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似乎侯爷太优秀也不是好事儿。”六娘子从沈聿白的胸口抬起了头,两颊晕红,墨发尽散垂落腰际,周身透着一股俏皮活泼的气息。
“这话怎么说?”沈聿白忽然笑了,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他虽不敢说每一次都能拿捏住六娘子的心思,但她的脾气沈聿白觉得自己还是能摸透一二的。
其实六娘子本身也不是特别喜做表面功夫的人,在面对大事儿的态度上,她若是有脾气就会发出来,若是当下没有什么异样,那就说明她也没有真的生气发火。
“那我先问问侯爷,韫欢妹妹的事儿,可是侯爷想主动纳妾的?”六娘子眉眼弯弯,看上去心情好像还不错。
“当然不是!”沈聿白斩钉截铁的沉了脸道,“若是有意,又怎会等到现在,在凉都的时候就…那时候母亲的理由和现在也没什么差别,不过是她身世清苦,如今更是父母双亡,若没有了依靠,一介弱女子,总不免飘萍浮世,令人唏嘘。但我也和母亲说了,要帮她的法子有千千万万种,为何单单要走纳妾这条路。”
“侯爷真不心动?”六娘子忽然起了玩心,认真的分析道,“我昨儿是第一次见韫欢妹妹,不要说母亲喜欢,那水灵标致的模样,连我心里都喜欢了三四分呢。想我这辈子,也只承认过两个女子是有绝色倾城之姿的,一个是…三姐姐…”六娘子说到这儿的时候,神色黯了黯,连方才欢快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沈聿白心一紧,刚想接口说些什么岔开话题的时候,却听六娘子恢复了神色继续道,“还有一个就是英娘!”说着她轻轻的往沈聿白身上靠了靠,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坐正后又道,“不过昨日一见韫欢妹妹,我却觉得她也能算上半个呢。”
沈聿白闻言,忽而用力掐了一下六娘子的蛮腰道,“胡闹!天下女子貌美绝色的要有多少,我若只喜欢她们的容貌,岂不是家里的姨娘小妾都要塞不下了。”
“哦…原来侯爷并非肤浅到只看中女子的姿色,可我在想,那时我小产在做月子的时候,侯爷为何也不去姨娘们那里过夜,是不是觉得姨娘们都没了新鲜感了…”
“陆云筝!”沈聿白听她越说越混了,不免板起了脸想掩饰自己心里的尴尬。
谁知六娘子却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一颤一颤的耸起了肩膀。
沈聿白一惊,以为她在哭,但当他慌忙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定睛看去的时候,却见六娘子竟是憋着笑意满脸涨得通红,只差没有放开声音了。
而六娘子笑了半晌,然后终于在沈聿白的错愕中挺了腰身蜻蜓点水般的在他的薄唇上落下了一吻,方才正色道,“我知侯爷是说的比做的少,你不去姨娘们那儿,是因为心疼我,怜惜我,侯爷是做大事儿的人,做大事儿的人不爱解释,不拘小节,这些我都明白,我心里高兴,也很感动,可是侯爷,像谢家妹妹这样的事儿我也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了。”
“母亲也就这么一个感情好的姐妹…”
六娘子见沈聿白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径直摇头道,“我方才说侯爷太优秀这可不是玩笑话,侯爷现在还年轻,您去看看,整个宣城,那些贵胄皇族世家的男人们,谁不是三妻四妾的?今儿没了母亲,明儿还会有别的人为了交好侯爷而送妾侍送美人的,我说的没有下次,是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儿,侯爷不能瞒我了。”
“也…没有想瞒着你。”沈聿白神色一愣,忽然有些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了起来。
六娘子假装没有看到他的局促,又道,“我觉得夫妻相处,贵在坦诚,这就好比侯爷行军打仗,也喜欢忠诚不二的部下不是?侯爷向我坦诚,我也向侯爷坦陈,不瞒侯爷,谢家妹妹的事儿,是之前钟姨娘特意来告诉我的。”
“她?”沈聿白闻言确实愣住了,半天才回神道,“她为何要这么做?”
“总有原因的,虽然我还不知道,但我气的是,连姨娘们都知道谢家妹妹入府为客的事儿,我却还不知道,亏侯爷还声称让我不要犯懒,内宅该管的事儿都管起来呢!”
六娘子不想去评断沈老夫人的是非,因为她能感觉得出,沈聿白虽然和她不亲,但明着却还是很尊重她这位嫡母的。其实想想也对,当年在凉都,不管是沈聿白还是春娘或者是英娘都是庶出,即便萧姨娘能耐再大,若是没有沈老夫人的从旁庇护,他们三人都不会有如今这般似锦的前程。和沈老夫人的关系是沈聿白的底线,在沈聿白没有和她摊牌以前六娘子是不会傻到去自掘坟墓的。
但是主持中馈的事儿和谢韫欢的事儿她就能和沈聿白这样摊在台面上开诚布公的聊。
沈老夫人的心思六娘子其实多少能猜到些,无外乎是因为掌权多年忽然一朝成了空,名义上她是沈聿白的嫡母,但其实这里是煜宁侯府,是因为有了沈聿白才有了府,这一大家子人包括她陆云筝在内,都是仰仗着沈聿白的鼻息的。所以好强了一辈子的沈老夫人有些不习惯了,也有些无所事事了,因为这个家没有一处是需要她费心去打理的。
至于谢韫欢,或许是因为沈老夫人感情上真的觉得舍不得不照顾,也或许是因为她觉得侯府太寂寞需要找一个真心日夜为伴的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把她嫁进侯府做妾的。
可…六娘子不免在心里又冷笑了一声,大爷沈聿齐和五爷沈聿天也都子嗣不丰,若说是沈老夫人自己想做媒,那自己的亲儿子才最适合不是?为何又偏偏一定执着在沈聿白的身上?六娘子觉得这当中,感情是其次,利益才是首位!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繁华绮•重持中馈
六月底之前,六娘子趁着换夏物的机会,连着换了两个管事妈妈,一个是茶房的,一个是浆洗房的。不过这两处事儿多人杂,六娘子一时半刻还真没有挑到合适的人选。
这天早上,众妈妈散了之后,石妈妈单独留下来和六娘子对库房的账,一边做事儿,六娘子一边就和石妈妈聊开了。
“如今让妈妈一边管着库房一边管着浆洗的事儿,着实辛苦了。”六娘子觉得主仆之间,有的时候必须要言出肯定,才能让仆妇们心里感知主子们对她们辛苦的重视。
石妈妈是那种面冷心热的面相,平日里即便是对着六娘子,公是公私是私的,谄媚奉承是断然没有的,每件事儿都办的井井有条的,当下即便是听到了六娘子的体恤之言,也不过是轻轻的行了福礼道,“夫人哪儿的话,夫人还给了奴婢双份的月例呢,奴婢理所应当的帮夫人分担的。”
六娘子很喜欢石妈妈这种受宠不惊的性子,当下便袒露心声道,“也只怕要让妈妈操心一阵子了,其实若是裘妈妈之前能好好打理浆洗房的事儿,我也就不会这般大动干戈了,但…”
“夫人的难处,咱们做下人的也不是不知道,夫人即便主持中馈,也不能做到事事都着手管着。妈妈们好或者不好,对夫人来说干系太大了。”石妈妈停下了手中的笔,然后恭敬的看着六娘子回道。
六娘子叹气的点了点头,“所以这次人选我已经想好了,不过这两个月她却不太方便来接手,是以浆洗房这儿的事儿劳烦妈妈多操心些。茶房那儿我吩咐了徐妈妈,等忙过了这阵子来了新的管事妈妈,我放你和徐妈妈几天的大假。”赏罚分明一直是六娘子处事的风格。
石妈妈笑着点头称了是,随即麻利的和六娘子对完了夏季内宅新换上的夏物,方才捧着账册告了辞。
石妈妈刚走,萧姨奶奶就带着媛姐儿来了。
媛姐儿六月中的时候已经正式启蒙上课了,先生是沈聿白专门从邵阳县请来的女先生,姓梁,学问作为虽然比不得那些名声在外的夫子先生,不过却也是才能兼备满腹经纶的。不论是《女戒》、《女训》之类的还是音律女红,先生都能深教一二,这让沈聿白和六娘子都很放心。
自从媛姐儿开始上课以后,萧姨奶奶每隔三、四天就会带媛姐儿来一次暖香坞,一来是让六娘子考考媛姐儿的课业,二来也算是固定的带媛姐儿出来散散步,权当劳逸结合了。
媛姐儿和初来侯府的时候相比,长高了一些,小小的脸蛋也圆润了不少,虽见着生人还是有些畏畏缩缩的,但对着六娘子和萧姨奶奶,她却能真切的流露出孩子可爱纯真的天性,这让六娘子没有后悔当初让萧姨奶奶带养媛姐儿的决定。
而且,自从六娘子小产了之后,她对媛姐儿的感情就多了一丝慰藉之情,是以每次媛姐儿来暖香坞的时候,六娘子都特别的高兴,从吃的到玩儿的,悉心吩咐人张罗着,半点也不马虎,所以比起自己的生母,媛姐儿倒显得和六娘子更亲一些。
“昨儿我给梁先生束修的时候,先生夸你现在的字落笔有神,比刚开始的时候进步很多了。”虽然才入夏,可六娘子却已经吩咐厨房做了梨汁冰碗,特意存着就是给媛姐儿解馋的。
媛姐儿吃的正满足,听了六娘子的话,不禁放下了手中的汤匙,然后擦了嘴道,“是先生教的好,先生说我之前描红学的都没有章法,如今让我习颜体,说只要多加练习,一定会学有所成的。”
六娘子闻言笑道,“我瞧过梁先生写的字,她自己习的就是颜真卿,如今也让你习颜体,可见对你所教,先生是毫无保留的,你也一定不要辜负先生的一番用心良苦。”
“是!”媛姐儿认真的点了点头,小小的双眸中表满了决心。
六娘子心中欢喜,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父亲书房里是有一本《颜勤礼碑》的,过两日你来,带几张描红过来,若是你父亲也赞了你的字,我就帮你讨了那本《颜勤礼碑》来。”
“这…这怎么行。”媛姐儿闻言连连摆手道,“父亲那里的应该都是真迹…”
“这有什么不行的。”六娘子搂过了她笑道,“即便是真迹,若是没人用了,放在那里也是落灰,还不如让咱们媛姐儿在上头描描画画的来的有意义呢。”
一旁的萧姨奶奶听了,不禁也笑道,“你母亲说的没错,你父亲书架上的那些什么真迹古书的大多也是放着落灰的,不若咱们姐儿以后一一看了习了才好呢。”
媛姐儿闻言,“咯咯”的笑了起来,然后又开心的吃完了冰碗,方才由鱼安和竹韵带着去院子里玩毽子去了。
待媛姐儿一出稍间,萧姨奶奶方才面露担忧道,“前几日我去请安,老夫人瞧着…似刚刚发了火一般,连谢家表姑娘在一旁陪着都是小心翼翼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六娘子一边随手给萧姨奶奶递了去皮的梨肉,一边道,“许是我换了茶房和浆洗房的管事妈妈,母亲用着不习惯,才恼了心情吧。”
萧姨奶奶闻言,默不作声的接过了六娘子递上的用签子叉着的梨肉,然后吃了两口道,“你若真想换人,这次就换的干脆些。浆洗处的卢妈妈之前跟着老夫人很久了,也难免老夫人恼在了脸上。”
“娘,不是我有心和母亲对着干,说穿了凡事都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家中主持中馈也一样。若今儿是母亲管家,我断然不会插手半分,可今儿却是我管着这个家,上头侯爷要问,中间还要应付母亲,如果下面的妈妈再一心二用,我还怎么管事儿?”
“老夫人这些年,一手操持惯了,你让侯爷也不要太激进,免得他们母子之间生出了罅隙来就不好了。”
六娘子明白,萧姨奶奶的顾虑更多的还是情分上的,可成事者,一般都是顾得了原则而顾不了情分的,她觉得与其夹在沈聿白和沈老夫人中间难做人,还不如按照自己的行事风格来把府上这个规章制度给整清楚了,毕竟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宽慰萧姨奶奶道,“娘您放心,侯爷心中有数,我又何尝不是,不管如何,侯爷敬她如初,我也是一样的。可侯爷现在位高权重,有些事儿,却真不是母亲想怎么来就能怎么来的。多少双眼睛在侯爷背后盯着看着,就等着找侯爷的纰漏,侯爷明着不管内宅的事儿,可我的决定我的法子,又有哪一样是逃得过侯爷的眼睛的?侯爷之所以这样,不外乎是想好好的保全这个家,母亲心中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依母亲的性子,哪里是说放手就肯放手的。”
“那倒是。”萧姨奶奶赞同的点头道,“那换掉的管事妈妈你可想好让谁来顶么?”
“我想让以前的贴身丫鬟来顶,总是自己人比较放心。”六娘子说的贴身丫鬟,指的就是揽月。
萧姨奶奶笑道,“我知侯爷就是喜欢你有主见,清懿阁的事儿,我以后再也不会多嘴半句了。”
六娘子心中动容一颤,忙握住萧姨奶奶的手道,“娘,您是关心我,这宅子里,除了侯爷,便就只有您是真真切切的关心我的,我又何尝不知道您是在告诉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萧姨奶奶闻言,轻轻的捋了捋六娘子垂落在肩的乌丝道,“她心里的想法其实谁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如今不比昨日,可知道和能不能迈过这个坎儿却是两码子事,你们也要给她点时间。还有谢家表姑娘,这事儿只要侯爷不点头,即便她再想,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六娘子眼中一片氤氲,心里的苦似刹那间翻江倒海的涌了上来道,“其实理家张罗也够我忙的了,我便不明白母亲为何还要这般折腾。若真是为了谢家妹妹好,便就该找个身世清白的人家把谢家妹妹嫁过去做府上堂堂正正的嫡妻才是,便是我看到的姨娘们,几乎都没有几个日子能过的开心自在的。”
“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想问一问,亲家四姨娘…如今可好?”萧姨奶奶问的,便是三娘子的生母。
六娘子一愣,柔了眼神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也只有娘还惦记着这事儿。”
萧姨奶奶道,“也是命苦的女人啊。”
六娘子轻叹着摇了摇头,“四月的时候我让高进接了她去了庄子,最近高进但凡来我这儿,我都会问一问四姨娘的情况。可高进说,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吃吃喝喝睡睡罢了,人总是恹恹的没有精神,如魂魄都出窍了一般。”
“等过完这个月,不如我也再去庄子上住两日吧,也能和她做个伴。”萧姨奶奶思忖了片刻,犹豫得开了口。
六娘子有些惊讶的看着萧姨奶奶道,“娘,其实也不用您这般费心的。”
“哪儿是我费心。”萧姨奶奶笑道,“上次住过一次庄子,便觉得庄稼人性子质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不说左右也没这么多糟心的事儿。你瞧那庄子上,吃的用的都有,我不过是去一个人,也总是方便的。这要是搁在以前,我想都没想过还能走出宅门,可眼下能托你和侯爷的福,你们且也让我多出去逍遥几日。不过就是媛姐儿,要跟着梁先生上课,若是我不在了的话…”
“那有何难!”六娘子见萧姨奶奶是真心想去庄子小住的,便连忙接口道,“媛姐儿有课业,不论是住我这儿亦或者是让她回去陪陪梅姨娘,都是好说的。”
“那便就这么说定了。”萧姨奶奶很高兴,又拉着六娘子说了好些贴己的话儿,方才带着玩得满头大汗的媛姐儿回了景华苑。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繁华绮•鸳鸯乱谱
七月初,六娘子和沈聿白将萧姨奶奶送去了濮家庄,沈聿白看出了萧姨奶奶是真的喜欢庄子的生活,便私下同高进吩咐了两声,又留了五百两的银票,吓得高进只差没有哆嗦着跪下求沈聿白高抬贵手了。
六娘子当时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不过后来隔了半个月高进来侯府找六娘子商量辟良田的事儿,末了才战战兢兢的拿出了银票道,“夫人,姨奶奶住在咱们庄子上,吃的用的都是自给自足的,侯爷这…这、这银子…”高进有些拿捏不好分寸,局促的站在那儿全然没了之前述职时的沉着。
六娘子看到银票也是一愣,好奇道,“侯爷什么时候给你的?”
“就是上次您和侯爷送姨奶奶来庄子的时候侯爷私下塞的,可小的怎能收这银子!”高进有些激动了,“咱们照顾姨奶奶那是分内的事儿,侯爷这银票…岂不是折煞了咱们庄子人?”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六娘子笑眯眯的将银票重新塞回了高进的手中道,“去给姨奶奶置办些好的东西在屋里摆着,咱们都知道姨奶奶是真喜欢庄子生活的,只怕以后隔三差五的要去小住,旁的不说,就说那窗户便应该全部重新糊。去买上好的高丽纸,这转眼天就要热了,蚊虫一多,窗户纸好不好立马就看得出来。”
“这…”高进还有些犹豫,觉得手中的银票有一股无形的炙热感。
六娘子见状,笑道,“侯爷这事儿确实做的欠考虑,我知你担心什么,你现在身兼要职,不外乎就是担心别人指点你借着照顾东家主子发横财,可侯爷的顾忌也没有错,姨奶奶毕竟是他的生母。”见高进略有所思的低了头,六娘子又道,“你别担心,这样的事儿不会有下次了,若是以后姨奶奶真的有什么大的开销,我会让你从账面上走的。”
“让夫人操心了。”高进红了脸,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这才稳稳的落了地。
送走了高进以后,六娘子便唤来了秦妈妈。
秦妈妈见她神色愉悦,嘴角含笑,不禁问道,“夫人遇着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六娘子摇了摇头,自然的转了话题道,“方才高进来,我见了他便想到流萤,然后再一算,其实流萤、揽月和七姨娘几个人的产期都很近。”
秦妈妈想了想道,“可不是,流萤是八月,揽月和七姨娘都是九月。”
六娘子点头道,“那便辛苦妈妈,回头帮我准备三份喜礼,七姨娘那里再多打一对小金镯。”毕竟七姨娘生的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要喊一声六娘子“姐姐”,这礼也确实有重一分的必要。
秦妈妈笑着称了“是”,随即道,“夫人昨儿提到在园子设宴的事儿,今儿我去瞧了瞧,其实也不用特意挑,月牙湖边的临波亭就不错,若是夫人怕热,可以等过了申时,日头不毒了再开宴,若是姑娘们闹的晚,亭子周边还能掌灯,也不至于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
“安全么?”六娘子第一次在家中设内宴,也准备请一些外府的女眷,是以她不免要事无巨细些。
“亭子离湖边还有些距离,若是夫人不放心,回头让几个机灵的丫鬟看守着便成。”
六娘子闻言有些心动,不禁点头道,“那一会儿劳烦妈妈陪我去看看,我顺道再和项妈妈去对一下菜单。”
借着给谢韫欢摆接风宴的由头,六娘子想干脆准备掌一个玉簪宴,请了家中和外府的女眷大家吃吃喝喝玩乐玩乐,其实也是彼此增进熟悉度的好法子。
不过,还没等六娘子带着秦妈妈出门,沈聿白就已经下朝回府了。
六娘子看沈聿白的神色有些异样,便吩咐秦妈妈先下去候着,然后自己进屋动手替他解带换衣。
沈聿白本想事儿出了神,一低头,就看到六娘子正聚精会神的在解他官服襟上的绞花盘扣,不禁一个失笑道,“丫鬟都去偷懒了,要你亲自来服侍我?”
六娘子听他声音还算自然,不由的松了一口气道,“侯爷一进屋就板着一张脸,丫鬟们看了各个都想明哲保身,早躲得远远的了。”
沈聿白大笑,半晌才眯着眼道,“我哪儿是板着脸,分明只是在想事儿吧了。”
“那侯爷想的什么事儿,要这么严肃。”六娘子绕着话问道。
“祁王今儿下朝的时候拦着我,要我帮他出面做个保山说个媒。”沈聿白本就无心瞒六娘子,一见她如此关心好奇,径直就开了口。
“让侯爷做保山,这人来头该有多大?”六娘子感叹了一句。
“来头么…”沈聿白卖了一个关子道,“大不大我是不知道了,不过我却知道皇上也是亲口赞誉过他的文采的。”
“哦?”六娘子双眸闪烁的盯着他道,“是谁?是谁?我可认识?”
“你自然认识。”沈聿白笑道,“就是青致。”
“啊?”六娘子惊呆了,“青致哥哥?”
沈聿白见状,这才沉了双眸认真道,“早两个月皇上亲口点评了青致兄的答文,如今他虽还未曾谋有一官半职,不过也只是个时间问题。祁王能想到他,也不奇怪。”
“怎么不奇怪!”六娘子却有些不敢苟同道,“这中间不是还有湘姐儿这一茬么?”
沈聿白闻言却摇头道,“湘姐儿…即便母亲同意,我也不会点头的。”
“侯爷也是觉得树大招风么?”六娘子有些不解。
“这是其一,其二,我试探过祁王的意思,听得出来,世子爷的婚事,他还在斟酌,那就说明湘姐儿的事儿是王妃一人独断的。这…若是祁王不点头,岂不是耽搁了湘姐儿,那咱们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考虑呢。”
“那青致哥哥的事儿侯爷便觉得耽搁的起了,祁王和王妃说不定也是没有私下商量好的。”六娘子闻言有些不悦。
沈聿白却笑道,“你何时才能改掉你那毛躁的性子,这凡事只听半句的脾气先气坏的岂不是自己?”
六娘子闻言,满肚子的酸话瞬间就卡在了嗓子眼儿,正当她吊着一口气上下不得的时候,沈聿白又道,“青致的事儿,祁王要说的是自己的表妹,和王妃可没有多大干系。”
“表…妹…”六娘子有些糊涂了。
沈聿白点点头道,“祁王的生母是已过世的淑太妃,太妃有一个亲妹妹,当年远嫁西淮巡抚邵平武,如今邵家二老想让嫡亲的女儿回宣城,这才辗转走了祁王的关系。”
当然,这些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听到了六娘子的耳朵里,却无端生成了更内在的联系。“祁王为了站稳脚跟,这棋布的可真够远的。”六娘子淡淡的笑道,“既湘娘的事儿他怕太明目张胆,那青致哥哥难不成就不会让人落下把柄了?”
沈聿白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道,“便就知道瞒不过你。”随即搂过了六娘子分析给她听道,“你瞧,这桩婚事,若是世子爷和湘娘,你就能保证湘娘一定会幸福美满了?祁王妃的为人你也见识过,有那么厉害的一个年轻的婆婆顶在头上,湘娘这辈子还能有出山的一天么?可若男女对调一下,换成青致,邵家人口简单,以后又能通过祁王的关系更稳仕途,这分明就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难道隔了这么个关系,旁人就看不出了?”六娘子很想说一句这分明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儿。
但沈聿白却道,“宣城总共就这么点大,能称得上皇亲贵族的总共也就这么些人,谁和谁之间是没些关系的。”
六娘子闻言沉默了,半晌才紧紧的拽着沈聿白的衣领道,“侯爷以后能保证不让咱们的孩子跳入这左右联姻的圈子么?”
“什么?”沈聿白一愣。
“便只让他们挑他们自己喜欢的,不管是市井小贩也好,乡野山夫也罢,只要他们喜欢…”不过说着说着,六娘子自己就先没了声音。
对啊,她自己的这种理念但凡说穿了就觉得天真的可以,因为单以她自己这个过来人的经历来说,六娘子就很清楚,“门当户对”四个字对大周那些贵胄高门的婚姻来说意味着什么。什么市井小贩乡野山夫的,若是以后她的孩子跑来和她说自己喜欢上一个村姑或者是一个屠夫,只怕第一个拍案而起大发雷霆的就会是她陆云筝自己。
可…
“可阿遥,你又怎么能肯定青致兄和邵家姑娘不会幸福美满,如我们这样呢?”还未等六娘子自己理清正反相驳的思绪,沈聿白就接下了她的话。
六娘子怔怔的看着沈聿白,心中顿时涌入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流,不由的就倾身靠在了他的胸膛道,“我只是…不愿听到你们为了前程仕途,就这么随意的决定旁人的命运。女子嫁人犹如重生,男子又何尝不是?俗话都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所谓姻缘,本就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缘法,怎么到了侯爷和祁王这儿,仿佛就成了心血来潮的事儿,想点谁就点谁了。”
“怎么就是心血来潮了。”沈聿白不禁哑然失笑道,“祁王琢磨这事儿都琢磨了两个多月了,从青致兄放榜开始他就动了心思,又私下透过旁人问了青致兄的为人品性,按着我说,这事儿祁王是上心,我还真有心帮他做一做这个保山呢。”
六娘子闻言撇嘴笑了笑,随即道,“侯爷看事儿偏理,我看事儿重情,咱们俩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不过侯爷别以为我母亲就是个面慈心善好拿捏的准婆婆。”
“哦…那他们的事儿要是真成了,婚后的小日子可不是我这个做保山的能管的咯。”沈聿白说着溺宠的刮了一下六娘子精致的鼻尖,然后无视六娘子的横眉冷对,大笑着转身进了净房。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五十章 繁华绮•玉簪之聚(上)
七月,正是玉簪齐开之际。为了办小宴,六娘子特意让花房的婆子搬了十来盆乍开的玉簪,用以装扮临波亭。而接连三日,忙前忙后帮着六娘子一并打理琐事的不是鱼安也不是竹韵,却是六娘子主动去流芳阁请来的钟霈晗。
“你若是觉得不便就同我说,我不过是想找个帮衬的人来打个下手,顺便给我支支招。”六娘子请钟姨娘的时候并不带半丝命令之辞,反而是客气有礼,询问有度的。
钟姨娘很惊讶,却终究还是聪明的把握住了这次难得的机会,立刻点头道,“只要夫人不嫌我什么都不懂,我便也不怕在夫人面前闹笑话。”
六娘子笑她太过自谦,结果两人便就一拍即合,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几乎日日都在暖香坞碰头,把玉簪宴的流程前后走了两遍。
因大周国素有传统,中元之后不设宴,所以六娘子便把玉簪宴放在了七月十二,虽有些仓促,但却不违常理,也不浪费她的一番用心。
而这前一天,钟姨娘自然在午睡后又独自去了暖香坞,准备最后再给六娘子帮帮忙,可当她由鱼安带着进了稍间时,却见六娘子正拿着几双崭新的鞋垫在那儿发呆。
“夫人。”和六娘子单独长时间的相处了几天,钟姨娘知道六娘子私下比较随和不爱摆架子,说话做事也喜欢轻松自在的相处方式,便就不太拘谨于身份的大小了。
“来了啊。”六娘子闻声抬起了头,扬了扬手中的鞋垫道,“你猜是谁送来的?”
钟姨娘一愣,忽然眯着眼小心翼翼的道,“是韫欢妹妹吧。”
六娘子抿了嘴道,“诶,我说姨娘是聪明人,埋汰在这深宅大院也怪可惜的。”
“要是换成夫人,也是一样猜得到的。”钟姨娘顺着六娘子的手势落了座,然后拿起了六娘子放在炕桌上的鞋垫前后翻了翻道,“韫欢妹妹的针黹活儿做的还是这么的精细,按着大小看,这鞋垫是做给侯爷的吧?”
六娘子点头道,“也算是心思细腻的,差了母亲屋里的丫鬟送来的。”
“她也是聪明人,有些事儿即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她也能忍得住只做到点到为止。”钟姨娘的视线有些飘忽,落在了窗外。
正值夏绿,满眼看去一片葱郁,暖香坞的南角种着几株紫薇,每日都有仆妇悉心照料着,到了花季,怒放迎风,从窗户里看去,正是一片姹紫嫣红,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
六娘子见她走了神,便悄然的屏退了周遭伺候着的丫鬟,然后亲自给钟姨娘斟了热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若说她聪明,我却觉得她也没有你聪明。男女之事,不管是旁观者清还是身临其中,其实多少都能察觉出一些细微末节的情愫来。若侯爷真对她有意,不管有没有母亲的推波助澜,她肯定能进沈家的门,但侯爷若是对她无意,那她就是把手指给戳穿了做出千双万双的鞋垫来,也引不起侯爷的一眼正经注意。”
钟姨娘听着六娘子的话,却没有转头,只挑了挑眉眼仿佛是自言自语的呢喃道,“我记得那年的紫薇花也开的好,虽只有一株,但却显得那破旧的园子生机勃勃的。可姐儿病了好些天,咳嗽高烧,连奶也喂不进,我急的不得了,想去求了侯爷到城里去请个好一些的大夫,结果妈妈告诉我,侯爷…带着她去逛集市了。”
六娘子分明看到钟姨娘说这话的时候,拿着鞋垫的手是在一寸一寸的用着力,只眨眼的功夫,那鞋垫就被揉捏得没了形。
六娘子心中无端的涌上一阵苦涩,正想止了她的话题,却听钟姨娘转头看着她继续道,“那天下午,姐儿就咽了气,晚上,我站在大门口抱着姐儿等着侯爷,远远的就听到她那清脆娇羞的笑声。我当时心里除了恨,竟还生出了一丝笑意。我笑她将来即便能嫁给侯爷做妾,可也只不过是个妾罢了!”
“儿逝母心空,这些年过去了,姨娘也别太执着。”对于钟姨娘的这段过往,六娘子觉得她没有资格去评价,她可以做的只能是陪着她一起追忆和悼念。也是在这一刻,六娘子才明白当时钟姨娘两番来找她,告诉她谢韫欢来府做客一事的真正原因。
但其实,六娘子觉得钟姨娘有资格恨,也有资格给谢韫欢暗中使绊子。
这几天相处下来,六娘子其实很喜欢钟姨娘的性子,她觉得钟姨娘有些似初娘子和三娘子的结合,她有着初娘子的分寸和谨慎,又有着三娘子的爽快和聪慧。不过六娘子也忽然觉得很可惜,因为如果钟姨娘的出身再好一些,她便一定不会沦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而如今,虽然是个贵妾,却也终究是有名无分的。
但说穿了,这不过是男尊女卑的制度使然,女子自古命运多舛,一辈子不管是依附家族之势还是依附夫君之势,想要抬头堂堂正正为自己活一次,只怕是天方夜谭。
想到这里,六娘子忽然对钟姨娘心生怜惜,便是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道,“别的允诺不了你,不过你放心,不想让她进门这件事儿,我和你却是一条船上的蚱蜢。”
“夫…人?”钟姨娘错愕的看着六娘子,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惊讶。
六娘子知道她在吃惊什么,便是敛了神色随和的笑道,“你瞧,我也并非圣人,即便在侯爷和母亲面前我要努力做出端庄贤淑大家闺秀的姿态,可若要问一问我的心,那我肯定是不愿意的,而且我也敢打赌,这世上没有哪个做妻子的是愿意给夫君多纳妾的。”
钟姨娘闻言轻轻笑出了声,随即看了看被自己捏皱的鞋垫道,“我原本想,她若真心喜欢侯爷,嫁进府以后伤心一辈子,这样也好。可既夫人这儿就不愿意,那还不如让她彻底的死了这条心。”钟姨娘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让人很容易就察觉的阴鸷之光。
六娘子看在心里,忽然发现了钟姨娘这一生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