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夏曾经对苏母说:“阿姨,听说有人从生下来就被老天所眷顾,一生顺遂无忧。我看嘉妮就是这样的。”苏母听了,满是感慨地拉起她的手,心疼地拍了几拍:“好孩子,你也会如此的。”
沈宁夏一笑带过:“希望有一天能如阿姨吉言。”
虽是这样说,然而沈宁夏自己却清楚得很,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永远不可能像苏嘉妮一样单纯幸福。属于她的这个水晶球在她十岁那年已经被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支离破碎。
沈宁夏特意为苏嘉妮设计了一套蓝宝石,配了纯银的珠子和星星。做好后,她自己也觉得满意,便试戴了一下。此时,忽然听到外婆惊喊:“慧宜……慧宜……”
沈宁夏来不及细思,忙应了一声,快步奔进了卧室:“外婆……”外婆额头细细密密一层薄汗,呆滞地瞧着她,仿佛根本不认识似的:“慧宜呢,我们家慧宜呢……”
沈宁夏替她抹了抹汗,轻轻地答:“慧宜她出去了,等下就回来。外婆,你再睡一会儿吧……”
“不要,我要起床。我饿了。”
“好吧。那我给你穿衣服。”
“我今天要吃菜包子。”
“今天没有菜包。我熬了鱼粥。”
“不要吃粥,不要吃粥。我要吃菜包子,菜包子!”外婆倔强发脾气的时候完全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沈宁夏无奈:“好吧,那我去街口给你买菜包子。”外婆这才拍手称快:“好。有包子吃喽!有包子吃喽!”
苏嘉妮的生日,是在他们自家餐厅过的。沈宁夏早早地为她设计了一套海蓝宝首饰,链子加手串。搭配苏嘉妮精致的白色蕾丝裙,显得特别的清新典雅。
沈宁夏:“这套首饰名叫永恒守护星。有守护星守护着的人生,必定美满幸福。”苏嘉妮感动不已,牢牢地握紧她的手:“宁夏,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彼此守护。好不好?”
沈宁夏点头微笑:“好,一辈子彼此守护。”
苏母见了也特别喜欢,啧啧赞道:“宁夏啊,看来你是吃这碗饭的料。阿姨虽然不懂,但也明白设计和美感这些个东西啊,靠的是天分!强求不得!”苏嘉妮在一旁大吃飞醋:“老妈,我也很有天赋的,好不好?”
苏母拧了拧她的鼻子,宠溺地笑:“对,你最有天赋了。最有撒娇天赋!”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苏嘉妮揉着鼻子,古灵精怪地做鬼脸:“呜呜呜,老妈最坏了!”
苏嘉妮总是说:“妈,你这么喜欢宁夏,要不让宁夏做我大嫂吧?”苏嘉妮有个大哥,在美国毕业后便留在了美国。家里一直让他回来打理苏家的餐饮,但是他不感兴趣。苏母微笑不已:“要是宁夏同意啊,妈妈我明天就大肆操办。宁夏这么好的女孩子啊,如今真的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苏嘉妮:“我反正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宁夏成了我大嫂啊,我就永远不用跟她分开了。”
苏父则是一个老实敦厚的人,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她们,不时地给她们添茶倒饮料。由于苏父苏母在,所以餐厅经理亲自到他们的包厢来服务,中途的时候那经理在苏母边上说了一句:“曾太太带女儿来了,在隔壁包房用餐。”
苏母说了句“我知道了”,起身对苏父道:“来了个朋友,我去打声招呼。”又笑吟吟地吩咐女儿,“嘉妮,你好好照顾宁夏。”
不出片刻,四人点的主菜已经上来了,苏嘉妮点的是牛排。苏父照例把她的骨瓷白盘移了去,苏嘉妮娇嗔:“爸,我自己来就行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苏父把牛排一小块一小块的切好后,才又搁到了女儿面前:“吃吧。”
苏父慈爱地微笑,丝毫不掩饰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在爸妈眼里,你啊,一辈子都是个孩子。”见她跟宁夏聊得热乎,便又叮嘱,“妮妮,宁夏,别只顾着说话,都凉了,快吃,不然就油腻了。”
苏嘉妮抬手行了一个军礼:“遵命,老爸。”侧头对沈宁夏做鬼脸,嘀咕抱怨,“在我爸眼里,我永远只有三岁半。”
沈宁夏拿着刀叉,怔怔地盯着面前那烤至金黄色泽,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鳕鱼排,仿佛有些无从下手。
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个时空的画面,画面里头有一家三口。一对年轻父母正拍着手,给女儿唱着生日快乐歌。生日蜡烛隐隐跃动,忽闪忽烁,仿佛那孩子笑弯了的月牙眼。那种悠远苍茫的幸福,每每忆起,竟有种前世梦境之感。
沈宁夏闭了闭眼,再抬头,只见窗户玻璃上倒映着一个清清浅浅的人影。她怔了怔,方又低头,轻轻地切开了鱼块。
苏嘉妮叉了块牛排给她:“尝尝我的。”随后如平时般毫不客气地叉了鳕鱼,送进嘴里,一边呼烫一边说好吃。
苏母瞧了总摇头叹气:“妮妮,你看宁夏多淑女。你呢,孩子似的,怎么老长不大呢!”沈宁夏含笑不语,如果可以,她希望苏嘉妮可以永远如此的纯真可爱,永远不用长大。
沈宁夏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段文字,大致意思便是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连上洗手间都要一同去的闺蜜。苏嘉妮与她便是这样的闺蜜,每次去洗手间,都要腻歪在一起。苏母总是说:亲姐妹也没你们这么亲。
这次在餐厅,也不例外。苏嘉妮拉着她出了包厢门:“宁夏,你知不知我们班那个林欣儿有多讨厌,昨天她……”
这时候,走廊的不远处正有人由服务生引着进来。沈宁夏本是含笑着刚欲开口劝解,可眼光一触及那迎面而来的美妇人和年轻男子,她便整个人在瞬间僵硬了。刹那,她仿佛被人从顶峰生生推下了万丈悬崖,耳边只余猎猎风声,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处于失重状态。
多久不见了?沈宁夏自己都有些模糊了。大概有十年了吧!
这个女人在金钱富贵的滋养下,这么多年下来,容貌竟无大的变化,剪裁得体的衣服,贵气逼人的首饰,举手投足间处处流露着高贵不凡。
领位的服务生极是恭敬:“方太太,杜先生,这边请!”
声音仿佛隔了几重山,隐隐约约地传来。沈宁夏回过了神,那群人正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想避都已经避之不及了。
此时,苏嘉妮捉住了她的手臂,低声惊呼:“呀!宁夏,你看,这不是本城首富方黎明的太太杜芳华,还有方氏继承人之一的杜维安……”
方太太、本城新贵。都成七岛的贵妇人、上流人士了!沈宁夏在心底无声冷笑。
如今的社会,只要有几个钱,装扮起来,走在人前,连娼妇也像贵妇。
显然,他们杜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一个个穿得都人模狗样的,好像真的是富贵人家出身一般。
沈宁夏冷笑着偏过了脸,不想与他们打照面。但她仍然是慢了一步。那方太太和她身边的男子,显然也认出了她,一时也怔了怔,缓下了脚步。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之后的每一秒都似煎熬一般地漫长无比,沈宁夏与他们,慢慢地擦肩而过。
从包厢门到洗手间的那段路,地面像是海浪起伏不定,沈宁夏深一脚浅一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我刚刚仔细看了那个叫杜维安的,他居然比电视和杂志上的明星都还要帅……明明拼脸蛋就可以偏偏还这么有能力……这个杜维安啊,看来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银河系啊……”苏嘉妮的声音仿佛烟雾,在耳边忽上忽下地飘来荡去。
苏嘉妮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地说了许久,沈宁夏却一句话也不搭理她。她转头,只见沈宁夏怔怔地站在洗手台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夏,你怎么了?”苏嘉妮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几晃,她本是想逗她玩的,然而却吃惊地发现都这样了,沈宁夏居然也没注意到她。
苏嘉妮遂轻轻地触碰了她的肩膀:“喂,宁夏,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沈宁夏身子猛地一颤,触电般地看向她,脸上似有种咬牙切齿的痛苦。可不过数秒,沈宁夏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淡淡笑容:“嘉妮,什么事?”
苏嘉妮以为自己一时眼花了,总是笑眯眯的宁夏怎么会出现凶神恶煞的表情呢。她笑笑:“我说等下给外婆打包两份甜点回去。我记得上次给外婆带了玫瑰仙露牛奶冻,外婆很喜欢,还说是豆腐呢……”
沈宁夏心里有事,也不推托,只说:“好啊。谢谢了。”现在的她,只想回家,只想快点看到外婆。
炎热的夏夜,闷得连一丝风都没有。站在自家楼底下的沈宁夏,手上拎着打包的甜点,忽然地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寒凉。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好人不长寿,坏人却可以嚣张滋润地活着!
她在楼下黯然地站了许久,才抬步上楼。回到家,外婆已经入睡了。孙婆婆还没走,见了宁夏:“你外婆今天情况不错,睡前还跟我聊了一会儿,居然还记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她见宁夏一脸疲惫,心疼道,“你洗洗早点休息。孙婆婆也回去了。”
沈宁夏:“谢谢孙婆婆。”孙婆婆摆手:“说啥话呢,我可是领工资的。”
哪里可以算什么工资。自外婆的病查出来后,果真如医生所说的情况越来越差,宁夏怕她一个人在家会有危险,便在出门的时候请同在一个小区的孙婆婆帮忙照料一下。可这样的帮忙,一次两次还可以。多了,宁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她提出了给孙婆婆一些报酬,结果一开口就被孙婆婆赶出门了。
沈宁夏只好站在铁门外,喃喃自语般地诉说着自己的心里话:“孙婆婆,我知道你跟我外婆是多年邻居了,也知道你对我们好。我知道你听了我的话心里有气。可是,孙婆婆,我外婆的病,医生说只会越来越差。我哪能天天请你帮忙照看呢。而外婆这个情况,如果没人照看,要是有个万一……那我真的会恨死自己的。”
闻言,孙婆婆在门里头长叹了一声。
“孙婆婆,如果你不肯收这点钱,我就只有请外头的保姆或者看护了。”
好半天,孙婆婆才从里面打开了门,无奈地应了下来:“好吧。那我就答应你。你可别请什么外头的保姆看护,一来价格贵得吓死人,二来跟你外婆非亲非故的,让她们照看,无非是应时点卯,哪里会真心帮你好好照顾啊,连我都不放心。”
她拉起宁夏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宁夏啊,孙婆婆是拧不过你,才同意你这提议的。你这孩子就是倔。好孩子,这脾气得改改,过刚易折啊!知道不?”
孙婆婆是真心疼她,打心眼里怜惜她。沈宁夏明白,点头嗯了一声:“谢谢孙婆婆。”
宁夏洗好澡,撩开蚊帐上了床。外婆已经睡去了,整个屋子安静极了,只有空调的呼呼声。由于家里只有一个空调,所以每到夏天,沈宁夏就跟外婆一起睡。这些年下来也就习惯了。
宁夏摸了摸外婆的手臂,一点肉都没有,骨头外是松松软软的一层皮。她慢慢地把脸蹭了上去,感受着外婆的体温。
沈宁夏蹭了许久,才低低地开口:“外婆,你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吗?我看到那个坏女人了……
“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好,一个个的都人模人样。
“外婆,你这样子也好。不再记得以前那些痛苦的事情了……”
泪水缓缓地滑过沈宁夏的眼角:“可是我,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Chapter02 可惜没如果、
假如把犯得起的错能错的都错过,应该还来得及去悔过。可惜没如果,只剩下结果。——林俊杰《可惜没有如果》
第二天晚上,沈宁夏照例去夜市摆摊。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不到一个小时,她摊位上的首饰便卖掉了一半。
这么好的生意,让旁边的几个摊主羡慕不已:“宁夏,看来我们要改行了,也卖卖首饰串珠之类的,跟你抢抢生意。”
沈宁夏如常微笑,埋头整理被挑乱了的首饰,不理他们的打趣。可忽然间,她止住了手里的所有动作。沈宁夏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福至心灵了起来,蓦地转身对正在挑饰品的几个年轻女孩道:“你们走。我不卖了。”她板着脸,语气亦十分地不客气。
那几个年轻女孩面面相觑,其中有个像是为首的,不忿地出声:“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呢?”其余几个立刻附和了起来:“是啊,我要买这个。”
“我们都挑了好久了,都想买呢。”“对啊。对啊。”
沈宁夏劈头盖脸地上前夺回了她们手里的东西,脸色硬得像块铁板:“回去跟那个出钱让你们来买东西的人说,他要是再用这种手段,我就离开七岛,再也不回来了!”
那几个女孩子你看我,我看你,露出被识破后的讶异闪躲神情。沈宁夏面无表情地喝道:“走啊。还不给我走开!别挡着我生意。”
一时间,夜市的人几乎都拥了过来,纷纷探询:“怎么了?”“吵架了?”
“开门做生意的,居然赶客人走。真是奇了怪了。”俱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沈宁夏在这里摆了三年的地摊,每年都会出现一两次这种不卖客人东西,赶客人走的状况。旁边的柳大姐已经对沈宁夏这样的状况司空见惯,经验丰富地朝着围过来的众人摆手道:“没什么事。快散了吧,散了吧。摊主收摊而已!大伙都别拥过来了,碍着我们做生意。”
沈宁夏愤恨不已地收拾起一大包东西放至“小毛驴”的踏板上,一言不发地开上了“小毛驴”离开。
开了一半,天空居然下起了雨来,打在热辣辣的脸上,凉凉的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装首饰的旅行袋是防水的,沈宁夏索性也就不停下来穿雨披了。
过了两个路口后,雨势便越来越大,粗牛绳般哗哗哗哗地落下,打得沈宁夏睁不开眼。拐弯时只觉前面一阵强光射来,她因为要避让,赶忙一脚踩下刹车,急转一个方向,“小毛驴”的车轮受不了那么大的转弯幅度,再加上地面湿滑,便砰地倒在了马路上。而搁在“小毛驴”踏板上的大包东西,被摔到了路边,全都散开了。
对方的车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刹车声响后,才总算停了下来。
另有一辆车子亦在路边停了下来,大雨中,有人冲上前,扶起了摔倒在地的沈宁夏:“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语气关切焦急。
沈宁夏不吭一声,狠狠地甩开了那个人的手。那人瞧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去扶她的“小毛驴”。
差点与沈宁夏相撞的车子上下来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也被吓到了,惊魂未定地扯着嗓门嚷嚷道:“喂!小姑娘,你怎么开摩托车的?”
沈宁夏知道是自己的错,差点闹成了事故,她忙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不对。”
那位中年阿姨说话极不客气:“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你色盲啊,这么大的红灯你还闯?”沈宁夏也不想多惹是非,反正也已经道歉了,也无所谓多说几句对不起。可饶是如此,中年妇女依旧没有消气,一再地咄咄逼人:“如果酿成了事故,你的道歉有什么用。小姑娘,开车还是小心点好,不要害人害己!大晚上的,赶着投胎也不用这么急!”
沈宁夏态度依旧极好,不住点头:“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真是霉气,出门遇上你这种人……没事就不要出来害人……”
那人在一旁大约也听不过去了,他淡淡地开口:“这位太太,发生这样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她已经道歉了,请你适可而止吧。这样吧,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或者损失的话,要不我们还是报警吧?一切等交警来了再说。”
低醇的嗓音,跟记忆中残留的没有一点半点的相似度。那年的他正处于变声期,每次一开口就跟鸭子似的,难听得要死。
那中年妇女一听报警,气势就弱了一半。她一点损失也没有,倒是对方的“小毛驴”倒在地上,搞不好还要她赔偿修理费。
她瞄了一眼那男人开的车子,再没概念也知道这种车子不是普通小市民能开得起的。这样的人,关系雄厚,有什么事,估计一个电话就能全部摆平了。又见他清风明月般,气定神闲地站在沈宁夏边上一同淋着大雨,全身都湿透了,明显两人是认识的,她就一个人,明显地人单势弱。于是便冷哼了一声,识相地发动了车子离去。
大包包里头的珠串珠子掉了一地。有的珠串都散了,一颗颗地散落在马路边。沈宁夏蹲在地上,一颗又一颗地捡着。
大雨如注,沈宁夏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一切似永无尽头。
片刻后,头顶上的雨停了,那人撑了把伞挨着她蹲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帮她捡碎珠子。沈宁夏往边上一挪,避开了他的伞。那人也随着她移了过来,头顶的雨水再度消失。沈宁夏又是一避……可伞还是移了过来……大雨吧嗒吧嗒地打在雨伞上,然后小溪流一般地淌下,滴在那人的肩头,瞬间濡湿了衣物……
他捡了满满一掌心,无声地递到她面前。沈宁夏冷漠地抬眼,下一秒,她毫不客气地抬手,“啪”的一声拍掉了他掌心里的珠子。
叮叮咚咚一阵细碎的声音,一掌心的珠子伴随着雨水再度滚落到了地上,散落四周。
很多年前,碧蓝晴空下,她也是这般地抬手,狠狠拍掉他满手乌黑的桑葚。她的眸子瞪得又圆又亮,愤怒得像只会随时扑上来撕咬他的小野猫:“我不要!谁稀罕你的东西!杜维安,你们杜家全是骗子,一群骗子,一群坏人。杜维安,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你给我滚,滚!”
那个时候,她父亲与杜维安小姨杜芳华的事情已经曝光了。她母亲伤心欲绝,带着她回了外婆家。而他与她在同一个学校,她读初二,他念高三,正值高考。他记得她喜欢吃桑葚,趁着放假回老家,特地去山上的野桑林,摘了许许多多的桑葚果子,搁在玻璃瓶子里带回了学校。
他精心挑选的桑葚果子一颗一颗地掉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沈宁夏犹不解气,用球鞋恨恨地在果子上踩着:“杜维安,我恨你!我恨你们!你们杜家全是骗子!不要脸的骗子!”
她转身狂奔而去,转眼便不见了。水泥地上,一个又一个紫红乌黑的残果肉渣,仿佛一个一个永生永世都无法痊愈的丑陋伤疤。
再见,是在她母亲的坟前,他摘了一束野花偷偷地尾随着她去拜祭,却被她发现了,她把花踩在脚下,狠狠地踩踏:“谁要你的花。你们姓杜的真是会演戏。杜维安,是杜芳华害死我妈妈的。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滚!你滚!”
无论是她的眼神还是姿态,都如同出鞘的锐利刀剑朝他迎面刺来。他一直无言沉默,不安慰不辩解,任她发泄。因为他是懂得的。懂得她的疼,懂得她的痛,懂得她的心伤,懂得她的一切。他与她一样地伤心难过。
这一切的懂得,是慢慢积累的。自打她第一次来他家后,后来的每一年暑假,她父母就把她送到他们家。他是大哥,就负责照看她和维和。于是,他会带他们上山摘茶叶,会带他们摘各种野果,摘蘑菇挖野菜,找野生的兰花百合花,偶尔也会带他们去抓野味,用石块搭灶煮野味饭。跋山涉水,她总是跟在他身后,细声细语地唤他:“维安哥哥……”
在杜维安高二的那年夏天,她一身白裙,扎了两个麻花辫,施施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唤他:“维安哥哥……”那是在他家屋后的树林,阳光密密匝匝地从树叶间洒下来,而她亮晶晶的眼则是世间最闪烁的两个小太阳。那一刻的杜维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瞬间扩张而后又骤然收缩,整个人无法言语,不能呼吸。她再也不是记忆中的小妹妹了,虽然眉目初开,却已赛过山里任何肆意绽放的美丽花朵。
那件彻底改变两人生活的事情发生后不久,他去了外地念大学。第一年暑假,他在七岛找了一份暑假工。他很想见她,便去了她外婆家楼下。
一天早上,他终于是看到了她,扎着马尾,挽着菜篮去菜场买菜。他远远地跟着她,看着她熟练地跟人讨价还价,选菜买肉。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脸上的稚气已经全然消失了。杜维安心疼不已。
数日后,他在楼下遇到了外婆。那件事情发生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外婆。他以为外婆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的。可外婆却淡淡微笑,如常地唤他的名:“维安。”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杜维安听后却红了眼眶:“外婆。”
“维安,你跟我来,外婆有话对你说。”外婆带他来到了不远处的公园,在凉亭里和颜悦色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