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垂着眼帘捂着鼻子,白色的衬布已经染上了怵目惊心的血色,他却只是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

霍霆咬着牙,将他的真皮转椅踹出老远,撞到右侧的装饰柜上,发出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弹回了半米。

孟东扔下手里的衬布,弯腰去拉正要强行打开抽屉的霍霆,“你别看了行不行!有什么可看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看了只会对我更失望不是吗?”

霍霆从他手臂里挣脱出来,“我要看!我要看看你这个畜生到底是怎么对我的!”

“我是为了你好!”除了内疚在持续飙高,他的怒火也渐渐燃起,孟东不是没脾气,用霍霆的话说他就是无可救药的粪坑石头,又臭又硬,榆木脑袋还冲动易怒,换做别人对他这样,他会生生把这人撕成两半。

“为了我好?”霍霆揪起衣领反问一句,“你他妈说为了我好?孟东!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霍霆这辈子就没他妈后悔过几件事,最悔的就是救了你这只白眼狼!”

“我不是!我…”孟东双目猩红的大吼了一句,他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来为自己辩解,声音就是他唯一的途径,他的鼻子还在流血,鲜血乱七八糟的抹了半张脸。

霍霆立刻用比他更震撼的声音怒吼回去,面部变得狰狞至极,“那你就给我解释!”

孟东直直的看着他,霍霆粗重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脸上,所有的对峙都因为霍霆不住颤抖的双手而暂停下来,孟东握住他的手臂,认命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霍霆的身体仿佛要爆炸一般,一脚踹在孟东的柔软的腹部,将毫无防备的他踹倒在那张转椅旁,孟东想要扶一把转椅,却不料这椅子在最不该转的时候,转了半圈,硬是让他摔在了那一地碎玻璃片上。

疼!

这是孟东的第一反应,紧接着是——哪哪都疼!

除了被霍霆踹中的腹部,他的手臂他的腰侧和手心都被割出了小血口子,不至于让他失血过多从此与霍霆人天两隔,但也足够他疼上一阵子,时光好似突然回到了没有霍霆的那段时光,他从堂堂孟家三少爷混成了最卑微的街头混混,隔三差五就蹲在角落里给自己疗伤。

如果没有霍霆,这么多年,他又该经历过多少这样的疼呢?最后会不会就死在那一条条昏暗逼仄的小巷里?

他强忍着伤口的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叫什么啊?自作孽不可活!

霍霆粗暴的又是踹又是拽,最后拿起孟东桌上造型夸张的铜质烟灰缸跪在地上狠狠的砸向锁孔,那青铜烟灰缸雕刻着荷叶,有不少突出的棱角,霍霆如此大力的用它砸锁,难免自己的手掌会受伤,荷叶的边缘扎进他的虎口,鲜血流进他的掌心,烟灰缸变得有些抓不住,可是锁芯已经发出松动的声音,他扔掉手里的东西,鲜血已经和着烟灰将他的白净的手掌弄的脏乱不堪,他用力的向外一拉,打开了这个在最下面也是最深的一个抽屉。

只是看了一眼,心酸和难过便如海潮一般扑面而来,可那浪潮太高太骇然,恨不得,就这样直接将人心掀翻。

这里面确实是有一摞各色文件,用半透明的文件袋装着,文件袋的最上面,还放着一个很朴素的原木玻璃相框,而照片上的人,是不苟言笑的及眉黑发的霍霆搂着手臂打着石膏的,头发剃成了圆寸的孟东,他自顾傻笑的欢。

看得出它曾经受过不少的磨难,那些被折过的一条条白色痕迹赤luo裸的展露在他的面前,就像树木的年轮,用这些痕迹在告诉别人它到底历经了多少风霜交织的岁月,少年们的面孔已经和这照片一起被氧化泛黄,从少年,到青年,只有看到过去,才能豁然发觉,这恐怖的时光从未停止过生长。

因为看到这张照片,而让霍霆的难过变得无以复加,他从六岁时认识了孟东,因为小学的第一堂课,有人欺负了看似安静薄弱的霍霆,孟东霸道的把那些小孩打得按个呼爹喊娘,如今霍霆29岁,孟东30岁,距离他们成为朋友的第一天,过去了23年,这时光说短也短,说漫长也漫长,足足够了生死一轮回。

一个心已他嫁的阮阮,一个被于笑迷了心智的母亲,他身边留下来真正的,肯为他打算的人,寥寥无几,而能让他毫无保留全心信任的,大概只有孟东一人。

而如今呢?

连他最后一点点仅存的安全感都陷落一场背叛的阴谋。

他拿起那个相框,抓在手心里感知它的滚烫,是重如23年的兄弟情义,或是轻如23年泛黄的时光。

他们之间拥有的,是过命的交情。

霍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这比阮阮爱上霍朗而更让他无法接受和相信。

孟东的胃部在隐隐作痛,就像上次被霍霆踹到了胃出血的感觉一样,他扶着办公桌角,跪在霍霆面前,比霍霆更难过的看着那张照片,“霍霆,不看了,行不行?我知道错了,抽屉里的东西,别看了…”

霍霆双眼干涩的好像一眨眼就可以挤出沙来,摩擦得他满目通红,他的手腕还在失控的发着抖,睫毛微微颤了颤,没有看向孟东,而是直接去拿下面的文件袋。

“霍霆…”孟东再次祈求到。

霍霆却置若罔闻,自顾的打开了文件袋,抽出里面的东西,没有每一份的去打开看,只是拿了两张,内容就足以让他失去手中的最后一点力气,那单薄的纸张在他手里变得千斤重,似乎快要坠折了他的手腕,他冷笑了一声,沉默几秒之后,再次的冷笑,这一次甚至笑出了声,那薄凉的,散漫的笑声,像刀锋一样劈开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关系,看向孟东的目光好似带着一股天大的自嘲,“企业法人,孟东?”

他捡起刚刚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黑色文件夹,目不转睛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孟东,“所以,你才能在没有我签字情况下,随意的拨动上亿资金?所以现在我的办公室,只能收到一切无关紧要的报告和数据?”他的尾音有些发颤,缓和了好半天,语重心长的再次开口,却只说出了三个字,“孟东啊…”

他扔掉手里的所有文件,捡起刚刚那个封闭的相框,后面被极小的螺丝固定,他拿起手边的烟灰缸,将上面的薄玻璃砸了个细碎,连那些边缘的小尖角都不放过,好像刚刚这一场殊死搏斗根本不存在,他原本就只是单纯的,想要砸开这个相框。

他伸手去抠出那张老照片的时候,孟东伸了一下手,想要制止,却没敢碰,“这是我的东西,你不能拿。”

236:你不来,我就等,等到你肯来。

:2014-4-10 18:30:44 4754

霍霆将照片死死攥在手里,彻底变了形,如果说它存在的这十几年,一直都是被人小心翼翼的揣在怀中,每一次受伤都是情非得已,那么今天落在霍霆的手里,便是故意而特意的摧毁。悫鹉琻晓

霍霆自嘲的笑笑,晃荡着身体站起来,“是你的,都是你的,连Otai都他妈是你的了!还有什么不是你的!”

孟东抓住他的袖口,试图说些什么,可到底说些什么,才能挽回此时的局面呢?恐怕再将Otai还给霍霆,也于事无补。

霍霆带着孟东的手腕抬了抬手臂,讥讽道,“还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了,你现在才是Otai的老板,比我富有得多,我只是个普通的待业青年,你还拉着我干什么?还想我把自己的私人财产也全部转移到你名下吗?”

孟东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在一样窝囊过,他平时那么会贫,那么伶牙俐齿,怎么这会就笨成这个德行,吭哧了半天,说,“我现在有点乱,脑子不好使了,本来我就怕你,你一发火我就更怕了,你让我缓缓,我好好给你说,你别激动,别走,行不?”他焦急的站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固执的挡住霍霆的去路,脸上的血迹看起来有些骇人。

“你要和我说什么?你觉得我还想听你说什么?你说香榭长庭住的不舒坦,我给你换到水云居,你说奔驰开着太官气,我给你买卡宴,你的工资我一分没少过你,花的还是从我兜里掏出来的钱!这么多年你给我惹了多少祸,全是我一人给你兜着!你自己数一数!躺在医院里几个!植物人几个!怕你好吃懒做我连遗嘱都要加上你的名字!我他妈和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了二十几年兄弟,不是你禽兽不如!是我霍霆自己眼瞎!二十几年我霍霆就是在动物园也能养熟一大批畜生,唯独你,因为你根本就喂不抱!”

“霍霆,你身体不好,不应该这么激动,我让你打让你出气,你慢慢打,我不躲,你别把自己气出毛病,我该心疼…”他话音未落,霍霆扬起巴掌就给了他个大耳光,清澈又响亮,瞬间,把他原本就已经被血迹模糊成了一片的脸颊上,印了一道暗红色的手掌印,是霍霆手上的血迹混着烟灰。

“这么恶心的话,以后全免了!”他推开被他这一耳光扇得呆若木鸡的孟东,背脊笔挺的大步离开。

秘书抱着两摞数据报表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出来,看到霍霆的时候愣了一下,叫了一声“霍总”。

霍霆斜睨着她,冷笑一声,擦肩而过。

呕心沥血一手创立的企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易主,霍霆每走一步,都觉得像踩在云彩上那样虚无缥缈,再也没有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这件事,换了任何一个人来做,和他有天大仇怨的人来做,他大概都不会这么难过,只会有愤怒。

而现在的悲愤交加,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人是孟东啊…

他比任何人都懂自己,懂Otai这四个字母对自己来说的重大意义,为母亲挽回尊严,为自己不再被人低看,也是为了阮阮,还有他的呢呢和喃喃,他男人的一切都寄予在这里,他男人的尊严与爱,可现在,唯剩一场荒唐。

他攥着照片的那只手沾上了鲜血,不知道是谁的, 孟东的或者他自己的,已经被他攥变形的照片,被血液粘连在手心的皮肤上,他拿起照片看都没看一眼,横竖撕成碎片,扔进了走廊的垃圾桶。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上车钥匙和手机乘着电梯直奔地下停车场。

就算他为了自己好,这空气压抑到不能呼吸的地方他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原来的一草一木都属于他,现在属于他的竟然没有一草一木。

司机正在整理后座,呢呢的蒙奇奇已经快没有地方堆放了,他挑了几个有些发旧的放到后备厢,见着霍霆走过来,立刻打开后座门,“少爷,孟东少爷早上送下来两个大个的蒙奇奇,这都快没地方了,我就挑了几个小的放后备厢。”

霍霆低着头,喉结上下滚动着,有些颓然的挥了挥手,“随便,我自己出去一趟。”

街上的阳光明晃晃,乾坤朗朗,临近中午的时间已经可以感受到太阳的炙烤,他关掉空调,打开车窗,带着暖意的风扑腾在他身上时,他才刚刚觉得,自己从冷冻般的僵硬里缓和过来,红灯亮起,他停下来,斑马线上行人寥寥,一个看起来怀孕六七个月的孕妇一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一手拎着一个破旧的电脑包从他车前走过。

好像突然飞进来一粒沙,滚在他的眼睛里。

霍霆伸手拿起扔在副座上的手机,找到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刚一被接起,他便抢先开了口:“我想见你。”

阮阮握着电话愣了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恩?我?我是巫阮阮。”

霍霆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对身后成片响起的鸣笛声置之不理,“我知道你是阮阮,我想见你,想见阮阮。”

他的声音很轻柔,可阮阮太了解,霍霆这样的轻柔并不是来自他温柔的本性,这情绪里,分明有一抹在强行压抑的失意与低落。

阮阮合上了自己的草稿本,低柔柔的问道,“你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老婆没在陪你吗?”

霍霆抵着方向盘轻轻摇了摇头,“你在家吗?我去你家的路口,我有事想要和你说。”

阮阮犹豫了一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要照顾喃喃,有什么事你在电话里和我说吧。”

“喃喃在睡觉吗?”

阮阮回头看了一眼睡成一个霸气的“大”字的小喃喃,轻声应答,“恩,睡觉呢,她刚喝了奶,刚睡没多大一会。”

霍霆直起身体,只是刚刚闭了这一会眼睛便觉得太阳有些刺眼,他伸手拿出自己备在车里的雷朋太阳镜带上,将车缓缓行驶出去,眼见他的两边,一辆辆汽车飞速的超车,好像不断发射的利剑一般,显得自己格外缓慢,他说,“那让她先睡吧,我去路口等你们,等喃喃醒了,你再推她出来。”

“你还是直接在电话里…”阮阮还是不想出去,霍霆却不由分说的打断了她的话,诚恳而卑微,“我不会伤害你们,我现在没力气伤害你们,你不来,我就等,等到你肯来。”

他挂断电话,一脚踏在油门上,优雅的宾利飞速的窜了出去。他的车技已然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尽管宾利没有法拉利更能带给他驾驶的块感,慕尚的车长也要比458长出一米有余,可这并不影响霍霆驾驶着它如鱼得水般的在车流里灵活穿梭。

从他公司的大厦出发,到阮阮所住的那条街,30分钟的车程,他只用了十几分。

万一喃喃突然就醒了呢?阮阮就抱着她出来了呢?而自己不在呢?

喃喃醒了一次,吃了奶,例行公事一般的和小螃蟹对着哭了一会,又在阮阮的怀里睡过去,这一次连阮阮也跟着在床上睡了沉沉的一觉,等她醒来时,一看表,差点把自己吓了一蹦。

霍霆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十点多,这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快五点了,她的时间概念已经彻底被喃喃搅和的稀巴烂,她立刻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很多孕妇生完孩子都会变得记性不好,她生了两个,记性也理所应当变得不好乘以2。

她给霍霆发了条信息,“你回去了没?”

霍霆正靠在车上,嘴里叼着一颗没有点燃的香烟,看着远处发呆,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没觉得会是阮阮,慢悠悠的掏出手机,隔着墨绿色的镜片,滑开屏幕,看到信息,直了直身体,立刻回复道,“没。”

阮阮没再回他,十五分钟之后,巫阮阮穿着一件白底小碎花的连衣裙出现在他不经意转头的视线内。

霍霆拿下了一直叼在嘴上的烟,依靠着车门的身体站的笔直,再也没有哪一刻,会比眼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迎着斜阳和暖风朝自己走来,而更美好。

阮阮的柔软的发丝在已经开始变成淡橘色的日光下泛着一层缱绻的暖光,风会轻扬起她脸颊两侧的发丝,浪潮一样在肩膀上来来回回拍打。

阮阮,我还记得你曾对我说过,霍霆呀,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在樱花树下看到你的时候,你有多惊艳,那种惊为天人的英俊,让我觉得,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看,更清澈的男人了,天上人间呀,也就只有你这唯一一个美男了,我若是对你一见钟情以后,这世上恐怕就再也没有凡人男子能入得了我的眼。

可是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在我没爱上你的时候,之于我而言,你和这世上所有姑娘都没有任何不同,可自从我爱上你,你每一次出现的正面,你每一次离开的背影,都是这世上无与伦比的好看,爱上你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这就是,我的天上人间。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凡人女子,能入得了我的眼。

纵然这世界美人成千上万,可她们哪一个,都不是我的阮阮。

如果说,和相爱的人相守只是他的一场酣然大梦,那霍霆愿做那个不醒的人,可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去睡过头,睡上个年复一年,睡它个一梦一生?

巫阮阮推着婴儿车站在他面前好半天了,霍霆还是只是保持着拘谨的姿态隔着墨绿的镜片看着她。

刚好,在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阮阮愿意再次出现。

明明是他逼着她来,可他还是愿意一厢情愿的相信,这就是刚好。

阮阮指了指天,“阳光已经不刺眼了,你带个黑漆漆的墨镜,别人会以为你是盲人开车的。”

霍霆嘴角微微抽搐着,呼吸变得不很平稳,好像看到阮阮,他经历的这一场关于背叛的委屈,才彻底苏醒,并且以一发不可收的强劲势力往他的胸口,大脑,眼眶里涌。

“你怎么啦?”阮阮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她的手指纤长,从不留指甲,一样很漂亮,“需要我祈求老天再给你三天光明吗?”

她正挥着手,下一刻,便被他的臂膀猛的一揽,重重撞进他的怀里,鼻子磕在他微微倾身的肩头,她闷哼了一声,只觉得鼻子阵阵发酸。

回神之后,阮阮突然觉得头皮麻酥酥的,她不知道霍霆这又是抽那门子风,只是但愿不会是什么骇人的血雨腥风,想到那些被伤害的过往,阮阮就像刚刚被毒蛇咬过的人看到了草绳,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她的手掌抵在霍霆的胸口,用力将他向外推,整个人好似上了发条一样紧紧绷住,“霍霆!你先放开我!你放开!”

霍霆的大掌紧紧扣在她的腰上,将不断试图逃离的阮阮再一次紧紧,严丝合缝的困在自己的怀里,阮阮的个子刚刚过了霍霆的肩膀,要他俯首,才能和她耳鬓相贴,他手臂渐渐施力,好像要把她搓碎了嵌进自己的身体,从此以后再不分离。

“别怕…阮阮,我不会伤害你,我答应过你,再也不伤害你。”只要你不爱我,我再也不会伤你毫发。

阮阮不相信他,他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信誉可言,他的保证,也分文不值。

倘若他真是一诺千金的男人,那他们的婚姻又作何解?他和于笑的关系,又作何解?

况且,就算没有伤害,她和霍霆现在也不是可以拥抱的关系,哪怕她是其他任何一个普通的男性朋友来拥抱,比如晏维,比如安燃,甚至是孟东,都不该是霍霆。

霍霆就像强力胶一样将两人牢牢的黏合在一起,阮阮一着急,张嘴就咬在了他的肩上,直到她的嘴里蔓延出一股铁锈的味道,阮阮立即从被霍霆吓坏了转换到了被自己吓坏了。

她松开嘴,可以看到他肩上的灰色的衬衫已经渗出暗红的血液,那么一小块,像不小心滴落的红墨。

她下意识的舔了舔牙齿,不再挣扎之后,忽然感觉到,伏在她肩头的男人,正以哭泣的频率,不住颤抖。

237:她是你的优乐美,我是你的卫生纸。

:2014-4-11:50:47 3737

虽说霍霆的性格并非十足的刚烈,可他并不软弱,更分说是软得将半身的力量都置于她的肩膀上,而剩下的半身力量,都用于桎梏她的身体。悫鹉琻晓

他只是别正常的男人多一分内敛,喜欢把心事和秘密深藏。

抛却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巫阮阮必须要客观的承认霍霆的好,他从不在女人面前诉苦,天大的事,他想要藏在心里,那便是谁也打不开的宝箱,所谓钥匙,唯有亲启。

那现在,他是不是遇到了比天还大的事?

以前住在霍家别墅的时候,阮阮还说过,他们霍家三无望,一是无望听到呢呢发声,二是无望婆媳和谐,三呢?就是无望看到唇边永远挂着淡笑的霍霆流泪。

除非是石头是钢铁,不然啊,连畜生都会落泪,男人还会连畜生都不如吗?

霍霆曾经也骄傲过,据说自己从三岁开始就没怎么哭过,后来和巫阮阮经历过如胶似漆到分道扬镳,他才明白过来,那些小半生没有落过的眼泪,无非是在等现在,无非是在他最难过的时候,有泪水可流,而不是从眼眶下沙。

可是阮阮还不知晓,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曾经多少个夜晚,只能依靠尼古丁来模糊回忆,把酒精变成眼泪湿在枕头里。

她还一厢情愿的以为,霍霆是个抛妻弃子另寻新欢的坏老公,她还没心没肺的以为,如今霍霆的那些喜怒哀乐,早已和自己无关。

阮阮抽出抵在他胸口的手掌,轻轻拉住他衬衣的边缘,错愕的问道,“霍霆,你…哭了?”

霍霆的身体还在隐隐发颤,他没回答阮阮的话,只是见她不再全力抵触自己,而是用他的手掌在她柔软的后脑上揉了揉,就像很久以前他们拥抱一样,她的一切都可以令他爱不释手。

他用断续的呼吸轻嗅她的发间,淡淡的清香,还有她特有的奶香味,许是在哺乳期,她身上的奶香重了一些,甚至可以盖过她洗发露的清香。

阮阮用手指轻轻戳在他的肋骨,“呢呢爸爸,你真的在哭吗?你把你的老婆当成优乐美,每天捧在手心,却跑来把我当成卫生纸吗?”

霍霆的手臂有些松动,阮阮立刻如蒙大赦一般的钻了出来,可是霍霆下巴的温度一离开她的肩膀,她便感觉的到肩上那被风带过而泛起的湿意,雷朋的经典款眼镜架还纹丝不动的架在他的鼻梁,和谐到好似天生就该长在那里一样,他忽然一个转身,变成背对阮阮,摘下眼镜,飞快的抹了两把脸,一块印着卡通图案的小手帕从他的身侧送到他的面前,叠的方正工整,洗的干干净净,霍霆眉心紧紧攒起,抿着唇,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抓向那块小帕子。

同时也握住了阮阮的手,可惜阮阮并没有让他长久的握下便干脆的收回。

小喃喃安静的躺在婴儿车里,不吵不闹,当然也没有睡觉,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一幕发生,全当是个热闹,反正她也看不懂,大人的世界,太难懂了,生活哪有那么艰辛啊,不过就是饿了吃,困了睡,闲来无事嚎上两嗓子,伸伸胳膊腿,活动活动筋骨,日子不就该这么过吗?

阮阮一直安静的站在他背后,等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带上他一贯温凉如水的笑容,转头面对自己。

他递出手绢的手掌微微蜷缩着,“脏了…”

阮阮低头一看,不由一惊,她表情变得严肃一起,想要翻开他的手掌,霍霆却不着痕迹的躲开,阮阮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混着泥灰,看起来好像在工地摔了一跤,她抬头,严肃的问道,“不要告诉我,因为你摔了一跤,才哭的像个小孩,我会忍不住让你感受一下来自妈妈的教育力量。”

霍霆眉眼温柔的笑了笑,“就是…摔了一跤,还被小狗咬了一口…”

阮阮甩开他的手,不悦的白了他一眼,推起婴儿车便要转身。

霍霆紧忙出声挽留,“阮阮!”

巫阮阮扭头,十分不满的看着他,“不要喊了,我已经被你哭得湿透了,我要来回走走,风干的快。”

霍霆握着小帕子保持着一米的距离默默的跟着她,阮阮突然蹲下脚步,指着社区卫生所的招牌,“这里可以处理伤口。”

霍霆低头瞅了瞅自己已经干涸成一片的手心,看着有些渗人,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至少这一点伤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他直直的看着阮阮,鉴定的摇了摇头,“不用,那里面的味道很恶心,我会吐。”

“害喜吗?”阮阮反文一句,推着婴儿车走到大门旁边,周到的帮他拉开,“医生在等着帮你接生,你就别矜持了,进去吧。”

霍霆讨厌医院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只要他还能坚/挺的立在这片黑土地上,他就再也不想问到医院里的刺鼻味道,但要说会吐,纯属他意气用事的夸张了一番。

他不情愿垂着头迈进了社区卫生所的大门,刚走了没两步,立刻扭头捂着胃大步的跨出来,无辜的看向阮阮,“真的很恶心…”

阮阮掐着腰,无奈的看着他,“那你吐吧,吐出来就舒服了。”

霍霆继续捂着自己的胃,“没东西可吐。”

阮阮想起来,他说要来见自己的时候,还不到中午,现在却是傍晚,按着霍霆那股执拗的劲儿…

“你吃午饭了吗?”她问。

霍霆闷不吭声,视线飘落在婴儿车的半透明遮阳棚里。

“早饭?”阮阮继续问。

霍霆依旧沉默。

阮阮抿着嘴淡淡的打量着她,半晌,弯腰抱起婴儿车的喃喃,亲自进了卫生所。

她不管霍霆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只记得霍霆曾经不想要这个小女孩降世,她不会单独把喃喃一人留在霍霆身边。

再出来时,巫阮阮的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小塑料口袋,脸色却有些囧红,朝他伸出手,“那个…我没带钱出来。”

霍霆立刻从身后抽出自己的钱夹,本想将钱夹一起递给他,伸出去的手又立刻收回,拿出张崭新的一百块递了出去,“够吗?”

阮阮没回话,这够不够你自己还不会看,只是包扎处理个手掌和肩上那牙齿穿的窟窿,又不是包扎木乃伊。

找回来的零钱她也没留,霍霆摆手说不要,还是被她一股脑的塞到怀里。

沿街这一带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在霍霆停车的不远处,有个晨练的小广场,种着成片的紫色小花,一年四季都绽放得分外灿烂,取悦了整条路上热衷晨练的大爷大妈和宠物狗们。

阮阮推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身后跟着优雅的清俊男子,散步一样走到广场一处花坛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习惯是一种非常大东西,只是看到她坐下,霍霆非常本能的看了一眼广场附近的小超市,“渴了吗?去给你买水。”

阮阮愣了一下,两个人都有一点尴尬,她弯腰从婴儿车下面的储物袋里摸出喃喃的小水瓶,“自备。”

霍霆弯了弯嘴角,坐到她旁边。

阮阮拧开套着奶嘴的水瓶,放到霍霆手上的上方,用她一贯自认为十分有震慑力却极度温柔清浅的声音命令道,“手打开。”

霍霆非常听话,从善如流的随着阮阮的指挥一步步的进行下去,直到干净的纱布在他的手掌上层层穿过,他还只是盯着阮阮那张认真无比的小脸,她心无旁贷的模样,他看得出已经直接将自己这个人从余光的视线里抹杀,他了解他的阮阮,不管是霍霆还是谁,哪怕是另她讨厌的于笑,只要在她面前露出一副受伤的模样和一个当真手上的巴掌,阮阮都不会置之不理。

她做人的方式一直是这样,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只要她的良心告诉她,这该做,她就会毫无怨言的伸出援手,哪怕最后故事会发展成,东郭先生与狼。

“阮阮,你傻不傻?”

巫阮阮抬起头,故意在他手心捏了一把,看眼梢挂着笑眉头却疼的紧紧一皱,反驳道,“你才傻呢!把我当卫生纸还把我当兽医,你傻不傻!”

“傻。”霍霆无可厚非。

他和阮阮,各有各的的愚笨,一个善良到不畏惧未来而去为一只随时都有可能发狂的野兽包扎伤口,另一个,愚昧到要用无数的伤害和牺牲,去换取至爱之人的遗忘,甚至是憎恨。

阮阮将手背上的医用胶布撕下按在仔细的粘在纱布上,语气轻快,“算你…”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升值了。”

“恩?”霍霆没懂她的话,追问了一句,“升职了?”

阮阮觉得自己一定是和霍朗在一起太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狼者嘴贫了,凡事都可以调侃,“ 升值。人贵有自知之明,贵了,不就是升值了。”

霍霆点点头,“噢,免费送你,不要钱。”

阮阮正在准备棉签帮他处理肩膀,一听这话立刻抬头,“倒贴我也不要,好妈妈不吃回头草。”

霍霆笑的温柔至极,他喜欢阮阮这样子,好像从前那个快乐的阮阮又回来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小棉签,霍霆识相的解开自己领口的纽扣,刚要拉开衣领,忽然想到自己胸口上的手术疤痕,动作便陡然僵硬下来。

238:傻妞,陪大爷睡一觉。

:2014-4-11 17:04:59 3810

阮阮是准备为他清理肩上的小窟窿,可她与霍霆的距离并非近到暧昧,她站离霍霆一大步之远,要长长的伸着手臂,在霍霆停止拉开衣领的一瞬间,远处看去,阮阮这副指挥家的姿态确实有些像投怀送抱。悫鹉琻晓

阮阮不解的看着他。

霍霆尴尬的笑笑,手掌不着痕迹的遮在了自己的领口,“光天化日的…”

他抽走阮阮手里的棉签,胡乱的在自己肩头上擦了擦,拿起那个与女士卫生护垫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大号创可贴,凭着感觉给自己贴上。

他能自己处理,那简直不能更好。

“你找我不是有事说吗?说吧,说完了我要回家了,我饿了。”阮阮的语气带着一点点的疏离,很显然,这是在下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