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搞错啊!夏文静好不容易吞下满嘴的肉末,柔若无骨地捶了袁熙一下,袁熙整个人像中弹一样倒在地上。她害羞地说,讨厌,别装死,人家哪有那么大的力气!
袁熙抽搐了一下。
电话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夏文静花枝乱颤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伸手比猴子都矫捷。我和刘芒看着她神秘兮兮地跑去卧室打电话,立即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一会儿,夏文静就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跳跃着经过一声不吭的我们,眨巴着她纯真的眼睛对我们说,我下楼啦,你们要多吃点哦!
我们拼命点头,奉上虚伪至极的笑容三枚,眨巴着熠熠生辉的眼睛与她道别,并在她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决定组团跟踪夏文静。
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元旦夜,我们以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微妙心理,紧盯着在我们眼前迈着活泼的步调走向远处的夏文静。
二十分钟后,我们听见夏文静清脆勇敢的声音在喊,苏源,我在这里!
我感觉到搭在我肩膀上的刘芒的手,僵直得几乎要戳进我的皮肉里,将那些筋骨拆断。
微亮的灯火里,窄窄的小路尽头,苏源穿着前不久刘芒买给他的烟灰色呢子大衣,微笑着转过身来。
凛冽的月光照得他的脸庞发虚。
苏源拍拍夏文静的脑袋,无限温柔地说,我等半天了,冻死了。
夏文静的脸上洋溢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她抓了抓长耳朵帽子上圆圆的小球球,低声说,对不起嘛,请你喝热咖啡。
苏源笑吟吟地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微微弯下身子对她耳语了几句,夏文静的脸上立即绯红一片,她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刘芒深沉的呼吸呼在我的脖子上,我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寒毛全部立得笔直,根根打着寒战。袁熙这个小贱人一看大事不好,马上就溜了,留下我一个胆战心惊地开口说,刘芒…其实也不一定是我们想的那么回事。
也许吧。她的声音低得吓人。
城市的上空呼啸着阵阵狂风,像是要将黑夜撕裂。
刘芒脸色一暗,挺直了背,不再说话。下一秒钟,她突然回光返照似的拉着我的手冲出去,一阵风一样,不留余地地冲到夏文静和苏源对面。她安静地欣赏着夏文静脸上盛开的惊讶,就像一个医生近乎冷酷地欣赏着尸体,不带一丝感情。
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甩了苏源一个耳光。
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夏文静!刘芒大声地冲他嚷,眼睛里弥漫着血一样殷红的红血丝。
你他妈疯了啊!苏源用拇指揩去嘴角涌出来的血恶狠狠地说。
我赶紧挡在他们俩中间,生怕苏源兽性大发再打回来。
夏文静站在一边愣了半天,才突然尖叫,刘芒你大爷!你骂谁呢!
你才跟苏源有一腿呢,你思想怎么那么猥琐啊你,臭不要脸!
我疑惑地看着夏文静,她咬了咬嘴唇,那副无限娇羞的模样又出现了。她说,冲动是魔鬼!我告诉你啊刘芒,苏源是受人之托来给我送一样东西的,你们懂什么啊,就这样误会我们,太不纯洁了!
刘芒也怔怔地转过来看着夏文静,受人之托?你当我白痴啊?
你本来就是白痴!你以为你多精呢?夏文静嗔怪地白了她一眼。将刚才从苏源手里接过来的盒子打开。金色的缎带解开,红色的暗纹包装袋下,是一个精致的小铁盒子,夏文静打开铁盒子,像领导掏出工作证那样把盒子递到刘芒眼前。
你看!我喜欢的人可比你们家苏源帅多了!
铁盒子里,几张照片整齐地摆放在里面,照片上,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穿着军装,笔直地立在落满雪花的参天大树之下,神采奕奕,笑容纯粹。
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小字:李海洋,于12月24日,圣诞节。
夏文静将小盒子仔细地包好,鄙视地看着刘芒说,他是苏源学校的前辈,我们认识没多久就去参军了。就知道你们三八,才让他把照片寄到苏源那里的。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就冲过来把苏源给抡了,你以为自己是哪吒啊。
不是我想的那样就好。刘芒的声音无比干涩,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看向苏源,伸手摸了摸他漂亮的脸庞,对不起,我得跟你道歉。
傻瓜,只要你听话,我怎么会做你想的那种事情?苏源淡笑,语气里有一种我不能解读的深意。
刘芒别开头,对我说,回去吧,火锅都要煮烂了。你不会想跟我们一起去吧,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火锅的。她转向苏源淡淡地说。
苏源点点头,说,我是吃不了那么辛辣的东西。现在海洋的东西我已经带到了,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
他绅士地朝我们打过招呼就转身离开。
谢谢你啊苏源!夏文静勇敢地冲他消失在拐角的身影道谢,又看了看刘芒,笑着仰起头,你们家的小白脸,我才不稀罕!
她捧着小盒子,就像捧着满满的幸福,蹦蹦跳跳地走在白白的月亮下,就像一只满心欢喜的小兔子。
我看了眼刘芒的脸,她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觉得一种莫名的哀感静悄悄地弥漫在这个热闹非凡的夜色里,久久不能散去。
紧接着就是新年,我打包了简单的行李回去澈城跟奶奶一起过节。
和往年一样,她的学生们一批连着一批来家中拜访,他们都是聋哑学生,有的刚入学没多久,表情内敛害羞,有的已经毕业参加了工作,眼神却依旧单纯如孩童。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从他们身上拿走了一些东西,才又将一些常人无法企及的天真赋予到他们身上。
学生们围绕着奶奶坐在一起,咿咿呀呀地比画着,笑着,我虽然看不大懂,但知道有一种快乐和勇气传承在他们身上,让人忍不住也跟着快乐勇敢起来。
康帅也在除夕夜前夕回了澈城,拎着小山一样的食物和礼物费力地挤进家门喊我,小陶,快出来搭把手!
哎哟哟,拎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奶奶虽然高兴他回来,仍是忍不住埋怨。
康帅笑着耍赖,奶奶您做的年夜饭,就是金山也换不来,那个味道,我现在想想就流一嘴的口水!
他瘦了一些,但看起来健康开朗,奶奶握着他的手高兴地把他往屋里拉,快进来,外面风大。
这是父亲去世以后,我过的唯一一个三个人的新年夜。往年都是我和奶奶一起,未免显得冷清,这一回多了康帅,虽然只是多了副碗筷,但新年的味道却格外的浓厚起来。
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康帅带着我到处玩儿,放烟火爆竹,包饺子,贴春联,我就像个受尽宠爱的妹妹,咋咋呼呼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觉得特别踏实。
新年后,我和康帅一起去看望妈妈。
自从爸爸去世后她就一直神志不清,大家都说,她的魂魄已经跟着父亲离开了,只留下一点点人气,是为了陪陪我这个可怜的女儿。
我趴在她的膝盖上,轻声对她说,妈,过年了,我又长大了一岁,就有更多的力气来让你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你要快点好起来,要不然等我有了很多很多的钱,要给谁花呢?对了妈,顾延他回来了,虽然不记得我,但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还有康帅哥哥,他来看你了,你还记得他吗?你最喜欢偷偷给他好吃的吃,好像他才是你亲生的…可是妈,我一点也不怪你,因为你知道他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所以对他那么好对不对?你没看错人…妈妈低着头看我,目光呆滞,语气却很轻柔,她说,咦,小姑娘,你怎么每次来都哭啊?
我破涕为笑,妈,因为你每次都认不出我来啊,我答应你下次来看你的时候不哭了,你也答应我好好吃药,听医生的话,快点好起来好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放得很远。
我们离开的时候妈妈突然开口喊我,阮陶。
我惊讶地转身,看见妈妈静静地坐在稀疏的阳光里,笑容淡淡,她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肩上,鹅黄色的毛衣让她看起来特别温柔。
妈妈说,阮陶,她什么时候回来看我?我和阮胜好久没看见她了。
我哭着走过去吻她的脸颊,妈,她以后会常常来看你。
妈妈便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虽然有着百般的不舍,但新年过后,我仍是要收好懒散的心情回去城继续我的大学生活。
开学后没多久袁熙就接到《Colour》的拍摄工作,Emy说这是新人出人头地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只要有一套作品登上《Colour》,就等于在这个圈子里有了自己的一片江山,因此大家都对这一次的拍摄拉响了警报,神经绷得很紧。
只是在开拍前夕,袁熙突然食物过敏,身上泛起大片红色鳞状疙瘩,导致无法正常进行拍摄。因为这一套以“自然与野性”为主题的作品,有百分之八十需要裸上身拍摄。
就在Emy打算跳海自尽的前一天,袁熙把晴天推到她面前。
起初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想到《Colour》的负责人竟十分痛快地赞成将模特换成晴天。
也许是因为比起袁熙,晴天身上多了一份惊人的内敛和忧郁,令人过目难忘。
为此我还特别不是东西地庆幸过袁熙的过敏症。
袁熙捂住胸口委屈地骂我,阮陶你这个蛇蝎,你会被脂肪吞没的!
我无所谓地摆摆手,只要晴天可以一炮而红,就是被夏文静吞进去再排出来我也愿意!
袁熙瞠目结舌地看着我,闭上了嘴。
拍摄当天,我到现场的时候化妆等前期工作早就已经做完,拍摄正在进行。只见一条巨大的花蟒蛇无限缠绵地攀附在裸着上身的晴天身上,他淡漠中带着少许柔弱气质的表情恰到好处,与蟒蛇的眼神调戏中透出一股诡异的魅力。
少年柔软的发梢凝着朦胧的雾气,鲜艳如苹果一样的嘴唇带着一丝放肆的浅笑,我兴奋得直喊,天哪,太美了!
也点头称赞,阮陶,你看现场的工作人员,完全被晴天给吸引了,他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料。
我托着下巴无限神往地看着晴天,内心被幸福填得满满。
但毕竟蟒蛇不是人类,它不懂得按照人类的设定去做相应的动作,因此无论晴天的动作有多完美,拍摄仍不能顺利进行。很快,大蟒显得有些烦躁,越来越不听训蟒师的指挥。无奈之下有人想了个主意,往晴天身上涂抹蟒蛇喜欢的肉汁,因为毒牙已被拔去,只要训蟒师在一旁好好监督,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样一来蟒蛇也会非常乐意地盘旋在晴天的身上,舔舐他肌肤上的肉汁供摄影师抓拍。
这个主意很快被大家认同并接纳。
蟒蛇也果然如大家预料的一样顺从了许多。
头顶逐渐猛烈起来的阳光下,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欣赏着晴天完美的展示。训蟒师也乐呵呵地躲在树下打起了盹。
也许是由于拍摄时间拖延过久,这一回轮到摄影师找不准感觉,拍了许多仍不如意。
就在他转身喝水的那一刹那,晴天的表情突然凝住,眼神惊恐地朝驯蟒师看去。
早已疲惫不堪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只有我,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晴天的我,注意到他猛然间变得僵直的身躯和惊恐万分的眼神。
还没来得及呼救,蟒蛇突然从他身后猛地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肩上死死地咬住,不肯松口。尖叫声在耳边炸裂开来,训蟒师惊恐地冲了过去。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心跳瞬间停止。
当训蟒师将蟒蛇重新关起来时,晴天已经痛苦地蜷缩在地上,鲜血不断地从他的肩上涌出来,很快,他就失去了知觉,昏迷过去。
医院里,晴天正在抢救。
训蟒师不停地解释道歉,是因为长时间的拍摄让蟒蛇突然暴躁和不耐烦,导致了这次事故。
袁熙他们赶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发呆。
我并不知道,这一次晴天的工作根本就不是替身,而是袁熙将这个到手的成名机会让给了晴天。
我也并不知道,为了促成晴天接到这份工作,袁熙不惜大量吞食会导致他严重过敏的桃子,在医院里打了好多天的针。
我也不知道,从一开始,袁熙就没打算让晴天做他的替身。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帮晴天一把,让他进入这个圈子,打拼出一小片自己的天空,不再受穷苦的罪。
因为他看到晴天有着不输他的容貌和气质,更有一种原始的,历尽苦难而沉淀下来的那份冷静和孤寂感。
因为晴天,是阮陶一直一直拼命地喜欢着的顾延。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袁熙什么都舍不得告诉我。
所以,那个无知愚昧的我,只能粗鲁地将顾延受伤的惊吓和心疼化作最最恶毒的话语,一字一字地刺进袁熙的心脏。
我声嘶力竭地喊,这一切都怪你!你这个王八蛋凭什么让顾延代替你被那个恶心的蛇咬伤!袁熙你这个王八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拼命地哭着捶打着袁熙站得笔直的身板,把内心长久以来堆积的恐慌和委屈毫无保留地发泄在他的身上。
我甚至冲他喊,你怎么不去死?!
袁熙只是悲伤地看着我,静默良久,才开口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不带一丝感情,脸上弥漫着空泛深切的伤感。
他就那样一言不发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医院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长长走廊。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悲伤最落寞的背影,就像身后插着无数把血淋淋的尖锐匕首,鲜血不断地涌出来,渗透地上那一道孤独的影子,让人心口麻木。
萧瑟的阳光磕磕绊绊地溅满他离开的路,我站在原地,只觉得眼睛里烧着滚烫的开水。
在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哭了的时候,刘芒突然冲上来,扳过我僵硬的肩膀,右手干净利落地给了我一耳光。
我被她撕扯着,耳光一个接一个地扇过来,我本能地伸手挡住我的脸。
耳边是她怪兽一样撕裂的咆哮,我******啊阮陶!你他妈有没有良心!你以为袁熙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谁!那个狗屁晴天跟他有个什么关系,他就那么贱非得把这么好的出名机会让给他?他就那么贱是不是?!你别以为仗着袁熙对你好就能这么作践他,他他妈的也是妈生的,你凭什么?凭什么?…夏文静尖叫着扑过来挡在我和刘芒之间,刘芒一下一下挥过来的巴掌有好几下都落在她背上。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有一台巨大的搅拌机轰隆隆地在我脑子里搅着我的脑浆,要把我置于死地一样。
夏文静紧紧地抱住刘芒,大声地喊,你疯了!你看清楚,你打的是阮陶!是我们的好姐妹阮陶!你别打了!这里是医院!
刘芒狰狞地甩开夏文静,喊,滚你妈的,我没瞎,我他妈知道我打的是阮陶,我就是要打她,她良心让狗吃了!医院怎么了,太平间老子也不怕!
扭曲的,分不清字眼的声音,像浑浊的沙漠突然塌陷在惊涛大海里,温柔地漫过我的头顶,淹没我的喉咙,压迫我的心脏,将我牢牢地锁在黑暗中。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总之世界渐渐安静下来,我抱着脑袋蹲在一边,眼泪滚烫地洗刷着我红肿发热的脸。
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让我有点慌乱,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很多很多碎裂的画面,想起那些年少无知的岁月,我跟在顾延身后跑,刘芒跟在袁熙身后跑。
想起刘芒细长的胳膊像羽翼一样展开,信誓旦旦地说她要做袁熙的女朋友。
想起有一次我被学校的学姐找碴,刘芒就像一只发了疯的小兽,冲过去跟她们玩儿命一样地厮打。
想起她擦擦嘴角的血迹笑着看向我,眼神里闪闪发亮的都是得意,她说,有我刘芒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一下。
也想起在她酗酒后喝得烂醉的夜晚,她抱着我大哭,一边哭一边喊,袁熙啊袁熙,你这个王八养的孬种,老娘才不喜欢你。喊完继续抱着我声嘶力竭地哭,继续喊,苏源啊苏源,我的小情郎,过来给老娘倒酒!
我感觉自己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紧紧地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憋得像一只饱胀的河豚,就要爆炸。
是赵小仙跑来喊醒我,将我从泥巴一样下陷的黑暗中捞出来,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坏脾气地问我,晴天呢?他在哪儿?!
第六章 你以后要是开不了口,就在心里想,我听得见
在我十一岁那年的冬天,父亲救了一个差点被刹车失灵的卡车撞死的学生,他去世的时候手里拎着两杯热腾腾的奶茶,青苹果口味是买给妈妈的,鲜橙口味是买给我的。
是一同下班回家的夏叔叔拨打了急救电话,当救护车赶到的时候,父亲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听说他死的样子很骇人,有几个路人当场就呕吐了出来。
在父亲死后,他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以及十佳教师,那段时间家里被记者挤得毫无安宁,在一个记者问起妈妈是否以父亲为荣时,妈妈突然发了疯似的将她推倒在地上,抡了她好几个巴掌。
我恨他!我恨阮胜一辈子!
十一岁的我,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见妈妈这样声嘶力竭地向全世界宣布她的悲痛。
再后来,妈妈就疯了,行为举止越来越异于常人,便被奶奶送去了康复中心。
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忆起这些会令自己痛不欲生的往事,也许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回忆起那时候静静地陪在我身边的袁熙。
那时候的我,就像一个势单力薄的鬼魂,每天木讷地坐在班级里上课,做课间操,吃午饭,下课,回家。
没有人敢上前和我讲话,因为我冷漠的抗拒和死气沉沉的沉默。
只有袁熙不停地出现在我面前,和我一起走路上学,中午端着保姆给他准备的营养便当到我的教室里来找我,坐在我身边,把自己便当里的饭菜一点一点夹给我。
他说,阮陶,你没有爸爸,我也没有妈妈,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所以你不要觉得只有自己遭遇了这些不好的事情。
他说,阮陶,放学后到我们家来做功课好吗?
他说,阮陶,你和我说说话行不行?就说一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跟我说话,我觉得自己就要无聊死了…我愤怒地将饭盒打翻——事实上我自己也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我甚至用脚踩烂了那些袁熙自己舍不得吃统统让给我的饭菜。
一股热泪从心脏直冲到眼窝里,我冲他吼,你滚开!你少瞧不起我!不用你同情我!
袁熙一定被我吓坏了,那时候他是个新蒸的白米饭一样通透温暖的孩子,他怔怔地看着我,看着小兽一样横冲直撞的我,特别勇敢地走上前来,将我拥在了怀里。
少年毛茸茸的头发划过我被眼泪洗刷得滚烫的脸颊,像是有源源不断的勇气和温暖,通过这一个结实真诚的拥抱,无限地涌入我的身体。
他说,别怕啊阮陶,没有人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有人离开你了。
从小时候起,袁熙就是那个全世界唯一一个可以踏进我雷池中央的存在,他知道我的愤怒和悲伤来自哪里,所以才肯在我塌陷得一塌糊涂的城池里,陪我熬过那些我觉得总也熬不过去的坎。
刘芒说得对,我就是贱,我仗着袁熙对我好,就把他对我的好,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土。
就像我十一岁那年,可以理所应当地将袁熙推到我面前的便当踩在脚下。而袁熙,由于长期没有吃午饭,导致胃病复发,在放学路上突然就晕厥过去。