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朗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双臂以一种禁锢的状态的支撑在她脸颊两侧的门上,满臂的刺青如同镌刻在金桐牢笼上的古老梵文咒语。

那一刻,巫阮阮不知道怎么的,明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野兽一样危险的气息,可是她偏偏觉得,就是这个男人,冷漠刻薄的表象之下,一定是情深意重,如果他爱上谁,那定有拂袖江湖拱手江山的深情,是不管在怎么样的烽烟四起战火缭乱下,也一定会带着他的人突出重围,不管是怎么样的浴血奋战,也要换他的人未世安稳。

他是危险与安全感的矛盾结合体。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又忍不住想要逃离。

霍朗说,“巫阮阮,自告奋勇的跟着我从公司出来的人是你吧?我有没有强迫你。”

她摇摇头,“没有。”

他又说,“心甘情愿跟着我上酒店进房间的人是吧?我有没有强迫你。”

她继续摇头,“没有。”

“你所做的一切都在向我展示你这颗为了事业舍身取义的真心,比唐僧取经还真,这么快就反悔了,翻脸比点钞机还快啊。”

“我只是比较信任你。”她淡淡的回答,声音小的快要听不清。

“你在SI三年了,还是一个助理,为什么我来了,你就拼命的往上爬?展馆的项目也想参与,听到我要见呵玛的老板你也跃跃欲试,你想往哪里爬?爬到墙上当奖状,还是爬到床上当美人。”

巫阮阮睫毛微微闪烁着,抬手推开了一直压抑着人喘不过气的霍朗,弯身捡起地上的文件夹,淡淡的看着他,“那只是因为,你来的时候,我刚好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的家庭我的依靠。

以前我甘于做一个小小的助理,是因为我不需要功名成就给我带来的荣耀和利益,我的家庭就是我的荣耀,我的老公会赚钱来养我,我只要不争不抢的去做着我喜欢的工作就好,或者这就是我的人格缺陷,我不喜欢和别人抢东西,但是现在,我没有了家庭的依靠,我有一个需要抚养的小孩,我需要成就,我需要生活,我需要钱,不是为了奢侈自己,仅仅是不想将来有一天我的小女儿会埋怨我是一个无能的妈妈。每个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更好的权利,不是吗?

我知道不是每一天都会有好运降临于我,但如果我一直努力,每一天都在为下一个好运做准备,当它真的来临,我就一定能牢牢抓住它,机遇往往不是留给等它的人,而是给主动向它靠近的人,三年很快过去,可是我的青春已经没有多少个三年,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浪费。

你见过我在公司走廊上和另一个女人的难堪,你知道我就那么一个温吞的人,所以能做今天这个决定,真的耗费了我很多勇气,我想给我女儿看看,她的妈妈一个人也可以让她的生活光鲜亮丽,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我都想给她,这是一个做妈妈的心理,你没有子女永远都不会明白,而且,”阮阮的话停顿了几秒,声音里带着心酸的哽咽,“你知道吗?我还有一个三岁的大女儿,和我的前夫生活在一起,如果我未来的生活不够好,我不够幸福,那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女孩,将来就会记恨她的父亲,嫉妒她的姐姐,仇恨和嫉妒是多可怕的东西,一个只有仇恨和嫉妒的人不会快乐,不会幸福,不会有一个安稳的睡眠,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变成那样的人。我既然选择让那个男人去过他想要的生活,我就该一辈子成全,我不想用我的糟粕来换取他晚年的愧疚和不安。

所以,这一切的理由加起来,足够解释我突然之间力争向上这件事了吗?”1csAp。

巫阮阮撇过脸,淡淡的看着落地窗外,夜色浓重,听不见的车水马龙,只能看到灯影交错。

如果她能抬一抬头,看一眼霍朗,一定会发现那深沉瞳眸里不同以往的璀璨流光。

“我对你过去的生活,完全不感兴趣,我只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努力工作,其实你只要回答你想当奖状不想当美人就可以了。”他淡声总结到,打开酒店的衣柜,随手翻着一套套早已搭配好的正装。

巫阮阮怔了怔,回过神,准备开门出去,“你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吧。”

“不用。”他拎出一套衣服搭在手臂,从衣柜下面的布面收纳盒里拿出一包奥利奥,指着套间客厅里沙发说,“坐这,吃完。”然后拎着衣服走到L型拐角的卧室里去换衣服。

巫阮阮早就饿了,不过一直没好意思说,她坐在沙发像安静的像一只土拨鼠,只有嘴里发出嘎嘣嘎嘣吃东西的声音。

霍朗出来,她抬起头,目光好似被钉在了他身上,一瞬间就挪不开了。在耳服横己。

霍朗嘴角扬着一抹自信的笑容,走到阮阮的身边,在她错愕的目光里,抬手,抹掉她嘴角沾着的黑色饼干沫。

64:因为你怀孕了

巫阮阮随着他的动作下意识的摸了摸嘴角,半饷,才发现他的动作有多么的亲密和暧昧。

霍朗却如同从桌面拿走一本文件一样自然。他走到宽达半面墙的穿衣镜前去整理衣服,留给巫阮阮一个英俊的背影。

他身穿一件中长款的单扣绅士大衣,浅浅的贵族小立领,所有位置的剪裁都合体到如同量身定做,不差分毫,深咖色稳重大气是永远不会过时的选择,用金咖色滚着翻领小边的修身马甲,工工整整的系着四颗精致的纽扣,白色暗纹衬衣打底,中规中矩的藏蓝色领结,修身的深灰西裤,显得双腿笔直修长,一双黑色皮鞋被打理的锃亮,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走在伦敦街头,随时准备与人谈论天气的英国绅士。

霍朗从镜子里看着还在不停擦着嘴巴的巫阮阮,明明想往自己身上打量却又十分腼腆,安安静静的从镜子里回看他。

他对着镜子勾了勾手指,眉头一高一低的挑着,看起来嚣张而不羁,“过来。”

阮阮将饼干放在文件夹上,走到他身边,在镜子里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嗯?”

“你瞎吗?”

阮阮皱皱眉,“我不瞎。”

“那你看不见我领结歪了吗?”

“那你自己扶正就好了呗。”她说的理所当然,他的光鲜已经让人不由自主的去忽略领结歪掉这种小细节。

霍朗侧过身,朝她微微扬起下来,巫阮阮能看到他直挺的鼻梁在眼窝与眉骨间呈现出的立体而硬朗的弧度,这是每一个英俊的男人都该有的一副骨架。

他无声的等待,最终换来她的妥协。

巫阮阮抬手轻轻帮他整理着领结,动作熟练,她曾无数次帮另一个男人整理着领带,领口,为他抚平大衣上的褶皱,为他系好身前的纽扣,在他的脸颊上印上浅浅的吻,这是很多平凡又普通的妻子都会去做的事情,她以为她会永永远远的为那个人做下去。

“巫阮阮,”霍朗突然低沉的开口,“假如你没有离婚,他却不告而别了,你会等他多久。”

“一辈子。”

“如果他是和别的女人一起离开呢?”

“成全。”

“也许他还会回来,你却爱上了别人了…”

巫阮阮整理好了领结,习惯性的在衣襟上抚上一把,尽管它看起来没有任何褶皱,声音淡淡的说,“我会选择一个我爱他,他也爱我,并且对我不离不弃的人,没有人喜欢被抛弃。”

没有人喜欢被抛弃。

这句话让霍朗的内心为之一撼,确实没有人喜欢被抛弃,尤其是,一次又一次的抛弃。

巫阮阮就是被人抛弃了,可是丝毫不见她的哀怨,丝毫不见的萎靡,她还是会很温暖的发自内心的对人微笑,就像是向日葵,不管被风吹到哪个方向,只要她还屹立着,狂风过后,她还是会低垂着眉眼,温柔的看向太阳。

这样的阮阮,很漂亮。是任何一种风情都无法匹敌的漂亮。

霍朗拿起自己的车钥匙,走在她的前面,巫阮阮紧忙的拎上挎包和文件夹跟上,抽出房卡关上房门,金色的镜面电梯映着两个各有所思的人影,他的大衣没有系扣,微微敞着,英俊至极。

巫阮阮正在思忖着霍朗刚刚那一番话的用意,他的性格应该是不屑于关注别人隐私的,所以他的问题太过莫名其妙,除非,那个被抛弃的人,就是他。

她抬眸,试图从金色的电梯里再一次的看清眼前这个人,他嚣张,霸道,倨傲,刻薄,偶尔还会过分的冷漠,他怎么会给别人机会抛弃自己?

霍朗一直在看着阮阮,她这一抬头,就恰好迎上他的目光,一种极其慵懒的一种打量。

他说,“展馆的项目你参加不了。”

阮阮点头,“我知道,我的资历不够,我会努力的,希望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好机会能参与进去。”

“资历这种东西,我说谁够谁就够,我给谁贴上王牌的标签,谁就是王牌,就算一个不会做设计的人,我也可以让他成为顶级的设计师,不过是需要两个优秀的设计助理罢了,想要成就一个人很简单,只是看人们是否需要这种途径而已。”

他突然侧过头,带着一点点笑意看着她,眼底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意味,“就算你有资历,我也不会让你参与这个项目。”

巫阮阮记得刚刚认识霍朗的时候,他是一个极少笑的人,就算笑也是一瞬而逝,可是他每每吝啬的一笑,都能让人铭记很久,在阮阮的印象里,他这样一直把笑容挂在脸上和自己说话的次数就是一个零,可惜,这么好看的笑容只为了消遣她。

她微微嘟了一下唇,低下头,“没关系,只能说还不够天时地利人和。”

电梯叮的响一声,他率先迈了进去,待阮阮进来之后,按上关闭的按钮,“天已时地已利,人还未和。”

阮阮点头,说来说去,还是资历不够。

橄榄绿色的悍马停在酒店门口,很霸气,阮阮却觉得他这一身装扮更适合一辆白色的宾利。

破天荒地的,霍朗帮她打开车门,等着她爬上车,好像他穿得像个绅士就真的成了绅士。

阮阮坐得端庄,他突然探身进来,手臂绕过她的身侧扯过安全带,“哒”的一声落了扣,阮阮诧异的说不出话,霍朗直起身体,手臂撑在车门框,大衣敞开,贴身马甲将他肩宽腰窄的好身材尽显无疑,大衣金棕色的内里染着一层流光。

她将纤细的手掌轻轻的搭在自己的肚子上,有些惴惴不安,“霍总?”

阮了霍走才。霍朗眼里的情绪深奥难懂,依旧保持这个姿势看着她,静默片刻后,突然伸手,力度极轻的在阮阮的手背上握了握,“因为你怀孕了。”

巫阮阮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嗯?”

“我说,因为你怀孕了,所以我不能让你参与展馆的工作,这个项目的设计师要不断的跟进,需要经常去现场走动,助理是用来干什么的,助理就是用来折腾的,你折腾不起,就算这个项目是美国白宫,你也不应该让小孩子去承担这种奔波给它带来的风险。”

车内的灯光昏暗,巫阮阮安静的坐在副驾驶上,两人一路无话,手上还有他温暖干燥的肌肤触感,那种来自男人刚毅的骨骼力量,有力却不沉重。

当一个从来不屑于借口和理由的人,却给了你一个合理周到又温暖人心的解释,是何其震撼。

————

“你好,我是SI市场总监,霍朗,这位是我们SI 的王牌设计师,巫阮阮。”他礼貌的向对方伸出右手,笑容得体。

巫阮阮柔柔的一笑,“你好,蓝总。我可是呵玛的忠实用户,我大女儿从出生到现在用的贵公司的品牌,如果我有有幸与贵公司合作,将来我就可以告诉她,这些漂亮的包装和广告是她妈妈设计的啦。”

呵玛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她的女儿也是最近刚刚生了小孩,所以在见到巫阮阮是一名孕妇时,立刻提升了好感度,加上巫阮阮这种随和性格,说着公事却没有公式化的语气,让人很容易就与她聊到一起。

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再成功的女人一旦遇到自己渴望的话题也会忍不住面露喜色。

霍朗参与不进来这些关于小孩子的事,只是慢条斯理的喝着咖啡,听着两个人相见恨晚的热络交谈。

霍朗看到对方无意间去瞥腕上的手表,他便及时的微笑着在阮阮的手背上拍了拍,“阮阮,育儿经有空再和蓝总聊,我们先谈工作,时间不早了,蓝总明早还要赶飞机。”

巫阮阮立马露出抱歉的笑容,她打开自己的设计案例,递到客户的面前。

霍朗淡笑道,“蓝总,我们公司最大的优势不在案例上。”

对方微笑,“是吗?那在哪?”

“在这。”他下巴微微一扬,示意是巫阮阮,“和您交涉过的设计公司都是国内数一数二,您与任何一家合作,都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只有我们公司指定给您的设计师,是一名孕妇,就像你们刚刚交流的话题一样,我无法参与进来,只有孕妇才知道孕妇想看见的是什么,只有妈妈才知道妈妈喜欢看见什么,决定够买产品的,不是婴儿。”

蓝总笑笑,刚想说话,电话就响了起来,她微笑着说抱歉,是她家人的电话。这是一个极其重视家庭的女人。她离席去接电话,方形的餐桌前,只剩巫阮阮和霍朗两个人。

巫阮阮用手拢了拢脸颊上的发丝,低着头弯着嘴角。

“你又犯病了?”他挑着眉看她。

“啊?我没有。”她摇头。

“那你傻笑什么?你不觉得自己一个人想到什么就笑是一种智商很低的行为吗?思维和表情不受大脑控制的人才会这样。”

巫阮阮见识过他的刻薄,当然刚刚也见识了他难得的温柔,现在一点也不怕霍朗,继续弯着眼睛笑,“我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好,很踏实。”

霍朗的手肘杵在沙发扶手上,指尖一下一下的敲着自己的下颏,觑着眼睛,“因为有我在身边吗?”

“因为你能随时弥补我,好像有一个人和我一起共进退一样。”

“还是因为我在你身边。”他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

沿江路,西雅图。

霍霆在对他一人来说大到过分的包房,无力的靠在真皮沙发里,长腿包裹在黑色的修身牛仔裤里,随意搭在茶几,长毛衣挂在肩上,胸前沾了一些酒渍,他已经看不清天花上的灯光到底从哪里射出来,怀里的路易十三已经倒尽最后一滴,可是巫阮阮的影子还是无比清晰,就像刻进他的眼睛里挥之不去。

两个穿着性感的年轻女孩子路过包房,在只有一条长形玻璃是通透的大门上看到了只身一人的霍霆,甩着撩人的长发推门而入。

包房里没有狂躁庸俗的音乐,良好的隔音设备让整个包厢除了他偶尔和沙发发出的摩擦声,安静的没有半点动静。

霍霆淡淡的看了一眼主动上门的年轻女孩,浓妆艳抹,这些人不是西雅图豢养的职业女郎,只是一些学生,或者懂得及时行乐的上班族,希望在西雅图找到帅气又多金的男人,来为她们漫长的黑夜买单。

她们用最普通的方式向霍霆搭讪,坐在他的身边,裙子短的要快保不住臀部,低V的领口赤/裸的肩部,是每一个寻欢的男人渴望的尤物。

只是霍霆不稀罕,她们有的东西,他的女人哪一样都有,而且比她们的还要好看。

他抬起手腕想看看时间,但是怎么都看不清了,只好按亮了手机屏幕,勉强在几个白色的大字上对焦。1csBh。

他按住屏幕许久,久到发烫。

翻开电话薄,那一排排小字看得眼花缭乱,他只好一个一个数字的按下他想拨通的号码,按下通话键的瞬间,屏幕上赫然显示出一张女人的脸,照片里的巫阮阮正张着嘴巴来抢他手里的冰淇淋,嘴角还有白色的奶油,这个模样并不多美好,甚至有些滑稽,‘小馋猫’三个字,像火焰一样烧得他眼睛生疼。

巫阮阮的手机在面前震动,看到是霍霆的名字,不由的愣了愣神,蓝总已经结束电话,正和霍朗在谈事情,阮阮抱歉的笑笑,按了挂断。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以前的阮阮,从来没有挂过他的电话,一次都没有。她说,不管什么时间,我都要第一时间让你知道我的平安,如果我正安好,就没有理由不能和你通话,如果我命悬一线,那么你就可以赶来救我。

如今阮阮挂断了他的电话,那么她还安好吗?

原来他已经从阮阮的那个‘第一时间’里被除名,霍霆忽然很荒凉的笑了笑,扔掉怀里的空酒瓶,从头到尾没和这两个年轻女孩有任何交流,晃着身体走出去。

对于沿江路来说,这里才是刚刚入夜。

在出西雅图的大门时,他被两个有些匆忙的男人撞了一下,这一撞就令脚步已经十分虚浮的霍霆险些趔趄的跌倒,手机掉在地上,站在门口的门童紧忙扶住了他,捡起他的电话。

他很晕,靠着外面冰冷的墙壁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先生,要叫车吗?”

他摇摇头,“开车来的。”

门童当然记得霍霆是开车来的,虽然来西雅图的人开着豪车穿着一身名牌是很稀松平常的,但毕竟不是每一个都是开着法拉利这样的昂贵跑车,加上霍霆的打扮长相,也很难让人忽略,门童在一旁架住他,“我知道您开车来的,要不我帮你找个代驾吧?”

霍霆摇头,酒吧五彩斑斓的霓虹招牌晃得他不敢睁开眼睛,他倚靠了片刻,室外的低气温终于让他稍微恢复清醒,才缓缓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这样的状态,开车不到一百米就得扎到江里去。

他的手机还在门童的手里,显然是酒后头脑不清醒,忘记了。

“先生,您真开不了车,您这样开车家里人多担心啊,我帮您给家人打电话吧。”他举着手里的电话,礼貌的问道。

霍霆瞥了他一眼,开门的动作停下来,转身倚靠在车门上,捏了捏眉心,“打第一个号码。”17746215

但是很显然,这两个人所理解的第一个号码有些出入,霍霆说的是电话薄上的第一个号码,是孟东,而门童则直接打开了通话记录,拨通了第一个号码。

第一遍,挂掉。

霍霆掏出香烟,火机打了几次在对准烟,夹着烟的手指挠了挠眉骨,觑起眼睛,“有可能没听到,再打。”

霍霆的名字第三次在屏幕上显示,巫阮阮觉得他一定有急事,不然不会在这个时间不断的打电话给她。她有些抱歉的打断了两个人,拿着电话走到餐厅外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圆领毛衣,刚出门就被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喂,你好,我这里是沿江路的西雅图酒吧,这位客人在这里喝醉了,麻烦您过来接一下。”

巫阮阮所在的地方离西雅图并不远,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那个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里璀璨的闪烁着。

“他喝了很多吗?”

“是啊,不叫车也不叫代驾,走路脚步都浮了,还要自己开车,很危险啊,他让我给您打,您就快来吧。”

霍霆夹着烟侧着身体半趴在车顶,好像已经站着睡觉了的样子,冷风将他手里的烟灰吹散,红色的火点忽暗呼亮。

巫阮阮从来没接到过霍霆喝酒多到需要她去接的这种电话,这是第一次,虽然不知道他和什么人喝了酒,为什么不找别人接,也知道一旦面对霍霆两人就会剑拔弩张,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如果他真的执意开车,门童是拦不住的,一条马路之隔就是滔滔江水。

巫阮阮咬着下唇,扭头看向玻璃窗里的霍朗和蓝总,内心纠结不已。

她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条人命,怎么也比得过一份合同,尤其当这个人是霍霆。

没有进去和霍朗打招呼,也没穿大衣,她快步的向西雅图的方向走去,他们的距离很近,她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妥当安排霍霆,然后回到这里。

一路惹来不少侧目,一个孕妇这么冲忙的奔走在沿江路,眉头还紧紧锁着,眼底映着整条街的流光,看起来不是刚刚和老公吵过架,就是准备去哪一个温柔乡捉歼。

巫阮阮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霍霆,他身影萧索的立在法拉利车旁,他落寞的抬起头,在空中呼出一股白气,夜晚的气温真的是太低了。

发觉有人在看他,霍霆蹙起眉,微微侧过头,眉眼里的沧桑不可名状,让人轻而易举的捕捉到。大概巫阮阮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落拓的霍霆,那个高贵冷清的男人,清俊到足以如仙子入画的男子,好像一瞬间就消失了,他就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看起来需要人疼,却又不想任何人靠近。

凭什么你看起来是受伤害的那一个呢?巫阮阮想。

她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因为怀的不是儿子,被婆婆嫌弃,因为小三登堂入室,被老公抛弃,因为霍家有了唯一的孙子,被强迫引产,因为没有躺在手术室里拿掉孩子,她连半点挣得呢呢抚养权的机会都没有,她能安安稳稳带着喃喃活到现在,多不容易。很落魄,很潦倒,很心酸,很不堪的人应该是她,柔肠寸断,痛不欲生的人也应该是她。

他得到了她毫无怨言的成全,应该春风得意。

霍霆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喝的太多了,想着想着,巫阮阮就出现了,他对着自以为是幻象的阮阮,万分柔情的微笑,轻声叹息,呢喃着,“小馋猫…”

阮阮很震惊,也很不解,脚步僵硬的停下,仅仅这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能让她已经巩固的越来越高的自我保护的城墙瞬间坍塌,眼梢突然多了莫名的湿意。

霍霆依旧笑着,露出整排的牙齿,心情似乎突如其来的好起来,顷刻间就意气风发,修长的身体懒懒的背靠车门,他知道自己看见的那个影子是阮阮,尽管在他酒醉的视觉里,有些模糊不清,甚至很难聚焦,可他仍能一眼认出那是整日想念的人。

如果你没真的爱过谁,又没真的离开过谁,你怎么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相思入骨呢。

霍霆自顾的说着,“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每天都来喝酒,只是有时候,会很想你…”于是我就想,我要彻底的醉一把,醉到想不起你,哪怕只有这一天,这一瞬,让我把你忘了,忘了我多爱你,忘了我多想你,忘了我多舍不得你,忘了我给你的那些伤害…

他眨了眨眼,两行眼泪从眼眶流落,冰凉的肌肤,滚烫的热泪,霍霆很努力的笑着。

巫阮阮的眼泪也瞬间崩落,她很委屈的撇着嘴,用力的抹掉脸颊上的泪水,走上前,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霍霆错愕的看着她的手掌,带着温热的触感,竟然是真实的?

他轻轻抬起手腕。

65:你不管我,我就去死

霍霆想,应该碰一碰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梦做的太过真实了。

手指在巫阮阮的脸上轻轻触碰着,感受到她脸上冰冷的湿意,他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这个晚上只有三、四度,巫阮阮穿的实在是少了些,刚刚一路匆忙她还没觉得多冷,一但停下,就开始瑟瑟发抖,她握着霍霆的手臂,这种颤抖就源源不断的传递给了霍霆。

霍霆抬手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紧忙脱下自己的毛衣,将她围了进去,强行的抬起她的胳膊,给她穿上,毛衣没有纽扣,他只能在衣襟前紧紧抿了一把。

阮阮的眼泪片刻不停,若是一直针锋相对,也许她还会好过一些,这种恍若隔世的温柔让她心脏疼的好像要裂开一道再也合不上的缝隙,“你说,你说为什么不要我。”

她抓着他仅穿着单薄长袖T恤的手臂,隔着单薄的布料,能清晰的感受到霍霆的体温,她熟悉的温度,她熟悉小臂轮廓,她曾那么多夜晚枕在他的手臂上度过寒冷的冬日。

阮阮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十分软濡,像撒娇的孩子,霍霆觉得自己那颗坚硬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水,甚至挥发成了烟,什么都不剩。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到,满眼细碎的深情,眉头轻轻蹙起,“我没有不要你…”无力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愈发难以抵挡醉酒带来的晕眩感。

“混蛋!”她狠狠的朝他吼了一句。

巫阮阮是个天生的小嗓门,这一声怒吼,毫无震慑力,充其量就是音调高了些。

霍霆甩了甩头,咕哝着,“我回家了。”他连摸了两次都没摸准车门把手,还要开车回家,这个车如果开出去,不是他必死无疑,就是路人难以善终,总之都是有人不得好死。

巫阮阮按住他的车门,不许他开车,“你喝了这么多酒,你还要开车,你想一想家里人好不好!”

胃里一粒米没有,只有火辣辣的洋酒,听到阮阮的训斥,他十分委屈的抿了抿唇,“我饿了,想吃热的粥,然后洗澡睡觉,马路上又不能直接睡…”

“那你也不能开车!我打电话叫人来接你。”她滑开手机屏幕,翻着霍家司机的电话,霍霆一把抢过她的电话,巫阮阮抬手去拿,他就高高举起手臂。

“你干什么!”

“我不想坐车,我会吐,我晚上没有吃饭,我只吃了早餐,现在连可以吐的东西都没有了。”他像个耍无赖的小孩狡辩着。

“那你开车就不吐了?”她抹了一把眼泪。

霍霆点点头,旋即一阵头晕,只好马上自己扶住额头,好半天才缓过来,语速极慢,可是口齿还尚算清晰的解释道,“开车,当然不会晕,你见过乘客晕车,见过司机晕车吗?我不想坐车,那个奔驰里面,有很恶心的香味,我要卖掉…”

阮阮抬手看表,已经出来十五分钟,她开始着急,但是又不能放着霍霆在这里。

她伸手,“手机给我。”

“不给。”他弯着眼睛笑了笑,仿佛两个人不过是在开一场无所谓的玩笑。手机在他的掌心震动,背面的闪光灯提示闪得他不禁眯起眼睛,他翻过屏幕,去看上面的名字。

很小的一排字:两块钱都不借的霍总。

巫阮阮一眼就看到,再一次伸手去抢,肚子在他的腰上一顶一顶的,霍霆长手长脚,一只手臂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出去,怎么也不许她靠近,十分仔细在屏幕上辨认着名字,看了好几遍,比划太多,只认出一个‘不’字。

他没给巫阮阮接电话,直接挂断,然后突然松开抵制她的手掌,巫阮阮就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嗵”的撞在他身上,霍霆趁她靠近,突然倾身,狠狠的亲了她额头一口。

阮阮哎呦一声,抱着肚子瞪他。

霍霆从前就喜欢她这副模样,说起话来细声细语,明明长了一副温柔相,还故作刁蛮厉害,瞪着眼睛努着嘴,好像这就十分有气势,别人都会害怕一样,当然通常只有在她得不到想要吃的东西,才掐着腰露出这种色厉内荏。

他轻轻笑着,在她气鼓鼓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还像逗小狗一样在她的下颏上挠了挠,被阮阮一撇头躲开,“把手机给我,你自己想办法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