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眸子微微转深,公良靖移开视线。前头来安儿老远跑过来,乍一见着郎君怀里头搂着个人儿,他还道是哪个有福气的小娘子,却打眼一瞧,当即就傻眼了。心说这怎还是那个何官娘,怪道刚儿路过花园子听见几个丫头凑在一堆说什么九郎和四郎屋里的丫头竟有首尾… …那时不曾留心,这一下才是明白过来。
来安儿终究是个下人,他心里再多狐疑也不好多说。想他家郎君年少时和那陌家的表妹倒情投意合,不想郎君离开县里才几月,这陌莲照竟是嫁与了旁人,听说那夫家是个开绸缎庄子的,倒也不失为一个体面的人家,却哪里能和他们郎君相比?
那之后公良靖倒是不曾表现出什么不寻常的,可那是在外人跟前,来安儿贴身伺候这许多年,打小就跟着公良靖,自忖还是能看懂郎君几分的,暗道这陌表妹的事儿好歹得影响他家郎君四五年的,少说也得有两年。
可如今看来,这怎么就瞧上这何官娘了,这丫头瞧着十三四的岁数,脸盘儿小小的,也不知长齐全没。还是个性子不招人喜欢的,就凭她三番两次地开罪郎君,按着往日郎君处置人的手段,真真什么样的下场也尽够了。
来安儿边走边道:“才京中来了信,小的給了几个钱打发那送信的吃酒去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个信封来。公良靖瞥了一眼道:“先放着,晚上再说。”又低头碰了碰官娘的额头,眉头一皱,吩咐来安儿,“去把西边厢房收拾出一间来。”来安儿一听哪有不明白的,应下忙忙地去了。
官娘睡得迷糊,公良靖把她放在床上,又为她脱鞋,盖被子,全程她愣是没醒过来。他接过使女搅了的帕子放在官娘额头上,撩起她的衣袖,微凉的指腹搭在她手腕上,闭了闭眼,须臾起身到一旁提笔写下个寻常的温病方子,着来安儿出去买药回来煎。
官娘醒过来的时候,入眼先是看到头顶素色的帐幔,她迟缓地眨巴眨巴眼睛,思维慢慢回笼。官娘支着胳膊从床帐里探出半个身子,只见不远处公良靖坐在窗下,手上执着一本书,神色闲适淡然。
“醒了?”公良靖放下书朝她走过来,官娘刚醒,表情木讷地点了点头,然后往床里坐了坐。不一会,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从帐外探进来,官娘不明所以,皱着眉机警地躲了开去。
“乖乖坐着别动。”这声音掺着几分恼。
下一瞬官娘就看到公良靖探进了半边身子,她怔怔的,孰料额头忽的被他微凉的掌心覆盖住。
“还晕不晕?”公良靖看了看她。
“我…”官娘脸上腾起两朵小红云,好在帐子里光线暗瞧不出来。“不晕不晕!”官娘忙把公良靖的手推开,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一把握住,脸上表情变了好几遍,最终化作了个笑眯眯的表情道:“郎君真是官娘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是么?”公良靖挑了挑眉,反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摩挲着,忽而笑道:“巧了,我也这么认为。”
作者有话要说:
~~~~~~吃晚饭去~~~~~~~
第十九回
官娘借着揉耳朵的动作不着痕迹把手从公良靖手里抽了出来,然后就低着头看着被面上的纹路。公良靖似笑非笑瞅着她,也不说话,官娘觉得有点儿尴尬,好在来安儿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来,“郎君,药熬好了。”
公良靖从来安儿手里接过药碗拿进来,立时一股子又苦又涩的药香钻进官娘鼻子里,她觑了一眼那碗褐得发黑的汤药,眼皮跳了跳。
公良靖修长的手指拿着调羹细细搅了两下,抬头道:“这药熬好已有些时候了,此时温温热热,正宜入口。”
是吗?官娘爬出被子探头往外瞧,刚儿没留神,现下一看竟已是日暮时分了,自己这一觉睡了一整个下午啊… …她有点佩服自己,又不禁回眸瞧着公良靖,难道他一个下去哪儿也不曾去,就呆在那窗子下看书了,他在等自己醒过来?
官娘坐回原地,打哈哈道:“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太阳都落山了… …”她一个现代人对这样乌黑乌黑的中药总归是心存恐惧的,何况前世里有一段时间她大姨妈不准时,她老妈上医院給她买了一大包中药每日熬了汤逼着她喝,因此上,官娘对喝苦药有一把辛酸泪。
“良药苦口。”公良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官娘以为他要像自己看过那些电视剧里一样自己喝一口向她证明药并不苦,然后若无其事地叫她喝。
结果证明她想多了。
公良靖确实尝了一口,官娘眼见着他的眉毛迅速皱起来。她很同情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电视剧里的男演员一样威武味觉全无的。
“我小时候也害怕喝,”公良靖边说边舀了一勺递到官娘唇边,半眯着眼笑道:“其实现下喝来也不过如此。官娘听话,喝了便可大好了。”
以为她是小孩儿么,这是哄骗就能屈服的事么?官娘起初还死死抿着唇,转念又一想,自己既然已经决心要讨公良靖的欢喜,那现在就不能逆他的意,不就是一碗中药么…想着官娘一伸手直接把整个碗拿在手里,深呼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在公良靖微诧的目光下捏着鼻子把整整一碗药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喝完后,官娘咂了咂嘴巴,她开始怀疑会否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不然怎觉得这药是——甜的?官娘狐疑地打量了公良靖一眼,却见那厮好整以暇地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碗,帐外来安儿接了端了出去。
官娘偷偷瞪了公良靖一眼,心话儿,原来自己又着了他的道儿,这碗药里定是放了红糖之类的东西,否则怎甜甜的十分好入口?
可公良靖喝那一口时却露出那种药很苦的表情,好爱演… …官娘不得不怀疑公良靖又在耍她玩儿,事实上,她渐渐摸索出了怎么与他相处的窍门。那就是,无论公良靖说什么都不要全信全听,因为他是一个脸皮厚又很坏心眼儿的男人!
“在想什么?”公良靖长臂一伸把官娘揽在怀里,手指打着圈儿绕着她鬓间垂下的发丝。官娘浑身一僵,却感动地从他怀里仰起脸道:“药一点儿也不苦,郎君定是在里头掺了什么甜的东西,是不是?”
“官娘现下知道我的好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官娘脑子里思索着怎么说才能把她的感激表达得淋漓尽致一点儿,谁知公良靖的声音突然阴沉起来,捏住她下巴道:“我原先… …喜欢在床前的条案上看到花瓶。”
啊?
官娘怔了怔不明所以,心说这真是个奇怪的癖好。
不过她倒是知晓的,她那次还用他床边那只青花瓷的花瓶儿把他給砸晕了呢哈哈哈… …咳,想到此官娘蓦地头皮发麻,暗道公良靖这不是要跟自己秋后算账罢?他居然,不,他果然是这种人!
公良靖瞧着怀里身子轻颤的官娘,低头在她唇边亲了亲,官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尝试着为自己脱罪道:“官娘不是故意的…那时候并不了解郎君为人,才会,才会——”
“唔,”公良靖似乎很享受官娘结结巴巴解释的小模样,长长的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诱骗似的问道:“那官儿就说说,在你眼中郎君我为人如何?”
“啊?”官娘一时有些发懵,讷讷地看着公良靖,两人的距离十分近,他的眼瞳中映出她傻怔住的样子。官娘搜肠刮肚,在公良靖耐人寻味的视线下不确定道:“郎君为人…善良、真诚、乐于奉献、不思进取,而且还很… …”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词混进来了,官娘瞅见公良靖脸色阴鸷了几分,她咽了咽口水,赶忙摆着手重新道:“不是不是,其实在官娘心目中郎君着实不失为一个…体贴入微,风趣幽默,待人和善的,大大的好人。”她几乎是说一个词检查一个词,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后就仰起脸对着公良靖肯定地点了点头。
“哦?”公良靖一边唇角缓慢地勾起,眉心却略略低下去,似带着愁容,“我当真如此好?”
“… …当真!”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官娘眼睛眨也不眨地把他瞧着,一双眸子黑曜石般剔亮。
公良靖收紧双臂,把她圈禁在怀里,好半晌儿,悠悠道:“既如此,似这般好一个郎君,官娘爱是不爱?”
原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官娘佯装羞涩,扭扭捏捏点了点头,心里却道,你也不是这般品性的人儿呀,问自己这问题真真儿没甚意义。
不一时外头小厮来找,公良靖把官娘放回被子里,嘱咐了几句便出门去了。官娘假装闭起眼睛睡觉,等脚步声儿听不见了却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她拿了外衫套在身上,下床趴在窗边朝外头院子里张望,只见一行人由着来安儿领进了明间,看来公良靖还是很忙的。
官娘活动了一下筋骨,眼角瞥见被公良靖随意放在案上的书簿,封面上写着“陰陽十一脈灸經”,她随意翻了翻,里头不只是大幅大幅的繁体字,而且还是文言文。官娘耐着性子看了几页,虽说看不大懂,却猜测这是本关于针灸方面的医书。
想起公良靖说他不擅脉息,他那意思就好像他根本不懂医术似的,结果却在看这样的书。官娘摇了摇头,眼睛在屋里转着,想着这里大抵是安排給自己住下了。她心里其实不能算安定,乔瑞桂这会子怕是都知晓了罢?倒是不见她派人来叫自己回去的,官娘嘟了嘟嘴,忽然想起来除了喝了一碗药,她一个下午还什么都没吃呢。
光线渐渐暗下来,身穿青色袄子的使女提着食盒进来掌灯。她瞧了眼立在窗子边儿上的官娘,食盒重重往桌上一摆道:“喏!郎君吩咐給你送的饭食。”
官娘走到桌边坐下,借着烛光打量这丫头模样,见是个十分清秀的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眼柔美,只是瞧着自己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
倒是可以理解,官娘面色如常拿着箸儿扒饭,边吃边寻思,这丫头大约是公良靖的通房丫头罢,古代富家子弟哪个身边伺候的丫头是清白身子的,便是红楼梦里袭人和宝玉还不干净呢。
原来这丫头名唤珍珠,打小就在这府里头长大,是个家生子。她因生的有几分颜色,便自来有颗攀高枝的心儿,又是在九郎身边伺候的,她老子娘因她也颇有脸面,她爹在县前铺子里做管事,她娘在乔瑞桂院子里有份差事,故而这家人在满府下人里头都算得是体面儿人了。
珍珠站在桌边也打量着官娘,烛火朦胧,因官娘低着脸吃饭她也瞧不真切,只满心里不平衡,大家都是下人,凭什么自己要伺候这何官娘?况她本是四郎屋里的人,如今却来勾搭她们九郎,真真是个不要脸面的小狐狸精!
官娘不疾不徐吃着,任由这丫头打量自己,只是有点儿影响食欲。窗外有脚步声传来,官娘放下箸儿,那珍珠已先一步迎过去,盈盈福身道:“九郎。”
官娘也起身福了福,公良靖示意珍珠出去,从窗边拿过那本《阴阳十一脉灸经》坐在官娘边上继续看起来。官娘一头吃一头拿眼偷觑他,没话找话儿道:“郎君看什么书呐?这时候看书是要伤眼睛的。”
公良靖微抬眼睑望了眼官娘吃得油油的小嘴,取了一方帕子为她拭了拭,复低头看着书道:“《如意君传》。”
又骗人…
官娘翻了翻眼睛,她还就真知道公良靖随口说的这《如意君传》其实是明朝年间的一本淫|书。
当然这不是重点,官娘吸了口气,指着裸|露在外的书封面,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惊讶道:“郎君,其实你的书封上呢,有六个字… …”而“如意君传”明显是四个字啊,他到底有多瞧不起人...!
“官娘,”公良靖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来,一点烛火在他眼底跳跃,他合上书纠正道:“是七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 3 -~~
第二十回
官娘就这般在西厢房里住了几日,她起先还担心公良靖会乱来,没想到这厮除了占点口头便宜倒也未曾对她做出什么太逾矩的事儿。官娘倒是愈发猜不透公良靖的心思了,她也不知自己在他心目中算是个什么,她该何时提出有关自己身契的事儿比较妥当?
话说这一日,公良靖出门之前来瞧了瞧官娘,见她面色红润地站在多宝格前东摸摸西瞅瞅的,不由觉着自己见过的官娘所有表情都不及这一刻来的… ...鲜活。
公良靖咳了咳,官娘伸向那只雕刻精美的缠枝梅花杯的手指微微一顿,随之乖觉地两手别在身后走到他身前。见公良靖今日穿着身茶锈色的大襟褶子,腰系玉带,阳光浅浅映在他身上如同镀上一层光,端的是风流俊逸更兼几分儒雅。
官娘歪头瞧见来安儿并几个还算得上面熟的几个小厮站在外头,一个个也都是穿戴得甚为齐整,就问道:“郎君这是要出远门?”
她真是说中了。公良靖前几日收到京里来的信儿,本是当日便该启程前往京师,没奈何偏巧那日官娘出了事。那时云牡丹使了使女来请他去,公良靖听说是关于何官娘的,他没多想便拒了,却在那使女走到门边时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是了,他连自己的行为都控制不了了。
即便是前往小院的路上他仍旧犹疑不定,直到看到官娘那一刻,才算是死了心。官娘一脸怔忪的从房里边走出来,他瞧见她眼底的讶然,幸而未错失那一闪而逝的喜悦。
那时公良靖拿着官娘递与他的簪子,这只簪子勾起他一些不甚愉快的记忆,丢了之后也曾想过去找,到底是作罢了。却没料想会是那一日掉落,从而落进了官娘手中,许是冥冥中的天意也未可知。这只簪子原将属于另一人的。
“九郎?”
公良靖侧了侧首,轻轻揽住她道:“是,要去京中几日。”说完低头看她,补充道:“至多五六日。”
将近一个礼拜啊,其实无论是五六日抑或三四日,在官娘眼中都是一样的。官娘听出他话音儿,试探着道:“官娘会在这儿等郎君回来,九郎不必挂心。”
公良靖笑了笑,这时来安儿在外出声儿道:“郎君,车马都备好了… …”官娘推了推他,“郎君快去罢,这两日我在向韩妈妈学习打络子呢。”她说着摸到公良靖腰间的扇子,晃了晃道:“官娘給郎君打一个扇络子,可好?”
“好。”公良靖并没有问官娘为何连打络子都要向韩婆子学,到底是因了要离开几日,也没甚打趣她的心思,往门边走了几步,回首见官娘笑微微地看着自己,腮边陷下去两个小小的酒窝,一派娇憨,心头忽的就是一动。
官娘挥了挥手,趴在窗子边看到公良靖一行人出了院子,她脸上的表情蓦然松动,洋溢满脸的笑靥终于垮下来,心里叹了口气,日日奉承别人真不是人干的事。
韩婆子拿着针线笸箩从门外进来道:“官娘趴那儿做什么呢,来,昨儿你打得不好,老婆子新得了几色彩线——”她话还未及说完就看到官娘从自己身边经过出了门子,正奇怪呢,就听官娘站在外头朝自己道:“韩妈妈自己弄罢,官娘出去走走!”
这可了不得了,韩婆子急忙放下针线笸箩跑到院子里,公良靖着韩婆子伺候官娘这几日,官娘丝毫没有一点儿要出门的心思,韩婆子不禁寻思,这怎的郎君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要出去的?这可不成,郎君特特吩咐了,他离开这几日不可叫官娘出这院子去。
可不是,韩婆子心想,这小娘子如今身份着实尴尬,说是乔娘买来給四郎放屋里的罢,如今偏生住在她们九郎这里,外头那起子丫头们哪个不是嘴碎的,什么难听话儿说不出来,便是这些都不打紧,可那云娘却是实打实和官娘结下了梁子,官娘这小娘子瞧着心无城府,出了这院子必要受委屈的,怪道郎君担心。
她心里担心是一回事,官娘脚程之快哪里是她追得上的,韩婆子刚刚到门边上官娘就不见了影儿,她站在院门首垫脚瞅了瞅,半晌儿,无可奈何地回了院里。
却说官娘闷了这许多日子,哪里能不借机出来放风的,一路上蝶儿翩翩飞舞,青草悠悠百花齐放,她深吸了一口气,沿着石子铺就地小道往她原先住的小院走去。官娘回去也不是为别的,她心心念念惦记着自己那锭银子呢,身边若是无财傍身,便是日后赎身出去了也活不下去。钱在任何时代果然都是必不可缺,可叹她如今并无甚财路子,就连那银锭子都是那时候公良靖随手給的。
官娘小心避开公良甫的院落,她这里是外院,官娘朝前眯了眯眼睛,月洞门已然在望,只需穿过那月洞门再走一会儿便可进仪门了。
冷不丁身后响起个不确定的男声道:“可是——官…娘?”
官娘迟疑地望过去,稍打量了树下那人几眼,表情不自禁紧绷起来。那边厢曹宾见了这小娘子正面才肯定是官娘,先时却只是瞧着身段儿略眼熟,故只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没想还真是!
他跑到官娘跟前,一双眼睛在她脸颊上看了又看,心话儿,这些时日不见却原来她被三姐儿卖进了这里,望之神态楚楚,如今倒是愈发水灵了,那日虽是醉了酒才火起,过后却时常暗怪那时姚三姐来得“及时”,否则这丫头还不是早被自己按在身下狠弄一番了… …
官娘屈膝給曹郎福了福,转身便要走,曹宾哪里肯罢休,一闪身拦到她身前,语气轻佻道:“好歹也算是熟人了,怎官娘话儿也不说句就要走?”
官娘左右看了看,心道难怪他这样放肆,这里竟一个人也没有的。她往后退了一步,看这男人一眼返身就走,不想曹宾大步一跨再次拦到她前头,急急道:“官娘莫躲着我,这说起来啊,如今我也算你半个爹爹了。”
官娘不胜其烦,她并不知姚三姐已改嫁曹宾为妾这桩事儿,因此只当这厮胡言乱语,曹宾又道:“是了,官娘还不知。我已纳了三姐儿进门,如今她是我曹家的人,官娘是她女儿,自然也是我曹三郎的女儿。”
“… …你说我是你女儿?”官娘噎了噎,有些好笑地看着这男人。她瞧曹宾二十五六的模样儿,自己却都十五岁了,公良靖也是二十出头罢,能有她这么大的女儿?真真好笑。却又转念一想,若是,能叫曹宾把自己赎出去——
这念头在官娘脑海里一闪就被否定了,这人一看就没安好心,届时不定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想到此,官娘敷衍地笑了笑,“曹郎这话错了,官娘已是被姚三姐她卖出来的人,从此和她再无干系,与你就更无瓜葛了。”
曹宾愣了愣,直到官娘错身离开他也未去拉拽,瞧着那背影儿进了月洞门,曹宾摸了摸下巴,心话儿,不就一个丫头,自己弄回去玩几日有何难?
作者有话要说:
曹三这个大八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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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官娘一路边走边不时回头张望,直到进了内宅里头整颗心才算是安定下来,也不知曹宾因何会出现在公良家的,不过也不稀奇,他认识公良甫或公良靖都正常,整个上蔡县有点权势的人还不就那几个么。
倒是姚三姐,她果真是嫁给这曹宾了,想来如他这般的人家,家中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一个正头娘子的,姚三姐就这样把自己托付过去不会太贸贸然了么?也罢,官娘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她自己的事儿还没理清,想别人的闲事做什么。
都说初嫁由双亲,再嫁由自身,姚三姐自甘堕落与人为妾终究是她自己的事,她这一嫁就不再是她何家的人了。可笑那曹宾还说什么他是她半个爹爹,爹他个头,他怎不想想姚三姐不过一个继室呢,谁又是她亲生的了。
房间里齐整得出奇,官娘恍惚想起来那日脑海中凌乱的地面,却实在无法与现下看到的画面相重叠。有人收拾过她不介意,却不想这收拾的怎么跟没人住过似的,一点儿人气也没有。
官娘走到床前定住,几乎已经预料到了,她那锭银子不定什么时候被某某拿走了,说不得云牡丹叫人搜屋子当天里就已被那帮婆子顺手牵羊牵走了。
说起云牡丹,自那日集结一帮婆子闹过一场后着实消停下来了。她却也不是有心消停。那日云牡丹一走,花玔儿立马淌着眼泪跑到乔瑞桂处添油加醋把事儿说了,云牡丹怎么怎么跋扈,怎么怎么不把大娘您放在眼里,怎么怎么自以为是… …
乔瑞桂惯常是个厉害性子,不过是瞧着公良甫的面儿方才几次三番忍着云牡丹,虽是暗下里花了心思买了官娘和花玔儿两个丫头安放到公良甫身边,明面儿上却从未对云牡丹有过一句半句重话儿的。
她是瞧着自己夫君喜欢那云牡丹,故才一心一意扮起她的贤良妻子来,可如今云牡丹叫了婆子搅了花玔儿和官娘的住处,这可不是狠狠一个大耳刮子打在她乔瑞桂的脸上么?!
乔瑞桂一时倒没把官娘的去踪放在心上,实在耐不住,便使孟婆把云牡丹叫到自己院中,也不谈及她搜院子的事儿,只叫云牡丹一旁立着伺候自己。
一个正房想整治自己男人的心头肉何愁没法子,不过在于她想不想那么做罢了。
云牡丹也是个娇滴滴的人儿,站到晚间就腰酸腿软的,偏偏走脱不得。乔瑞桂心中暗笑,随意寻了个错处,又罚她在院中跪了一个时辰才放她离开。
乔瑞桂忍耐了这许久,一朝终于把云牡丹这小贱人整治了一番。她倒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公良甫因疼惜云牡丹,连着数日也未进正妻的院子,往日虽也不常来,来了也不见得歇下,却总要露个面儿的,这下可好,彻底没影子了,叫丫头去请也请不来他。把个乔瑞桂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却没奈何。
话说这日花玔儿堆砌了满脸的笑应付完乔瑞桂,无精打采出了院子。她如今是彻底不招公良甫待见了,只每日里去向乔瑞桂报与书房院中的大小事儿叫她知道也就罢了,每每还要遭其白眼。
花玔儿惊讶地看着半开的房门,她是好几日没见着官娘了,莫非她回来了?这样想着,花玔儿走了进去,只见官娘把床铺翻了个底儿朝天,“你在找什么?”花玔儿吃惊地问。
走近了,她才瞧见官娘身上的衣裳,上身是一件沉香色织锦缎对襟衫儿,下着百褶如意留仙裙,轻盈盈的身段儿,行动间裙裾飘展恍若流云。花玔儿暗自诧异,往日官娘是从未穿得如此——如此,她不知如何形容,只心中隐隐有个念头,想来九郎那日把官娘当众抱走,并非是出于一时之兴,否则怎住了这许多天才回来,却不知日后她如何打算。
花玔儿原先只当官娘是个心中没成算的,不想她这是另有大主意呢,蔫不出溜的竟把九郎給勾了。怪道今儿大娘还说起来,说是:“… …叫她勾住郎君,几时去叫她勾九郎了?打量我乔娘是好性儿么…”云云。
当时还有心为官娘说情儿,现下花玔儿却觉着大娘说的很是,保不齐官娘心思当真如此大,打开头就一门心思要钻九郎的被窝呢!毕竟谁人不知,公良家这偌大的家业可不就落在了九郎一个人身上,四郎现下瞧着确实风光,往后呢,往后当如何?不信这做哥哥的心中当真没个计较。
官娘抹了抹额上出的细汗,这才看到是花玔儿回来了,叹了口大气回道:“找我的银子啊,也不知被哪个拿去了…你也少了不少东西罢?”花玔儿点点头,但那些没了的首饰之类都是乔瑞桂的,她倒也不肉疼,就把官娘拉到自己房间里,煮了茶倒与官娘吃,一副要说体己话的样儿。
花玔儿眼睛睃着官娘的穿戴,手指摩挲着杯壁道:“想必九郎待你十分不错?”
“…也还好,”官娘低头瞧着水面上漂浮的茶末子,吹了吹,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云娘没把你怎么着罢。”
“她?她倒没如何我,如今且得意着呢,真不知四郎喜欢她什么,”花玔儿说着瞥了官娘一眼,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道:“倒是官娘你,如今趁着九郎对你还有新鲜劲儿可千万争气些,若能怀上,往后不知有多少数不尽的好日子呢!”
官娘喉口一哽,慢慢把茶咽下去,脸上奇异地飘上两朵小红云,怀孕什么的…本想解释,想想她恐怕说了花玔儿也不会信,就有一搭没一搭回着话。才知道这些天来公良甫和乔瑞桂闹得不大愉快。
“官娘,别怪我没提醒你,”花玔儿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的,她看着官娘道:“虽不知你和九郎是怎样开始的,却要知道,大娘买咱们进府是做什么的,你倒好… …大娘嘴上没说,我却觉着她想整治你呢,如今不过是碍着九郎的面子,还有四郎,毕竟你也伺候他这许多天,那天四郎不知怎的就问起了你,本是该我回话儿的,却被云娘接过去,她可没帮你瞒着什么… …”
官娘不是很明白,公良甫和自己从来没什么的,有什么是值得云牡丹来挑拨的么?便也没多问,入了夜,花玔儿留官娘一起睡,官娘想着反正公良靖又不在,自己还不如留在这里自在。
就这样过了两日,官娘好生生地呆在小院里,哪儿也未曾去,竟也无人来找她的。她原先以为至少乔瑞桂该找自己谈谈话的,结果却没有,心中不免惴惴地升起丝不安来。
到得第三日,午后。
官娘躺在院里的藤椅上,阳光疏疏落落从树阴里洒下来,落了一地的斑驳。她无聊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今儿是第三天,那么公良靖至少还有两天才能回来呢,当然,许是三天也不一定… …潜意识里,官娘还是盼着公良靖能早些回来的,否则,她不晓得会不会突生什么变故。
然而就在官娘昏昏欲睡之际,院门突然响了起来,须臾,一个常在仪门边儿上走动的婆子站在外头高声道:“官娘,你娘来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才是无事不登门啊。
话说今天好热好热啊,开了空调笔记本还是烫烫的,可以煎饼煎鸡蛋煎xxx了。= =—+
第二十二回
官娘从藤椅上坐起来,她用手捶了捶脑袋,迷茫地看向砰砰直响的院门,心下腹诽,我娘来看我了?我娘?
她哪有什么娘,官娘想着就走到门前拔了门闩,门刚刚开了一点儿,姚三姐的头就伸了进来,接着整个人都往里边儿一挤,门外那婆子看姚三姐进去了便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