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恶狠狠的继续埋头翻聘礼,好生意外的发现里面居然有一架古筝。一架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木材做成的古筝。而且是架十三弦筝。看到它,耳边立刻响起了《春江花月夜》行云流水一般的韵律。
忽然之间就有点神智恍惚。
我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春江花月夜》,我小的时候也曾经被逼着去学过一段时间。他曾经无限向往的跟我说:“如果能亲耳听到我的女儿弹奏这首曲子,该是多么幸福呢。”
我的眼前不知不觉有些模糊。
伸手轻轻拨弄琴弦,灵透的音符立刻象一个个小精灵一样跳跃了出来。
小娘亲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却是对着张夫人说的:“听说这琴没有人认识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
没有人认识吗?那也许就是上天特意为我安排的吧。也许将来会有那么一天我可以满足父亲的心愿,真的为他弹奏出一曲《春江花月夜》呢。
我忽然想到这个时空和我们原来的时空是不是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重合呢?无论是国家制度、民俗还是语言等等方面都有许多相似之处,总不能说这是巧合吧?
想不明白。
不过,我对它还真是一见钟情,它,也算是我的老乡吧。
投身六扇门,除暴安良的梦想夭折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窝在家里,除了跟着先生读书识字,就是跟敏之和大黑小黑练习拳脚,再有点时间就是摆弄那架古筝。这里没有人认识它,所以我也没法子找老师,只能搜肠刮肚的回忆小时侯在少年宫学的那些内容。
难啊,我都扔了二十年的东西——而且还是兴高采烈的扔掉了二十年的东西,现在想要再想起来,谈何容易?
也有心灰意冷的时候。我上辈子都不是这块材料…
我就只能安慰自己:就算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是这块材料,那我也比这些不认识它的人有基础吧?好歹我也算知道它名字呀。
这就已经不容易了。
当初在鸿雁楼严氏的院子里,我靠一只猫逃脱了厄运。既然活着回来了,我理所当然的整天缠着宝福要跟他学功夫,他被我逼得死去活来,最后干脆有事也不进内院了。
没想到过了大半年,他竟然喜气洋洋的来找我。再过两个月就要过新年了,家里有很多事情,他和福嫂正是最忙的时候,我想不出他这时候找我能有什么事。
我一边摆弄琴弦,一边懒洋洋的抬头看他:“不怕我又缠着你啦?”
宝福笑嘻嘻的样子活象个狡猾的狐狸,他半真半假的看着我,一只手装模做样的捋着自己的短胡子:“你是不是真的想学功夫?”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连着被人家拒绝了大半年哪,我的脸都丢尽了。
宝福狡黠的瞟了我一眼,不以为意的说:“我的功夫不行。现在,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你如果真心要学,我这就去跟老爷说。”
我还是半信半疑,不敢相信。
一直到我真的见到了容琴。
容琴大概四十上下的年纪,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她有一张眉目清秀的脸孔,就是总好象满腹心事一样,从来也不笑。
初次见她,是宝福和福嫂带我去郊外山上的清水庵。他们管她叫师姐。她不温不火的只问了我一句话:“为什么要学功夫?”
我理直气壮的说:“没有功夫怎么除暴安良?”
我以为她会很感动,然后露出赞赏的笑容。但是容琴只是用很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然后淡淡的说了句:“那就留下吧。”
从此我就有了师傅。
从此我就开始了两头跑的生活,每个月的头半个月在家里接受常规教育,后半个月跟着她住在山里。还好这位师傅虽然性格冷淡,但并不是难相处的人。
福嫂总在爹娘面前夸我能吃苦,其实在我看来也没什么苦的,原来当警察的时候,经常会有各种特训。有一次把我们放到野地里去,最后几天断粮了,饿得半死不活的只能拔野菜抓虫子吃。相比较而言,这算什么呀。
再说我好歹心理上也是一个成年人,就算到了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也只能咬牙忍着。总不能因为躲在幼小的皮囊里,就可以借机装脆弱呀。
但是福嫂的话很让老爹高兴,所以过新年的时候,他允许我提一个要求。我立刻把心里掂量了好久的一个想法告诉了他:“我要找最好的铸剑师傅给我做一套兵器。图样我自己出。银子老爹出。”
记老爹很痛快的答应了。
“醒醒,”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拍我的脸。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马车已经停了。坐在我对面的舞秀仍然规规矩矩的坐着,头发连一丝都没有乱。旁边的张夫人正在仔细的审视女儿的妆容。
我被小娘亲拽了起来,然后手忙脚乱的帮着我整理头发。张夫人也过来帮我拽裙子。没办法,没办法,起得太早了,我现在运动量这么大,难免会比别人需要更多的睡眠啊。
我的头发在她们手里,只能斜着眼睛问舞秀:“皇宫到啦?”
舞秀端庄的点点头。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朝廷官员的女眷都要进宫去给皇太后和皇后请安。我做为记府的幼女原本是没有资格进宫的,但是因为我是六王爷亲自挑中的儿媳妇,所以宫里的女人们对我实在是好奇。
我对皇宫也实在是好奇。我只去过沈阳故宫,那样冰冷冷没有烟火气的地方很难想象人住在里面会是什么光景…
小娘亲仔细的端详我,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们跟在领路的太监后面慢慢的走进了高大的宫门,穿过了长长的甬道和花园,直到脚都开始发酸的时候,终于到了皇太后的毓华宫。
我和舞秀规规矩矩的跟在两位母亲的身后往大殿上走,毕竟是头一次进宫,不敢给老爹丢脸。所以我连身边的那些命妇们都没敢撒开了打量,只是亦步亦趋的学着夫人们的样子给宝座上的皇太后和皇后行礼。
“起来吧。”头顶上传来威严的声音。象是个老太太。我没忍住偷偷瞟了一眼,还真是个老太太,满身金灿灿的。旁边还有个中年妇女,也是满身金灿灿的,不过没敢细看。
我们退了下来,太监引着我们站到了指定的位置。直到这时,我才松了口气。皇家气势还真是很压人呢。悄悄打量周围,都是打扮的光彩照人的女人,垂着手静静的站着,个个显得仪态端庄娴雅。
宝座上的老太太又朝我们这边转了过来,慢声细气的说:“哪一位是记侍郎府上的三小姐?”
张夫人轻轻推了我一下。我向前走了两步,把刚才的礼又行了一遍,才回答说:“记舞潮见过太后千岁。”
“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不过说来也奇怪,她这么一说,我立刻就不紧张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紧张的,想想看,她们天天关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什么娱乐也没有,只能趁着过年过节八卦一下。我们这些大臣的家属,当然要无条件的配合配合。
我这么一抬头,还真是小小的吃了一惊。原来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呢,有宝座上老太太好奇的目光,有旁边皇后娘娘好奇的目光,还有他们下首一群女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六王爷,也就是静王府上的女眷。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其中有两个人的目光却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一个是站在最前面的静王妃,她的目光很沉静,很安详,打量着我的时候,目光里隐隐带着嘉许。还有一个是站在她背后的年轻女孩子憎恶的目光,她的情绪表露的如此激烈,我想不注意都难。只不过我真是不明白,我什么时候结了这么一号冤家?
“光看这孩子头一次见哀家的这份从容,就不愧是六王儿亲自挑中的儿媳妇。”老太太满足了好奇心,心满意足的开始做总结:“听说你诗词上也是极好的?以后要经常进宫来陪陪我这老太婆。”
我自然得客气一番。
然后她就赏赐我和舞秀一人一柄玉如意。我头也磕了,赏赐也领了,正要退回去,就听皇后娘娘的身边一个清脆的声音说:“记舞潮,听说你会拳脚,有空咱们比试比试吧。”
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公主大模大样的说出了这句话以后,整个大殿里立刻鸦雀无声。
宝座上的老太太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皇后娘娘假装在看房顶。我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房顶上其实什么也没有。
大殿里的命妇们都把头低了下去,好象生怕被她看见一样。
只有我不知死活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公主既然有兴致,舞潮随时奉陪。”不用猜了,这一定就是那个名声在外,人见人怕的小公主清蓉。
如梦令之天朝女捕快 正文 第十二章
章节字数:3873 更新时间:07-08-15 12:27
还是刚才的那个太监领路,我们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往外走。没有了大殿上那种压人的气势,我终于可以大模大样的打量皇帝家的花园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大冬天,池塘里都结冰了,树木也都光秃秃的。无非就是地面铺得更平整一些,花园里的亭台楼阁修得更精巧一些,打扫得更干净一些罢了。
有人拽住了我的一只胳膊,我一回头,正对上了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忍不住先赞了一声:“好漂亮的小丫头。”
小丫头笑了,毫不客气的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你果然比他们好玩。记舞潮,你说话算话吧?”
我惊讶的上下打量她,跟我差不多大的年纪,普普通通的宫女装束。有点…眼熟:“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小丫头白了我一眼。我忽然反应过来了,“清蓉?你不是在…”
清蓉小公主笑嘻嘻的把一只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怎么样?咱们比试比试吧。”
我有点犹豫,她不耐烦的把脸凑了过来:“不敢了?”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孩子家家,还挺狂妄的。她看出我表情里的不屑,生气的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你到底说话呀。”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看,你可是公主。别说我打伤了你,就算不打伤你让你摔几个跟头,那也是我犯上,是对皇家大不敬。是要杀头的。换了是你,你敢不敢动手?”
她瞪着大眼睛看我,似笑非笑的说:“你好象很有把握能赢了我。”
前面张夫人和小娘亲站在那里等我,都有点不太放心的样子。我也有点不耐烦跟这个被惯坏了的小丫头周旋了。于是毫不客气的说:“回禀公主,不是很有把握。是根本不用想。”
其实我也知道这时候说实话不是很聪明的做法。但是我真是有点烦了,她不会想不到因为她特殊的身份,别人不敢真的跟她动手。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她才有恃无恐吧,可是在我看来,这不就是欺负人吗?
她沉着脸围着我转了两圈,然后又站到了我的面前:“你这人很狂妄啊?”
我规规矩矩的给她行了个礼,说:“我只是说真话而已。如果公主不爱听真话,假话我也会说。”
她好象有一口气没上来。
我也垂着头不出声。
她的脸又凑了过来,语气不善的问我:“你是说我仗势欺人?”
我没出声。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她看我不说话,好象有点急了,两只手上来捧着我的脸让我和她对视:“如果我说,我不要你让着我,我就是想找个人公平的打上一架呢?打赢了我也不会治罪。怎么样?”
我半信半疑的瞟了她一眼,忍不住又说了句实话:“谁能证明你说话算数?”
她好象又一口气没上来,小脸憋得通红。
这么漂亮个孩子被我气成这样,我有点不忍心了,伸手搂住她,在她后背上拍了拍:“好吧,好吧,不过你要说话算数。否则…我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清蓉缓过一口气来,不服气的又翻了我一眼:“我当然说话算数了。”
我再次确认:“只是记舞潮和庆清蓉比试,不是小公主和侍郎家的小姐比试?”
清蓉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那天我们的比试可以用“毫无悬念”来做总结。
最先动手的当然是清蓉。但她的那些打人的功夫大概是跟皇宫里的侍卫们学的,名副其实的花拳绣腿,看着好看,哄她玩的。一开始我还小心翼翼的,但是到后来,我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一个时辰以后,清蓉第N次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双手扶着膝盖呼哧呼哧直喘气,一边正式宣布比武结束。
那天告别的时候,她给我下了个评语:“你果然比他们好玩多了。”
挨了打的小公主跟我商量下一次比武的时间,当我告诉她我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回京城的时候,她明显的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看看,宫里的女人果然没有什么娱乐。不管是老女人大女人,还是小女人。
后来我又想:我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吧?
因为是过新年,所以福嫂送我去清水庵的时候,我给师傅容琴带了一些礼物。她淡淡的跟我道谢,脸上丝毫也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
庵里人来人往的,因为是新年,很多信徒来庵里上香还愿。连后院都显得闹哄哄的。于是容琴师傅就带着我去了后山。我跟在她的后面沿着山路上窜下跳,类似的活动我们每天都要做,这有点象在进行体能训练,但是要求显然更高,她会很突然的朝我扔点小石头、树枝之类东西,如果我被打中,她就罚我再多跑一圈。这些看似没有多大作用的简单运动却十分迅速的改变了我的体质,或者说舞潮的体质。到了春天结束的时候,我的个子已经跟舞秀一样高了。
山里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跟着师傅去后山,做一些基本的体能训练。她从春天开始教我一些简单的吐纳和她那个神秘门派里的入门功夫,当我说想学学兵器的时候。她毫不客气的说要再等一两年。她自己的兵器是一柄弯刀。
我有一次问她我们门派的刀法叫什么名字,师傅头也不抬的说:“杀人刀法。”
后来我想想,也对,练刀可不就是为了杀人么?
到了夏天的时候,因为怕热,我几乎整月都呆在山上。后山有个小湖,我几乎夜夜都溜过去游泳。这事师傅也知道,但是她从来也不说什么。这个冷面师傅最大的优点就是只要好好练功夫,别的事她一概不插手。
最初觉得容琴师傅过于冷漠,但是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反而越来越习惯了她的冷漠。只要一看见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孔,就觉得心里莫名的安宁,那一丝一丝缭绕在心头的安全感,很象是记老爹给我的感觉。也许不知不觉的,她也已经变成了我的亲人吧。
时光如水,平静的在身边流逝。
不知不觉,我已经渡过了舞潮的第十二个生辰。这期间,记老爹又升了两次官,每天更是忙的不可开交。敏之按照焰天国的传统,被送去香山书院和一班世家子弟一起读书,所以,即使是我在家的日子,也很少能看到他了。
舞秀已经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开始频繁的有人上门讨要她的字或是绣品。敏言已经满八岁了,正是最爱玩闹的年纪,有时候小娘亲会说:“家里四个孩子,只有舞秀最让人省心。”
我也觉得象她那样文静的孩子不论放在哪里都是最让人喜欢的。
而且她还很漂亮。
隐隐约约的听福嫂说,父母已经开始留意她的婚事了。
十二岁的那年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终于亲手捉到了一只松鼠。
我兴高采烈的抓着这小东西跑回庵里,想要拿给容琴师傅看看。没想到一头撞进了后院,却十分意外的看到一个人正静静的站在竹丛之外等着我。
是鸿雁楼事件之后,再也不曾见过面的刑部侍郎罗进。
“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他笑微微的看着我。几年没见,他看上去黑了,也瘦了。额头甚至已经出现了几道隐隐的纹路。只有一双眼睛还和原来一样炯炯有神。
手里的松鼠趁着我愣神的功夫逃走了,这让我有点沮丧。因为我答应过舞秀要捉一只送给她养的。
“听你父亲说,你跟着一位高人一直住在这里?”他起身踱了两步,没话找话似的四下里打量我们居住的小跨院。
我定了定神。反正松鼠也跑走了,只好下次再捉了:“好久不见罗大人了。您这是游山玩水?还是找我有事?”
罗进又来回的踱了两步,用一种很慎重的口吻说:“我也没有时间和你绕弯子。我来是想找你帮忙。”
他看了看我的脸色,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手里有个命案,其中牵扯到一位跟你年岁差不多的姑娘。所以,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来找你比较合适。”
这应该不是做梦吧?他竟然找我帮忙?
我愣愣得看着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他曾经一脸困惑的说:“你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是跟你说起案子的事,却感觉再正常不过…”
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死者是云盛绸庄的东家,名叫云谨。死在自己的卧室里。尸体是转天一早被下人发现的。致命伤在脑后。据当夜巡夜的家丁说没有发现有人出入过云府。”罗进闭着眼睛靠在车厢里,慢慢的给我讲述案情。看样子,他是已经几天没有合过眼了。
他说完了,轮到我提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太太住后院,云谨的大哥云辽和妻子曹氏也住在后院。云谨还没有娶亲,自己住在前院书房里。”
我又问:“云谨身边有没有服侍的人?”
罗进微微睁开了双眼,“这就说到要请你帮忙的原因了,云谨的房间里有个丫鬟叫喜画。出事当夜她应该是住在书房侧间的。但是早起的下人却发现她昏倒在靠近院墙的树底下。一直到今天已经过去四五天了,每次一提起那天的事,她不是哭得死去活来,就是又要昏倒。闹得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明明知道她应该是了解一些情况的,偏偏什么问不出来…”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云家也算是一方财阀,颇有些势力,不知道运动了哪一位大人,上头天天催着我破案。偏偏这位喜画姑娘又不能动刑…”
“为什么不能动刑?”我好奇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