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鞭扬起的时候官娘才是真的放下心来,是他自己不要她了,也算不得自己是什么逃奴罢,只是去哪儿好呢,官娘想了想,转身揭开帷帽拿在手上扇风,微微的风息拂在她脸上,小小一张脸沐浴在橘色的光晕里,倒显出几分怡然。
马车打弯经过官娘的时候,不知是否因起了阵风儿,车厢的帘幕挑起了一道缝隙,官娘右手往左手掌心一敲,好,决定了,先往尤大姐儿家看她去,再做计议。
马车上公良靖捏了捏拳头,霍的喝命车把式停车,车把式赶忙勒紧缰绳,马儿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停了下来。来安儿扭身询问道:“郎君这是——?”他说着,眼角瞥见那何官娘已是拐进了一条巷子口,暗道这小娘子真真大胆儿,那巷子里可不安生,往日捣子(光棍)们常巷子里游走来去的,专做些鸡鸣狗盗之事,若叫那起子捣子瞧见,还不得被生吞了。
公良靖面沉如水,他就是想不透彻。他自小在京中长大,十岁上头跟随父亲回来这上蔡县,自认阅人无数,怎么样的美人儿不曾见识过,便是万般风情也看腻歪了,独独只瞧这官娘是越瞧越新鲜,倒似对着花儿,竟“日日相见日日新”了。
可公良靖瞧得明白,这丫头心里根本没自己,这也是他千般想不明的。这世间真有女子不爱俏郎君的?他方才并不十分动气,不过为了验证试探试探她才假意离去。官娘倒好,果真不曾叫他失望,隔着皂纱都能瞧出她眸光澄亮,周身散发出的欢腾气息他想忽视都难,且一眼也未回头观望。
“她往哪里去了?”公良靖下得马车不见官娘的影儿,脸色更见阴鸷。
来安儿朝那边巷口指了指,颤颤答道:“就…就见拐进去了。”
话说这边,官娘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每一步都虚虚的就像踏在棉花上,自由来得这么突然她有点儿恍惚,耳边不时能听见巷子里人家的窃窃低语声。前头不远处,一户人家台阶上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官娘前头进来时问过路,那妇人说从这条巷子穿过去便可到东市了。
东市官娘去过的,况且这里临着县衙,治安应该是有保障的。
她也顾不得那妇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想着得快些儿走,直到进了巷子里才发现这条巷子比想象中要长出太多。这会儿见着那边坐着的几个闲散汉子,官娘眉头皱了皱,把公良靖給她的帷帽又戴上了。
官娘在这方面警惕性还是很高的,她朝前走了几步,心里莫名不安起来,趁着那几人没瞧见自己,官娘赶紧转身往回走。
那边几个捣子一早便瞧见她,橘色的光线从瓦片缝隙里洒进巷子里,照在官娘流转的裙裾上,她身段儿好,行动间益发飘飘然。捣子们抹了抹眼,细看之下断定这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货色,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生意,若卖进窑子里定能卖个好价钱!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官娘闭了闭眼,惊觉自己一天之内做了两件后悔都没门的决定。
几个捣子迅速把她围在当中儿,一个领头的捣子道:“小娘子往哪里去啊,哥儿们这儿熟识,带你去如何?”边说便拿眼使劲儿往皂纱里瞅,隐隐绰绰的,能瞧见一张白嫩的面皮儿,那水灵劲儿,似一碰就会沁出水来。
领头的捣子两眼放光,搓了搓手,心话儿,小娘子这般的好颜色,窑子里的小姐哪个有这样姿色的,倒不如自己弄回家做婆娘,待腻了再卖出去不迟。
官娘一凛,抬头间忽瞧见一抹颀长又熟悉的身影,他站得远远的,却不上前来。
那捣子见她不回话还道是吓傻了,美色当前破天荒的,竟也起了丝怜香惜玉的意儿,拢了拢破了风的袖子道:“小娘子不如就随我家去,我家中亦有个老母亲,盼着我娶亲呢… …”
边儿上几个捣子见状都哈哈笑起来,老大动了心要娶婆娘了!
一般的小娘子这时候早该大呼救命,抑或直接因这群捣子言论而羞愤欲死了,官娘却还算镇定,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公良靖好整以暇也不知在那处瞧什么,就像等着看她笑话似的,隔这么远,她仿似还能察觉到他嘲讽的眼神。
官娘动了动唇,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捣子们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她弱巴巴道:“奴家也想随着官人去… …”那汉子打出娘胎就没被人这样称呼过,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觉脸上生光,却听她话音里犹有未尽之意,便顺着她葱白样儿的手指指向的方位看过去。
官娘接着道:“官人可瞧见了?奴家郎君在那儿呢,奴便是有心也无力呀… …”
几个捣子乍见一条人影着实怔住了,何时出现的,怎连半点声音也听不见,因来人背着光,他们也瞧不见个大概,只道是个书生一样的人。那领头汉子脖子一仰,豪气万丈道:“娘子莫担忧,待我们兄弟与他说去。”
说罢几个捣子袖子一撸,虎虎生威朝公良靖走去。
有道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官娘心说这伙人不会是去找公良靖打架罢?在官娘的概念里公良靖就是个瞧着风度端凝实则手无缚鸡之力类似文人的人物,平日不过是仗着身份呼奴唤婢罢了,真到这时候却要吃大亏的。
想着官娘拎起裙角就冲了过去,那群汉子看着公良靖的表情很有些古怪,官娘不及多想,一闪身拦在公良靖身前,回首呼呼喘着气道:“九郎你快跑,奴給你…给你殿后…!”
公良靖脸上的冰碴子有融化的迹象。
他气定神闲地伸手探进皂纱里,抚了抚官娘柔软的小脸,动作温柔和儒雅。
官娘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很可惜他看不到。她就知道这厮好日子过多了,还以为自己是太阳别人都围着他转呢,小流氓地痞在任何时代都是不好惹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也不知道急。
对面捣子们一看见是公良靖把个魂儿都吓飞了。可着整个上蔡县,便是不晓得谁是知县相公也不可不知公良家的当家人啊,在这地皮上混的谁不受照拂。
几个捣子打了个半跪,正要说话,不妨对面那公良官人抬手挥了挥,看意思是叫他们走呢!捣子们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远了,那领头的更是头也不敢回。
官娘回头的时候那些个汉子一个也不剩了,她愣愣地揉了揉眼睛,怪了,难道自己看上去像个武林高手,“都被我吓跑了?”她喃喃自语,也不多想了,回头道:“郎君一个人这样挺危险的,来安儿怎不跟上,这可不好。”
“嗯… …的确不好。”公良靖眯着眼靠近她,眸光里浅浅的疏淡若隐若现。
官娘身子往后仰了仰,心中一凉,倏的嘴巴一扁抱住他的腰,声音呜呜的倒似哭了起来,“九郎好狠的心,把官娘一个人丢在那县衙门首,官娘心里可难受了,憋得气也喘不上来呢!然后也不知怎的就走到这巷子里来了… …九郎你可不要再抛下官娘不管了… …”
装得倒像。
公良靖想要回抱她的手顿在半空,须臾缓缓地垂在身侧。他垂眸瞥着抱住自己的官娘,帷帽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她的脸热热的捂在他胸前,生生把他的心都烘得暖了。
他却有意冷着她点儿,好叫她收收心。不过一个十五的女孩儿,见了今日这阵仗恐怕也吓着了,吓一吓她也好,以为外头是什么世道,由得她想走就走么。
官娘确实对上蔡县的治安产生了严重的质疑,她怎么也料不到这条就在县衙门边儿上的巷子里也这么龌龊的。她抱着公良靖一顿哭,眼睛虽红了眼泪却挤不出来,这时渐渐有些慌了,过往他都会回抱住自己的。官娘想自己的身契还在公良靖手上呢,若是在拿到身契前叫他厌烦了,或随意把自己转手卖了或下赐什么小厮,那可真是山穷水尽前方无路了。
“九郎... …”官娘心里憋闷,仰起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公良靖,一对儿眼圈益发红了,温热的泪水慢慢在眼眶里聚集。
公良靖着实受不住她小狗儿般湿漉漉的眸子,他侧过脸,眼神清黑地凝着屋檐一角上两只栖息的雀儿。好半晌儿,意有所指道:“下不为例。”说完脱开她的手往巷子外走去。
暮色深沉,天渐渐黑下来。抬头已经能瞧见天幕上的月亮,官娘拎起裙角小跑着追上去,边走边觑着公良靖,见他抿着嘴角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样。他到底有没有在生自己的气呢?
来安儿侯在巷口,一见着两人出来便迎上去,车把式把马车赶了过来,此时路上已没什么人了,官娘探头往衙门口看了看,那里寂寂的,想是那知县把案子暂时审完了。
公良靖回头瞥了一眼官娘,见她伸着头往衙门那里瞧,这倒叫他又想起一事来。
车厢里十分宽敞,中间摆着一张矮几,上头放着点心果子,公良靖闭着眼不说话。官娘想起那案子,就挪着坐到他边儿上,明知故问道:“九郎,你睡着了吗?”
公良靖睁开眼打量她,他沉默时眸子出奇得深沉,像是一汪望不见底的寒潭。官娘往后缩了缩,在他那样的视线下局促起来,瓮声瓮气道:“就问问而已嘛,郎君不想理睬官娘直说便是了,反正官娘如今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便是死了也无人在意的。”
“…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终于忍不住把喋喋不休的官娘搂进怀里。
马车进入夜市,车厢的帘子不时飞起。
外头响着嘈嘈杂杂的人声,公良靖一手轻轻敲击着案几,“嗒嗒”的声响意外清晰地传进官娘耳朵里。
大抵是太过安逸了,她偏偏头,脑海里闪过一个薄弱的念头,随即迅速被按回意识最底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回
马车摇摇晃晃,一团乌云逐渐在夜空上聚集,不多时成千上万的雨点子砸下来,雨声越来越大,敲击在车厢顶上,公良靖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外头来安儿举起袖子遮着雨道:“郎君,这下咱们马车走不得了,前头小贩们忙着收摊子,这会子路都堵住了!”
这雨来得急,道上一片兵荒马乱的。
“不急。”公良靖道,放下帘子退回来。快要睡着的官娘揉了揉眼睛扒在窗边上,她还是第一次天半黑了还在外头,雨水夹着清爽的湿意一股脑地吹进车厢里,吹得她的袖子鼓鼓的胀起来,头脑空前的清明。
夏天就是这样,总是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官娘把手伸出去接了把水,心想这雨下不多时定要停的。
“今儿见着那尸体,定吓着了罢。”
冷不防公良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官娘手一抖,甩了甩水撤回来。公良靖把帘子掖了掖,又抽出抽屉里的干净帕子給她擦手,“听了个趣事儿,官娘想不想知道?”
官娘好像猜到他要说什么,大约就是公堂上翠英指证她在尸体上动手脚的事儿,不过公良靖不至于相信才对,她转念一想,若是韩婆子多的嘴就不奇怪了,韩婆子那时是瞧见自己进了草丛的,想到此官娘皱了皱鼻子,嘟囔道:“那怎么算趣事,郎君莫非要相信他们的话儿,纵使借官娘一百个胆子,官娘也不敢去弄什么尸体的呀。”
公良靖眼波流转到官娘脸上,笑了笑道:“谁说不是,我量你也没那个胆子。”但他的眼神带着审视,官娘不自然地别过脸,车厢里就这么块地方,她只好瞅着黑漆漆的角落,着实弄不清公良靖想说什么,他这人就是这样,有什么从不直说,拐弯抹角的,谁能跟得上他的节奏,他日后的妻子肯定要天天掉头发了。
不怪公良靖疑她,正常的小娘子一日之内又是撞见死人又是上公堂的,怎还能如官娘这般面色红润举止灵动,便是在他把她丢在车下时还泰然自若沾沾自喜,简直可算得个怪胎奇葩。
公良靖还不至于这么去想官娘,他缄默下来,握着她的掌心在指尖揉捏。
官娘盯着两人碰触在一起的手出神,未几,吱唔着道:“九郎…你觉不觉得咱们县的知县大人,”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奴觉着知县大人的官儿说不定是他买来的呢… …”
公良靖一听两道眉峰蓦地皱起来,一拍她的手掌心斥道:“这等话也有混说的!还同旁人说过不曾?”
“没啊… …”官娘掀起眼皮溜了公良靖一眼,她如今说什么都能惹到他,真是话也不能说了,不由道:“奴瞧着那堂上的方大宝不像是杀人犯,他家中娘子有了身子,这几日便要临盆呢,不能因他素日里同沈大不睦便抓他抵罪呀,还有沈大家的娘子尤大姐儿,她是个好人,沈大莫名死了她就成了寡妇,多可怜,是不是?”
公良靖倒不知她还认得沈大一家的。
官娘摇了摇他的袖摆道:“奴见到是沈大死了吓了一大跳呢,过往他家娘子待官娘可好了,郎君不知道,奴那个后娘总喜欢打人的,还不给吃饭,都是靠他们家照顾… …”说着偷眼觑着公良靖,见他面色缓和下来,官娘再接再厉道:“明儿奴去瞧瞧尤大姐儿成不?”
说了大半日,原是在这里等着呢。
外头雨声哗啦,马车又行驶起来,公良靖冲她招了招手,官娘狐疑地靠过去一点儿,陡然间却一阵天旋地转,因顾着外头有人,官娘连惊呼都咽进了肚子里,就被公良靖压在了身|下。
入了夜,车厢里光线晦暗。
官娘模糊看见公良靖的轮廓眉眼,他抓着她手臂的手并不曾用力,而是慢慢伸进宽大的袖子里,轻轻揉捏着女孩儿柔软的腕子。
“你做什么呀?”官娘羞恼地偏过头,她分明在同他谈正经事,他却这般不正经!
“… …香。”公良靖埋首靠在她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满腹皆是她独有的甜腻香气,黑暗中眼底亮起灼人的光,疑惑着道:“我对你不好么?”
官娘心里一阵阵乱起来,如果他说的好是指要纳她为妾的事,那她真是太“感动”了。咬了咬唇道:“方才不是在说这个,奴不过就想去看看尤大姐罢了,你便依我一回都不能么?”
不多时马车停下来,来安儿跳下马车,车把式拿着马鞭盯着车厢的帘子看,来安儿拉开他道:“你死盯着瞅什么,那也是你能瞅的?”
车把式不敢多言,摸了摸马儿的毛,来安儿犹豫了一会儿,也不知里头是什么情形,最后转到车厢边上道:“郎君,到家门首了… …”
“知道了。”公良靖应了声,没了下文。
官娘屈起膝盖,她不知道公良靖这是在回自己还是来安儿,她稍稍偏过头看他,可惜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真切。
公良靖却准确地扳住她的下巴,他的鼻息徘徊在她耳侧,慢腾腾开口道:“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准去。”顿了顿,薄薄的唇角翘起一个弧度,“除非,官娘心甘情愿把身子給我。唔…若我高兴了,兴许亲自送你去,如何?”
这恰恰是官娘的底线了,她日后还要出去嫁人过安稳日子的,没的陷进这里和他纠缠不清。但是官娘心里也奇怪,按说以公良靖的作风,他想要她不是轻而易举么,如今怎么却想她心甘情愿了…?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公良靖见她不说话便慢慢松开手,他坐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前襟,径自出去了。
他一出去官娘就坐起来,下了马车时公良靖已经不见了。官娘站在影壁前,地面湿湿滑滑的,她踩了踩水,眼睛打量着马车来时的方向,情不自禁往那边走了几步。
来安儿叹了一口气从门里跑出来,怪道九郎叫自己看住她呢,这瞧着是根本不想进去。
官娘听到脚步声像从梦里惊醒似的,回头看见是来安儿,笑了笑道:“天太黑,我都看不清路了。”
来安儿也不点破,只一路领着她回到西厢。
沐浴过后,韩婆子提着食盒进来,官娘倒是用得香,一碗米饭吃得光光的,末了还舔了舔唇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儿。
韩婆子道:“官娘心真是大,都这会子了还吃得香。”官娘不明所以,顺着韩婆子的目光往院子里看。廊角的灯笼随风歪歪斜斜地动着,院子里黑乎乎基本看不清有什么。
“怎么了?”她跟着韩婆子躲到门边上,韩婆子悄声道:“瞧见没有,刚头谁进书房里去了?”
韩婆子也是好心,她瞧官娘一个半大的丫头,好容易得到郎君青睐不容易,却不是个会钻营的性子,这满府里稍有点儿姿色的丫头哪个是吃素的,谁不是可着劲儿要往两个郎君床上爬,虽官娘生得不差,可郎君不是她一人的郎君,若不抓着些往后哪儿还能有立足之地!
官娘确实是看见珍珠这大半夜的进了公良靖的书房,可跟她什么相干了,那本就是他睡过的女人,他喜欢谁就靠过去,不喜欢就踢开,古代的男人,特别是他们这些富家子弟不都如此么。
韩婆子瞥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儿还道她是没看见,便指着那边正屋窗上映出的两条人影,“瞧见没有,那站着侍候的就是珍珠,那丫头可不好对付,她是负责茶水上的,难保不是借着这由头要——”
“韩妈妈… …”官娘捂着耳朵,“官娘累了想睡觉了,您老也忙活了一天了,便回去歇着好不好?”一头说一头把韩婆子往门外推,韩婆子心里把官娘当闺女儿似的,官娘这样轻乎她更是看不进眼里去,却是被硬推搡着到了门外。
官娘靠在门上呼出一口气,鬼使神差的,眼神却不期然从支着的窗子望出去,一眼便可瞧见那边窗上的人影。
她在门口杵了会儿,惘惘地收回视线,正要吹熄烛火爬上床睡觉去,不想门口又传来韩婆子的声音,“官娘啊,老婆子给你支个招儿!”
官娘望了望屋顶,边开门边无奈地道:“您老这么晚了为什么精神头还这样足啊,我不需要什么招儿。”说完才瞧见韩婆子手里端着盘果子,“… …韩妈妈,我不饿,睡前吃太多不好消化,您留着自个儿明儿吃罢。”
“一早便知你是个不晓事的!”韩婆子翻了翻眼睛,老婆子力气竟很大,一把将官娘拽到门外直往书房去。
天上黑洞洞的,一颗星子也无。夜风透了几分寒凉,拍打着廊角的灯笼。
官娘打着哈气,眼睛泪汪汪地站在书房门首的台阶下,韩婆子果断地把果子交到她手上,耳语道:“你只端着果子送进去,管情叫珍珠呆不住。”
“不是,韩妈妈你听我说,”官娘在老人家炯亮的目光下踌躇地跺了跺脚,直言道:“又不晓得屋里头什么情形,我怎好贸贸然进去,若撞破了什么岂不尴尬?再者您还不晓得,郎君如今正恼我呢,这会子他才不愿意见我。”
官娘说的也是实情,她从马车上下来时公良靖半点影子都不见了,回来就在书房里,又有美人为他红袖添香,想象中里头应是温声软语郎情妾意,自己却为什么要进去找晦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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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再说书房里头。珍珠是眼见着九郎一人进来院子的,虽是窥不清他的神色,想来因着家里出了命案定然不会好,这便是自己表现的机会。
珍珠伺候公良靖不是一两个年头了,往常公良靖和陌莲照的事儿她们这些底下人也不是不清楚,特别是近身伺候的丫头。可如今陌莲照嫁作他人,九郎又还未娶亲,珍珠心里就琢磨着,放眼瞧着一班子伺候的丫头里,可不是自己条件最好么,过往九郎还夸过自己机灵呢。那何官娘却如何了,先头还不是四郎君屋里头伺候的,如今倒跑到九郎跟前来了,迟早也是要遭郎君厌弃的,哪里及自己,到底这几年伺候的情分在,日后若能怀了身子,不定有多少好日子等着呢。
想到这里珍珠心更定了,她跑回北侧倒座抱厦里,同屋的福珠早已睡了,珍珠小心点了灯,对着铜镜扫扫胭脂抹抹口脂,瞧瞧发髻,又取出抿子对镜抿了抿,便生的是三四分的颜色,如今这也有了七八分的打扮,瞧着差不多了,珍珠跑到耳房里把事先煮好的茶水倒进茶壶里,托着茶盘就往书房里去。
她同屋的福珠翻了个身,她哪里就真睡着了,凑到窗下把珍珠的行径看入眼里,她哼了哼,府里才出了命案,便是要献媚也不是这个时候,回床抱着被子继续睡了。
珍珠敲了敲门,细声软语道:“郎君可睡了?奴瞧着郎君今日疲累,特地煮了茶… …”她话还未说完,屋里公良靖随口道:“进来罢。”
珍珠心头一喜,推门走进书房中,西侧间亮着一星烛光,公良靖坐在案前,桌上倒是铺了本账册,只观他神色却又不像是在看。珍珠放下茶盘倒了杯茶儿递送过去,暖暖的香气弥散开来,公良靖执起杯子抿了一口,眼睛往珍珠身上打量。
珍珠今年一十有八,模样儿周正,眼神亦是十分灵动,他过往倒也喜欢,只今儿却有些意兴阑珊。珍珠会错意儿,软着身子往公良靖身上靠了靠,饱胀的酥胸若有若无在他肩膀上磨蹭,红扑扑唇里吐出的话儿当真叫人动情,“夜已是深了,让奴伺候郎君安置罢。”
她嗓音娇软,又不住往他身上倾倚,公良靖笑了笑,长臂一伸揽上她腰际,黑曜石般的眸子愈加深邃几分,珍珠顺势就坐到他膝上去,两手勾缠住他脖子,领口歪斜,酥胸半露,娇娇地仰首望着他。
他的手在她腰上捏了几捏,微微一用力便扯下她的外衫。珍珠身上只剩了件薄薄的亵衣,红红的带子系在粉颈上,脸盘上春情无限,别样儿的勾人。
公良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冷不丁的,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轻响,那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在轻薄帘幔的另一头响起。
来人自然是官娘。
因她推脱不过,硬生生被韩婆子给推进来。
既来之,则安之。官娘不曾进来过公良靖的书房,她托着果盘四下瞅了瞅,伸手黑漆漆不见五指,只西边侧间未勾起的帘幔后有微弱的烛光,倒是没听见什么不和谐的声音传出来。
“九郎… …”
官娘的声音先于她的脸出现在公良靖的视线里,他只觉浑身一僵,心中莫名产生种慌乱的情绪,二十多年来还是头一遭儿,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美人儿,而是条蛇。
分明叫她看见了也没什么,公良靖想着,稍定了定神,只潜意识里却叫嚣得厉害,让他有种立马把珍珠放下的冲动。
官娘瞳孔放得大大的,她目光首先是落在珍珠赤|裸的背上,又顺着她勾着公良靖脖子的手,流转到公良靖的脸上。光线不十分好,官娘看不清他神色,只觉得阴恻恻的,她几乎轻易便在脑海里描摹出公良靖阴沉沉的脸孔来。
官娘讪讪地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果盘,珍珠在他怀中把眼神扫过来,官娘更觉万分尴尬,早知道“打死”韩婆子她也不来凑这热闹!她不自禁退后一步,局促地张了张口,“是韩妈妈说郎君宵夜时常吃果子的… …”
这时候的果子就是些小点心,细巧又精致,晚上吃一两个倒真不错。说着,官娘把果盘往边儿上一放,略抬头看了公良靖一眼道:“那…奴这便出去了,不打搅郎君好兴致。”
这一番落在公良靖眼中却是大大的不同了,官娘的背影是纤弱的,小小的,说话的声儿细细的,恍似吃味了一般。
珍珠直到双脚着地都还没反应过来,九郎竟是为了那个何官娘把自己放下了,刚儿分明已情动,分明就差一点儿,偏偏这个何官娘一出现九郎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这丫头不知有什么狐媚本事!
珍珠还要缠上去,公良靖却递给她一个暗含警告的眼神。
虽满心不情愿,可珍珠哪有胆子违背郎君的意思,她心里气闷,匆匆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套在身上,脚下生风地从官娘边上刮过去。
官娘开门的手一顿,缓了缓才发现是珍珠跑了出去。怎么回事?官娘脑子里忽然打了结,直到公良靖把门一关,他眉目平和地从背后搂着她,嗓音里满载着笑意道:“我喜欢吃果子。”
“… …?”那你回去吃呗… …
官娘被他扳转过身,他才要说什么,官娘却突然推开他少许,脸上皱成一团,不为别的,公良靖身上满盈着珍珠的胭脂水粉味儿,怪呛人的。
公良靖尤不自知,还道官娘是在闹变扭,他难得的神色温和,手指摩挲着,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额头磕在官娘的额头上。
少顷,他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了句“怪了”。心里不期然想到了表妹。
公良靖对陌莲照的感情不见得深入骨髓,却是曾经以为她是要做自己妻子的人,许是一种习惯,他过去关注她,靠近她。然而渐渐的,他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不再时常想起她了。
“郎君?”光线暗暗的,官娘狐疑地打量着陷入沉默的公良靖,她往门上靠了靠,逃也似的道:“果子在里头了,官娘回去睡了,九郎也早些安置?”
她哪里走的掉,公良靖箍住她压在门上,鼻息都呼到她的脸上了,暖烘烘的,惹得官娘抬手掩住脸,嗫嚅着道:“郎君去找珍珠呀,奴不要和你那样那样… …!”
“那样那样,”他咀嚼了一遍这个词儿,好笑地将她抱了起来,“可以,我便不和官娘那样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