制霸天下的野心家,我们想要做的,仅仅是在这个世上留下些东西,仅仅是想天后娘娘的明光大殿有朝一日,也能让这天下人,天下的百姓,武林人士,或者别的什么,念上一句好。”

“这对我彼岸城和天后娘娘来说,只是虚名,但也许天地间无数生灵,都盼着我们能求这一点虚名。”

直播间一群水友们:“…”

“不得不说,我们三妹这一次真是玩得清新脱俗,特别像个神仙!”

……

北风如刀,万里黄沙,乱石飞舞,雍州地面上近年来连年大旱,老百姓们到是遭了难,家家户户南迁的南迁,老弱病残也只能听天由命,混上一日是一日。

不过今年虽然还是旱,可地里到是有了收成,而且不算少。

雍州地面上到是多了些烟火气,家家户户的饭锅里也多了两把米,几只鸡蛋,偶尔还能吃上两口肉,一众老百姓脸上到是显出了些许红光,觉得有了奔头。

黄土坡边上立着个大草棚,不远处就是村子里的田地,棚子里架着柴火烧着水,几个老汉一块支起几张桌子,贩卖几壶凉茶。

不光是村子里闲着的老人,还有从地头下来准备吃饭的后生,买一碗茶就着面饼子能糊弄一顿,大家伙坐在一处聊聊天,到也热闹。

“秋妹,来,喝口茶水,等下我去给你买两个水煮蛋。”

冯云扶着岳晓秋坐下,看她脸色又灰又白的,也不免心疼,干脆就在村子里歇歇。

一碗茶喝完,剥开两颗蛋,慢慢吃,即便是水煮蛋,过了这么长时间餐风饮露生活的冯云,也觉得颇为美味,一边吃,一边左右四顾,见周围人大多数都是手脚粗糙,一脸沟壑的老农,到底放松了些许,柔声道:“我有一位义兄就在雍州三河县,我们去投奔我义兄,到时候就能安定下来,好好给你调养调养身子,这些年辛苦你跟着我东奔西跑,连一天安生日子也没过。”

岳晓秋摇摇头,岁月让她褪去几分少女的娇憨,可是一笑,还是温柔又活泼:“是我连累了云哥哥才是…其实我不恨梁国,两国交战,胜者为王败者贼,只是那一帮乱臣贼子,背弃我父兄,我实在不甘心,一定要看着他们遭了报应!”

冯云目光坚毅:“我受公主大恩,才能保住我爹娘的性命,不独是我,天山雪洞中人,必为公主,为我越国,讨回一个公道。”

一提起这些,岳晓秋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愧疚,当年她想找回山河珠还给彼岸城,却不曾想,山河珠是被青梅竹马的云哥哥得了去。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颗珠子竟然关系到云哥哥父母的生死!

冯云父亲乃是越国大将,那年兵乱越国京城,冯父誓死抵抗,身受重伤垂死,幸好云哥哥学成归来,抢回了父母,又因机缘巧合,得了山河珠,山河珠的确有无上伟力,竟当真保住了二人性命。

她又怎能不顾二老生死?

当时甚至只来得及求韩宇哥哥两句,她就悍然出手,护卫云哥哥送走了山河珠和伯父伯母!

到现在她也不后悔,她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和她没多大关系的彼岸城,让冯伯伯,冯伯母去死,但是,她知道山河珠对彼岸城也很重要…

“不怕,彼岸城有圣女,还有韩宇哥哥,一定会好的,等伯父伯母的身体恢复,我就把珠子还回去。”

岳晓秋轻声默念,“到时候要杀要剐,都随韩宇哥哥的意!”

此时此刻,韩宇哥哥恐怕已经和那位圣女双宿双飞,没准连孩儿都有了,一念及此,岳晓秋心痛如刀绞,她爱着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有他自己的责任,他是彼岸城的圣子,彼岸城危难之际,理应…自己又怎能如此自私,当真同意与他一起隐居山林,只顾自己的幸福!

生而为人,不能如此自私自利!

“来了,来了!你们看!”

岳晓秋正沉思,周围几个老汉就一脸兴奋地叫起来,她猛然抬头,却是吓了一跳——远处骑着怪模怪样的两个轮子的东西,远远而来的那个人,衣着装扮看起来竟是颇为眼熟。

素面的连帽斗篷不稀奇,镶嵌的银灰色的花边也并非多独特,可那人手上的泛着金光的绿色树叶编织而成的手环,还有那上面紫色的小碎花,她却是再熟悉不过。

当年在彼岸城,韩宇哥哥为了哄她开怀,亲自动手给她编织了好多顶花冠,那些花冠个个精美漂亮,即便没有带出来,她也是一时片刻都不肯忘记…

岳晓秋不自觉低头,戴上斗笠,遮住自己的脸孔。

冯云一愣,以为这是遇到了敌人,登时全身紧绷。

幸好那个骑着怪车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让一圈农夫,农妇给围在一处。

“小鲁师父,今年该修我们赵家庄的水渠了吧,还有,要怎么打井?打几口啊?咱们村子的壮劳力虽然不多,可我们老头子身子骨也好得很,随便你使唤。”

第三百二十一章 车马店

“就是,去年大王庄可是享尽了福气,不光打了井,架起水车,修起了水渠,还有那什么滴灌管道也安好了,咱们可好,还得辛辛苦苦走两里多的路,才打到水来浇地!”

“这会你到抱怨,年前还一个劲地阿弥陀佛!”

一群人叽叽喳喳,十分嘈杂,那骑着车子的怪人却是心平气和,笑眯眯的,半点不恼:“大家都别急,我们圣女亲自派了人,已经把大王庄的地理地貌探测好了,大家来看,这是彩图。”

这人从车筐里拿出个画轴,平铺开来,所有人都一脸欣喜地凑到眼前欣赏。

“哎哟,这是东边那座土坡子,真好看,还是彩色的。”

大部分人都看不懂比较专业的数据,但是看不懂归看不懂,高兴还是高兴。

“工司的人这两天就来,到时候给出设计方案,咱们再施工,修水渠是大事,子孙后代都要用,提前计划好才事半功倍。”

“对,对。”一群老农连连应是,一会儿就簇拥着那人推着车子进了村。

冯云沉默片刻,小声道:“咱们经过前面那个小县城,看到侠义榜上最新的任务就是抗旱,后面任务完成的标识已经被涂绿了三分之一,想必接任务的便是彼岸城的人。”

岳晓秋笑了笑,点头,语气温软动听,十分之认真地道:“彼岸城的人都是好心人,都是我的恩人!”

冯云叹气,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一句话——侠义榜最高金色的悬赏任务,排第二位的,绘制出的人像分明就是…公主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

但公主为何竟认不出来?

也许是自己认错了?

冯云今年二十七岁,失去了少年时的冲动,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看到那些江湖侠士每每为侠义榜上的每一个任务完成,每一份奖励激动,他自己是颇为心动,只是身为亡国之人,却不敢太高调,身边还带着公主,需要万事小心翼翼才好。

何况,还有山河珠这难解的官司在里面。

或许因为山河珠是天下至宝的缘故,侠义榜上并没有追回山河珠的任务,不知为何,也无人提及公主和自己,若非如此,恐怕这些年他们更是不得安宁。

冯云叹了口气,心中到有几分庆幸,便是公主,恐怕同样很是不安,虽然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他总隐约觉得公主也在逃避,她从不去看侠义榜,也显少听旁人提及此事,总是有意回避关于那个彼岸城的一切。

歇了歇脚,因着有彼岸城的人在,冯云和岳晓秋都没有多呆,立时便离开了村子。

他们却不知,他二人刚刚离去不久,就有几个黑袍人递上二两碎银子,在茶棚附近探问许久,又拿出纸笔,细细画出两人形貌,这才离去。

雍州南边,到少了几分大漠黄沙的孤独冷意,多了几分绿草茂盛,山河壮丽。

三河县便位于雍州一片草甸之上,乡民们除了开几亩地,还要放牧牛马,即便是苦旱之年,草到是还能生长得出来,养的牛马不说膘肥体壮,到底也还算凑合,只要能养得活,不闹疫病,总是不缺生意,大家日子过得到还滋润。

冯云和岳晓秋到三河县时,想了想,没先去找义兄,在街市上寻了个干净的车马店住下。

三河县也有客栈,但近日南北往来的行商特别多,多是贩运牛马的商队,各个客栈酒楼人满为患,口音复杂,天南海北的音色都能听得见,能找个住处就算不错,后面来的连漏风的草棚,偏僻的柴房也有七八个人要挤,别的不说,胜在便宜。

“委屈…秋妹了。”

人多口杂,冯云叹了声,也就改了口,岳晓秋一笑:“这苍苍暮色,风景极好,我从没见过,平生能得一见,又岂知不是幸事?”

冯云笑起来,他家的青梅竹马是越发温柔可人。

两人说话间进了大堂,说是大堂,可也是四面漏风,勉强能遮挡一二,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好些客人在,虽然大堂不算好,可到底干净些,比挤柴房舒坦。

一看人多,冯云就不禁提起几分小心,左右环顾,第一眼先看到靠窗的桌子旁边坐着一英姿勃勃的年轻男子,瞧着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五官周正,穿着棉布的窄口骑装,背后还背着一张黑漆漆的大弓,光是那弓,一瞧就是强弓,他旁边还坐着个少年,少年瞧着也就十二三岁,唇红齿白,眼角处有几道细碎的伤痕,皮肤不算特别白皙,也不黑,趴在窗口上可怜巴巴地瞧着外头,让人一见就心生怜惜,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孩子。

说起少年,屋子里还有一个少年,到是跟这一位完全不同。

一身的黑衣,配上漆黑的发,漆黑的眉,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极冷。冯云一看他,只觉得通体冷下来,冷得连骨头缝里都要结冰,想他终年于天山雪洞中练功,习练的还是寒魄刀,最是不怕冷,见了他却有一种不敢多看的感觉。

和这少年一比,黑衣少年周围那几个一看也不是善茬的中年汉子,到不怎么显眼。

冯云心下觉得不妥,怕这些人非善类,正打算招呼公主离开,便听最上面坐着的祖孙说书人一拨胡琴,声音拔高了三度:“…若论天下英雄,今年侠义榜榜首谢海棠谢公子,那绝对是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不说他至诚至孝,散尽家财给兄长和嫂嫂治病,也不说他为了不曾谋面,只听过名字的山东大侠胡一帆,千里跋涉,历经大小十三战,勇闯黄云寨,活捉背信弃义,毒杀胡一帆的马瞎子,把他抓去侠义榜下,历数罪行,交于金捕头送去衙门问罪,光是今年他一个人为三河县周围四个村寨,打了***,这侠义榜第一的名头,就实至名归!”

周围几个坐着闲侃的客人哄堂大笑。

“老瞎子,连打井这等粗活你都拿出来说,你这是给咱们谢大侠添面子啊,还是往他脸上抹黑!”

第三百二十二章 美人

老瞎子又一拨胡琴,哼笑:“怎么?看不起这打井的活计?瞧瞧贴在正墙上的侠义榜,今年咱们这一片,金色任务头一号就是打井,打好了通过审核,只要打够三百口,就能换取刀谱、剑谱各一,你们都不是初走江湖的雏,没见过那等刀谱,也该听人说过,换做十几年前,不说是掀起一片血雨腥风的神功秘籍,也是寻常小江湖世家,武林门派的镇派绝学了!”

一句话,左右都不吭声。

老瞎子又嘿嘿一笑:“当然,咱们这位谢大侠如此积极,”到不是为了那劳什子武功秘籍。”

客人们登时提起精神,纷纷道:“老瞎子你可别吊人胃口,赶紧说说,不为秘籍还能为了什么?”

老瞎子徐徐道:“这谢海棠,雍州地面上的人少有不知道的,乃是谢家庄的三少爷,他父亲就是二十年前名扬天下的天下第一神刀,谢十一,他大哥和二哥合称大谢小谢,如今也是江湖名侠,等到他十六岁初入江湖,那同样是很快就打出名头,毕竟家学渊源,人家那是名门子弟,谢家的武功足够好了,要说神功秘籍或许还能让他这位谢大侠动心,像这般略普通的刀谱,剑谱,那就差了些意思。”

见左右的客人全神贯注地听,老瞎子神神秘秘一笑,“这江湖上,除了武功,最动那男人心的,肯定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客人惊愕:“谢海棠谢大侠是为了美人?哪一个?”

老瞎子咳嗽了声,到卖起关子来,招呼人上茶,慢慢品了两口,等到周围七七八八地胡乱催促,才轻笑一声:“要说这美人,在江湖中却声名不显,知道的不多,但是,来头却是大得很,只要我提一句,人人都要承认她是天下第一的佳人,任凭是什么江湖名门侠女,江湖四大绝色,和这位比,都要黯然失色!”

众人一听就是不信,纷纷嗤笑:“你个瞎老头,知道什么叫名门侠女?像杨家那样的,才叫江湖名门,像杨大小姐,杨艳生那般,才叫名门侠女。”

“至于四大绝色,你见过吗?当年卢飞燕过雍州,多少人无意中见到她的音容笑貌,从此茶饭不思,害了相思病,那位赫赫有名的徒老爷都大赞其世间无双,这只是四大绝色里最不出名的一个,另外那三位,你想见也见不到啊!”

几个客人这么一呼喝,冯云登时定坐,按住桌上破了一口子的陶碗,一动不动。

很明显,车马店里这几个很不起眼的客人,居然都是江湖人,而且还是那种老江湖,他和公主初来乍到,到也想听听本地的消息,也就安下心坐着,一时不急着走。

客人们啰嗦了半天,那个瞎子老头只摇摇头:“名门侠女,四大绝色,那都是人间的绝色而已,我说的这个美人,人间见不到,天上才有!”

“这到越说越玄乎。”

几人失笑,“老头子你瞎眼这些年,说书的道道却多,至少把我们的兴趣勾起来了,就不要卖关子,赶紧说说侠义榜第一的谢海棠也要动心的,是哪位天仙人物?”

老头叹了口气,摇摇头,唏嘘半晌,轻声呢喃:“我不知道!”

客人们:“…”

好在这个老人家随即道:“但是我知道,她是侠义榜的主人,是天医背后的主人,还是天兵天将,鲁班神师们的主子。”

众人齐齐愣住。

最近几年,天底下名声最大的便是侠义榜,还有和侠义榜撇不开关系的医社,医社里的天医个顶个都是神医,能让阎王也退避三舍的那一种。

所谓天兵天将,都是接下侠义榜上最难的任务,且无论多么难,三日便能完成的,有神仙手段的高人。

至于鲁班神师,到是雍州百姓自己称呼起来,在雍州享有盛誉。

“这些人若真有一个女主人,那果然只能是天女了。”

客人们呢喃。

瞎老头手中胡琴横放在膝盖上,抿了口茶,低声道:“谢海棠谢大侠,就曾经有幸,见到过一次那位天女,从此魂牵梦绕,念念不忘…哎,可惜,那是天女,再想多见一面也不易。”

一直趴在后窗户上,百无聊赖的漂亮少年,闻言扭头回来,看了看身边的英武年轻人,微微一笑:“谢海棠是谁?还挺有眼光!我师父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天下罕见,无人能比…”

年轻人一头冷汗,翻了个白眼:“小祖宗,你可别胡咧咧,敢随意编排圣女,小心回去又被你奶娘打屁股!”

冯云听了这些闲话,心中也不禁对那位瞎老头口中的天女好奇起来,转头想和岳晓秋说几句话,却见她神色复杂纠结,似是有心事。

“秋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岳晓秋忙回了一句,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有点儿难受,心里忍不住想——方若华怎能和别的男人…

她是韩宇哥哥的未婚妻子,这一生,只该让韩宇哥哥一人惦记!

不,不对,是那个什么谢海棠痴心妄想!

岳晓秋用力握拳,她怎能乱想,圣女方若华为彼岸城做出了多少牺牲,她也是知道的,记得当年在天山,她脑子里迷迷糊糊,一刀伤了特别照顾她的阿索,她也被韩宇哥哥护在身后,从来沉默寡言,不多说一句话的阿索,哭着求韩宇哥哥,求他把山河珠拿回来——圣女独自一人,撑起神树的能量消耗,生命几近枯竭,只要能缓解圣女的压力,他说,彼岸城上下都愿意赴死!

直到今日,岳晓秋每每想起,依然愧疚,那样一位值得旁人敬重的圣女,又怎会做出背弃婚约之事,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之事?

脑子里乱糟糟的,岳晓秋觉得自己卑劣的很,她明知自己对不住那位圣女,在私心深处,却总想若是那个人,能不那么…高尚就好了,她也该自私一些,也该不那么尽职尽责,或许真如此的话,她会觉得自己和韩宇哥哥,还有一点渺茫的希望!

第三百二十三章 绝色

太阳偏西,大堂里渐渐更热闹起来,这三五个闲客一边吃饭,一边窃窃私语,听着那瞎老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胡琴。

“…听说那江湖四美中,青城山的阮明秀阮大美人倾慕小谢大侠已久,谢大侠却是对其不屑一顾,连阮老爷子亲自提亲都不肯答应,我当时还说谢大侠真是不近女色,闹了半天原来不是不近女色,根本是眼光高,盯着更好的,哎,只是谢大侠心心念念的佳人,咱们恐怕真没福气看见了…”

“吃饭,吃饭,琢磨那些个有什么用!咱们这人生,二两酒一杯茶,日子潇潇遥遥地过才踏实,别的都没用!”

旁边的客人哈哈一乐,给他倒酒。

可不是,再是怎样的天仙神女,再是怎么跌宕起伏的动人故事,他们也就听一听热闹,打发时间罢了…终究还是吃饭更要紧。

“哼!”

两个客人话音刚落,一口酒没喝完,外面就传来声娇哼,两人齐齐回头,登时吞了口口水。

整个大堂都为之一静!

撩开门帘进来的,是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姑娘,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肩头,头上还戴着银色的小花冠,面如皎月,明眸善睐,五官精致至极,就像瓷画上画出来的美人。

细腰上还系着一圈小铃铛,动时铃铛却并不响,莲步轻移,姿态优美。

这荒野之地,众人哪里见过这等美色!

岳晓秋也不禁多看了两眼,有一点自惭形愧。

少女四下张望,一转身回头,却是从帘子外面拖出一男人的胳膊,把人拖了进来。

众人再看这男人,也是相貌堂堂,身体颀长,面容英俊,和这女孩子到是般配,只不过男人一脸无奈,手一抖,就把姑娘的手臂轻轻甩开,找了个角落坐下,根本不肯看那美人半眼。

少女却是殷勤备至,任谁也看得出,那美人倾慕英雄,英雄却是个大木头。

一斯文如读书人的中年客人,摇头晃脑,低声叹气:“暴殄天物,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少女被说得脸颊通红,一顿足,脸上露出一抹气恼,却不知是有什么顾忌,并不朝那男人使性子,反而左右四顾,娇蛮地扬眉:“你们刚才说,阮明秀比不上什么人?侠义榜的主人?那你们看,我呢,我比不比得上?”

客人们面面相觑,都不说话,心下只道这天下的女人果然都一样,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容貌不如人,即便相比较的另一个,根本就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和自己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少女两步走到那瞎老头眼前,趴在桌上,一脸娇憨:“老头儿,你说,我的容貌比你刚才口中的天女如何?”

瞎老头讷讷半晌,迟疑道:“老头子我是个瞎子!”

客人们半晌才回过神,谁也不傻,如此娇憨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就在眼前,对着她,哪里还能想到旁人去,那位侠义榜的主人再有天仙般的美貌,可人不在当下,哪有为了那云中月,让眼前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小美人生气的道理!

这种时候,但凡老江湖自然是绝对不肯说半句不好听的话,一帮客人争先恐后,纷纷赞道:“姑娘花容月貌,我等见了,就如见那天上仙女一般。”

被七嘴八舌地奉承了半天,这少女心情稍微好转了些许,但一扭头看身边那男人,却还是显得不大高兴,走到她的同伴身边,推了一把,压低声音,细弱蚊蝇地哼哼:“你说,我当真就差了她…那么多,让你这般不屑一顾!”

那男人笑了笑,声音轻如一条细线,只钻入少女耳中:“你很美,可你就是再美一千倍,一万倍,和我也并无什么干系,圣女在在下眼中,却是世间倾城倾国色,无人可及。”

少女登时气鼓鼓地鼓起脸,恶狠狠地拿起一根筷子放在嘴里使劲咬,一着急,音量便放开了些:“我非要找机会瞧一瞧,那到底是个何——方——神圣!哼哼!”

两个人说着话,本与旁人无关,可不知为何,岳晓秋忽然脱口而出:“她相貌其实很普通…”

话一出口,岳晓秋便觉不妥,连忙又咽了回去,她声音细弱,别人也没注意,少女身边的男人却猛然扭头,盯着她看了一眼,目光仿佛穿透她面上的白纱,刺破了她的头骨,直看到灵魂深处。

岳晓秋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冯云忙侧了侧身,挡住对面传来的目光,心下也有点不可思议,实在弄不明白公主殿下今日为何会失言,连忙压低声音提醒道:“秋妹,慎言!”

抿了抿嘴唇,岳晓秋不觉有些难堪,半晌才拢了拢头发:“…抱歉,我这几天有点累。”

多年跋涉,她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这皮肤再也没有当年细腻的光泽,甚至连手脚都变得粗糙,她也许已不再算什么美人。

但最起码,最起码,她不能比方圣女差!

圣女在彼岸城中自然是尊贵的,无人敢比一比,可是出了彼岸城,世人只要长了眼…

岳晓秋倏然蹙眉,按住自己的心口,吐出口气把杂乱的思绪都一股脑扫开,她这是怎么了?何时会因为一张皮相乱了心思,什么美不美,丑不丑,和她有什么关系!

打定主意再不多想,回头与云哥哥商量一二,回越国故地去瞧一瞧,父母的坟茔已是多年未曾整修,岳晓秋慢慢平缓自己的思绪,却依旧止不住好奇,偷偷关注这漂亮女孩子和那个男人——不知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幸好也不独是她,大堂中大部分人都好奇,她这丁点儿关注,也就不显得太引人注目。

此处是穷山僻壤,能见到像那少女般出类拔萃之人的时候寥寥无几。

一屋子的古怪气氛中,大家默默吃喝,只偶尔侧头瞧一瞧热闹,一转眼却忽然起了风,吹得门帘摇晃,窗户外轰隆轰隆作响。

那个被当做木头的男人眯了眯眼睛,端起酒杯喝了口酒,轻声叹息。

第三百二十四章 该死

“美貌少女全然没有察觉他别样的心思,蹙着眉,一只手拉住她同伴的袖子摇了摇:“木头,最近雍州不太平,我听我哥说,雍州杨家一口气死了十几个人,虽然都是些下人,但杨老英雄在雍州那是说一不二了几十年,人人都要给他老人家面子,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是蠢货,就当真是强梁,我哥自己都停了雍州的生意,也不许我姐夫他们过来…”

叮咚,叮咚。

门外风声伴随着奇怪的异响随风而入,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奇地扭头:“什么人?这声音好耳熟!”

冯云瞬间紧张起来,一只手不着痕迹地牵着岳晓秋的衣袖,另一只手握紧从不离身的刀。

下一刻,一声惨叫声响起,但也只一瞬间便戛然而止。

大堂里所有人都愣了愣。

弹胡琴的瞎老头子抱着胡琴,茫然转头四顾:“…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破破烂烂的木头门外,便是一阵阵极为整齐的脚步声,声音不高不低,不快不慢,冯云和岳晓秋脸色顿时更难看!

大门被推开,门帘轻飘飘一飞,从外面就钻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二人身上都带着重孝,白衣白袍,面如枯木,女人手里还牵着一条锈渍斑斑的铁链,铁链后面拴着一只…人。

这人看起来已经不像个人了,嘴歪眼斜,口水横流,木木呆呆,显见是个痴傻之人。

客人们都噤声,不自觉贴着墙根,雍州江湖上多风雨,他们也没少遇见这类情况,明哲保身的能力根本不用旁人教导,自己心里就明白的很。

义兄?!

冯云骇然变色——地上这痴傻模样的,正是他在三河县的义兄王博,而这两个人,他甚至不必去较量,一看双方的气场也知道,这恐怕不容易对付!

何况,他身边还带着公主!

一时间心急如焚,但他还是勉强按捺住自己,牢牢把瑟瑟发抖的岳晓秋护在身后,只装作不认识地上之人的模样,勉强道:“不知两位和这人有何仇怨,竟…”

那中年女人慢慢抬头看他:“我们和他无冤无仇,落到如此下场,也只能怪他信错了人,交错了朋友。”

这女子的皮肤粗糙黝黑,声音却非常动听,但这声音听在冯云耳朵里,却瞬间让他整颗心凉了下去,面上却露出个茫然却和善的笑容:“两位,怕是有误会,我与舍妹…”

一句话未完,冯云袖箭瞬间发出,整个人扑过去抱住岳晓秋,撞开后窗,腾云步法发挥到极致,几乎拼出全力,但下一刻,他和岳晓秋就又狼狈地翻滚回来,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吐出两口血。

说来话长,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大堂里的客人还迷迷瞪瞪,完全没回神。

岳晓秋尖叫一声,随即咬住嘴唇,抬头恶狠狠地瞪过去,浑身颤抖,嘶声喊道:“我兄妹二人从未曾害过人,你们为何苦苦相逼!你们都已经夺去了我父母性命,越国也已经成为历史,我,我一个女儿家更没想着要复国,难道姓萧的就当真要赶尽杀绝!”

冯云苦笑,他知道岳晓秋怕是有所误会,若是那位萧公爷派来的人,活捉他们的可能性到大,不会如此狠辣。

只是连他都不知,最近一年间让他们疲于奔命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山河珠?若说他们两个亡国之人,身上当真还有什么值得旁人觊觎,怕真的只有这一样宝贝了。

身着孝服的二人并不去看岳晓秋,也不看狼狈不堪,大口大口血的冯云,僵硬着身体,慢慢坐下,男人伸手倒了两杯酒,两个人拿起酒杯,慢慢浇在灰黄色的石子地面上,酒液溅起,染得白色的孝服多了些许晕黄的光晕,面如枯木,完全不似活人的女人,双目中却淌下两行热流。

男人放下酒杯,站起身,从腰间拔除匕首,脸上完全无任何表情,一步步走过去一把揪住岳晓秋的头发,把她的脖子露出来,就像杀猪杀鸡一般,一刀划过去!

远处飞来一锭碎银子,匕首落地。

“啊啊啊啊啊!”

岳晓秋吓得闭眼尖叫,满脸狰狞的恐惧,使劲向后缩,双脚乱踢,冯云努力抱住她,用力拍她的后背安抚,好半晌,岳晓秋才抽抽搭搭地大口喘息,战战兢兢地偷眼看了看,羞愤欲死!

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如此失态,她以为即便是面临生死关头,她也能做到视死如归!

她可是越国仅剩下的公主!

墙边上那个很在意自己容貌美不美的小姑娘的同行人,缓缓站起身,在小姑娘崇拜的目光下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弯腰将地上那个他的碎银子捡起,叹道:“我的钱也不多,还是别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