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头见状,偏头使了个眼色,人群中就有人开口喊道,“夫人,您既为庄子的主人,怎能任由这么大一个田庄交手给什么都不懂的一个外姓人打理?咱们这么大一个庄子,前前后后少说也有四五十口人,都指望着庄子一年的收成,您倒是气派的,脱口就说两年的收成不要了,您不打算种庄稼,难不成让四五十口人接下来都喝西北风吗?”
“是啊,是啊…”
“说的是。”
“诶造孽哦!”
那人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赞同声,不管是闹事的还是看热闹的,听了这番合情合理的话,只要有些常识判断的,都会觉得六娘子的决定特别的草率和儿戏。
老庄头看了,不免在心里轻轻的笑开了,可他却学聪明了,面儿竟露出了对六娘子的一番敬意,上前一步道,“下午的时候小的是喝了酒上了头昏了神智,夫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但夫人您可得公私分明,您气我一人便是气,可搭上整个庄子人的生计却万万使不得啊。”
下面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点头赞同声。
六娘子站在台阶上,微微低了头,看了老庄头自编自导的演完了戏,然后道,“今儿你们来闹,求的是什么?求的是让濮冬生继续当濮家庄的老庄头呢,还是求你们大家伙儿的生计?”老庄头的名字叫濮冬生。
这话一出,闹事的、看热闹的皆面面相觑了起来,接下来的声音就有些不同了。有的说“老庄头当的好好的,为何夫人要罢了他的职”,有的则说“自然是为了咱们的生计”…大家七嘴八舌的,听的濮冬生觉得此事有些不太妙。
六娘子淡淡的扫了一眼心里慌乱了的濮冬生,然后深吸一口气道,“庄务之事我是没有在场的各位清楚,我从小生在宅门,说句不怕大家伙儿笑话的,可能到现在我连小麦和稻子都分不清楚,但是说到选人,各位一定不及我。”说着她看了冲身拦在她前面的高进一眼道,“高进虽是外姓人,但他从小也是在自己家的庄子上长大的,吃的是五谷杂粮,学的是账房先生的手艺,一手账目记的干净清楚,一目了然,你们都没有让他做过一天的庄头,又岂能轻言断定我挑的人就一定会让你们饿肚子?”
借着摇曳的明亮火光,六娘子看到有些围观的庄民闻言都默默的点了点头,便继续道,“再者,我既为整个庄子的主子,就一定会对大家的生计负责。高进是我力荐的庄头,如果他管了庄务的事儿,却没有拿出可观的盈利,导致大家连饭都吃不饱日子也过不开了,那你们的生计我负责!按着侯府的规定,普通的家仆每月有一两月例,按着这样的规矩,若是大家日子真揭不开锅了,我会每月给每户人家三两银子…”
她话还没说完,面前就响起了一片哗然。
濮冬生微微的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六娘子,为庄头的二十年中,他也见过不少主子,可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像六娘子这样的。
濮冬生心里慌了,他没想到六娘子小小年纪,看着雪娃娃一般很是好拿捏,可骨子里却是个这样说一不二甚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也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他当初就应该好好的把这个小姑奶奶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的,就好比林氏,就好比林氏之前的赵氏…
可他心里的嘀咕还没泛完,就听六娘子又道,“当然,我做主子的,相信自己挑人的本事,若是濮冬生愿意好好的交接给高进庄子上的庶务,我敢保证,濮冬生能担保大家的生计,高进一样可以!”
舆论的导向瞬间就偏了。其实庄户们要的很简单,无非是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吃得上热饭盖得上暖被,不管是濮冬生还是高进,这就好比这庄子的主子一样,换了谁做其实都是一样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当家不都一样?
六娘子见状,心里稍稍的呼了一口气,没人知道,在说话的时候,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是攥得紧紧的!
开玩笑,她一个目前身高都不足一米六的小姑娘,面对十几个拿着火把凶神恶煞的粗壮大汉,当然会怕,即便前面有高进奋力拦着,左右有沈聿白留给她的护卫保着,可若是真的推搡打闹起来,寡不敌众,六娘子很难权衡这中间的输赢,再加上屋子里还有一个萧氏,她心里就更没有底了。
可没有底也要上啊,事儿是她挑起的,人是她激怒的,面对着满院子闹事围观的人,她一个“主子”只能迎难而上,别无它路。
“侯爷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高喊,六娘子一愣,才恍然听出了那喊叫的声音仿佛有些耳熟。
她一个眼神看向了高进,高进则缩了缩脖子似为难的说道,“观、观言看人太多了,怕出事儿,就…就快马回去了…”
六娘子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作响,周围似叽叽喳喳的闹成了茶话会堂。
暮色中,沈聿白踏夜而来,迎着煦煦高燃的火光,他如谪仙一般,身披墨篷,脚踏马靴,冷冽微凝的神色不怒而威,看到的人皆下意识的就会往后退缩几步。
“我倒不知道,现在你们做庄户的便是连主子的意见都敢反驳了!”在众人的注目下,沈聿白稳步走到了六娘子的身侧,敞开了披风将娇小玲珑的她紧紧的罩在了怀中,有力的臂膀就这样温柔的拢住了六娘子的肩。
不知为何,那一刻,六娘子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之前的紧张焦虑和担心害怕都在瞬间化为了乌有。也是这一刻,她才忽然发现,难怪那么多的女人喜欢享受小鸟依人的感觉,原来…真的很好。
她不由的向沈聿白靠了靠,却听他轻轻的俯在自己耳畔用略无奈的口吻道,“走的时候我和你怎么说的,让你不要心急,你也点头答应我的。”他说着顿了顿,竟无比亲昵的伸手曲指敲了敲六娘子光洁的额头道,“这就是你答应我的后果?差点让人把院子给点了。”
六娘子一愣,只能仰着头迎着他的脸道,“这个…我也没想到。”
沈聿白瞪了她一眼问道,“娘呢?”私底下,沈聿白都会喊萧姨娘一声“娘”。
“在屋子里。”六娘子心里有些愧疚,说话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就轻柔了许多。
沈聿白点头道,“进去吧,这儿我来善后,你去给我泡壶茶。”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满庭芳•小别新欢
一切的嚣闹纷繁都被沈聿白一人冷峻拦下,六娘子回屋的时候,留心一把拉住了观言,将他顺势也带了进去。
进了屋以后,观言顺势关上了门,然后转身就冲着六娘子开始傻笑。
六娘子也冲他微微的一笑,然后瞪了眼睛道,“长进了。”
观言忙冲她打个了千儿道,“这不是我瞧着人太多了,若是出了事儿,回头侯爷追责起来,小的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到底也不是我名正言顺的人,便是没把我当主子看。”六娘子转了身,忍住了笑意,装着万般失望的样子。
观言吓了一跳,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夫人,您瞧,小的这是打心眼儿里把您看成主子的,所以这才…”
“自己没本事,还要把错怪在下人的头上。”谁知观言话还没说,门就被人推开了,六娘子抬头看去,只见沈聿白正跨门而入。
六娘子这才绷不住笑出了声,观言见状便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赶紧溜了下去。
“娘在哪个厢房?”不大的厅堂没有过多的摆设,一目了然的让沈聿白有些左右无措。
“侯爷往这儿走。”六娘子连忙引了他去了萧氏下榻的屋子,然后目送他进了屋,自己则乖巧的在门外候着。
屋子里静的很,在沈聿白进去没多久后,这两日一直伺候萧氏的惜燕则碎步的退了出来。
看到门口的六娘子,她先是一愣,然后才福身道,“夫人…您这会儿得空吗?奴婢…想和您说两句话。”
六娘子眨眼看了看她道,“去外头堂屋吧。”
谁知惜燕却轻轻的摇了摇头笑道,“奴婢不过几句话,若是夫人得空,就在这儿说吧,一会儿等侯爷出来了,奴婢还要伺候姨太太入寝呢。”
六娘子一挑眉,侧身微微的后退了一步,然后无声的点了点头。
惜燕见状,微微的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窗子道,“奴婢跟着侯爷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侯爷在哪个女子身上真正的留过心思。早些年,侯爷一颗心扑在军营中,一随军就是一年半载的,咱们这些通房还有姨娘的,搁在屋子里不过是个摆设…先夫人心里有气,对我们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可是凉都那时候日子实在太清苦了,先夫人上头还有老夫人要伺候,对我们倒也是不大用心的。”
见六娘子但闻不语,惜燕继续道,“方才外头那么乱,我却看得真切,侯爷…搂着夫人的时候,眼里透出的,是奴婢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关心和爱护…”
六娘子心里泛起了波澜,其实惜燕眼下的这番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虽并非一字不差,可左右的内容都是差不多的。无外乎是以前沈聿白不太怜香惜玉,但是现在仿佛变成了性情中人,又或者沈聿白以前对女色看的太清,而如今却似被她迷住了一般,日日流连。
但…六娘子真的很想说,沈聿白的这些转变,真的不是自己的功劳,那些以为是她改变了沈聿白性子的人实在是太高估她了,她只不过是在最对的时间遇到了沈聿白而已。
想到这里,六娘子摇头笑道,“其实,即便是女子,又怎可依附男人一辈子。”
惜燕一愣,忽然仿佛看懂了一些六娘子,接口道,“所以夫人,我愿意留在庄子上。”
六娘子认真的问道,“你想清楚了?”
惜燕点点头,有些晃神道,“其实,萧姨奶奶和老太爷的事儿,府上谁不知道?可即便老太爷再护着萧姨奶奶,但姨奶奶这辈子也终究要过的这般战战兢兢的…”
惜燕话说了一半,便就没有再往下说,可六娘子却听明白了。
萧氏生了子嗣,得人庇护,却还是处处被沈老夫人压了一筹,更何况是如她惜燕这般小小的一个无依无靠的通房。
“能想清楚便是你自己的造化,往后的日子,哪怕寡淡,但却终究是为自己活的。”六娘子笑着轻轻拍了拍惜燕消瘦的肩,又道,“你放心,你的事儿我会交给流萤,她跟了我几年,办事有轻重,你在庄子上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惜燕点点头,“夫人不必多说,其实…奴婢知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奴婢好,不过我毕竟在沈家待了这么多年,如今要走…虽别人不觉得什么,可奴婢自己还是有些不舍的。”
“以后你若想,也能跟着流萤来侯府看看,她如今跟着高进帮我打理庄子,你若有心,也能帮她分担些。说实话,这庄子里头我自己的人毕竟少了些,得你们用心帮助,总是聊胜于无的。”
惜燕眼神微微一亮,随即视线一转,就看到沈聿白出了萧氏的屋子。她便匆匆的向二人福了身,然后坦然的越过了沈聿白,稳步的进了萧氏的厢房。
-------※※--------------※※--------------※※-----------※※-------
带着沈聿白回了自己落宿的厢房,六娘子便让正在屋里铺床收拾的寻音先退了下去。
沈聿白转了一圈问道,“茶呢?”
六娘子正在给沈聿白绞帕子,闻言一愣道,“侯爷真的要喝茶?”
沈聿白失笑道,“你以为我和你说客气话呢?观言一路快马回来,什么都不说拉着我就往外头跑,庄子里的情况还是他在路上向我吼清楚的,你瞧着踏墨没有,赶到庄子的时候,气喘的直摇头,那可是西域汗血良驹。”踏墨是沈聿白的御用坐骑,六娘子知道一般没什么事儿,他都是把踏墨供养在马厩里的,而且还是单独分开饲养的。
闻言,她便是手忙脚乱的将绞干的热帕子塞到了沈聿白的手中,然后匆匆的说了一句“侯爷先擦把脸”,便是小跑的出了厢房,不一会儿才端着一壶香气四溢的热茶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庄子上没有什么好茶,侯爷将就…”
谁知六娘子刚把茶托仔细的放在桌上,整个人就被沈聿白重重的扯入了怀中。
“从前你也这样做事只会往前冲,都不管不顾自己的安危的?”呼吸间,他低头,凉凉的额头抵着她的,一股沉香瞬间窜入了六娘子的鼻息中。
两人都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可大多的时候,沈聿白都是理性冷静的,六娘子也不是撒娇矫情的。所以每一次,当沈聿白突如其来的用少见的热情将她俘获的时候,六娘子都会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要跳出了嗓子眼儿了。
有些男人,偶露少见的性感,便总是会要人的性命。
“侯爷说什么,妾…身不懂。”六娘子干干的笑着,觉得自己的舌尖有点哆嗦。
沈聿白眯着眼,看着怀中分明有些颤抖但却极力维持着镇定的六娘子,头一低,一个吻就这样索了下去。
话说六娘子走的那一天他就进了宫,祁王回宫述职,脾气却大的要命。其实皇上这次是有心想将他留在身边重用的,偏祁王不领这份情,兄弟两个闹的有点僵,硬生生把他这个局外人搅在了中间变成了传声筒,折腾的沈聿白这两日来王府和皇宫两处奔波,苦不堪言。
也正因为这样,他发现,自己竟开始有些想六娘子了。
平日里,她在身旁倒不觉得,可这两天,每每回去,更深露重,偌大的暖香坞静的没有一点生气,这整个园子,仿佛少了六娘子就少了全部的欢声笑语。想着以前他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的靠在窗边,不是在看书就是在记账,不是在记账就是在做针黹女红的活儿。见了他回来,六娘子总是会恬淡盈盈的迎上来,开口聊的也不过只是夫妻间能聊的最最寻常的话题,可却莫名的让沈聿白觉得暖心。
想到这儿,他略带探索意味的手就着急了些,抱着六娘子就往架子床边走。
六娘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吻吻得有些缺了氧,“侯…爷…”她有些慌了,记忆中,沈聿白没有这么强势过。
“…阿遥。”沈聿白手腕一转,搂着六娘子的腰就倾了身…
其实,男女之事她不是不懂,套一句俗话,在各种信息都发达的现代,即便是没吃过猪肉那也是看到过猪跑的。但是直到和沈聿白有了夫妻之实后,六娘子才深深的体会到,其实理论和实际,这中间相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
而且,到底是谁说古代人内敛羞涩不善表达不豪迈奔放的,六娘子觉得就沈聿白来说,他起了性子折腾她的时候,让六娘子很难把那时的他和白天那一本正经的他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六娘子的手下意识的紧紧掐住了沈聿白的背,一声难掩的餍足娇喘就这样在沈聿白的耳边扩散蔓延开来。沉夜如水一枕相思,沈聿白觉得如此的补偿才不枉他奔马疾驰连夜赶来,看着身下眼神有些迷离的六娘子,他满足的笑了笑,搂着她那渗出薄汗的腰身的手不自觉的便更紧了几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满庭芳•庶女幼教
第二天早上,六娘子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她一人了。
她慢慢的起了身,只觉得整个人如被马车碾过一般,所有的骨头似都散架重装了一遍,即便是抬个手都酸疼的要命。
而当她看到满床悱迷的凌乱和闻到那在空气中隔了一个晚上还没有散去的欢爱气味时,六娘子整张脸都涨的血红血红的,心里不禁狠狠的骂了沈聿白千百遍。
结果那一整个早上,六娘子都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面,直到用完了午膳后,她才步伐缓缓的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一旁伺候的人都很有默契的装作没有看到她衣领未遮的脖颈上那显而易见的青紫吻痕,只像往常一般,该伺候的伺候着,该陪聊的陪聊着,一切照旧。
六娘子早上从寻音那儿已经知道了沈聿白卯时一刻就离庄的事儿了,不过昨晚沈聿白折腾她折腾的太厉害了,以至于她根本忘了要问一问他后来是怎么处置昨儿闹事的那些人的。
是以这会儿六娘子想起来以后,便喊来了观言。
观言听了六娘子的问话后如实道,“其实当时夫人的那一番话就已经说服了很多人,所以侯爷到了以后,只问了那濮冬生一句是要准备在庄子上养老呢还是准备晚节不保。”
“濮冬生吓着了?”六娘子听的津津有味,后悔自己乖乖的听了沈聿白的话进了屋,没有留下来看后戏。
观言点头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道,“爷那张脸一冷下来,谁看了不抖三抖啊,想那濮老头儿以前是没遇到过厉害的主子,如今见了爷,那不照样得服服帖帖的,今儿一早,爷刚走,那濮老头就把自己手里的账册加了七七八八的一些东西全部给了高进,高进这会儿正在屋子里埋头苦干呢,忙的连喝水的时间都没。”
六娘子闻言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问了观言一些琐事,便让他退了下去。
三日后,六娘子将惜燕留在了庄子上,吩咐了流萤要好生照顾,又嘱咐高进让他每个月都来侯府见自己一次,方才带着萧姨娘和一行人出了庄子回了宣城。
到侯府的时候刚好是摆晚膳的点儿,六娘子见沈聿白还没有回来,便留了萧姨娘在屋里一起用了饭。席间,六娘子便假装不经意间同萧姨娘谈起了媛姐儿的事儿。
“你…想把媛姐儿放在我的屋子里?”萧氏听了六娘子话,很是吃惊,连连搁下喝了一半的汤,嘴都忘了擦一下。
六娘子点头道,“这事儿我琢磨了很久,想来想去还是娘这儿最妥帖。”
“这…不合规矩。”萧氏很犹豫,总觉得这样做不太好,“你瞧,媛姐儿虽是梅姨娘生的,但毕竟要喊你一声母亲,你要打理她的生活起居也是在理的。可她上面还有正经的祖母,我…名不正言不顺的,带着她算是怎么回事儿。”
“您也是她祖母啊!”六娘子也笑着搁了筷,“母亲那儿有景哥儿常走动,且不过是暂时的带些时日,我想着还是不要劳烦她老人家才好。”
六娘子这话当然是好听的官腔,说了出去即便沈老夫人心里不乐意,可也拿捏不住她什么把柄,毕竟她也是顾及到了沈老夫人年纪大了,贴身带媛姐儿这样半大不小的孩子容易受累,怎么听都是媳妇体恤婆婆的做法。
“可…”
“再说,这也是侯爷的意思。”一大家子人日子过的越长,六娘子就越发觉得但凡遇着难事儿,只要搬出沈聿白,基本都能大事化小的。
“真的?”萧氏闻言果然愣了愣。
六娘子点头道,“不瞒娘,侯爷觉得梅姨娘在媛姐儿身上不够用心,四五岁的孩子,若是教不好便就定了性。媛姐儿虽是庶出,又排行第二,可大姐儿福薄,早早的没了,媛姐儿现在也算是侯府的庶长女了。她以后长大了,是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的,若是现在就教不好,那以后还怎么以身说教?”
萧姨娘闻言略有所思的抿嘴想了想,方才认同道,“梅姨娘是丫鬟出身,论涵养,却是有些欠缺。”
“侯爷原本的意思是把媛姐儿养在我屋子里,可即便梅姨娘再怎么不好,也终归是媛姐儿的亲娘,这过继的说法总不好,说出去也让人笑话。”见萧氏重重的点了点头,六娘子又道,“是以我想着,就让媛姐儿住到您屋里去,一来呢给您做个伴,二来呢,早上的时候我事儿多,让她跟着您学些规矩,午睡后您让人把她送来暖香坞,我教她些描红针黹什么的,至于姐儿要不要启蒙,那要看侯爷的意思了。”
听六娘子这么一说,萧氏便有些心动道,“按说我也没什么规矩可以教姐儿的,不过帮你看着一早上还是没问题的。”
“娘您过谦了。”六娘子知道萧姨娘也是出身的,不过当年因为她执意要给沈老太爷过门做妾,所以和娘家闹了僵。是以这几十年来她和娘家亲眷之间一直鲜有来往,因此六娘子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将话说破。
但一来二去的,这事儿便也就这么定了下来,萧氏走的时候,六娘子送她到了抄手游廊,然后一个往前回了自己的景华苑,六娘子则折道去了清懿阁请安。
没想到入了清懿阁,六娘子又碰到了带着景哥儿在沈老夫人跟前尽孝的康姨娘。
见了她,康姨娘的神色也有些不太自然了,便是局促的拉过了正在和丫鬟玩弹珠的景哥儿,连连让景哥儿喊人。
同是四岁的孩子,景哥儿则比媛姐儿要大方自然的多,听康姨娘一说,景哥儿便小大人似的冲六娘子作了一个揖,然后稚嫩的喊了一声“母亲。”
六娘子柔柔的笑了笑,然后蹲了下来,与他平视道,“景哥儿乖,今儿晚上吃了什么?”
景哥儿闻言一一做了答案,流畅通顺,聪明的很。
六娘子看着喜欢,便拉着他陪了沈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也挑了些庄子上的趣事儿绘声绘色的讲了讲,逗得沈老夫人捧腹大笑,连连让她接着说。六娘子见老太太难得这么高兴的和自己聊天,便一口气说了好些,却只字不提打算将媛姐儿放到萧氏屋里养的事儿。
-------※※--------------※※--------------※※-----------※※-------
这一聊,六娘子在清懿阁就待到了戌时末,当她匆匆赶回暖香坞的时候,沈聿白已经沐了浴换了一身宽敞的长袍,正靠在贵妃榻上看书。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六娘子的步子就顿住了。不知为何,当她看到沈聿白的时候,刹那间涌入脑海的竟会是那天晚上两人在濮家庄厢房中那活色生香的冶艳画面。
她当下心里又羞又恼的,便是匆匆的进了屋,打算跑过沈聿白直接进净房,谁知却终究被他一把抓住逮了个正着。
“这是怎么了,当没看见我?”沈聿白见六娘子涨红着小脸却瞪着眼睛,便是隐约感觉到了她微微的不悦,不禁蹙眉道,“莫不是庄子上又有什么事儿了?”
六娘子闻言,心里似打翻了调料架子一般五味杂陈的,不知该笑好还是该继续生气好,便只能深吸一口气硬生生的转了话题道,“侯爷,妾身打算把媛姐儿养在娘的景华苑。”
沈聿白一愣,松开了她的手问道,“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六娘子见状,忙细细的分析了其中的利弊给沈聿白听,末了才道,“既侯爷不准备让梅姨娘继续带媛姐儿,且我这儿早上实在也有些忙不开身,那以后每天早上,便让媛姐儿跟着娘学规矩吧。娘屋子里冷清了些,媛姐儿也不算闹腾,且那么多丫鬟伺候着,娘也累不着。”说着她又轻轻嘀咕了一句,“毕竟大家在一个屋檐下,侯爷想尽孝,却也要看看母亲的脸色,再说了,侯爷毕竟是忙多闲少的,有了媛姐儿作伴也多少能让娘的日子充实些。”
六娘子说完以后松了一口气,只耐心的等着沈聿白的回答。
不过,她垂头等了很久,也不闻沈聿白开口,六娘子不免心里泛了紧张,就微微的抬了抬眼皮,想借着余光看看沈聿白的反应。谁知突然的,沈聿白的吻就这样不安排理出牌的落了下来。
“想不想我…”
拖长了尾音的四个字让六娘子好不容易压下的娇羞又冒上了头,当下她便红着脸连连后退了两步道,“沈聿白,我在和你说正事儿呢,你休想和上次庄子里一样再闹我!”
她话音刚落,沈聿白的大笑声便紧随其后。
“哈哈,我当你这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连个招呼都没有,就这么贸贸然的和我说媛姐儿的,无端端的脸还涨的这么红。”
看着沈聿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六娘子心里烧起了一阵无名火,气的随手拿起了炕上放着的锻绣迎枕就扔了过去,“笑什么笑!”
沈聿白轻松的将迎枕单手拿住,眯眼看着六娘子娇嗔成怒的模样,心里喜欢的紧,便伸手一揽,将她径直抱入了怀中,然后压下了她拼命抵住他胸口的双手,俯在她耳边道,“媛姐儿的事儿就依着你的法子去办。”
六娘子一愣,没想到沈聿白会在笑过以后还能和自己谈正紧事儿,便是刚想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感觉樱唇一热,紧接着,她耳畔边就响起了一句话…
“小东西,我想你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满庭芳•入春琐事
整个二月,沈聿白因为皇上和祁王的事儿,几乎天天往外头跑,还时不时的会在皇宫留宿,少了他,六娘子便专心的和高进还有陈伯对付起濮家庄的事儿来。左右仔细盯了一个多月,当濮家庄的春播撒下去后,六娘子可谓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农庄是看天吃饭的没错的,可春播好不好却也直接影响庄稼的收成。看着因为首担重任而事事尽心瘦了一圈的高进,六娘子笑道,“回去让流萤杀只鸡给你补补身子。”
高进红了脸,质朴的结巴道,“让…让、夫人见笑了,其实我饭量大,却不知道为啥看着还瘦了。”
“有了心思,睡的就不踏实了”六娘子亲自给他斟了热茶,然后问道,“这几日,庄子上还有闹情绪的人么?”虽那次闹事被沈聿白和她压了下来,可除了濮冬生以外,庄子上也总是有那么一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庄民在刚开始高进接手庄子事宜的时候暗中给他使绊子的。
高进连摇头道,“没有了没有了。其实夫人,庄子人老实,一个月下来,大家伙儿发现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情绪便也稳定许多了。”
“那就好。”六娘子点头笑了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问道,“惜燕这一个月好吗?”
“好!”高进道,“其实她来了也刚好给流萤做个伴,流萤最近肚子大了很多,反倒比刚开始的时候更容易累了。多亏了有惜燕姑娘在一旁细心照顾着,我最近也忙着庄子上的事儿…总是会顾此失彼一些。”
“她也是个苦出身,你等庄子的事儿上了手,帮她留意留意有没有好一点的不嫌弃的人家,给她指个媒。”
“啊?”高进有些诧异,却在看到六娘子认真的神情时才喃喃低语道,“我当夫人没这个想法的。”
六娘子却叹气道,“终归还年轻的,这样一个人守着日子,往后会越来越难的。”
“是是!”高进闻言应下了六娘子的话,“夫人放心,这事儿我让流萤也帮着上心。”
六娘子笑了笑,然后便让竹韵送他出了暖香坞。
这一忙庄子上的事儿,二月便就悄然而逝,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三月。
三月三的时候,沈老夫人请了府上众女眷在清懿阁用午膳,张罗这事儿的是老太太身边的邱妈妈。六娘子乐的清闲,只在回事妈妈们早上来请安的时候特意吩咐道,若是邱妈妈有什么私下的要求,大家便是先尽量的满足,事后再来报也是一样的。几个管事的妈妈皆一一点头称了“是”。
不过三月一到,六娘子心里便放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忠毅侯夫人蒋氏即将要办的定在三月十八日的赏春小宴。
按着理,女眷小宴,受邀的人是可以携带家属的,因为这种聚会,其实有两层意思,一层就是同阶级层面的女眷们多走动走动,互通感情,交流多了,分门别类了,时间一长自然也能加入属于自己的圈子了,还有一层就是变相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