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本来也没想到他邀了几次,白玉就真的跟他一起出来了, 因此他原本坐在船舱里心情好得很, 笑得眼睛都眯了。谁知船顺着水漂到一半,他就看见佳人变了脸色, 在玄明眼中, 白玉一向是个沉稳自持有些神秘的冰美人, 哪里这般失态过, 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白玉如此, 玄明自是好奇的,当即就要扭头去看,他一边将头往外探,一边笑眯眯地道:“怎么了?外面有什——”
白玉一怔,当即反应过来。其实玄明坐得并不算很靠里,有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他们的船又横在云母的船前,女儿多半已经看到玄明了。但这个时候白玉心慌意乱的,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总归还要再补救一下,见玄明还没看到云母,连忙一把将对方整个儿推回船篷里,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让玄明绝对不会再转头的方法,索性心一横仰头吻了上去。
玄明一愣,先是有些意外,但不久就反应过来,翻身将白玉压下,反客为主。白玉一惊,制止已是来不及,只能尽量往船舱里缩,唯求别让女儿看见。
云母的确是看不见船舱里发生了什么,可刚才船舱里坐得是玄明转世她可看见了,而且光是从闪过的剪影和船舱里隐隐约约晃动的身影她都能看得出娘和玄明转世举止亲昵。只是她和师父亲热的时候被娘亲看到这种事太可怕,云母脑子一懵,一时都不知道该震惊她娘和一个是玄明神君转世的男人在一起,还是该震惊她和师父约会夜游被娘亲抓到了……
云母脑子里想得多,可实际上一切的发生也就是电光石火。待她回过神来,疯都疯了,哪里还记得自己之前在干嘛,只能啪啪啪地狂拍白及肩膀,慌张道:“师父快走快走快走!!”
因为太急,云母连称呼都忘了注意了。
白及被拍得睁了眼,看着怀里的女孩子一脸慌乱,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不过由于云母太急,他便也没注意她话里的漏洞,手一松就让她跑了。云母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去船头拿了桨,白及一顿,也拿了自己这边的桨,帮着云母划。
船桨拍水的声音惊扰了小舟里的玄明,他抱着白玉抬起头来,认出坐在疾走离去的那艘船里的白及的背影,一愣,道:“嗯?白先生?”
白玉先前被他按着亲都亲毛了,偏偏推还推不开,听到玄明提起白及,顿时一惊,问道:“你认识白及?”
“解了十道玄谜的君子,如何不识?”
玄明坦然地答道,同时,他思索地摸了摸下巴:“况且……他今日会来灯会,好像就是因为我同他说的。”
白玉:……
白玉欲言又止。明知对方没有记忆,可想到之前听说的玄明在刑场就要把云儿嫁给白及,她还是忍不住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玄明却浑然不觉,心上人难得投怀送抱,尽管他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不过他本身要求就不高,这会儿心满意足得很。顿了顿,玄明将目光投向白及,眯了眯眼。
白及那艘船虽已划远,但他仍隐隐瞧见船里除了白及,还有个背影清丽的姑娘。玄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打开扇子摇了摇,口中念道:“心不改,步步专一?”
“……什么?”
白玉不解地蹙眉。
“无事。”
玄明轻笑却未答,将扇子一放,收回了目光。
……
这个时候,云母正在船上划得飞快。湖里所有的船都在风雅地赏灯赏月,只有他们在赛龙舟,自然顷刻之间就迅速地逃离了案发现场。出了这种事,云母也无心再看灯会,征得师父的同意后干脆一口气划回了岸边,等将船还给船家,白及顿了顿,才问道:“……刚才怎么了?”
云母这时已从惊慌失措的状态中恢复了些,但还没能完全回过神,见师父问起,就答道:“我娘……我娘……”
她说了两个“我娘”就说不下去了,她信任师父,可想到玄明神君是个违反天规下凡渡劫受罚的神仙,她就不知这话能不能说。云母现在心慌得紧,觉得十分无措,但是抬头看到师父的神情,她又不由得脸一热,羞愧得很。
她现在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做什么了,想到刚才在船里的情形,她又是害羞又是愧疚。云母晓得自己这样中途打断是不对的,可先前的情况她也控制不了,总不能就让娘看着她和师父这样……
光是想想,她就又觉得脑子开始烧了。云母不得不低下头,歉意地道:“对不起,郎君,我……”
见云母一脸的难过沮丧,白及哪里还忍心责备她。
他突然被推开其实懵得很,听到云母说是她娘,他才稍微有些明白,若说全然不失落肯定是假话,只是现在已没了气氛,他不好再做什么,只得轻叹道:“……无妨。”
顿了顿,他又闭了闭眼,抬手摸云母的脑袋,安抚道:“……这回是我急了,还有几日,我等你便是。”
听师父这么说,云母安心之余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便乖乖地低着头给摸。
白及见她如此,手僵了僵,才抑制住将她重新抱回来的冲动。毕竟之前被点了火,他其实是有些焦躁的,但他看云母心不在焉没有准备好的样子,终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不过回去时,东市口依然是热闹非凡,在人群中,云母本来想拽师父袖子,但手一伸,她脸红了红,就探手过去碰师父的手。白及一顿,便握住了她,掌心彼此贴合。
云母感到手心里传来温度,嘴角不觉一弯,小跑几步追过去与师父并肩,慢吞吞地走在他旁边。
……
师父这里没出什么大事,但娘那里的问题却不能不解决。
云母逃出危险区的那一刹那满脑子都是“好险好险好险”、“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可是她却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住在长安家里的,晚上总归要见到娘。还有玄明神君的事,也令她极是在意,故而她与师父道别后,就一路飞回了家。屋里没有亮灯,白玉还没有回来,于是云母就率先点了灯火,坐在正厅里等母亲回来。
终于,不久之后白玉便踩云归来,稳稳地落在院子里。她的外形是成熟的白狐,身后拖着七尾,一身雪亮光滑的白毛,美得不似凡间之物,因此她神情若是严肃,外表便颇有几分威严。她一见云母,就急急地迎上来道:“云儿,你和你师父是怎么回事?”
白玉自是问得焦虑,而且看着自家女儿,心情复杂得很。
即便玄明当时是要将她嫁给白及,可云儿又不知道这回事,再说他们现在是师徒,白及仙君现在又是凡人,不过是下凡历劫而已……
这叫白玉如何不为女儿担心,她忙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师父下凡前可是已经晓得这些事?他是如何想你的?”
白玉一口气问了一连串,其实她还有别的想问,就怕问得太细了自家姑娘尴尬。她其实极是在意他们之中到底是谁出的手,若是白及……他年长云儿这么许多,又为人师,怎么想都怪得很。除此之外,白玉还有别的担心,自家女儿看样子分明是一头栽下去了,今天白及背对着她她看不清表情,可先前的印象里……她分明记得这位仙君不沾俗世,冷情得很。若是女儿只是自己一头热,以后难免要受伤的。
云母还没来得及问玄明神君的事,就被亲娘先发制人了,这些问题她哪里好意思回答,当即化了个狐,委屈地叫了一声,逃避地团了起来。
白玉哪里能让她躲,叼起小狐狸硬是抖了两下,将团成一团的云母抖开,重新放回地上,催促道:“讲吧!”
云母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说了。白玉听完,立刻倒吸一口气冷气,紧张道:“云儿,你如此行事……可有想过待你师父回天恢复记忆之后,要怎么办?”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对上白玉既忧心又无奈的目光, 云母“呜呜”地哼了两声,垂着耳朵低了头。
要说有没有想过的话, 那自然是……
有的。
怎么可能没想过。
云母心里也晓得师父如今是失了记忆才会任她这般胡来, 等到他历劫回天, 就又要变回清心寡欲的师父、高高在上的仙君。若说云母时至如今从未惶恐过,当然是不可能的……赤霞师姐说师父历得许是不止一劫, 且她在凡间与师父相处的时间之短相较于师父寿命来说可以忽略不计,说不定师父回天以后根本就不记得了, 这也是对她来说最安全的结果,可若是他只历一劫, 而且回天以后记得呢……?
云母平日里根本不敢往下深想下去, 只能安慰自己适时地打住。毕竟她第一次脑子一热就朝师父自荐枕席其实是个意外, 要逆转也逆转不回来了, 想再多也没用,还不如先顾好眼前。万、万一师父当真喜欢上她了呢?
脑子里是这样想, 但云母自己也晓得希望渺茫, 故而心虚得很, 白玉一问就给问倒了。
白玉看她如此神情,哪里还能不明白,幽幽地叹了口气, 对女儿的担忧简直难以言表。只是还未等她想好要说点什么,却听云母道:“娘, 师、师父的事我到时候再想办法, 就算师父回天以后生气, 应、应该也不至于赶我出师门吧……”
这话云母说得极是没有底气,毫无自信,不过看着眼前的白玉,她还是尽全力挺起了毛茸茸的小胸脯,假装一点都不担心地转移话题:“比起这个,娘,今日在灯会上……你和玄明神君是怎么回事?!”
她趁着师父失忆调戏了对方是没错,可娘的问题应该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吧?!
尤其是……
白玉见她问起这个,心里咯噔一声,目光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尽管想问云母是怎么晓得玄明长什么样的,她却还是掩饰地道:“什么玄明神君,我不知……”
“娘……可是他和哥哥……”
云母心情复杂,只是开了个头就没有讲下去,但娘肯定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石英和玄明就算不能说长得一模一样,乍一看也有六七分像,之前她还能当作是巧合,可是现在都看见白玉和玄明神君转世在一起了……
云母紧张得心脏直跳,她尽量让自己不要在娘亲给出准确答案之前胡思乱想,可如果不问清楚,总觉得心里压着事情,令人不安得很。
她看见白玉的尾巴焦虑地摆了摆,又摆了摆,然后忽然动了。云母心里一紧,以为娘亲是要坦白,整个心都提了起来,接着下一瞬间……她就看到白玉闭着眼睛在屋里团成了一团,拿尾巴盖着脸摆出睡觉的姿势装死。
云母:……
被娘养了这么多年,云母自然熟悉白玉的性格,晓得母亲要带大她和哥哥两只狐狸,理应分得清轻重,且娘她大多数时候个性也的确是十分沉稳的。因此这么多年来,云母还是头一回见到白玉居然也用装死这招来躲避问题,简直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可没法把母亲叼起来抖了,只能跑过去用力顶娘亲的脖子,一边努力将她顶出来,一边义正辞严地道:“娘你不要团起来逃避现实!团起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出来我们好好说!”
然而云母顶了半天没能将白玉翻出来,只好在旁边委屈兮兮地叫:“嗷呜呜呜,嗷呜呜呜——”
白玉听她喊了半天,终究是怕女儿把嗓子喊哑了,直起身子轻叹一声,拿额头碰她哄了哄,好让云母别喊了。云母侧头望向她,紧张地问道:“娘?”
白玉动了动耳朵,望着女儿沉吟。云儿如今已经成年了,又成了仙,其实告诉她许是也不大要紧……可是石英,还有她自己都还未成仙,告诉云儿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平白多一个人担心。且云儿还要在天界生活,她这女儿没什么心眼性子又直,怕她晓得了以后不知该如何自处,也怕她在仙界不小心漏了线索,影响到石英……
今日事情出得太急,她脑子还乱得紧,被云母瞧见绝非意料之中……
白玉微微垂眸,此时已经开始懊悔不该看着玄明神情失落,就一时动摇应了灯会之行。她起身化作人形,美人的脸上出现了忧色,她迟疑片刻,话里已是带了请求:“说来话长……云儿,你让娘想想,让娘想想再告诉你。”
听白玉如此说,云母心脏一沉。哪怕白玉没能亲口承认,她也忍不住有了八|九分确定,只差一个肯定,可是看着娘亲极是为难的样子,又想想玄明神君的事……她又想着自己许是当真不知道得好。想了想,云母体贴地没再追问,而是跑过去绕着白玉的脚轻轻唤了几声,白玉一顿,将女儿从地上抱起来,闭着眼与她互相蹭了蹭脸,算是互相和解。
……
不过,饶是白玉没说,云母心里终是落了事,她一边在意母亲和哥哥,一边又忍不住偶尔担心师父回天后的事。云母先前一直是只无忧无虑的狐,一下子脑子里有了那么严重的东西,她情绪难免比之前要低落许多,时不时就发呆。且若她想得可能性是真,她已经成仙了许是不要紧,可哥哥和娘却是会出事的,反倒是知道了比不知道情况要严重……
只是娘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下决心和她讲,云母努力提醒自己别去想了,可时不时还是要为此烦恼。即便好不容易忘掉玄明神君的事,她立刻就要为师父回天以后担心,少有轻松的时候,短短几天时光过得比先前几个月都累。
于是一眨眼就过了数日。
这一日仍旧是白及在书房里写字,云母在旁边坐着。
白及旭照宫时,大多数时候都闷在屋里打坐,但到了凡间,云母每天都能见到师父走来走去的,自然新奇不已,故若是以往她心情好的时候,云母通常会化着狐形乖巧地趴在白及桌案上看他写字或者读书,白及见她感兴趣,也就分她半面书两人一起看,即使有时候云母懒得看书,也会带个松果或者别的什么自己玩。可是今日,她却像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有些蔫耷耷地坐在一侧,低着头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云母这几天注意师父注意得少了,却不知白及单因她在屋内,就已心神不宁至极,尤其是月夕过后,更是如此。白及察觉到她心神不宁,终于还是无心再书写,叹了口气,搁了笔,转身对着云母,唤道:“云儿。”
云母没听见,一时未有反应。
白及只得又唤了一声:“云儿。”
云母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望着白及满脸迷茫之色,待看清师父安静的面容,她一时没晃过神来,险些以为自己是在旭照宫、是在并未下凡的师父面前,顿时一慌,眼神不经意地闪了闪。白及却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微抿了唇,轻声问道:“你有心事?”
他是不大常问他人这类问题的,因此问得有些生涩,话一出口,便感到喉咙发干。
可他察觉到云母异状已不是第一日,总归是在意的。且……今日与平常不同。
白及侧头深深地看了云母的样子,见她神情懵懂,也不知该想的事情想了没想。看她的模样,白及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忘了。
云母未发觉师父目光中别有意味,她自是晓得娘和玄明神君的事不好冒然和师父说,尤其是师父现在还是凡人,故而她与白及眼光一对,心跳一乱,脑海中首先涌上来的便是师父终究将会回天、终究将会想起来的事。此时她与白及那双墨染的黑眸互相对视,只觉得师父虽是下了凡,可眼神总是不变的……待反应过来,云母已听自己问道:“师……郎君,我……我在想若是有人这一世为人,日后再转世,终有一世成仙,发觉过往时光其实相当短暂,昔日情根亦都斩断,再回想起原来的事……他会怎么想?”
云母脸突然一红,终是不敢直接拿实情举例子,更不敢将她或是师父代入,稍稍变化了一下才说出口。但纵使如此,她将话说出口以后还是后悔了,眼见师父皱了皱眉头,她赶忙摇头道:“算、算了,当我没说吧。对、对了,郎君,你听不听琴?之前好像没和你说过,其实我会……啊。”
云母为了掩饰才慌张地转移话题,可是她一把琴取出来,当即就愣了。
昏睡醒来之后各种事情接连不断,接连占住她脑海中的空隙,且她也没有在旭照宫练习,平时又用不上,就没能找到机会取出琴过,结果不小心就将她的琴在渡雷劫时被劈断这回事给忘了。而现在,云母再看到这把琴,不由得懵了一瞬,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断掉的琴弦,紧接着便是巨大的空洞和茫然感涌了上来。
她从学琴起用得便是这一把,是师父赠的。师父送的本就是仙品,按照常理来说不管过多久都是没有必要换的,便是用上千年万年也无妨……再说,师父赠给她的礼物并不多,琴也算一样,她一向心里喜欢,珍惜无比,现在看它从中间断成两截,居然无所适从。
白及原先在想云母问得问题,他并不解其意,只是隐约感到这个问题后藏着她的忧虑之心,这才蹙眉。不过未等他答,就见云母取出一把断琴来,她的神情着实令人担心,白及一怔,竟觉得这把琴也隐隐有点眼熟。他说不出这种感觉是个所以然来,但见云儿如此,他也就无心再想答案,索性顺着本心所言。白及定了定神,凝视着她,忽然回答道:“……情断,续上便是。”
云母闻言愣住,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白及,谁知正对上白及沉静的双眼。云母失神了片刻,还没等她想清楚师父这句话接得是她先前的问题,还是因看到她的断琴才出声安慰,便听白及淡着一张脸又道:“……今日一月之约期满,你到现在都未拒我,我便当你应了。”
话完,不等云母反应,白及便扳了她的下巴,俯身低头,吻了上去。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云母这阵子脑子不够用, 故而整个脑袋都不好使了许多,她甚至都还没一字一字理解白及话里的意思, 师父修长的睫毛便已逼到了眼前。下一瞬间,她便感到唇上一软,脑海里“轰”得一声炸开, 顷刻间一片空白。
白及这阵子被憋得有些狠了,他外表清冷看不出什么,可实际上每天望着云母心里波滚浪涌, 日日都是忍着。他见她蹙眉,便想她可是觉得后悔了;他见她发呆, 便想她是否觉得同他在一起无聊了;哪怕是见她无缘无故地笑着, 白及都要担心一瞬她可是在外面碰到了比他有趣的人。他的心绪随着她一颦一笑起起伏伏, 几次甚至都有些后悔他为何要提那个一月之期,好不容易熬到,终是松了口气。
白及也知自己之举多少有点先斩后奏的意味, 因此行得略有几分紧张。待他感到被他亲吻的小狐狸虽是颤了颤, 但并没有挣扎, 便试探地抓了对方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让她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侧坐在他腿上,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抱住,埋头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许久, 白及才将怀里的女孩子松开。云母整只狐都还懵着, 她双臂搂着他的脖子, 双眼湿润,眨了眨眼,呆呆地望着他。云母明显还没回过神,脸上却在一寸一寸地变红。白及见她如此,索性什么都没说,直接第二次俯身吻了下去。
“……呜。”
云母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不觉发出小声的呜咽。只是白及并未给她躲闪的机会,两人贴得近,仿佛是彼此被彼此的袖子掩着。他轻轻地咬了咬云母的唇,暗示性地让她开口。云母到底年纪小,胆子也小,生涩得不行,她先前明明勇气还挺足的,这个时候却整个人都胆怯地蜷缩了起来,相当被动,全然接受入侵,被对方开导着、引着,不像狐狸,倒像被逼到角落里的仓鼠。因她调整不了呼吸,两颊不久就漫上了青涩温柔的霞绯色,气息和心跳皆乱。云母被吻得身体后倾,不得不愈发用力地搂住白及的脖子,生怕手一松就掉下去了。
待两人分开,已是良久之后。云母望着师父的眼睛,脑子里还是懵着的,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巨大的喜悦冲傻了。这个时候她才渐渐明白刚才那番话是师父答应她的意思,尽管云母完全不晓得明明是她表得白、是她塞得情诗,为什么师父却把话说得像是他一直在等她的答案一样,可她仍然忽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有点晕乎乎的。
“师……郎、郎君,你这算是喜欢我的意思吗?”
惊喜来得太快,不真实感也紧随着来了,尤其是云母最近遇到的事情着实有点多,不禁不确定地问道。
只是她问完也觉得自己傻气,顿时觉得脸上烫得更厉害了。白及却是微微蹙了蹙眉头,道:“……为什么这么问?”
云母答不上来,只是心口滚烫,她摇了摇头,突然又不想知道答案了。
白及却是心中微动,之前为了让云母好好想清楚,他的确没有将自己的感情说得很明白。他本以为不必说得太清楚,可是看这狐狸的样子,又怕她真的不懂,便顿了顿,侧头在她耳边沉声道:“是,我心悦你。”
听到师父的声音,云母一下心就软化了,脸也烫得厉害。她在师父腿上局促地磨蹭了一会儿,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仰头去亲他下巴,亲了两口见师父没躲着,这才闭上眼去亲嘴唇,亲了一下就飞快地缩回来躲到师父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明明认真算起来的话,这绝对算不上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可云母莫名觉得害羞得不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紧张。
白及被她那几下亲得心痒,可感到云母低头钻进来,便自然地将她揽住护住。云母其实这会儿仍然没什么真实感,可她也不想再想更多了,干脆蹭了蹭师父胸口,努力将胸口隐隐的那点不安摒除,满足地闭上眼睛。
毕竟是心意互通的第一日,两人分明都还青涩,都有点想不出来应该说点什么,却搂在一起厮磨了许久。接下来几日云母又重新高兴起来,她性格里那点给点阳光就能乐观起来的狐狸天性在这段时间重新爆发了出来,明明她担心的事一件都没解决,可云母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一切都会好的,暂时把烦恼全忘了,跑来找师父找得愈发勤快。
云母蹦跶得欢快,白及自是日日等她的,有时在院中,有时在书房。他日子原本过得单调,除了看书就是写字,近日却忽然不同起来,看着那只白狐狸蹦蹦跳跳地从门口窜进来,他便有春风乍来之感,只觉得胸口的冰雪尽数融了春水,真是恨不得日夜将她捧在掌心还怕捂化了,心头胀疼暂且不论,情绪却是昂扬的。
这日云母来找师父,白及便带了她在院中练字。近日虽然凡间天气渐凉,可这天天气却明媚得很,阳光还有几分温暖,故白及在院中布了桌案,铺了宣纸,握了云母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
云母原型人形都能写字,狐形叼着笔写得惨不忍睹,人形拿手写却还可以。白及还在收绸条阶段就发觉她写字稍欠火候,但颇有灵气,因此有意纠正她,现在有了时间就亲自教云母,顺便让她背背书,免得下次再闹笑话。
白及没有明说,可云母还是从他话语和神情里感觉出点意思来,当即脸就红了,忍不住辩解道:“我又不是不知道意思不合适,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可以抄了……”
说到这里,她不禁觉得委屈了几分,肩膀都塌了,垂首道:“你就不能早点出来抓我嘛?”
白及:……
他本就不是善于窥探他人心思之人,且那阵子云母塞了绸条就跑,白及只道要顺着她的意愿来,哪里想得到要去抓她。可云母此时分明不是狐形,却看起来耳朵和尾巴都要垂下来了,十分可怜的样子,白及唯有叹了口气,轻声道:“抱歉。”
云母闻言一愣,她其实也就想要扭捏一下,并没有真想要师父道歉,真听白及如此说,她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自己任性过了。云母低着头,轻轻抿了抿唇,然后便从白及掌心里抽了自己握笔的手,一言不发地在他怀里转过身,双手抱住他的腰,脑袋往他怀里一埋,歉意地蹭了蹭。
白及呼吸一窒,哪里会有心情责怪她。他索性也松了笔,抬袖将云母搂入怀中,轻轻捧了她的脸浅吻,低头与她亲昵。这阵子这小狐狸简直将他当狐狸洞钻,一不留神就在怀里了……说来也奇怪,看云母的模样,两人明明应该是差不多大,顶多他虚长一两岁,事实上白及也问过,当时云母自己纠结了一会儿,答得也是她应该还可以算十九……可偏偏白及却始终平白就觉得自己要比她年长许多,结果云母一撒娇他心就软了,奈何不得,只能任凭她高兴。
云母果真蹭得很高兴,没放出来的尾巴也重新开始拼命摇了。她以前蹭师父多半要含蓄一点用狐形蹭,现在却发现了人形蹭的好处——接触面积大不说,运气好还能被师父亲两口。她喜欢他身上的檀香味,所以靠在他胸口会觉得很舒服,即便就这样在上面睡一觉她也是非常愿意的……这些日子她发觉师父并不介意她撒娇,云母干脆就放开了顺心意而为,一抱着就根本不想松手,今日亦是如此……不过,她闭着眼满足地还没蹭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有些犹豫地直起身子。
“……怎么了?”
白及本来抱着她虽有几分无奈的神情,可却不是不愿意抱的,看云母突然露出异状,一顿,疑惑地问道。
云母迟疑地摇摇头,道:“没事,就是……”
她略一定神,闭了闭眼,确定心里的呼唤声还在,才说:“郎君,好像有人来找我,我出去一下。”
说着,她有些遗憾地松了白及的腰,从师父怀里出来,理了理衣衫,这才疑惑地往外走。因为她一直窝在白及身上,一出来就觉得空气凉了许多,不觉缩了缩。云母隐匿身形从正门走到院子外,守门的童子自顾自地打着哈欠,完全没看见她,不过除了云母之外,他没看见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
白及院子外,直挺挺地立着一个身着甲胄、头戴头盔、腰间佩剑的仙人,他外表约是中年人模样,蓄着胡子,眉头紧锁,神情看起来颇为威严。见从院子里出来的是云母这一个年纪小、飞升不久又生得貌美的仙女,他似是也怔了一瞬,方才回过神来。
云母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天将。看到对方的模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心头一紧,想到她娘和玄明神君的事,云母的视线心虚地闪了闪,只是她飞升得晚,对方又是天庭的将仙,理应由她先打招呼。云母定了定神,方才紧张地与对方互相见礼,随后问道:“不知将军唤我……有什么事吗?”
云母先前就是在院里感到外头有人唤召,这才出来的。她在旭照宫里学习的时候听师兄师姐讲到过这类事,但她还是第一次碰到,故而一开始不是很确定,直到看到外面的天将,才终于定了。
神仙尽管可以在凡间任意来去,可若是一座院子里有别的神仙,就不好冒然进去碰面,总要将对方唤出来才显得礼貌,也能让彼此双方都有个心理准备。
只是云母面对着天将不安,目光就有点躲闪。
天将其实并非为玄明之事而来,但他一开始感到如此一个凡人院中莫名其妙有仙子就已觉得怪异,看云母神情异样,反倒在意起来,于是皱了皱眉,问:“仙子,这院中住得是何人?你为何会在此?”
说着,天将一顿。虽说神仙的样貌与岁数没什么关系,可从云母身上的仙气和她脸上的表情就能分辨出是个成仙不久、年龄当真不大的,如此一想,天将又生了几分长辈的心思,觉得自己语气可能重了些,转为提醒道:“你成仙不久许是对天界的规矩还不大懂,你既已脱离凡道行升天之路,还是少与凡人再有瓜葛得好……尤其是男女之情有违天规,万不能生,否则若是让天帝知道,我下次见到仙子,只怕……”
云母听到这里就晓得天将误会……或许也没误会。她脸一红,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这院里住得是我师父白及仙君,并非是凡人。只是他近日下凡历劫,才被天道敛了仙气,所以我……我……”
云母终是不好意思说出实情,只得赤着脸掩饰道:“我是担心师父,下来陪他的……”
云母越说越小声,生怕被戳穿了,慌张得很。只是那天将听完怔了一下,白及仙君大劫引来降神雷的事是天帝在群仙宴上说的,因此天界的神仙知道得不少,若是他还下凡历劫了,倒是对得上,不过……
天将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云母。因白及仙君不太出自己的仙宫,连带着他宫里的人也颇为少见,这个小弟子更是听说得少,既然碰到了难免让人想多看几眼,而且……
天将看着满脸羞涩的云母,觉得很是欣慰感动。
一成仙就特地下来陪渡劫的师父,多好的孩子啊!要是他日后也下凡历劫,他手下那些傻瓜天兵也能这么有孝心像这姑娘一样来陪陪他,他也算是无憾了。
这么一想,天将不禁赞许地点头,看着云母的目光亦温和了许多,他道:“原来是陪师父,如此,倒是无妨的。”
停顿片刻,天将终于切入正题,正了正神色,又道:“我这次下凡来,是有事要通知长安附近的神仙……长安近日,有恶妖为祸多端,我等奉天庭之命前来捉拿,仙子若是长期逗留此处,还请帮忙注意一二。”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云母闻言一顿, 脱口而出问道:“恶妖?”
“不错。”
天将见云母问起,稍稍思索片刻,也觉得还是将情况讲清楚些为好, 便解释道:“寻常妖物便是淘气些闹点无关紧要的小乱子,天庭自不会管。但大约是三个月前, 有一大批心术不正的妖物从别处来到长安,为非作歹、不走正途, 打砸抢掠坏了不少凡人的命数不说, 甚至还开始食人!”
说到此处, 天将情绪激动,他身为仙人,是有庇护凡人、悲天悯人的胸怀。他急急地喘了几口, 才勉强能继续往下说。
“此等歹毒、此等害人利己的行径定为天道所不容!天帝派下我等五百天兵天将,便是要速速捉拿这些心思奇毒的妖, 好叫凡间平安昌隆。仙子在人间陪伴白及仙君, 若是找到什么线索, 还请务必告诉我等!”
说完, 天将又说了一个云母可以去提供信息的地址, 云母赶忙点点头记下。
她其实听这些信息听到中途就已经觉得耳熟了。天将口中这些到处作乱的妖兽, 多半就是哥哥之前说的近期在长安作乱还妄图与他争妖王的那些妖兽。但是, 尽管她已经听说了这群新来的妖不走正途,可从天将口中听说他们居然到了食人的地步, 依然吃了一惊。
不过……虽然想直说哥哥那里听来的消息, 但碍于她与兄长现在许是身世有异, 云母也不敢冒然在天将面前提起石英,只得顿了顿道:“那我到时去问问在凡间认识的人,他们在凡间修行,说不定听说过一二,会有消息。”
“你在凡间还有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