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真温和地说,“每个人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落落叹道,“启真,你是个好人。”
陈启真不满,“最不喜欢人家说我是个好人。”
落落睁大眼睛,“呀,原来陈启真是个大坏蛋!我真瞎了眼啦!”
陈启真啼笑皆非,伸手扭她面孔。落落突然说,“启真,结婚那天,你会不会消失不见?”
陈启真愣了愣,犹豫一会,很郑重地说,“不。不会。陈启真永远不会在落落身边消失。”
落落看着他,微笑了,她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他,轻声说,“谢谢你,启真。谢谢。”
已经是初冬时分,窗外的树木都哗哗地抢着掉叶子。时光这么不容情,转眼又是一年即将要过去。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陈启真轻吻落落的头发,“我还是希望你别住那阁楼了。那么简陋。又那么冷清。”
落落抬起头笑,“不不不。我喜欢。”
她真正喜欢那个小小阁楼。站在屋外,天空深隧,月光清冷,虽然孤单,但心里却是平静的。她甚至打算好,即便结了婚,搬去和陈启真住在一块,这小阁楼也是万万不会退租的。偶尔闲暇,可以自己一个人前来坐坐。
启真还要留在店里忙碌,落落决定一个人上街走走。陈启真有点不放心,落落失笑,“天哪启真,你总不能一辈子整天二十四小时跟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等启真回答,落落就已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初冬的夜晚,风有点异样的沁凉,街上的行人要比往日的少,不远处就是明珠广场,落落信步走了过去,广场的人很少,几个老太太在慢悠悠地舞剑,一个小小男孩在放风筝。男孩的风筝放得不好,男孩跑来跑去,着急得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落落走过去,“小弟弟,姐姐帮你好不好?”
男孩点点头,落落拿过风筝,手一扬,然后小跑起来,风筝顿时便晃悠着飞扬起来,小男孩兴奋异常,拍着小手跟在落落身后跑,不停尖叫,“噢,噢,飞起来啰!”
落落也笑起来。长发在风中扑散着,遮住了半边面孔。她伸手把头发撩至耳后,突然间发现,对面的马路上,安静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默默地注视着她。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双手插在裤袋里,像在微笑,又像满腹忧伤。
落落“啊”地一声,手里的风筝轰然掉到地上。
她快步向前走,试图穿过马路,可是那么不凑巧,一辆公车从眼前驶过,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公车驶离,她再凝神看去,那个人影已消失不见。
一颗心像被丢到了风里。
她四下里张望,带着哭腔大叫,“良生!”
哪儿有他?哪儿都没有他。可她分明看到了他。她不会认错。他哪怕化成灰,她都认得出他来。
她狂乱地想,不不不,他一直没有离开。他就在她身边。可为什么,他要躲着她?又或者,他还将要准备着,再一次怎么伤害她?
她缓缓蹲下身子,泪水落在地面上,一颗颗的,清晰可见。
陈启真就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她的大衣。她出门忘了穿大衣,他担心她会被冻着。
他默默地看着她,心里一阵绞疼。恨不得扑上去抓住她质问,“你的心是铁做的吗?是块冰吗?为什么我再怎么努力,都捂不暖你?”
风很凉,近乎有点刺骨,吹打在脸上,隐隐的疼。
他也哭了。
天又黑了。
落落搬张躺椅到门外,如此冬夜,连星光都寂然了。落落躺在椅子上,盖一张毛毯,怀里再抱一只暖手宝。
邻居家里依然亮着微黄的温馨的灯光。让落落倍觉温暖。
她越来越喜欢猜想神秘邻居的模样。应该是一个男人。而且必定是一个有着心爱的女人的男人。他应该是静默的,深情的,擅长等待的。爱人或许在远方,他神色恬然,不急不躁,像等待午夜里昙花盛开,像期待清晨的第一滴露珠,相信河流终会淌过,天边新月升起。
想得出了神,直到耳边被叶佳怡大喝了一声才惊醒过来。
淡淡的星光下,叶佳怡似笑非笑的,“想什么呢。”
落落有点吃惊,赶紧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叶佳怡顾自走进屋里,搬出张椅子坐到落落身边,落落一直盯着她看,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么子事?”
叶佳怡左右打量一下,说,“你这里还真是冷清。”
落落笑,“就为了说这个?”
叶佳怡把手搭到她手臂上,轻轻叹息一声,“你就要结婚了,我来和你说说话。”
落落嗔怪道,“也不事先打个电话。天天见面,什么时候说不行。”
叶佳怡无声地笑笑,“今天,我把家里的书房清理了一遍,姜姜用的那台手提,从他不在以后,我一直没动过。我今天就想着,把它卖掉算了。纯粹是个无意识的动作,我打开了那台手提。姜姜的Q是设置自动登录的。结果我发现,有一个女孩,给他留了N条信息。她还不知道姜姜去世的消息。只伤心地以为,他不理她了。”
落落吃了一惊,“你是说,姜姜在网恋?”
叶佳怡说,“是吧。他们很亲密。一直在计划着挑选一个美丽的日子见面。”
落落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姜姜那么爱你。”
叶佳怡轻笑一声,“姜姜对女孩说,他很爱他的妻子,但妻子的心却不在他身上。他很难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妻子会真正爱上他。”
落落愣愣地看着叶佳怡,叶佳怡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我一点也不怪他和别的女孩玩暧昧。我只怪我自己,错过了许多,可以向他说爱的机会。”
落落恻然,默默地握住了叶佳怡的手。
叶佳怡吸吸鼻子,“今天晚上,衣可榛对我说,他准备回英国。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声走?”
落落“啊”地一声。张张嘴想说话,叶佳怡却不肯让她开口,“我跟他认识不久,但不知为什么,对他无比信任。看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心跳加快,但我感到安全。”她抬起头来,迎接落落的目光,“所以我决定,跟他走。”
落落怔怔地看着她。这是她永远及不上佳怡的地方。叶佳怡敢爱敢恨。她不害怕未来。她也不回头。
“你爱他吗?”落落问。
叶佳怡笑笑,“不不不,我想我并不爱他。最起码,现在没有。姜姜留给我的记忆太过深刻。我只是,想离开这个环境,我如果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我就得狠下心来。不然,我就永远沉浸在姜姜留下来的记忆里。我需要一个人,他带我走,助我一臂之力,就好比,一个人徒步上山,需要一双扶持的手;一个孤单的乘客,需要一个司机;一朵花开,需要雨水浇灌。”
落落怔怔地看着她,“可以这样吗?可以把当他做度过湍急河流的舟,一把雨天里撑开的伞?”
叶佳怡说,“可以的。我就是这样。”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动机。衣可榛也并非不明白。只不过相遇很难得,他决心一试。她或者最终也不能够爱他。那也没关系。
落落轻声说,“我羡慕你。”
叶佳怡说,“下周就是你结婚的日子了。等你的婚礼过后,我们就启程。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落落,我们都要努力。开始一场新的生活,也许并不难。”
落落微微牵动了嘴角笑,“好。”
叶佳怡说,“努力忘掉良生。”
落落含着泪笑,“好。”
她当然明白佳怡的意思。我们都要善待珍爱我们的人。岁月短暂,人生无常。属于我们的好光阴屈指可数。
佳怡转移话题,“邻居是谁啊?”
落落摇摇头,“不知道。”
佳怡轻笑,“感觉你们俩在星空下相依为命咧,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一下。”
落落也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佳怡抬起头,默默地凝视着夜空,良久才说,“其实是我自己忐忑不安,等待不及,要上来找你说话。不是为着劝解你,而是为了给自己一点信心,坚定一下立场。”
她站起身来,“我走了。”
落落也站起来,“我送你。”
佳怡说,“行,你送我下去,呆会我又送你上来。”
落落笑了,“好好好。你自己下去。”
佳怡走了。
落落的手机轻轻滴响,是陈启真发来的短信,“睡了没。”
落落回,“还没。”
陈启真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明天中午去接你。”
落落诧异,“干嘛特意来接我,反正都要去店里的。”
陈启真轻叹一声,“明天咱们不是要去挑婚纱嘛。”
落落恍然,“啊。”
“我差点忘了。”落落有点不好意思。
陈启真温和地说,“没记性。”
落落深感惭愧,“我在你面前总是事事出错。”
陈启真说,“是不用心吗?”
他的语气里有点悲伤的意味,落落感觉到了,急忙否认,“不不不,不是,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不会怪我。我犯了错,你原谅我。我捅下的漏子,总有你在后头收拾。”
陈启真笑了,“落落,你一稍稍夸奖我,我就飘飘然了。”
落落抿嘴笑,“乖,去睡了。”
陈启真轻轻地笑。像是不舍得挂电话,良久,才说,“落落,我爱你。”
落落张张嘴,想说一句,“我也是。”可是不行。她说不出口。她不想对他说谎。她愿意跟在他一起,可是,她对他,是另外一种,比友情多,比爱情少的感情。如果,如果没有与言良生的一场重逢,她是否会爱上陈启真?
落落叹息一声,轻轻闭上眼睛。
她再一次梦到了良生。
天气很冷,毛毯好像太薄了,暖手宝已经失去了温度。有人轻轻走近来,拿走了她的暖手宝,好像重新塞了一个在她怀里。她轻轻侧侧身子,嘴里呢喃地叫一声,“良生。”
他好像就在她身边,安静地坐着,默默地凝视着她。她试图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好沉,怎么也睁不开。
良生像是叹息一声,终于站起来离开。
她惶乱地向他伸出手去,着急地叫,“良生,良生!”良生回过头来,面无表怀地看着她,“你已经有陈启真了,还叫我干什么?”他的语气好冷,冷得落落也觉得了刺骨。
她挣扎着想起来,“不不不,良生,你听我说…”
这么一折腾,她醒了过来。
天光渐亮,早晨的风格外清冷,落落缩了缩肩膀,手上的暖手宝掉了下去。
呵。又是一个梦。
落落怅然地坐着半晌,弯下腰去拣暖手宝,突然间,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这不是她的暖手宝!虽然外观很是形似,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可是落落记得,她的暖手宝,袋子上有一块墨迹。而这一个暖手宝的袋子,却没有!
她把暖手宝翻来覆去地看,确实没有。
她霍地站起身来,是谁,是谁换了她的暖手宝?
她紧紧地盯着邻居那扇一如既往紧闭的房门,这顶楼,有防盗的铁门,除了她和邻居,应该不会有人进来。难道说,是这个好心的邻居,半夜里给她换了暖手宝?
这么想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怔怔地站立半晌,良久才转身回房,迅速写张纸条,然后走到邻居门前,透过门下缝隙,塞了进去。
“谢谢你的暖手宝。我叫周宝落,能认识一下吗?”
她退后一步,瞥眼看到花盆一侧搁着个洒水壶,于是提了起来,认真地浇起花草来。
屋子悄无声息,像是没人。
落落只好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屋,爬上床去,转眼熟睡。这一觉倒睡得好,若不是手机响,她几乎还待再睡。
打电话的是陈启真,落落好笑,“喂,你好烦。”
陈启真嗔道,“差点没上去找你。打好几次电话也没接。今天怎么睡这么晚?”
落落扭头看看窗外,呀,竟然天光大亮,瞥一眼时钟,竟然已经中午十二点,惊叫一声,“呀,十二点了啊!”自己先笑起来,“很爽,今天睡了一个回笼觉。”
陈启真道,“我在楼下。”
落落哦一声,匆匆起身,胡乱洗漱一番,奔下楼去。
陈启真为她拉开车门,“先带你去吃东西。”他看她一眼,“想吃什么?”
落落想一想,“随便。”
陈启真也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陈启真颇为沉默。这让落落有点奇怪。平时的陈启真,虽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总会寻找一些话题和她闲聊。她不由得瞥他一眼,他的表情有点郑重,像有心事。
抵达乐洋洋婚纱摄影,陈启真先行下车,给落落开了车门。
落落说,“这样不好。这个习惯不好。”
她抬起头看他,他有点走神,感觉到她的目光,急忙予以回应的一笑。
落落说,“你怎么了,启真。”
启真停住了脚步,稍稍犹豫,才鼓起勇气,“有个事,落落,我想我应该坦白地告诉你。”
落落随口答道,“说呗。”
陈启真看着她,“我这几天一直在跑营业执照的事。原来的营业执照一直还是原店主的。我联系过原店主,听到一则消息。”
看他表情郁郁,落落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啊,到底什么事?很严重的事?”
陈启真微微上扬嘴角,轻声说,“暗香的幕后老板,原来竟然是——言良生!”
落落霍地抬起头来,“什么!”
陈启真点点头,“是的。就是他。言良生。这家店,许多人垂涎,但他却以低于市场很多的价格转让给了你。”
瞬间里,落落的心乱成一锅沸腾的水。
怎么可能。
他不是要和她恩断义绝吗?他这样抛下她不管,摆明了就是要伤透她的心,他用再残酷不过的事实告诉她,不不不,他不爱她。可是,他为什么,以非常低的价格把暗香转让给她?
她静静地出起神来。
有一次,她曾经对他提起过,好喜欢那家名叫“暗香”的咖啡馆。他只冲她笑。她说,要是奶茶里的珍珠再多一点就好了。后来,奶茶里的珍珠果然就比从前多了许多。
呵,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啊。只是,她从没深思,也不曾细想。
她喃喃地问,“启真,你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陈启真说,“他明明顾念着你。怎么会在婚礼上失踪?今天我若不是欺骗那店家说你已经把店子转给我了,他还不肯告诉我老板其实是言良生的事。”他轻轻皱起眉头,“他分明要你恨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